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1044 第二章 白錦堂
林叔將白玉堂帶到後院,靈棚之下是一具烏黑的棺材,幾個下人在一旁燒紙,低聲哭著。白玉堂站在棺材前,用力將它推開。隻見大哥白錦堂躺在裡麵,神色安然。
他隻瞧了一眼,又忍不住掉下眼淚,哽咽著問道,“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兄長可有留下什麼話?”
林叔站在他身邊,小心地扶著他,似乎不想讓他去觸碰棺材裡的屍體,“算來,剛過了三七。大郎的事太過突然,我前一日還去看過他。他還說今年冬節要回杭州與你一同過,卻不想第二天就收到了大理寺的訊息,說人就沒了。”
白玉堂看著躺在棺材裡的人,不顧眼淚直衝而下,大聲喝問道,“人是怎麼沒的?難道仵作就沒有看過嗎?”
林叔答道,“瞧過的,說是……”他哭了出來,話便沒有說下去。
一旁的下人介麵答道,“二公子,他們說咱們大公子是自殺的,林叔不信,當時就和他們理論了起來,但大公子是在監牢裡沒的,咱們又沒有證據,我們沒了法子,就把大公子帶回來了。”
白玉堂聽了,一拳捶在棺材邊上,怒道,“胡說!兄長怎麼可能自儘?你們沒有找過其他人來驗嗎?”
林叔忙拉住他顫抖著的手,說道,“開封府、州府提案刑獄司,還有城中的仵作,都找過了,說大郎確實是自殺的。”
所有仵作的說法都一致,但白玉堂仍不能相信,他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拉大哥的手,卻被林叔一把拽開,“他已去了多時,人也不能複生,就讓他好好地去吧。”
白玉堂如何肯聽,他從小就沒了父母,大哥將他一手帶大,兄弟倆感情極深,如今驟然離開,他難掩悲痛,想再抱一抱自己唯一的親人。
他碰到大哥的手時,隻覺得如寒冰一般刺骨地冷,白玉堂更覺心如刀割一般,不顧這冰冷的感覺,仍緊緊抓住大哥的手,而當握在手裡時,他不覺愣了一下。
他翻過白錦堂的手,發現上麵傷痕累累,雖然被林叔清理過,但仍有很深的疤痕印刻在手掌上。白玉堂仔細辨認,似乎有繩索、匕首割傷的痕跡。
此時正值寒冬,人雖死了多日,屍體仍儲存完好,白玉堂這才得以看到大哥手掌上的印記。
他快速翻過另一隻手,也有同樣的傷痕。他又仔細檢查大哥的指甲,發現裡麵隱約似有黑碳一般的碎屑,或許是監牢裡的煤灰。
白玉堂有些奇怪,他懷疑大理寺私下動過刑,便想要翻動屍體檢查。
林叔死死攔住了,“他身上是乾乾淨淨的!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咱們家雖是布衣,不論有何罪責,大理寺也不能私下對他用刑。這手上的傷,是他在爭奪刀劍自殺時留下的,當時被人攔住了,刀劍也沒有奪下來,手上便留下了傷。”
白玉堂聽了,便停住了手。大哥衣著裝束一如日常,隻有頸上覆著一條白綾。
他伸手將白綾扯下,隻見白錦堂脖子上一道暗紫色勒痕,除此之外,全身彆無外傷,很明顯,這道勒痕是造成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白玉堂緊緊握了握大哥冰冷的雙手,喃喃道,“兄長受苦了,你且安心,有我在,不會讓兄長受委屈,我都會替你討回來。”
他最後望了白錦堂一眼,便決然地合上了棺材。
他在靈前上了三柱香,喚了林叔到書房,仔細問大哥出事的經過。
林叔道,“這事還要從今年年初說起,有人告杭州市舶司私運貨物販賣,說這貨就是咱們從番商手裡扣下的。這肯定是誣告,咱們犯不上做這種勾當。私運貨物能賺幾個錢?咱們家裡做著香藥、漕運、茶園和糧農田莊的生意,怎會做這種事。當時他就立時反駁了,說這是誣陷。”
“這種事情說到底,不過就是分贓不均,狗咬狗罷了。既與咱們無關,便不要理會他們就是了。可是沒想到,好巧不巧,咱們剛從番商手裡收了一批香藥,還沒來得及分給香藥鋪子,也還沒轉運出去,貨,居然就原地消失了。”
“經手這批香藥的便是杭州市舶司,主事人韓晚出麵,告咱們私扣貨物,貪黑錢。這還不算,市舶司將他們被人所告發的樁樁件件,統統都算在了大郎的頭上,隻因為他是杭州行會的主事人,市舶司誣告他操控行會來替他私運、走黑錢。”
“此事自然有假,行會的人也都為大郎作證,糾纏了數月方纔作罷。秋末,市舶司令行會押送細色綱入京,為以防萬一,大郎決定親自護送,但到了京城卻發現貨物不翼而飛,巧了,遺失的還是香藥。兩浙路轉運使便下令將他關進了大理寺。我前前後後使了錢,本以為能將他保出來,卻不想,大郎還沒等到鞫司官來問訊,就在牢裡自儘了。”
丟失了細色綱,杭州市舶司和兩浙路轉運使司都會受牽連,兩浙路轉運使郭琇給白錦堂定了“畏罪自儘、毀證滅跡”的罪名,杭州市舶司借機提出申訴,勒令白家認罪並限期補償貨物欠款,若拒不認罪,便沒收全部家產。
白玉堂仔細聽了,他麵色凝重,眼睛如鷹隼般銳利,一直盯著林叔,手指輕輕扣著桌麵,輕聲道,“林叔再仔細想一想,可是有什麼事忘記說了?還是我兄長囑托過,有些什麼事他要你瞞著,不許讓我知道?”
白家的生意一直是白錦堂親手打理,他從不讓弟弟碰這些,卻不想自己被捲入旋渦中,身受官員挾製。
白錦堂發現自己危在旦夕,在最後時刻,仍想儘辦法保護弟弟,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命,去換弟弟的平安。
他寧願白玉堂什麼都不知道,也要他一世喜樂安寧。
但白玉堂從小聰明機靈,他怎可能聽不出林叔話中的漏洞,他發覺大哥的死另有真相,甚至是被林叔故意隱藏了起來,便不動聲色,硬是等著他都說完了,方纔開口問。
林叔聽了一愣,他抬頭看著白玉堂,不覺道,“堂哥兒,你長大了,我們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的。我老頭子不濟事,枉費他一番苦心。也罷,我便全都告訴你。隻是一件,不管我說什麼,或是你聽到什麼,你對著他保證,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