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1044 第九章 敲山震虎
第二日天剛明,白玉堂洗漱妥當,信步到城內。
他在相國寺附近選了一間較大的茶樓,叫了一盞小團茶和幾色新鮮果子。又喚來一名閒漢,細瞧時,發現是那夜撞到自己的小乙,便向他問道,“我纔到京城不久,不知最近有什麼新鮮事,你挑些有趣的說來與我聽聽。”
說著,他丟給小乙兩個錢,算作賞錢。
小乙接了,笑嘻嘻道,“小官人初來京城,有所不知。今年冬至可是熱鬨,先是咱們的宰相大相公談定了和西夏的停戰和議,這下子咱們算是有太平日子了,大遼、西夏都不打仗了,咱們也能過個踏實的年。”
“再就是咱們官家的八公主,聽說宮中建道場唱佛音時,公主每每聽了都會笑,官家娘娘都稱奇呢,可見佛緣極深厚的。”
白玉堂故作漫不經心,“真是奇了,果然是貴人貴地,連神佛都能多顧著些。”
小乙聽了,神色竟有些慌張,“小官人快彆這樣說,有真人菩薩看顧著自然是好,但若是遇到星君下凡,或是天象不吉,那便是災禍了。”
說著,他湊近了些,低聲道,“原本,官家要在年末辦一場元旦大朝會,邀了四方使者同慶太平。結果偏偏司天監說朱雀七星有移位之象,恐有災禍,惹得官家很不高興。”
白玉堂本不喜歡鬼神之說,聽了這些便覺得不耐煩,隻聽小乙又殷勤道,“小官人不提,小人儘忘了,如今確有一樁奇事。”
說著,小乙將白玉堂張貼出去的又都說了一遍。
白玉堂假意道,“想來白家也不是什麼官宦人家,也竟敢走私越貨,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
小乙給他倒了一盞茶,湊得近些,壓低聲音笑道,“這走私越貨的勾當自來便有,若無靠山,諒他有幾百個膽子也不敢乾。便比如這位駙馬都尉錢惟郎,他身無官職,每日鬥雞打狗,專不做正經事,公主與他鬨了數次都不曾改,連官家都無法。””
白玉堂故意一臉好奇,“駙馬都尉與走私越貨有何關係?難不成他也缺錢麼?”
小乙連聲稱讚白玉堂聰明,“小官人好生聰明,被你猜中了,這駙馬都尉府裡穿金戴銀,吃的喝的都是新鮮物兒,對外打著公主的旗號,說公主金枝玉葉,可不敢怠慢。但內裡都是他自家人裝鬼,打量著公主不經事,性子又柔善可欺。便一味的奢靡貪財,吃了雞又要鵝,穿了綢緞,又要絲錦,戴了銀的,又打金的,幾輩子的錢也經不起他這麼糟蹋。”
說到這裡,小乙搖頭歎道,“這位錢駙馬雖姓錢,卻眼皮子極淺,說句不中聽的話,連小門小戶的百姓竟也比不上,眼睛裡隻有銀錢。也可憐公主,被官家和娘娘捧在手裡長大的,竟攤上這麼個不入流的駙馬,官家的麵子都讓他丟儘了。”
想起大哥賬冊上寫著駙馬都尉的名字,白玉堂沉默不語,小乙仍絮絮道,“駙馬都尉貪財隻是明麵上的,他沒有一官半職,卻花著流水一般的銀錢。這都是從哪裡來的?小官人可有想過沒有?”
白玉堂假意道,“想來是官家賞賜,也未可知。”
小乙得意道,“這小官人就不知道了,就算他是駙馬都尉、親生女兒的夫婿,官家也不會輕易賞賜。他這錢都是旁人給的。打量他是個新晉駙馬,給他些閒錢,哄他樂罷了。”
小乙一臉神秘,低聲道,“這最有錢的主兒,既非官家,也不是王爺娘娘,而是一州路的府官。比如和駙馬都尉走得近的,便有杭州府的府官,想來杭州府魚米之鄉,富戶多得很,州府也有錢,平日裡給駙馬都尉幾個閒錢,自然也不在話下。”
白玉堂聽到這裡,終於露出滿意的微笑,又賞了幾個錢,打發他走了。
他一邊飲茶,一邊自家思忖:市井百姓都知曉杭州府有錢,他還敢明目張膽的反咬,稱白家是走私越貨的首犯,這其中必有官官相護的緣故,不然,禦史早該彈劾,怎能容他到現在。
想到此處,白玉堂覺得這第一把火是燒起來了,但還不夠。
他出了茶樓,信步踱至樊樓,找了一個說書人喚作王延喜的,最擅長講話本。白玉堂給了他些錢,稱想聽些新鮮的故事,叫他午後到府中說書。
王延喜如約而至。
白玉堂叫下人引他至書房,自己躲在屏風後,將準備好的故事講了,叫他記牢後,便到樊樓、大相國寺等熱鬨地方去說,越多人聽越好。
王延喜聽了,摸不著頭腦,但他是個伶俐的,看著白玉堂的賞錢豐厚,便一口應承下來。更使出看家本領,一邊聽,一邊自己添油加醋,使故事活靈活現,不一刻便練熟了。
白玉堂聽了極為歡喜,又賞了他些錢,叫他即刻便到瓦肆裡去講給眾人聽。
白玉堂給他講的,是自己杜撰的故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普通市井百姓是聽不懂的,但他篤定,這一定會傳到一些官員耳中,也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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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過後,汴京城裡開始忙碌起來,商家運貨,官中也開始為來年的倉儲做準備。
東京汴梁人口多,倉儲也不少,京城東麵的虹橋順成倉、東水門的廣濟倉、裡河折中倉、外河折中倉,還有富國、廣盈、永豐、濟遠等倉共計五十餘所。日常有繳納和支取糧食的車輛在這裡裝運送貨,裝卸的官兵也多在這裡聚集。
跑貨的小工稱為“袋家”。每逢裝卸糧食的日子,這裡就像集市一樣熱鬨,尤其是冬節這幾日,各鄉來此繳納糧草的牛車就會堵滿道路。
跑貨的袋家和搬運官兵如水泄一般,連帶著附近幾條街的生意也火了起來,茶鋪、酒肆、食坊,閒漢們忙不迭地跑東跑西,川流不息,熱鬨非常。
王延喜說書的瓦舍離陳州門不遠,這裡來往人多,幫工跑腿的人也多,閒時,便總有一群人圍在瓦舍邊,吃一盞熱茶,買幾隻孫五哥梅花包子,聽他說些有趣的故事。
白玉堂等了半日,纔到十字街王延喜的說書瓦舍來看。
遠遠已經聽到裡麵傳出陣陣喝彩聲,還穿插著一些評論,白玉堂站在一邊聽著,隻見有人憤憤不平道,
“這烏家大郎竟敢串通官家娘子,在官眷的隨行物品裡運私貨,打量這府州官都是傻子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官家娘子是個走街串巷的茶婆子呢。哪知道,這婦人也是個擅鑽營的,竟騙了烏家大郎,把貨自家扣下了,這烏家大郎真是傻,賠了夫人又折兵。”
旁邊有人也添油加醋道,“這烏家巴結州官家的大娘子,哄得官眷們高興了,也少不得在她們官人身邊吹些枕頭風,給這烏家免些稅錢。可是稅錢免了,貨卻給人騙走。”
還有一個人搶道,“少不得,這烏家使了大筆的銀錢,送給市舶司、漕運司,為的,就是讓自家的貨走的更遠。這一次丟了貨,下次,他再多多賺些回來就是了。”
這就是白玉堂當初給王延喜講的版本。
他將自家丟失的貨,暗喻為官府巧立名目偷運的,故事裡借官眷之名,實則是官府之實。
百姓們愛聽些趣事,又兼之王延喜說得繪聲繪色,不到半日,故事就在樊樓傳遍了,圍攏聽書的人越來越多。
白玉堂聽了一會兒便準備回府,他讓十三去邀秦明羽來府中相見,算著也該到了。
不想,剛一轉身,撞了站在身邊的一個老漢,老漢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白玉堂伸手去攙,隻見他顫顫微微,衣衫破舊,鬍子拉碴,趿拉著鞋,腰裡還揣著一個酒葫蘆,上麵滿是油汙和手指印。
老漢身上酒味頗濃,衣領上還有散落的炊餅渣子,手裡抓著個吃了一半的羊油餅,顯見是剛從酒肆裡吃了幾杯,晃晃悠悠的到瓦舍來聽說書人講故事。
白玉堂微微皺了眉頭,滿臉嫌棄道,“老人家不好好在家裡吃酒,看子孫耍樂,要跑到這瓦舍來聽書,想是老人家太閒,或是嫌家裡娘子伺候得不好,偏要出來湊這熱鬨。”
說著,白玉堂一轉身,讓出自己的位子,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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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的八公主愛聽佛音,有佛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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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是曆史記錄,宋仁宗的八公主趙幼梧是張娘子所生,每逢宮中建道場,公主愛聽佛音。不幸早夭,後封為韓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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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重蹈唐朝公主亂政的覆轍,宋朝的駙馬都尉僅僅隻有一個頭銜,或是虛銜,除此之外,不會有任何政府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