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兩意故相絕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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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呈上的國書,龍顏大悅。
皇上在朝堂上當眾誇讚他“胸有丘壑,不負宰相之名”,將之前剽竊的陰霾一掃而空。
顧衍又恢複了往日的神采,甚至比之前更加意氣風發。
接待西涼使臣的國宴上,他作為主官,與使臣們談笑風生,引經據典,風頭無兩。
西涼使臣被他的“才華”和“氣度”深深折服,當場便同意了朝廷提出的所有條款,甚至還額外讓出了三座城池的貿易權。
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顧衍趁熱打鐵,按我教的,將我爹案子裡那些模棱兩可的證據全都推翻,跪在金鑾殿上,聲淚俱下地說他當時是一時糊塗,被人矇蔽。
大喜之下,皇帝根本懶得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大手一揮,便將我父親從天牢中放出,官複原職。
並賞賜了顧衍無數金銀珠寶,還親口許諾,等風頭過去,就給他加封晉爵。
一時間,顧衍成了滿京城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所有人都說,宰相大人雖然之前犯了點小錯,但瑕不掩瑜,依舊是國之棟梁。
還有人說,蘇家這次是因禍得福,太傅不僅冇事,女婿還立下了不世之功,地位更加穩固。
顧衍回到府中時,已是深夜。
他喝了很多酒,滿身酒氣,臉上是誌得意滿的紅光,瞧見我,眼神裡帶著幾分炫耀,幾分施捨。
他揮退了所有下人,徑直走到我麵前。
“清晚,你看,爹我救回來了。”
“皇上對我也更加信任了。”
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那張因得意而有些扭曲的臉。
“我說過,我能處理好一切。”
他的眼神裡,帶著高高在上的憐憫,彷彿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寵物。
“清晚,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但終究是婦人之仁。離了我,蘇家算個什麼東西?”
“以後安分守己,我們就像從前一樣,你永遠是我的丞相夫人,這位置,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他以為,他贏了。
他以為,我父親被放出,我就會感恩戴德,從此對他搖尾乞憐。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可笑。
我緩緩開口:“是嗎?”
聲音很輕,卻讓他的動作頓住了。
“顧衍,你可知,我寫在那國書裡的‘武王伐紂,遷九鼎於洛邑’,是何意?”
顧衍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他皺起眉,似乎在回想那篇讓他風光無限的國書。
“什麼意思?不就是引經據典,彰顯我朝威儀嗎?”
我微微一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那段典故,出自一本叫做‘遺失的史書’的孤本。”
“普天之下,隻有三個人看過。”
“一個是我。”
“一個是我爹。”
“還有一個,是鎮守西涼邊境三十年,最恨人篡改史書的,定西大將軍,陸伯通。”
顧衍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他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從裡到外,涼了個徹底。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一本孤本而已,他怎麼可能”
“是啊,他怎麼可能知道呢?”我替他說了下去。
“因為那本‘遺失的史書’,就是陸大將軍的先祖所著,是他陸家的傳家之寶。”
“而我父親,是陸大將軍的授業恩師。”
“三十年前,陸大將軍將此書贈予我父,我父又將它傳給了我。”
顧衍踉蹌著後退兩步,撞翻了身後的椅子,發出一聲巨響。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第一天認識我。
“你你算計我!”
“是你算計我在先。”我冷冷地看著他,“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篇國書,文采斐然是真,暗藏殺機也是真。
我故意引用的那個典故,在正史中並無記載,唯獨在那本孤本裡,被詳細描述為西涼先祖的奇恥大辱。
顧衍在國宴上,當著西涼使臣的麵,高談闊論,將這樁“醜聞”宣揚得人儘皆知。
西涼使臣不懂中原文化,隻當是尋常典故,聽了也就罷了。
可這篇國書,必然會以塘報的形式,八百裡加急,傳到西涼。
傳到那位視家族榮譽為性命的定西大將軍陸伯通的耳朵裡。
一個手握三十萬兵權,在邊境說一不二的封疆大吏,得知自己的祖先被大梁宰相在國宴上公開羞辱。
他會怎麼想?
他會怎麼做?
“挑起兩國爭端,此乃大罪!”顧衍的聲音都在發抖,“皇上不會放過你的!”
“皇上要追究的,是寫下這篇國書的你,還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內宅婦人我?”
我走上前,撿起地上他掉落的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
“況且,我父親已經官複原職了。”
“你猜,當今聖上,是信一個剛剛戴罪立功的宰相,還是信一個輔佐了兩代君王,門生故吏遍天下的太傅?”
顧衍的臉,白得像一張紙。
他明白了。
從我寫下那篇國書開始,我就給他設下了一個必死的局。
無論他顧衍如何辯解,都逃不掉了。
這口黑鍋,他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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