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1044 第六十一章 泄火
回來的路上,白玉堂都沉著臉。直到進了門,壓了一路的火終於爆發出來。他一把扯掉了簪在鬢邊的芍藥,一疊聲地叫人備熱水,“快取桃皮和柏葉來,我要沐浴!”
想起駙馬都尉迷離的眼神,和一隻油膩的大爪子在自己眼前晃的樣子,白玉堂更覺惡心,向十三怒道,“你跑哪裡去了?竟不知擋著那人,叫我避開些。”
十三委屈道,“他是駙馬,我們怎敢喝斥他。”
子寧和蕭華在家裡等得辛苦,好容易見二人回來,卻臉色都不好看,隻見白玉堂怒氣衝衝,一把扯掉外衣,三兩下便撕得粉碎。
下人備好浴桶,並放了柏葉和桃皮,他問道,“怎地隻有一隻浴桶?他也要沐浴,再去準備一隻。”
展昭沉聲道,“不必麻煩,你快快收拾了,我還有話要說。”
白玉堂咬牙怒道,“守著一整日的醃臢潑才,聽了大半日的瘋話,還不夠麼?今日虧我備了上好的香藥,竟被這廝毀了!便是薰上幾日,怕也趕不走那腥臊惡臭。”
一麵說,一麵又吩咐十三,“快去將這些衣服都扔了,一件不準留。”
聽他這樣說,展昭忍不住有些心疼,“這衣服才穿了一日,扔了可惜,不如我拿回去……”
後半句還沒說出來,眼見得白玉堂眼裡似要噴火,展昭便將話又嚥了回去。
蕭華正要開口問,卻見十三在白玉堂身後,對他們連連擺手搖頭,示意他盛怒之下,且等一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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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隨他進了屋子,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放在桌上。
白玉堂一看,原來是自己為他簪的那枝木槿花。
在與陶霧相鬥時,展昭已察覺花落,他趁轉身時單手接了木槿花,快速將它藏於懷中。
轉眼間,陶霧已到眼前。所以,展昭纔不及還手,更來不及拔劍,隻得連連後退。
“原來,他並非打不過,連連退讓,隻是為了藏這枝花。”白玉堂想著。
他沒說話,轉身走向屏風後,寬去長衫,跳進浴桶裡。
二人的浴桶中間隔著一隻屏風,隨著柏葉的香味擴散,熱水和蒸氣漸漸讓人放鬆下來。
“你先說。”
“你先說。”
兩個人又不約而同。
見展昭停了一下,白玉堂搶先開口,“今日,你是為了旁的案子去的雅集,你邀請那人,也是想讓他助你查案的吧?”
展昭介麵道,“你呢?你將我當作誘餌,當著所有人的麵,暗示你與開封府的關係,目的,便是要震懾、吸引一些人。虧你還說要借我的眼睛幫你捉鬼,說到底,不過全是利用罷了。”
白玉堂哼了一聲,“說到利用,我與緝司彼此彼此。對了,我還沒有道喜,何時有的嫂子?展兄好緊的口風,好厲害的計策。你千方百計接近我,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展昭猛地一驚,白玉堂的聲音聽起來冰冷無比,此刻雖在熱水浴湯中,但卻如身墜百丈寒冰,刺骨地冷。他大驚之下,險些站了起來。
隻聽旁邊水波微動,似是白玉堂以木勺濯洗的聲音,“我說過,我不相信,你接近我,接近我家,就沒有彆的目的。”
展昭仔細回想雅集上的細節,他篤定白玉堂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問,不過是想詐他罷了。
浴湧裡,展昭快速轉了七八個念頭,他並非不願坦誠相告,隻是他不知道丁娘子死因真相,一無物證,二無人證,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找彆的理由搪塞過去,若是丁氏之死與白家無關,日後再好好解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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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十三已經將雅集上的情形和子寧、蕭華略略講過一些。
展昭仔細斟酌著字眼,將丁氏的事告訴了他們,他小心地避開了白家商隊、山賊和湛盧遺失等細節,
“我的親事是父母在時定下的,這原本是一樁傷心事,我從未與外人講起。南宮也是曾在我家小住時,無意中聽管家提起,才知道的。我隨身帶的那把劍名巨闕,是早年與丁家訂親時,兩家換的訂禮。幾年前,管家給我送了封信,稱丁氏歿了,我依禮去丁家弔唁,我本想就此歸還巨闕,但丁家兄長說雖未有姻親之緣,不妨改稱兄弟。所以,巨闕便一直跟著我。這便是全部了。”
展昭還叮囑幾人,“這是我的私事,請大家不要向外人提及。”
子寧點頭應了。
展昭向白玉堂問道,“我想知道,今日你在懷疑誰?”
白玉堂反問道,“我也想知道,今日你的目標是誰?”
蕭華左右瞧了瞧他們,有些著急,“你們不要打啞謎了,快說。”
白玉堂玩心忽起,他拿來紙筆,同展昭道,“我二人各自寫在紙上,大家瞧瞧,看我們所想是否相同。”
二人分彆寫了,各自鋪在桌上,子寧、蕭華圍過來,大家看時,隻見兩張紙上分彆寫著同樣的五個字:
“錢、韋、曹、舒、賀。”
兩個人同時大笑,彷彿剛才互相試探、惱怒的話,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蕭華還沒反應過來,子寧上前指著這五個字說道,“我來猜一猜,你們看可對否。這分彆是駙馬都尉錢惟郎、轉運按察使韋驥、鴻臚寺大夫曹茚、榮信舒國公和中散大夫賀正廷,我說的可對?”
兩個人點了點頭,展昭讚道,“分毫不差。隻是,子寧怎麼連他們的官職都知道得這樣清楚?”
子寧苦笑道,“我們常年跟著大公子,這五個人,早就在他的記錄名冊裡,因此我也略略知道一些。加之歲末,邸報上寫著其中幾個人升官,我這才記在心裡。”
展昭突然問道,“什麼記錄名冊?我怎麼不知?”
白玉堂不期子寧說了出來,“隻是一些兄長私下的記錄,前幾日被我翻了出來,展兄近來忙碌得很,哪裡會注意到這些小事。”
展昭忍不住埋怨他,“你家的案子仍未有定論,禦史叮囑我要盯緊你,這些都是實情,我也與你說過了,但你有什麼心思都不該瞞我。”
白玉堂哎呀一聲,忍不住聲音也大了些,“展兄何時也學會先聲奪人了?究竟我二人是誰先瞞了誰?”
看著兩個人又要吵起來,子寧趕忙擋在二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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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問,“你每天晚上在我家跳來跳去,全憑著你的輕功吧?我好奇得很,你是怎麼走出我佈下的奇門遁甲?”
展昭忍不住笑了一聲,“其實很簡單,貓。”
“貓?”白玉堂一愣,他還沒反應過來。
一邊的蕭華卻聽明白了,“原來是你,我還奇怪,為何我家裡突然來了這麼多野貓。原來,屋頂上的東西是你放的?”
展昭點頭承認了,又問,“這一帶有野貓出沒,也不是怪事,我以為你們不會發現。”
蕭華一指白玉堂,向展昭道,“你不知道,我們這位是個厲害的,閒了就要找些東西來泄火。以往隻要是他在家,這附近就不會有貓狗出現,保管都被他打得遠遠的。以前在杭州時就是這樣,家裡從來沒有這些。我還奇怪,還以為是汴京的貓厲害些,竟不怕他。哪知,原來是你搗的鬼。”
展昭對大家坦誠道,“我每晚外出,除了見禦史,也會在你們府上四處檢視。這裡是京城,有禁衛軍、皇城司,不知道有多少高手。若是真有人設下圈套,有我在,你們總有個幫手。”
他一番話說得懇切,子寧和蕭華都點了點頭。
白玉堂卻哼了一聲,斷然道,“若說你每晚都在我院中跳來跳去,是為了保護我。這話彆人或許會信,我卻是不信的。展兄有難言之隱,我懂得,不逼你就是。但也請你客隨主便,既住到我家裡,就要守我的規矩:我不喜歡有人半夜在我家裡躥上躥下,展兄若想出門,可大大方方地走。”
說著,他側過身來,正麵對著展昭,兩隻眼睛盯著對方,一臉認真道,“而且,我也不喜歡有人夜半還盯著我,我會睡不著。若是有誰驚醒了我,我是要起來打人的。”
展昭被他一盯,突然有些忍俊不禁,細究之下,畢竟自己還住在彆人府上,半夜經常偷溜出來偷窺彆人,傳出去總是不好。但想起來,自己每晚溜出來時,白玉堂都睡得極香,哪裡還會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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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應了,他又問,“你還沒有說,今日你同賀大夫一唱一和,究竟是不是同他事先謀劃好的?”
白玉堂奇道,“我同他謀劃些什麼?我同你一樣,今日是第一次見他。說來也奇了,這位賀大夫倒是幫了我不少忙,好像猜到我的心思一般。”
說著,他又瞪了一眼展昭,嘲諷道,“說起來,賀大夫可比展兄機靈多了,言語裡處處都向著咱們呢。”
聽了二人的話,子寧驚得跳了起來,“中散大夫賀正廷?舒國公的女婿?你怎麼敢招惹他?你可知,他是最陰險狠毒的一個,你怎麼同這種人跑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