君向瀟湘我向秦 098
互利
蘇篁嫁到虞家的時候最小的淮安也已經兩歲了,她從沒機會接觸新生的孩子,當她把小小的耦元抱在懷裡,耦元本能地拱在她胸前時,她冰原一樣的心開始融化了。
她翻出久不做的針線活,今天縫個小肚兜,明天織個小襪子,總要往小院兒裡來個三四趟。
這天虞淮青提前回來,從月亮門外看見穿著蘇錦褂子抱著孩子的身影,以為是林菡,走過去剛要伸手,忽然發現不對,驚得忙退一步,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二嫂。蘇篁淡淡應了句“回來了。”臉上不動聲色地浮上一抹霞。
林菡拿了一本《飲水詞箋校》從廊下走出來,看見虞淮青回來了,笑得眉眼彎彎:“奇了,今天怎麼這麼早?晚上沒應酬啦?”
虞淮青從二嫂手裡接過孩子親他的肉臉蛋,笑著說:“我是專程回來請你的,大哥特意打電話來,說中央大學的董事會理事專程找到他,點名兒要請你吃飯。”
林菡把書拿給二嫂,給她翻裡麵夾的花箋,心不在焉地回著虞淮青:“我又不認識他,乾嘛請我吃飯啊,我不想去。”
“今天可是去金陵春,你不想嘗嘗全南京最好吃的金陵烤鴨?”
二嫂說:“大哥叫還是要去的,你彆擔心耦元,讓阿丁帶他去我屋裡,這本書借我讀讀,我那裡有本《草堂詩餘》,明刻版的,等我找出來拿給你。”
等二嫂帶著阿丁和耦元出去,林菡不情不願地回廂房裡換衣服,“不是我不愛出去,現在喂耦元總會不知不覺溢位來,好難為情的。”她把棉手帕折了墊在內衣裡,再套上真絲的旗袍,飽滿得讓虞淮青都忍不住血湧,他從衣櫃裡挑了件緙絲雲肩給她披上,打趣她如今豐美若楊妃。
幸好大嫂也去了,請客的理事也帶著夫人和公子,氛圍更像家庭聚會。金陵烤鴨澆了甜鹹的鹵汁,口味的確與外麵不太一樣,林菡更喜歡糟汁漬的大黃魚,鮮美無比。酒席過半,她都忘了人家是專程請她的,隻安安靜靜做個饕客。
理事家的公子其實跟虞淮青差不多大,在美國遊學八年,興趣愛好頗為廣泛,一會兒學學文科,一會兒學學理科。理事夫妻眼見著與兒子同齡的都成家立業了,自家孩子還天天拿著錢在美國浪蕩,於是斷了學費逼他回來。理事本想著順理成章地安排兒子去中央大學作教授,卻發現這不孝子發不出論文,彆說博士了,碩士文憑也沒拿到。
“早就聽說過兵工廠的南北雙花,今日得見果然驚為天人啊!郭小姐我們也很熟啊,她先生今年也申請了理事會,昨天我們還在一起開會呢……”
林菡很客氣地點點頭,不知道理事繞一大圈的重點是什麼。
閒篇扯了半天,理事家的公子忽然開口說:“我有幸拜讀了林小姐發表在工程師學會會務月刊上的文章,水平非常高,恰我在哥大也學習過線性代數,不知是否有幸邀請林小姐與我共同完成一個選題?”
林菡有點迷惑,“您能說具體點嗎?您研究的是矩陣?還是向量?還是……”
理事笑著打哈哈道:“林小姐不要為難犬子了,我這邊願意把林小姐的文章直接推薦到美國的重點刊物上,您看能不能順便帶帶犬子呢?”
林菡回頭看了一眼虞淮青,他也頗感意外,想不到林菡隨隨便便一篇文章竟然被一魚兩吃了,他替林菡推辭道:“畢竟涉及軍工,不太好吧。”
理事家公子說:“無妨無妨,把軍工那部分刪掉就可以了。”
林菡幾乎要把嫌棄掛臉上了,虞淮青也把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心想你誰呀,你以為賣花布啊還裁一塊兒,剛想開口反駁就又被理事搶了先,“其實林小姐從您的草稿堆裡選一篇就足夠啦,若林小姐有意來我校任教,我也可以推薦的。”
此時虞淮逯也接話道:“大學裡教書還是比工廠裡更體麵些,也更輕鬆些,薪水還高,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說起來我家四弟今年也投考了貴校,可惜能力不濟,差了些分數,這不,又回去苦讀,準備來年再戰。”
理事一聽,眼睛一亮,關心道:“四少爺差了多少分啊?”
虞淮逯說:“英語和數學差些,都沒上線。”
“嗨呀,不妨礙,這都是小問題,我們理事會還留了一個特招名額,不如給了咱弟弟……”
虞淮逯與理事推杯換盞,夫人們也相談甚歡,林菡又看了一眼虞淮青,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捏著酒盅,並不回應林菡的眼神。
回家的路上大嫂一直解釋:“你知道的,你大哥二哥還有淮青都是美國讀的書,姨母本也指著爹爹發話送四弟去留學,可爹爹說四弟不愛讀書,沒必要浪費那個錢,姨母可不這麼想,滿腦子嫡庶之分,爹爹不管,你大哥不能不管,都是虞家的孩子嘛。我們知道這事兒難為你了,可四弟能去中央大學,姨母也就安心了,弟妹啊,一家子總要相互提攜,家和萬事興嘛。”
林菡本就漲奶漲的難受,現在又被架在這裡左右為難,而虞淮青卻不置可否。
回到小院兒,阿丁已經把耦元和阿花喂飽哄睡,林菡隻能到洗漱間裡自己擠掉,她越擠越生氣,跑出來質問虞淮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當然不知道!”
“叫我去就是當我麵兒把我交易出去嗎?虞淮青,今兒交易一篇文章,明兒是不是直接把我賣出去?”
“這叫什麼話?賣了我也不能賣你啊!我也覺得今天晚上的事混賬極了,你彆生氣好不好?”
“我不願意!這是學術不端,那廢物什麼都不懂就想白得篇文章,若不是礙著麵子,我當場就拒絕了。”
虞淮青過來哄林菡,他心裡也極煩躁,他瞭解林菡,更瞭解大哥,他就是看準林菡不會當麵翻臉,所以才一定要在飯局上把事敲定,更何況四弟的前程在虞淮青心裡也很重要,他隻能儘量打著馬虎眼。
“你要真不想帶他的名字,我明天就去和大哥說,我們家就是這樣,爹爹從小教導我們要兄友弟恭,大哥就是太愛操持了,他比我爹還像個封建大家長,當初還不是要乾涉我的婚事?不過,姨母那裡可能要費點口舌,她是個認死理兒的人。”
“虞淮青你是怎麼想的,我要聽你的真實想法!”林菡的眼睛很厲害,有時候被她盯著虞淮青也會覺得心虛。
“我不想你受半點委屈。”
“可是呢?”
虞淮青也快沒耐心了,“沒有可是。”他脫了汗濕的襯衣進了洗漱間。
等他換好睡衣上床的時候,林菡依舊不依不饒,非要他說出個子卯寅醜來,虞淮青乾脆拿背對著她,“林菡,你心裡都明白,何必非要我說出來?你不痛快,難道我就很痛快嗎?”
林菡還在氣頭上,可虞淮青卻先她一步睡著了,他不僅沒有堅定地站在自己一邊,還無視她的憤怒,他嘴上說的再好聽,心裡其實並不覺得這是件多要緊的事兒,他覺得林菡那些沒日沒夜的付出不如一個入學名額來得珍貴,更何況她現在是他的妻子了,她本就屬於他,他已經夠開明夠寵溺她了。
在阿丁嘴裡,三少爺是林菡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一個男人不吃喝嫖賭,不打老婆,不娶小妾,說話和和氣氣,知冷知熱,長得還標致,“我男人除了窮得叮當響討不到小老婆,其他的但凡占一條,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林菡睡不著,半夜又給孩子餵了次奶,身體裡的急躁才慢慢消下來。虞淮青翻了個身,伸手捉住她的手,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了,總要摸著她。
是自己太矯情了嗎,林菡盯著虞淮青的臉總是忍不住心軟,他對自己的好已無聲無息地打碎她固有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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