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1044 第三章 市舶司
夜已經深了,白府一片寂靜。隱約間,還能聽到外麵大街上有行人走動的聲音。
白玉堂想知道,大哥究竟遭遇了什麼事,得罪了什麼人,竟會被逼得身敗名裂,在監牢裡自儘。
他等著林叔講出實情。
林叔說道,“你從小調皮頑劣,你們自幼失去雙親,那時你才三歲,他總是念你從小沒有父母照顧,便一味的遷就縱容,但他忘了,他自己也不過才十二歲。他盼你這一生都能平安喜樂,所以,他是不想你去報仇的,他要你過自己的日子,你可懂得?”
他看白玉堂點了點頭,又繼續道,“你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知道,你打定的主意,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也答應過他,一定要讓你好好地活著。接下來我說的,怕你聽著會感到心驚,但這切切實實都是真的,是害死他的元凶。”
“十年前,杭州市舶司初立。那時,韓晚還是江淮發運使,他與大郎便是那時相識的。大約七、八年前,韓晚做了市舶司主管,他將兩浙路轉運使郭琇引薦給大郎。初時,他們與商戶的來往不多,都是些正常貿易。但漸漸地,事情有些不對了。”
“郭韓二人私下走黑貨,他覺得這二人心思不正,便少與他們來往。這之後,便常有番商指責市舶司欺壓的事情發生。他作為杭州商戶之首,一麵顧著家裡的生意,一麵還要維護著眾商家。日複一日,無一刻停歇。他還不到三十歲,竟已生了白發,他這是窮儘了心血。”
說著,林叔忍不住又掉了眼淚,他擦了擦眼睛,繼續道:
“商戶們早有不滿,便想去告。京城一名禦史來查訪過,將商戶們的證據都交了上去。誰想,那禦史反被查出貪贓,家裡私藏了銀錢不說,還查出竟與番幫有私。他被抄了家,判了流放,妻兒都被發配到沙門島,永不得回京。”
“我聽大郎說起,市舶司是惦記上了咱們家的船隊和細色綱的交引文據,本想拉他入夥,卻不想他不肯。對方一心想要拿到手,便起了算計他的心思。”
“那禦史手裡是有證據的,若被人發現,便知是杭州行會起的頭,有我們十幾個商人鋪戶的畫押手信為證。後來,禦史死在流放的路上,證據也被湮滅了。很多人害怕,不敢再與市舶司頂撞,事情也就漸漸淡了下來。”
“但他並未停止,他仍然希望能夠還事情一個真相,還大家公平。我看著他,實在是擔心極了。果然,不管他多小心,還是被韓晚他們察覺到了。”
林叔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順著臉頰,滑落在衣襟上。
“他發現對方盯上了自己,那時他就明白,他是躲不過去了。他寫信叫你回來,也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他叫我把家裡的一部分宅子、鋪麵和莊子悄悄兒地挪出來,他擔心一朝事發,家裡這百十口人不知向何處去。於是,他給大家準備好了退路。”
夜已深得緊了,屋子裡隻有林叔斷斷續續的聲音,而白玉堂坐在一邊,攥緊了拳頭,默不作聲。
林叔仍絮絮說著:“他不讓你碰這些,也不讓你和官員來往,是不想你沾染了這些汙糟。他給你留下的這一切都是乾乾淨淨的,他希望你不要像他一樣,被捲了進去,掙脫不出來,最後被人害了。”
林叔看著他,淚眼婆娑,臉上滿是眼淚,卻顧不得擦,他努力控製住情緒,一字一句說得極為清楚:
“他知道,以你的性子,一定不能善罷乾休,但他不想你被汙了本心,你的心是乾淨的,不要沾了那些惡人的血。所以,他最後的話就是:不許你替他報仇,更不許你殺人。若是你做了,就算到了地下,他也不認你這個弟弟。”
“還有一件事,我沒有騙你。他身上乾乾淨淨的。不讓你碰他,是他的意思。他那樣愛潔淨的一個人,必不想讓你看見他一身狼狽的樣子,你就算是全了他的一片苦心,讓他去吧。”
聽完這一番話,白玉堂淚如雨下,他既心疼哥哥,又深恨那些逼迫殘害他的人。聽到哥哥最後的叮囑,仍然還是在為自己打算,更覺心痛難忍。
掙紮了一會兒,他擦乾了淚水,抬起頭,極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說道:
“兄長的話,我記下了!林叔曉得,我從不發誓,但我會對著兄長的靈保證:我好好活著,不去殺人,不讓他們的血臟了我。但隻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
他一臉堅定地看著林叔,眼神鋒利得如寶劍脫鞘一般,一字一句說道,“他們從我兄長那裡拿走的東西,我要一件一件全部討回來。”
林叔從懷裡摸出一本冊子,遞給他道,“這裡都是他記下的,本要當證物交上去,但他覺察到自己出不來了,便要我將它燒掉,不許你看見。我拚著被他怪罪,將它交給你,不論你要做什麼,都要快一些,大理寺隻給我們一月。若未申訴,便將全部家產抄沒。”
白玉堂接過冊子,扶林叔坐了,才開口道,“杭州家裡被人盯著,我便料到事情不對,便將家裡的賬冊、信件等物都整理好,派快船送到京裡來了。我回家後一直不見二哥和三哥,他們是一直跟著兄長的,如今他們人在哪裡?”
林叔答道,“大郎被關進大理寺的當天,子寧和蕭華便被我悄悄送到莊子上去了,他們一直跟著大郎,我實在擔心,怕他們也遭了黑手。現下你回來了,我也將他們叫回來。”
白玉堂又問道,“除了市舶司和轉運使司,兄長日常還與哪些人有往來?林叔說仔細些,萬不要有遺漏了。”
林叔答道,“除了被流放的禦史,便是漕運司徐評、三司副使沈邈、轉運按察使韋驥。這兩年沈副使往來少了些,換了三司商稅案的王文禧。每年春天,他還往京裡送些茶,送的是舒國公和駙馬都尉。拿的茶也不是咱們家茶園的,而是北苑禦貢茶餅。”
白玉堂又問,“我這幾年回家的次數不多,林叔可知,兄長有什麼仇家嗎?”
林叔答道,“以大郎的人物品格慈悲心腸,他從不與人交惡,是決不會有仇家的。若說最有可能害他的,也就是市舶司韓晚。”
白玉堂輕輕搖了搖頭,“這些人都狡猾似鬼,越是看起來的真相,但往往背後還隱藏著彆的。對方一定料到,我們會先向市舶司發難,或許,他們正等著我這樣做。”
白玉堂有一種預感,韓晚並不見得就能同一州路府的商人行會翻臉,很有可能,這是彆的什麼人指使他做的。
他翻開大哥留下的冊子,看見上麵寫著幾個人的名字:舒國公、駙馬都尉、賀正廷、王文禧、曹茚、韋驥、郭琇、韓晚。
名字後麵,分彆是他們這幾年來以各種名義私扣貨物、銀錢的記錄。一筆一筆甚是驚人。
白錦堂記得很細,他在韓晚的名字下麵,劃了幾條細細的線,分彆連在駙馬都尉等人的名字後麵,似乎有所暗示。
白玉堂要從這些人身上找到證據,在一個月內呈送給大理寺,提請申訴。
他不願將兄長辛勞的心血拱手相讓,他要保護兄長留下來的一切,但想要做到這些,就必須要快。
他想知道,究竟哪一個纔是害死大哥的凶手,誰手上沾了大哥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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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中央政府下設市舶司,相當於現在的海關機構。主要負責地方港口的海外貨物的進出口、往來運輸、收取關稅等工作,同時也兼顧防止非法移民、武器販運、違禁品走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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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市舶司向朝廷押解輸送的舶貨分為細色、粗色兩種。為了便於運輸,舶貨以綱為單位進行統計,因此又將押解的舶貨稱為綱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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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的“細色綱”指的是地方呈送給中央政府的“細色貨物”綱運運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