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兵王 第122章 異域凶途
1942年,暮春。
空氣中,不再是湖南那熟悉的、帶著辛辣硝煙味的寒意,而是換成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潮濕的、混合著腐爛草木和未知花香的滾燙蒸汽。
十輛破舊的美製“道奇”軍用卡車,在一條被原始森林強行“啃”出來的、顛簸不堪的土路上艱難前行。車輪碾過紅色的泥漿,發出“咯吱咯吱”的、如同骨骼呻吟般的聲響。
車廂裡,幽靈部隊的近三百名隊員,如同被塞進罐頭的沙丁魚,一個個擠得東倒西歪。他們早已脫掉了厚重的棉衣,換上了一身單薄的、土黃色的國軍夏常服,但汗水,依舊如同小溪般,從他們每個人的額頭、脊背、胸膛,瘋狂地湧出,將那身新軍裝浸泡得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媽的……這……這他孃的是什麼鬼地方?!”
李大山,這個獨眼的漢子,煩躁地扯開了自己的領口,露出下麵那傷痕累累、古銅色的胸膛。他那隻獨眼裡,充滿了對這片陌生土地的警惕和……一絲不安。
“這就是緬甸。”鐘擺,那個總是如同精密儀器般冷靜的年輕人,正靠在車廂板上,用一塊小石頭,在一塊木板上,默默地計算著什麼。他的聲音,在卡車劇烈的顛簸中,依舊平穩,“我們已經越過國境線兩天了。這裡……是熱帶。”
“熱帶?”一個年輕的新兵,好奇地扒著車廂的帆布縫隙,向外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濃綠到近乎發黑的“牆壁”!參天的古木,如同猙獰的巨人,將天空遮蔽得嚴嚴實實。粗壯的藤蔓,如同巨蟒般,在樹乾間瘋狂地纏繞。空氣中,漂浮著一層淡黃色的、如同瘴氣般的薄霧,讓陽光都變得有氣無力。
“咕——嘎——!”
一陣刺耳的、如同嬰兒啼哭般的怪叫,從林子深處傳來,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都他孃的彆看了!”李山低吼一聲,“把精神養足了!這鬼地方,連鳥叫都跟催命似的!絕不是什麼好地方!”
隊員們,沉默了。
從長沙出發,他們乘坐火車,換乘卡車,最後,甚至徒步行軍了上百公裡,曆時半個多月,行程數千裡,終於,抵達了這個他們隻在地圖上見過的,陌生的國度——緬甸。
出發前,那股因為長沙大捷和“出國作戰”而帶來的、難以言t喻的興奮和自豪,早已被這長途跋涉的疲憊,和眼前這片充滿了未知和壓抑的原始叢林,消磨得一乾二淨。
……
兩天後,同古,中國遠征軍第200師臨時指揮部外圍。
卡車,停在了一片混亂、嘈雜,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巨大營地前。這裡,就是十萬遠征軍在緬甸的第一個主要集結點。
王衛國第一個跳下了卡車。他的腳,踏在了那片鬆軟的、潮濕的紅色土地上。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汗臭、馬糞、桐油和咖哩味道的奇異氣息,撲麵而來。
他沒有去看那些忙碌的、來來往往的英緬軍士兵和那些麵板黝黑、赤著腳的當地土著。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那些正在集結、開赴前線的,同樣穿著土黃色軍服的……“自己人”身上。
“隊長……”
李大山、鐘擺、影子,也相繼跳了下來。他們站在王衛國的身後,看著眼前那“友軍”的景象,臉上的表情,漸漸地,凝固了。
他們看到了什麼?
他們看到了,一群群和他們一樣黑頭發、黃麵板的弟兄。
他們看到了,那些弟兄們的臉上,同樣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對戰爭的堅毅。
但是……
他們也看到了,那些弟兄們身上,穿著的,是早已洗得發白、甚至打著補丁的夏常服!
他們看到了,那些弟兄們腳上,穿的不是軍靴,而是……草鞋!沾滿了泥漿的、破爛的草鞋!
他們看到了,那些弟兄們肩上扛著的,不是嶄新的衝鋒槍,不是德製毛瑟步槍,而是……“漢陽造”!是“老套筒”!是那些他們早在國內就已經淘汰掉的、五花八門、產自上個世紀的“萬國牌”武器!
一個班,甚至連一挺輕機槍,都做不到標配!
“這……這他孃的……就是‘遠征軍’?”李山那隻獨眼裡,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震驚!他一把拉住一個正路過的小戰士,急切地問道:
“哎!兄弟!打聽一下!你們……你們就用這個,跟小鬼子打仗?”他指了指那戰士背上那支槍管都快磨平了的漢陽造。
那小戰士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李山他們身上那雖然同樣破舊、但卻清一色德製、美製裝備的“幽靈”部隊,臉上露出一絲羞愧,但隨即,又挺直了胸膛!
“報告長官!漢陽造怎麼了?漢陽造,一樣打鬼子!我們在國內,就是用這玩意兒,把鬼子從長沙打跑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山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好了,大山。”王衛國走了過來,他拍了拍那個小戰士的肩膀,“兄弟,辛苦了。去吧。”
“是!”
王衛國看著那支邁著整齊的步伐,唱著激昂的軍歌,卻扛著“燒火棍”,穿著草鞋,義無反顧地走向那片綠色地獄的隊伍……他那顆早已堅硬如鐵的心,在這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我以為……”他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出國作戰,我們的裝備,至少……至少能和鬼子持平。”
“隊長。”鐘擺走到他身邊,聲音凝重,“看來,我們想錯了。這裡……不是天堂。這裡,隻是換了一個地方的……地獄。”
……
當天下午,王衛國見到了第200師的指揮官,戴安瀾將軍。在交接了薛嶽的密令,並確認了“幽靈”部隊的“特殊身份”後,他們被安置在了距離主陣地五公裡外的一處獨立叢林營地。
“你們的任務,很特殊。”戴將軍看著王衛國,這個甚至比他手下團長還要年輕的中校,眼神裡充滿了欣賞和凝重,“你們不歸我指揮,你們……是插在敵人心臟裡的一把刀。但是,我必須提醒你,王中校。”
“這裡的叢林,和你們在國內的山區,完全是兩個概念。”
(大綱情節:叢林適應)
“這裡的敵人,也和你們在國內遇到的,完全不同。”
王衛國很快就明白了,戴將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入駐營地的第一天。
“啊——!”
一個新兵,在清理營地時,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他捂著自己的小腿,那裡,正有十幾條黑色的、如同手指般粗細的“蟲子”,正鑽進他的肉裡!
“是……是螞蟥!快!用火燒!”
“醫生!醫生!‘猴子’不行了!”
另一個帳篷裡,一個隊員渾身滾燙,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但身體,卻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打著擺子!
“是……是瘴氣!是瘧疾!”獨臂的“醫生”,看著那個隊員迅速變得青紫的嘴唇,聲音裡充滿了絕望,“我們……我們沒有奎寧!”
短短三天!
甚至還沒見到一個日本兵的影子!他們這支近三百人的精銳部隊,就已經有超過五十人,因為各種各樣的熱帶疾病和毒蟲叮咬,倒了下去!
這片看似美麗、充滿了生機的原始叢林,在這一刻,終於露出了它最猙獰、最致命的麵目!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王衛國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部裡,看著那份觸目驚心的非戰鬥減員名單,猛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我們會被這片林子,活活吞掉!”
“李大山!”
“到!”
“把所有還能動的弟兄,都給老子集合起來!”
“是!”
“鐘擺!影子!”
“到!”
“把我們所有的訓練計劃,全部推翻!重來!”王衛國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我們之前在鄂西學的那一套,在這裡,就是狗屁!”
“從現在起!我們的訓練,隻有三個內容!”
“第一!生存!”他指著那片無邊的叢林,“我要你們,在三天之內,給老子學會,怎麼分辨這裡哪種樹葉可以吃,哪種蘑菇有毒!哪種蟲子,能要你的命!哪種水,喝了會讓你腸穿肚爛!學不會的,就自己滾去給‘醫生’當試驗品!”
“第二!潛行!”他的聲音,變得冰冷,“在這片林子裡,你們的腳步聲,比大象還響!你們身上的汗臭味,三裡外都能聞到!從現在起,所有人,都給老子學會,怎麼用泥巴和樹葉偽裝!怎麼像蛇一樣,在草叢裡爬行!怎麼……用這片叢林,殺死敵人!”
“第三!”他緩緩地,拔出了腰間的指揮刀,“實戰!”
“我們……不能再等了。”他看著李山和鐘擺,“我們必須,用一場真正的戰鬥,用鬼子的血,來告訴我們的弟兄們,這裡,到底有多殘酷!”
“隊長!你的意思是……”
“影子!”王衛國沒有回答,而是轉向了那個沉默的刺客,“去,給老子……抓一個‘舌頭’回來!”
“是!”
……
兩天後。
王衛國得到了他想要的第一個“實戰”機會。一支由杜聿明將軍指揮部直接下達的、十萬火急的命令——偵察並摧毀位於同古以東,錫唐河附近的一處日軍前線補給站。
“隊長!這是我們的第一仗!必須打漂亮了!”李山興奮地,將一個裝滿了美製手榴彈的彈藥包,背在了身上。
“不要掉以輕心。”王衛國看著那張簡陋的、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百出的英軍地圖,眉頭緊鎖,“情況……可能沒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幽靈部隊,全員出動!三百多名精英,如同三把鋒利的尖刀,悄無聲息地,刺向了那片被濃霧籠罩的、未知的叢林。
他們行進得異常小心,將這幾天學到的叢林潛行技巧,發揮到了極致。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抵達目標區域,穿過一片看似平靜的、齊腰深的河穀時!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沉悶的、如同樹枝折斷般的聲響,突然從走在最前麵的“影子”的腳下傳來!
“不好!是……”
“轟——隆——!!!”
“影子”的警告,還沒能喊出口!劇烈的爆炸,已經從他的腳下轟然炸響!早已被日軍埋設在河床裡的、經過特殊防水處理的壓發式地雷,被瞬間引爆!
“影子!”
“隊長!”
“影子”和他身邊的兩個尖兵,當場就被巨大的氣浪和彈片,掀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岸邊的泥地裡,生死不知!
“隱蔽!有埋伏!”王衛國目眥欲裂,他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然而,已經晚了!
“噠噠噠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噠!”
就在他們因為爆炸而陷入混亂的瞬間!
河穀兩側的、他們之前認為絕對不可能藏人的、陡峭的密林裡!至少二十挺以上的九二式重機槍和歪把子輕機槍,如同二十條蘇醒的火龍,從天而降,噴吐出致命的、交叉的火舌!
子彈,如同割草般,狠狠地,掃進了那片毫無遮蔽的河穀之中!
“啊——!”
“噗噗噗!”
幽靈部隊的隊員們,如同被扔進了絞肉機裡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冰冷的河水,瞬間被鮮血染紅!
“臥倒!還擊!還擊!”李山拖著那條傷腿,躲在一塊岩石後麵,他那隻獨眼裡,充滿了不敢置信的驚恐和憤怒!
“敵人在哪裡?!我他孃的……看不到他們啊!”
他們隻能看到,子彈,如同暴雨般,從那些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的、茂密的樹冠上,從那些偽裝得天衣無縫的岩石縫隙裡,瘋狂地射來!他們卻連一個敵人的影子,都抓不到!
“是樹上!他們在樹上!”一個新兵剛剛探出頭,試圖還擊!
“砰!”一聲冷槍!他的腦袋,如同西瓜般爆開!
“狙擊手!他們有狙擊手!”
“擲彈筒!快!壓製他們!”鐘擺也急了,他指揮著炮兵,試圖還擊。
“轟!轟!”
然而,他們的炮彈,剛剛出膛!
“咻!咻!咻!”
日軍的擲彈筒,如同長了眼睛一般,以一種更加恐怖的、精準的彈道,反覆蓋了過來!
“轟隆隆!”
幽靈部隊的炮兵陣地,瞬間被炸成了一片火海!
“撤退!撤退!全線撤退!”王衛國的眼睛,紅得如同要滴出血來!他知道,他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李大山!鐘擺!交替掩護!煙霧彈!把所有煙霧彈都給老子扔出去!”
“轟!轟!”
煙霧,瞬間彌漫了整個河穀。
殘存的幽靈隊員們,背著、拖著受傷的戰友,如同喪家之犬般,狼狽不堪地,從那個死亡的v字形穀地,逃了回來。
……
臨時營地裡,一片死寂。
“醫生”和他那幾個學徒,正手忙腳亂地,搶救著那些還在呻吟的傷員。但更多的人,已經不需要搶救了。
“清點……清點人數。”王衛國的嘴唇,都在發抖。
“報告……報告隊長……”李山的聲音,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和自責,“我們……我們出去了……298人……回……回來的……隻有……213人……”
“我們……我們一次……就損失了……八十五個弟兄……”
“影子他……他……”
王衛國猛地回頭!他看到了,在擔架上,那個總是如同鬼魅般沉默的男人,此刻,正靜靜地躺著。他的左腿,從膝蓋以下,已經……不見了。
“啊——!!!”
王衛國再也無法抑製,他仰天,發出瞭如同受傷孤狼般,充滿了無儘痛苦和憤怒的咆哮!
他輸了。
輸給了這片該死的叢林。
輸給了……這群比“幽靈”,更像“幽靈”的,日本“惡鬼”!
“為什麼……”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那棵碗口粗的大樹上!“哢嚓”一聲,樹乾,應聲而斷!
“隊長。”
鐘擺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沒有悲傷,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冷靜。他的手裡,拿著一件從日軍屍體上(他們在撤退時,拚死反殺了幾個)繳獲來的、用樹葉和藤蔓編織的,如同蓑衣般的……偽裝服。
“我們……都錯了。”鐘擺的聲音,沙啞,卻又充滿了堅韌。
“我們以為,我們是獵人。但在這片林子裡,我們……纔是獵物。”
“我們,用的是山地戰的思維,來打……叢林戰。”
“他們,藏在樹上。我們,走在地上。”
“他們,和叢林融為一體。我們,卻像一群穿著花衣服的猴子,在林子裡亂竄。”
“他們,用陷阱當武器。我們,卻用身體,去踩陷阱。”
王衛國緩緩地,拿過了那件還沾著敵人血跡的偽裝服。
他看著上麵那細密的、完美模擬了叢林光影的編織手法。
“我明白了。”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他那雙被血絲和仇恨填滿的眼睛裡,所有的狂怒和悲傷,都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更加……可怕的……殺意!
“傳我的命令。”
“是!”
“把我們所有的衣服,都給我染成綠色!用樹葉!用泥巴!”
“把我們所有的訓練,都停了!從現在起,我們隻練三樣東西!”
“爬樹!偽裝!和……挖陷阱!”
“他們是怎麼獵殺我們的,我們就怎麼,百倍、千倍地,獵殺回去!”
“他不是要跟我玩叢林戰嗎?”
王衛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容。
“那我就讓這片該死的緬甸叢林,看看!”
“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叢林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