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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顧懷從小就不對付,他總說遇到我就沒有好事。
七歲初識那天,他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腿。
十歲定親那天,因為他哭哭唧唧不願意,捱了他父親鎮國公的打。
十二歲我離京的時候,他開心的大口朵頤,卻被魚刺卡住了喉嚨。
於是待我十五歲歸京時,他便想儘辦法要與我退親。
01
我叫盧海燕,是個穿越女,作為一個苦熬八年即將畢業的醫學博士,我本致力於要進入三甲醫院大展身手。
但是一場醫鬨,奪走了我的生命,醒來我就來到了這個朝代,成為了胎穿的小嬰兒。
上輩子,苦學二十多年,結果一把菜刀就結束了奮鬥的一生。
這一輩子我的開端不算壞,小康之家,父母恩愛,不出意外,可以鹹魚的過完這一生。
我爹隻是個六品的小官,在這個偌大的上京城,屬於一塊牌匾掉下來能砸到三個的那種微不足道的小官。
但他出身河東盧氏較親近的旁支,祖產頗豐,家中富裕,為人和善,是個很好的父親和丈夫。
我的母親出自醫藥世家,外祖是曾名滿天下的聖手李禕,母親自小飽受熏陶,醫術也還不錯。
有些不方便男子看的疾病,便會求她上門醫治,她在貴婦人中也很有些口碑。
隻是貴婦人看病,並不希望彆人知曉,總是藉口與我母親一見如故等等,邀請她過府一敘。
我年紀小小,便隨著母親到各家做客,也見識了各樣脾氣的京中小姐、公子。
雖各家的貴婦人對我母親有些感激之情,但這些高門大戶的小姐公子不瞭解內情。
或以為我和母親又是上門攀關係的破落戶,大多也不怎麼搭理我。
於是我習慣了母親看診的時候,自己找個地方打發一會時間。
七歲那年,我隨母親到鎮國公府做客,第一次遇見了顧懷。
生病的是顧懷的母親,鎮國公夫人,她是個很美的女子。
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笑著摸著我的頭誇我可愛,讓丫鬟給我拿點心吃,帶我去院子裡玩。
每次陪母親做客都是這個流程,我熟。
她們看他們的診,我就從懷裡掏出手帕,裝上兩塊糕點,隨丫鬟到院子裡去。
丫鬟去拿茶水,我看見院子裡有棵大鬆樹,便走過去在樹下坐下。
開啟手帕準備吃點心,忽覺頭上有鬆針飄落,我搖了搖頭,將掛在發髻上的鬆針甩落,繼續吃點心。
突然間鬆樹沙沙作響,鬆針如下雨一般簌簌掉落,落了我一腦袋。
“哈哈哈,哈哈哈,刺蝟頭,刺蝟頭。”我抬頭一看,有個約莫十歲的男孩,坐在樹上搖著枝葉,滿臉帶著惡作劇成功的笑。
“喂,你是哪來的胖丫頭,竟敢坐在樹下偷吃點心。”他衝我喊道。
看他年紀不大,身著錦緞,又囂張跋扈,我就知道他是誰了,鎮國公世子,顧懷。
傳聞中他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在京城裡到處招貓逗狗,四處惹事。
惹不起,躲得起,我抖了抖腦袋,晃掉些鬆針,包上帕子,準備換一個地方吃點心。
“喂,我喊你,你怎麼不應人,你是啞巴還是聾了不成。”他繼續喊道。
邊說邊攀著樹乾站起身子,從下往上看,更是一副盛勢淩人的樣子。
“我不叫喂,也不是胖丫頭。”我忍不住回了一句嘴,又準備轉身離去。
一顆鬆果砸到了我的後背上,力道頗重,還有些生疼。
“彆走,小爺在跟你說話呢。”樹上的人還在聒噪。
我頓時就怒了,沒有禮貌的臭小子,老孃可不是真的七歲,還真能讓你這個毛頭小子給欺負了不成。
看到地上還散落著些鬆果,我抓起兩個就往樹上扔,準頭不錯,一個直接砸中了顧懷的腦袋。
他看我居然敢反擊,氣得跳腳,“你這個臭丫頭,居然敢砸小爺”。隨即就伸手要從樹上摘下鬆果砸向我。
鬆果看著離他挺近,但樹叢茂密,隔著枝葉他伸手去夠不著,一不留神腳下打滑,隻聽一聲慘叫,顧懷就從樹上摔了下來,隨即傳來他的嚎啕大哭。
我見出了事,怕有些麻煩,便也嚎啕大哭起來。
附近的丫鬟小廝聽見哭聲,趕忙趕來,隻見到鬆樹下,有兩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
我的眼淚成功讓顧懷背了鍋,他不僅摔斷了腿,休養了三個月,還因為欺負我,被他母親罰了抄書。
顧懷的母親有些舊疾需要定期針灸調理,母親便常常帶著我到鎮國公府做客,於是我和顧懷也免不了常常見麵。
一開始他一見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背著大人就一會向我揮一揮拳頭,一會又要扯我的小辮子,喋喋不休:
“你這個小騙子,明明就是你害我摔下的樹”,
“你這個臭丫頭,又在偷吃點心”,
“喂,我跟你說話,你怎麼不答應我”。
被他鬨得煩了,我就掛上兩滴眼淚,跑到顧母和母親那,“嗚嗚嗚,哥哥要打我。”,“嗚嗚嗚,哥哥扯我的小辮。”,“嗚嗚嗚,哥哥罵我。”
顧懷的母親總是無奈的拉起顧懷的耳朵,“臭小子,跟你說了不許欺負盧家妹妹。”
我的母親還是瞭解我的,就在旁邊衝我使眼色,暗示我老實點。
顧懷總是瞪著眼,氣得跳腳,說我隻會告狀。
但我隻是個孩子,告狀可以解決的問題,還是直接告狀省點心。
02
吵吵鬨鬨的日子,過了兩年,顧懷母親的身體漸好。
兩年裡,宮中陸續傳出些流言,說陛下身子日漸憔悴,有意立儲。
京中風雲變幻,各位皇子大顯身手,開始在朝中拉攏自己人,鞏固勢力。
而成為自己人的方法,當然是成為姻親最為可靠。
於是手握上京城兵權的鎮國公府成為各大家族眼中的一塊肥肉,鎮國公府世子顧懷,成了個香餑餑。
以往顧懷的惹是生非,招貓逗狗,被眾人說成肆意風流,不拘小節。
以前對顧懷避之不及的世家貴女們,在各種宴會上對他殷勤備至。
到鎮國公府做客的人也比以往多了許多。
鎮國公不想站隊但也不想得罪人,於是不論是哪個派係的上門拜訪,都禮貌的請進來招待。
各派係見鎮國公態度不明,於是各家夫人都常帶著自家的嬌嬌女上門來,以期她們自己能獲得顧懷的青睞。
她們有的端莊穩重,有的秀麗活潑,都是京中有名的貴女。
十二、十三歲的女孩子已抽條長高,身量修長,穿起各色羅裙是個頂個的好看。
而十歲的我還紮著雙髻,矮墩墩的個頭,圓呼呼的臉蛋,胖胖的小手,還是個娃娃的樣子。
見多了美人,顧懷隻要見到我就要嘲笑我,是個又矮又醜的小丫頭。
入秋,顧懷母親的病已然大好,鎮國公府舉辦宴會,她感念母親兩年多的醫治,邀請母親和我一同入府參宴。
宴會開始前,貴婦人們在內室同鎮國公夫人說話。
世家貴女們則在花園裡三三兩兩圍坐一團熱熱鬨鬨,但沒人願意搭理我這個六品官的女兒。
於是我又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嗑起了瓜子。
“廖姐姐,你也想嫁給顧世子麼?”壓低聲音的女聲隱約從假山背後傳來。
“彆胡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由我決定。”另一聲嬌軟的女聲傳來。
看來是有貴女以為這假山附近沒人,來這說些體己話來了,我不敢做聲,默默放下手中的瓜子。
聽他們說話,我就知道是誰了,那人喊的廖姐姐應是叫廖碧雲,她是二皇子的表妹,廖丞相的嫡女,我隨母親去過廖府,見過她。
她不僅文采出眾,相貌也如如傳聞一般出水芙蓉。
顧懷認識她之後,也拿過她跟我比較,說她是仙女,說我是草芥,沒想到顧懷能入得了她的法眼,真是他三生有幸。
“聽說徐家那個裝腔作勢的徐婉寧正處處找機會跟顧世子偶遇呢。”剛才的那個女聲繼續說道。
“徐家靠著太子,一直跟你們廖家作對,徐婉寧也事事要跟你比,這回你要是跟顧世子定了親,一定能叫徐婉寧氣得大哭。”另一個女聲也說道。
“顧懷纔看不上那個徐婉寧呢”,說著話,三人嬉嬉笑笑的從假山背後拐了出來,正準備悄悄移動步子的我被逮個正著。
我尷尬但不失禮貌的衝她們也笑了笑,捧起了我的瓜子,“姐姐們,吃瓜子不。”
三人看著我,笑容僵在臉上,也有些尷尬,但見我紮著雙髻,一副孩子打扮,也不好說什麼,隨意的打了個招呼,快步離去,我便又心安理得的坐下嗑瓜子。
待快開宴的時間,我才慢吞吞的挪到席上。
宴會上各家貴女爭奇鬥豔,在鎮國公夫人麵前充分的展示自己,而我龜縮在母親身邊,全程默默吃飯。
彆的不說,鎮國公府的宴席真的是有排麵的,我邊吃邊想,如何回去複刻這些美味呢。
我正想到入迷的時候,聽到一陣驚呼,是院子裡男客那邊傳來的動靜。
隨即就見一個小廝著急忙慌的跪倒在國公夫人麵前稟報,“世子爺,世子爺噎著了,一口氣上不了,國公爺請盧夫人幫忙去看看。”
我娘聽到前半句,就已站起身來,隨即上前,一把扶住臉色已煞白的國公夫人,“我去看看”。
國公夫人拉著母親,一起快步往男客那邊去,我也緊隨母親身後,想去看看情況,女客這邊的夫人小姐們也顧不上禮數,嘩啦啦的全都往院子裡走去。
到了院子裡隻見顧懷已麵板發紫,國公爺臉色陰沉的嚇人,扶著顧懷不停給他拍背,顧懷的樣子已經有些站不住,完全說不出話來,呼吸艱難。
母親趕忙上前,動作敏捷的檢查了一下世子爺的情況,“被異物卡了喉嚨,眼下隻能想辦法將異物取出”,母親試了幾個穴位,嘗試讓顧懷把東西嘔出,但效果不佳,眼見情況沒有好轉,母親也急迫起來。
我看出母親的焦急,立刻上前撥開眾人,“讓開,快讓開,讓我來”,說著,一把上前攔腰抱住顧懷。
想著前世學的海姆立克急救法,雙手抱拳,向內上方猛的衝擊顧懷腹部,一下,兩下,三下。
所有人看我的舉動,都驚呆了,還來不及反應,顧懷已在我的動作下,猛地將口中的異物吐出。
眾人往地上一看,隻見一粒黃澄澄滾圓的,剝了殼的栗子,往樹叢那邊滾了一滾。
見顧懷沒事,我心下一鬆,立刻放開顧懷,快步退到兩步開外,抬眼看到眾人震驚到還微張的嘴巴。
我心虛的解釋道,“我,我,我在一本醫書上看到過這個急救之法,就試了試。”
國公夫人紅著眼,趕忙上前檢視顧懷的情況,此時他還在大口呼氣,一副劫後餘生的狼狽樣。我趕忙想往人群後麵躲一躲。
鎮國公見顧懷沒事,終於鬆了一口氣,見我往人群後藏,他一把揪住了我的後衣領一轉,又把我帶回人群中心。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頂,低頭笑看著我說“你這個小姑娘,真是有膽色,剛纔多虧了你。”
我母親此時快步上前將我拉在身邊,有些緊張道,“小女過於莽撞,有失禮之處,萬望國公爺海涵。”
鎮國公不在意的擺擺手,又笑著說道,“令愛聰慧又果斷,我真是喜歡的緊,此番她對顧懷是有救命之恩啊。”
母親趕忙揮手,“不敢不敢,鎮國公不怪罪小女魯莽就好。”
鎮國公此時環顧了下四周賓客,似是想到什麼好主意,眼睛亮了亮,“大恩不言謝,那就讓我這小子以身相許吧。”
一時間眾人嘩然,我母親也呆愣當場,顧懷此時顧不得還一身狼狽,“父親,我,我--”,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被鎮國公一把按住了肩膀,那力道顧懷疼的說不出話,眼淚都出來了。
鎮國公笑著對眾人說,“你們看,這小子喜極而泣了。”
眾人。。。顧懷。。。我。。。
發生了這樣的事,本來奔著顧懷來,奔著和鎮國公府結親目的來的人,都一副懨懨的樣子。
我悄悄往貴女堆裡看去,廖碧雲眼睛紅紅,身邊的三兩個貴女正低聲安慰著她。
一開始眾人不大能接受顧懷的親事就這樣定下,但後來各個勢力發現,雖鎮國公府沒能成為自己的助力有些可惜。
可也沒便宜了其他勢力,便都看開了,宴會最後也賓主儘歡的散場了。
當天晚上鎮國公府傳出了顧懷淒厲的哭聲和哀求聲,眾人皆說,顧懷是不願意娶我在奮力反抗,最後被鎮國公暴力鎮壓了。
但我相信顧懷是真的傷心,畢竟他本來可以娶的是仙女一樣的廖姑孃的。
第二天,鎮國公親自上門,他客氣的讓父親與他書房一敘,等書房門再開,我的親事就徹底定下了。
臨走前他遞給我一個玉佩,“海燕,這是我們鎮國公府祖傳的雙魚玉佩,你一枚,顧懷一枚,以此為憑,定下你們的親事,望你好好儲存。”
我接過玉佩,掛在腰間。
03
鎮國公府的事情傳的很快,不久外祖父就知道我救了顧懷的事。
他老人細細詢問了我救人的方法和動作,還問起醫書的事情。
我見實在瞞不過去,隻好說我是靈光一現,覺得按人體經脈來說,就該這樣做。
外祖父聽完,什麼都沒說,讓我跟著他先學十天的藥理。
畢竟我也是十年苦讀的醫學生,再次接觸醫理,上手的很快,十天過後,我的醫學天賦驚呆了外祖父、小舅和母親。
外祖說可惜母親和小舅都是勤奮有餘,但天賦不足,他們兩人窮奇一生去研究,應該都難以突破天花這個難題,直到遇見了我,他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於是他喊了我母親和父親來,“我想讓海燕丫頭跟著我學一學醫術。”
“可是海燕隻是個女孩子。”父親擔心道。
“女子怎麼了,我也是女子,不也能學醫”母親瞪了父親一眼,“海燕對醫學的天賦,遠遠在我之上,有她外祖教導,以後必大有所成。”
父親拗不過祖父和母親,終於還是同意了我學醫的事。
很快,我就搬到李府跟祖父一起住,開始正式學習醫術。
定親之後,學醫的日子忙碌但充實,而顧懷的日子卻不大好過。
和京中的公子哥們玩鬨時,總是被各種嘲笑,笑他為了報恩才定的親,笑他娶的是一個身份地位,樣貌修養,樣樣都配不上他的的妻子。
知道我要學醫以後,他更是生著氣跑來李家見了我一麵,“你真的要學這些下九流的東西麼,你嫁給我以後難道打算走街串巷的看病人了麼。”
我坐在花園的石凳上,雙手托腮看著醫書,頭也沒抬,“是的呀,外祖父說,醫者仁心,病人在哪我在哪,走街串巷有什麼關係。”
顧懷本來就氣得臉色漲紅,見我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更是氣得跳腳。“你你你,你真是沒一點上進心,跟廖姑娘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那可惜了,你要娶得是我,不是廖姑娘,請你早一點認清現實。”我終於抬起頭,給了他一個白眼,冷冷說道。
“你就不能學一學琴棋書畫麼,好歹你以後可是世子夫人,給我長點臉行麼?”
硬的不行,顧懷準備來軟的,他也往石凳上一坐,捧起臉,望著我眼睛眨巴眨巴,小小年紀就掌握了美男計的精髓。
“那麻煩你也考一個狀元給我,讓我長長臉行不。”我放下書,也衝他眨巴眨巴眼睛,也想試試我的美人計好不好用。
顧懷一噎,趴在石桌上老實了。
這一年的臘月,天氣異常的冷,邊關有不好的訊息傳來,據說鎮守邊關的寧將軍突發重疾,臥床不起。
陛下很是擔心,派了幾個禦醫過去,傳回來的依舊是寧將軍舊疾複發,雙腿無法站立,而匈奴屢屢在邊關城池外挑釁的訊息。
在陛下一籌莫展之際,有官員提起了外祖,於是這一天,一道聖旨快馬加鞭從宮中送出,命醫師李禕即刻前往邊關,為寧將軍醫治。
當天我和外祖由陛下派出的衛隊護送離京。
為了女子閨譽,我借了小舅的小兒子李海洋之名,以外祖父孫兒的身份行事,家裡也和鎮國公通了氣,對外就說我身體不適,回河東養病了。
聽說知道我出了京,顧懷開心得在長樂樓邀了好幾個哥們慶祝,卻樂極生悲被魚刺卡住了喉嚨。
聽聞被救回來後,顧懷當眾起誓,這輩子再也不吃栗子和魚了。
我默默想,他後麵應該還有一句,這輩子再也不想見盧海燕吧。
04
邊關路遠,我們快馬加鞭,原來十來日的路程,硬生生七天就趕到,望著高高的城牆,外祖和我都是一臉風塵仆仆。
進了城門,我和祖父問著路,一路來到邊城的將軍府,剛到將軍府門口,就見一少年騎著馬飛奔而來,離得近了,可以清晰看見他身上的血漬。
在即將抵達將軍府門口前,他及時勒住了馬,翻身下馬時,就有小廝迎上前去,急急說道,“少將軍今日又出城了麼,這是受傷了?我馬上讓人去喊府醫來。”
少年將馬繩交給他,不以為意的搖搖頭,“彆急,一點小傷,這大部分是匈奴人的血,今天又有兩隊人馬過來試探,我得去滅滅他們的威風。”
小廝有些著急,“將軍不是說了,不準您私自出城麼?您之前受得傷也還沒好,這要是傷口又裂開了怎麼辦呀,將軍知道了必是要責罰的。”
少年皺了皺眉,“不準跟我爹說,他老人家身子還未好,受不得氣。”隨即少年就要進門。
我連忙叫住他,“少將軍,少將軍。”
他疑惑轉身,看向我和祖父。祖父道,“我是醫師李禕,奉陛下之命,前來為將軍看診。”隨即從隨身的包袱中,掏出了明黃的聖旨遞給少年。
少年接了聖旨,細細看了一遍,歎了口氣,將我和祖父引進府內。
“我叫寧遠舟,是寧將軍的長子。之前陛下派的禦醫還在府中,但他們對家父的病情似乎沒有把握,李醫師既然是奉命前來,請儘力為我父親醫治。”
“聖上有旨,不敢怠慢,而且寧將軍是我大盛朝的支柱,在邊關護衛百姓和國土,我們作為被他守護著的百姓,自當也為他竭儘全力。”祖父回道。
少年的眼眸閃過一絲詫異,自從他的父親舊疾複發後,來過許多醫師,其中不乏陛下派來的禦醫,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聽了祖父說的話,心裡稍稍寬慰了一些,臉色也好看了一點。
少年喚小廝給他拿來新的外袍,當著我們的麵將染血的袍子換下,隨即就帶我們去見了寧將軍。
久臥在床,他的狀態不是太好,但見到我們,還是彬彬有禮的露出一個笑容,撐著起身。
祖父看過把過脈,又細細問了幾個問題後,沉思良久,“能治,但是需要時間慢慢調理。”
寧將軍聽完,笑容還是和煦,但說出的話卻很堅定,“沒有時間了,請老醫師想個辦法,讓我能儘快出戰一次。”
祖父連連擺手,“這不行,你身體已經損傷嚴重,必須要靜養,萬萬不可再奔波操勞。”
寧遠舟在旁,一同勸說道,“父親,我可以的,我會代您出征。”
寧將軍歎了口氣,“今年冬天大雪,開春也晚,匈奴那邊缺少食物和過冬的衣物,就把算盤打到邊城百姓身上。
關於我染病的流言起來後,他們已多次進犯試探。若不能開春前,再震懾他們一回,戰事或許馬上就要來了。”
寧將軍的話給祖父出了個好大的難題,邊關局勢緊張,匈奴之前懾於戰神寧將軍的威勢,還有所顧慮,邊關尚且能保持相對和平。
而近期寧將軍身體不適的訊息傳出,匈奴人不斷派兵來試探,若寧將軍再不出現,可能匈奴將再無所顧忌,邊關的安寧不保。
可若是用了猛藥,那就是提前透支了寧將軍的身體,於壽命有礙。
寧將軍見祖父猶豫,又說道,“老醫師既然對我的病有把握,說明您是個有本事的,必然是有辦法的。如今情勢逼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請您成全。”
最後祖父還是妥協,為寧將軍配製專門的藥水浸泡雙腳,配合施針,硬是讓將軍在五日內,騎上駿馬出關迎戰。
當邊關軍士,再次看見寧將軍的時候,士氣大盛,而前來試探的匈奴軍隊則被我軍的呼聲嚇破了膽。
當他們親眼看見戰神寧將軍騎馬而來,招呼兩隊人馬圍攻他們之時,更是心肝俱裂,恨得大罵一聲,“漢人就是狡詐”,隨即被打得丟盔棄甲,急急撤走。
但此次我軍大勝的代價,是寧將軍回來以後昏迷了整整三天,祖父說將軍的身體已經在多年的戰爭中損傷了,必須要長期堅持調理。
於是我們就這麼在邊關住了下來。
邊關有廣闊的天,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有成群的牛羊和賓士的駿馬。
邊關還有匈奴人,有戰爭,有傷痛,有死亡。
這幾年裡,祖父負責給寧將軍調養身體,常駐在將軍府。
而我的生活則豐富得多,有戰事時,我會自請隨軍,作為軍醫為傷兵治療。
寧遠舟因為祖父儘心儘力為他父親醫治的原因,在軍營裡對我也會關照一些。
會交代夥房,打飯的時候,多給我打些肉食,會交代軍士幫我打些水,搬搬藥材等,但平時也一句話都懶得跟我多說。
其他軍士興奮的給他說我的醫術高明之類的話,他也是不太在意,想說一個半大少年,還有些娘娘腔能有什麼本事。
直到有次大戰,我隨軍,正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他抱著個血流成河的軍士衝進傷兵帳篷。
將病人放到床上後,他的手都在抖,衝這會兒另一名年齡較大,鬍子都白了的軍醫說,“林叔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你救救他,救救他”。
老醫師轉過頭,對我說“海洋,你來吧。”我應了一聲,快速取了針線等一應工具。
正準備上手,寧遠舟登時握住了我的手腕,看著老醫師,著急的說“老醫師經驗豐富,林叔情況危急,萬不可拿他給這半大小子練手啊。”
老醫師趕忙解釋道,“少將軍快放開他,海洋治外傷的水平可要比我強,你莫要耽誤了病人的治療。”。周圍傷患也勸道,“小神醫真的醫術高明,少將軍請放心吧。”
寧遠舟半信半疑,沒有辦法,林叔傷勢過重,流血過多,再不進行治療那真是要死的透透的了。
眼下也沒有辦法,隻得死馬當活馬醫,握著我手腕的力道更重了點。一字一字說道,“你若能救他,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他的眼睛很亮,說話鄭重,以至於我原諒了他剛才的輕視之語。
看的病人多了,我經曆過太多次病人親友對我能力的質疑,畢竟這個朝代的人誰會輕易相信一個少年的醫術能比的過一個老醫師的醫術呢。
沒有人會輕易將自己重要的人交給個半大少年醫治。
但是當我開始穿針引線,用認真繡花的架勢,為林叔縫合傷口時,我瞥見寧遠舟的瞳孔快要炸裂開。
我笑了笑,安慰道,“不用擔心,我可是有名的鬼差厭,要從我手裡帶走人,可不容易”。
接下來林叔昏迷了三天,寧遠舟因為戰事,不得不離開,但每天,他都會抽一會時間來看看林叔,問問林叔的情況。
也是這三天的時間,他親眼見到了我小神醫的赫赫威名是真金不怕火來煉,是真正的名不虛傳。
此次戰事結束後,我和他也成了朋友。
他不知道我是女子,總是一口一個海洋,一口一個兄弟的叫著。每次他想來勾我的肩,搭我的背。總是被我一巴掌給拍遠。
我說我有潔癖,你可彆來沾邊,他就又像狗皮膏藥粘上來。
有時候說話說到一半,他會直直看著我說,“你投胎肯定投錯了,你本來肯定是個女子。”
但是他一根筋,是真的從沒想過我可能會是個女子。還總是看著我,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說有空要教我武藝,讓我強健體魄,增長些男子氣概。
每次這時候,我隻能白他一眼,表達我的無語。
05
一年,兩年,時光荏苒,轉眼我和祖父在邊關五年了。
這幾年,寧將軍的身體在外祖的調養下,慢慢恢複。而寧遠舟在軍營摸爬滾打了幾年,也一直不斷在成長。
匈奴在開始兩年,還屢次試探,但都沒討著好,邊關又漸漸安寧下來。
十五歲以後,京城的來信越來越多,一封又一封,父親總是在催我回去,他和母親都很想我。
而且有些不好的流言在京中傳揚,有的說我是病入膏肓所以不能回京,有的說我是已經跟人私奔了。
父親和母親不敢暴露我在邊關的事,但希望我能儘快回去好澄清這些流言。
祖父也勸說我儘快回京,於是在寧武二十六年的秋天,趕在冬日大雪可能封路前回京。
我跟寧遠舟告彆,他有些傷感,他為我準備了很多邊關的特產,說可以帶回去給爹孃和親友,我挺感動的,畢竟花了他不少銀子。
走的那天,祖父將我送到城門口,而寧遠舟沒出現,我以為他不會來了,沒想到其實他一直遠遠跟在馬車後麵.
直到金烏西墜,染紅了整片草原,他騎著馬賓士而來,向我大喊,說他將我當做最好的朋友,說他以後定會來京城看我,說我們肯定有再見麵的時候。
我用力的向他揮手,狠狠的點頭。
回京的路很順利,當我抵達京城,望著高高巍峨的城牆,走在京中的繁華鬨市中,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在成衣鋪子買了些衣裳首飾,找了個酒樓要了個包間,準備稍稍打扮,換回女裝再回家。剛跟著小二進了酒樓包間,就聽見隔壁房間有爭吵聲傳來。
“顧懷,你一個定了親的男子,有什麼資格約約我妹妹參加詩會。再到處勾勾搭搭,看我不把你的頭給打爆。”有個暴躁男聲響起,隨即帶起一串桌椅碰撞的聲音。
“廖傑,你不要以為我是怕你,我是看在廖姑孃的麵子上不跟你計較。你要是再跟狗一樣亂吠,也彆怪小爺不客氣。”隨著另一聲男聲響起,周邊幾句勸架聲也陸續響起。
“他要是能把親退了,再來找我妹妹,我也敬他是條漢子,現在這樣,累的我妹妹親事也沒定,這不是害我妹妹嘛。”男子又咆哮起來。周邊人又勸了幾句。
“顧懷不是我說,你這樣真不是辦法,你既然心儀廖姑娘,就早些退親纔是正理。這樣兩邊拖著,對盧姑娘也不好。”
“這不是盧海燕一走就是五年,我要退親也要先等她出現啊。不然無緣無故退親,我爹要打斷我的腿啊。”顧懷的聲音還夾雜了一絲委屈。
“不是外麵傳言盧海燕已經跟人私奔了麼?這樣名聲臭了女子,有什麼好娶的,鎮國公肯定會同意退親的。”
“不是說是犯了錯被關在家廟裡麼?”,“我怎麼聽說是病入膏肓啦。”旁邊的人七嘴八舌說起最近京中關於我的八卦來。
我挑眉,真是沒啥好話,是一點都不盼著我好呀,怪不得父親急得連發了好幾封信催我回京。
五年不見,顧懷這廝可是一點展進也沒有啊,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詆毀,一點維護的話也沒有,看來他對廖姑娘也是真愛,是迫不及待想擺脫我了。
就是不知道鎮國公要是知道自己穩坐保皇黨的佈局,馬上要被他的兔崽子破壞了是什麼心情。
這幾年在邊關,因寧遠舟常在我耳邊嘀咕的原因,我對朝廷之事還是有些瞭解的。
二皇子這些年,可是一點也沒閒著。太子和二皇子的皇位之爭,可謂是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這時候,鎮國公府突然站隊,可不是什麼好事。陛下和太子可不會高興看到鎮國公府和廖家聯姻的方式變成二皇子一派。
換好了衣服,我懶得再聽隔壁的廢話,稍作打扮,趕在落日黃昏前回到了家。
爹孃高興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我左看右看,確認我沒有缺胳膊少腿後,才放心坐下用袖子胡亂擦擦臉,隨後細細問著我這幾年的生活。
我與他們說起草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好景色。
說起邊關將士們一起狩獵,居延城外獵天驕,百草連天野火燒的磅礴氣勢。
挑著軍營中的趣事說。爹孃的表情隨著我的講述不斷變化。
我問起京中流言之事,父親的思緒被拉回現實,纔有些無奈歎氣,“這些莫名的流言從去年開始越演越烈,我明明跟眾人解釋了一遍又一遍,但流言八卦還是越演越烈。”
“清者自清,而且我不是回來了麼,那流言自然不攻而破。”我不太在意的說。
父親想了想又高興的說,“對,回來就好。明日讓你母親帶你到街上逛逛,好久沒回來,看看京中的變化,買些好吃的,還有漂亮的衣服,高高興興的讓大家看看我女兒回來了。”
06
回京一月有餘,除了在家陪父親和母親,我也依照禮數向鎮國公府遞了拜帖,定好了時間上門拜訪。
五年時光流轉,曾經覺得特彆威武的鎮國公府的大門,好像也沒有記憶中那麼高大了,我和母親站在府門前等了好一會,纔有個嬤嬤從小門旁探出個頭來,神情有些倨傲的要引著我們從角門進去。
母親皺著眉,“這位嬤嬤且慢,你眼生的緊,之前好像沒見過,你可知道我們是盧家的。”
嬤嬤微微抬起頭,用三角眼瞅了瞅我和母親,“婆子我是世子爺院子裡管灑掃的,自然知道您二位是盧家的,盧姑娘可是我們世子的未婚妻嘛,今天就是世子爺特意讓我出來迎的二位。不好意思,今天國公府大門剛刷的漆,不便讓您二人走,所以才委屈您二位從小門進。”
母親聞言,臉色更黑,讓一個管灑掃的婆子來迎我們,這就已經是表明不待見我們了。盧家提前遞了拜帖,說明瞭上門的日子,鎮國公府還特意挑了今日刷門,這就是明晃晃的打盧家的臉了。
母親還要上前爭辯,我一把拉住她,給她遞了個眼色,“看來國公府今日不便見客,我們改日再來拜訪。”說著便拉著母親作勢要走。
婆子登時就急了,“盧夫人,盧小姐,我們夫人已經在前廳等候,你們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她忙向前追了我們幾步,用手攔在前麵,眼神不住往角門那裡瞥去,隻見有片暗紫色雲錦袍在小門處露出一角。
“貴府刷門可是大事,我們可不敢耽擱,回去我們就寫明今日緣由,再送上厚禮,向國公夫人致歉。”
婆子聽了,又往角門看了一眼,額上冒出些細汗。她知道自己是顧懷指使來當槍使的。
要的就是我這小門小戶的姑娘,清楚知道鎮國公府並不待見我,以後我的日子,是連這樣無權無勢的老婆子都可以欺負的我頭上罷了。
這是一損招,要是我和母親就這樣忍氣吞聲的進了國公府,這個虧我們也隻能硬吃,而且是我們自己願意走的角門,就算後頭國公夫人知道了,心裡也必定覺得我扛不住事,連個下人都能欺負到頭上。
要是我們在門口就鬨起來,那也勢必也要留下個潑辣,沒教養的惡名。
可是沒想到我們沒接招,嬤嬤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能急急找主子要主意去了。
“哎呀,哪用那麼麻煩,老婆子這就去問問匠人,門是不是刷好了,請您二位等一等。”嬤嬤不複剛才的倨傲,臉上帶著尷尬的笑,說著話,就小步快跑向角門而去。
沒一會,朱漆大門開啟,嬤嬤從大門迎出來,討好的笑道,“盧夫人,盧小姐,快請進吧,我們夫人已等候了多時了。”
“貴府辦事效率就是高,這才一大早,刷門的漆都乾了。一會我必定向國公夫人好好討教下這工藝。”母親冷冷說道,再不看這嬤嬤,牽著我的手往府內走去。
嬤嬤嘴上打著哈哈,臉上的笑容更僵了些。
不一會就見到了鎮國公夫人,她還是那麼溫柔,經過母親幾年的調理,她的身體底子漸漸好起來,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看上去門口的事情,她是一概不知,還熱情的招呼我們坐下,吩咐人上茶水點心。
見過禮後,她招招手,讓我坐到她的身邊,笑容和煦的看著我,“幾年不見,海燕都變成大姑娘啦,都說邊關艱苦,你這孩子一待就是五年,也是個孝順能吃苦的啊。”
“多謝夫人誇獎,邊關有寧將軍在,這幾年也算安寧平順,海燕並未吃什麼苦。”
話還沒說幾句,顧懷就大喇喇的從門外打簾進來,“聽說盧夫人和海燕來了,母親怎麼不喊我來待客。”
鎮國公夫人聞言臉上一僵,但很快恢複如常,“你這個皮猴子,快來見過盧夫人和你海燕妹妹。”
顧懷三兩步走到跟前,跟鎮國公夫人和母親見過禮後,上下打量的看向我,扯出一個壞笑。
“海燕妹妹,好久不見,剛聽見你說並未吃什麼苦,可我見你這麵板黝黑了不少呀,可見邊關還是不比京城,回京了,可要好好保養起來啊。”
“你胡說什麼呢,海燕這是健康有活力的樣子,難道要整日病歪歪纔是美人麼。”鎮國公夫人說著,又要去擰顧懷的耳朵,被他一機靈給躲過去了,氣得她作勢要打他。
“夫人莫急,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世子爺如此說,我雖傷心,但也理解的。”
我假意委屈,低下頭,又抹了抹眼角,假裝擦淚。
鎮國公夫人趕忙安慰我,“是這臭小子不懂欣賞,我看你這樣就好的很,我和國公爺都是很喜歡你的。”
轉身又對著顧懷斥道,“你真是沒一點長進,從小就知道欺負你海燕妹妹,她才剛回京城,本就不太適應。”
“明日讓你顧懷哥哥帶你在京中四處轉轉,有幾家新開的酒樓不錯,讓他帶你去嘗嘗,也讓他給你買些時興的衣衫首飾。”鎮國公夫人又拉著我的手說道。
“母親,我已經約了廖家兄妹明日遊船了。”顧懷急道。
“那正好把你盧家妹妹帶上,她是你的未婚妻,眾人皆知,也該讓她和你的朋友們認識認識了。”鎮國公夫人不容反駁的說道,朋友兩個字咬的極重。
顧懷眼咕嚕一轉,隨即答應明日來接我。
07
秋風吹起湖麵,蕩起層層漣漪,這個時節泛舟湖上,我都覺得有些冷了,不自覺又攏了攏衣服。
顧懷一大早就到盧府門口接我,我雖然不是很想跟他出門,但看著母親殷切的眼神,我還是自覺地爬上了馬車。
一上車,顧懷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盯著我,各種不滿意的嘖嘖嘖,我轉過頭去,假裝沒看到也沒聽見。
他見我沒反應,隻得開口說道,“五年不見,你就沒什麼話想跟我說麼?”
“沒有”我淡淡應了一句。
顧懷梗住,吐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我已經有心悅的人了,就算你嫁給我也不會幸福,不如我們退婚如何。”
“不知世子心悅之人是誰?”我轉過臉,認真的看著他。
“你不用管我心悅誰,你隻說願不願意退親就好。”顧懷急道。
“可以啊,我願意。”
顧懷聽了大喜,“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逼你的。”
“是的,世子想要退親,稟明鎮國公上門取回玉佩即可,我都配合。”
顧懷回到,“隻要你同意,我自會跟父親稟明。”
說完顧懷似是想到什麼,開始沉思,我也就閉上眼開始補眠,一路無言。
到了碼頭,顧懷將我帶到船上,簡單介紹給他的朋友們後,便也不再理會我。他的朋友中有廖家兄妹,還有一些京中貴女和公子,他們在船艙中喝酒,作詩,熱熱鬨鬨的。
我覺得無趣,便拉了把小竹椅,坐在船頭的甲板上發呆,望著湖麵,思緒飄遠,想著千裡之外寧遠舟這時在乾啥,應該是演武場練兵吧。
他和顧懷一樣的年紀,一個的生活是錦衣玉食,一個的生活是腥風血雨,明明他們都是公侯之子,卻過著兩種人生。
見我一人在船頭百無聊賴的吹風,廖姑娘從船艙出來,與我搭話。“海燕妹妹,你一人離京就是五年,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呢。”她聲音輕柔,說的話卻不大好聽。
“還得回來成親不是。”我回神,挑眉看她,又看了眼船艙裡正玩得開心的顧懷。
她也不氣,彎了彎嘴角,繼續笑著道,“可是我聽說你是跟人私奔了。這是被人拋棄了纔回來的?”。
“沒有任何根據的傳言,廖姑娘就用來汙衊人,真是好家教。”我直視她,畢竟是在戰場上曆練過的人,被我一看,廖碧雲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盧家妹妹好凶啊,我隻是好奇問問罷了?”她的聲音大起來,船艙裡玩鬨的人聽見這邊的動靜,都望過來。
“那廖姑孃的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些。”我冷冷回道。
“盧姑娘,你知道嗎?我從小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她又壓低聲音,臉上騰起一抹詭異的笑,慢慢走近我。
“你想怎樣?”我心中警鈴大響,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
她一把抓著我的手,大喊一聲“盧妹妹,不要推我啊。”,向後倒去。
我們本來就站在甲板上,她離船沿很近,被她一拉,我重心也不穩,隻聽“撲通”兩聲,我和她雙雙落入水中。
船艙裡的人,本就關注著我們這裡的情況,看見我們落水,嘩啦啦的都湧到甲板上來,顧懷沒有多想,就跳進水中,往廖碧雲那邊遊去。
湖水冰涼,我本是不會水的,落入水中,一瞬間的驚慌失措過後,我想起前世學的落水自救辦法,努力平複心情,調整呼吸,仰起頭,雙手抱拳,慢慢的,調整自己的身子浮出水麵。
顧懷將廖碧雲救上船後,轉頭想來救我,就看見我如一根浮木般,漂在水中,頓時無語,眾人驚奇,趕忙喊人拿來劃船的長杆,伸向我,我一把抓住長杆,麻利的爬上船。
本來想指責我推廖碧雲下水的眾人,一時被我的詭異自救辦法驚到,都忘了要責問我。
“你剛做了什麼,為什麼能浮在水麵上?”實在好奇,一名錦袍公子一邊開口詢問,一邊解下身上的外袍,猶豫著是否要遞給我。
我一把扯過他想遞過來的外袍,“謝謝,這是我曾在一本雜談中看過的落水自救辦法。”
錦袍公子還想再問,旁邊被顧懷救上來的廖碧雲見眾人的關注點跑偏,開始嚶嚶哭起來,“盧姑娘,我不過就多問了兩句,你為何推我。”
“我推你?你確定麼?”渾身是水的我,有些發冷,但還是站起身來朝廖碧雲走去。
顧懷一步上前,攔住我,用我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剛同意退親,原來竟是為了矇蔽我,原來你早知道我心悅雲兒,你怎麼變得如此惡毒,居然把雲兒妹妹推下水。”
“廖姑娘,你自小體弱,身子本就虛寒,今天這樣的天氣落水,你就不怕壞了身子,於子嗣有礙?”我推開顧懷,望著廖碧雲冷冷說道。
廖碧雲臉色一白,她隻想著憑證顧懷對她的情誼,必定會救她,這樣有了肌膚之親後,廖家提出結親也就順其自然。
她就是想嫁給顧懷,落水而已,最多感染風寒罷了,怎麼可能這麼嚴重。
“本就是你推的人,害的雲兒妹妹如此,你怎還如此理直氣壯。”顧懷更加生氣了。
我沒有理他,繼續對廖碧雲說道,“你知道我外祖是誰吧,他傳了本女子調養的千金方給我,能調理好你的身子,你若是現在說出真相,我可以大發慈悲的將千金方拿出來,為你醫治。”
“我,我”廖碧雲有些猶豫,但還來不及出聲,又被顧懷打斷。“盧海燕,你真是膽大包天,前頭害了人,現在還敢在此大言不慚。”
“廖姑娘,你自小應該也看了不少醫師,你自己身體底子如何,你是有數的,如今寒邪入體,你難道不覺得此時小腹已經開始隱隱抽痛了。”我直視著她的雙眼,她肉眼可見的慌了。
“我,我剛是一時害怕,還以為是海燕妹妹推的我,現在仔細想想,應該是剛才船突然晃了下,我纔不慎入水的。”她低下頭,聲音猶猶豫豫,很輕很柔。
但是船上的人,該聽見的都聽見了,一時都有些無語。我點點頭,“這麼說,我還是被你給帶下水的對吧。那你難道不需要對我道個歉麼?”
廖碧雲騎虎難下,緊緊的捏著手中剛剛顧懷遞給她擦臉的帕子,“對不起。”聲音更低了些。
“晚些時候讓你的丫鬟到我府上取藥方吧,診金誠惠一千兩,彆忘了一並送來。”
“什麼藥方這麼貴?”廖碧雲驚呼,“你剛也沒說要銀子呀。”
“剛不是說了千金方了麼?千金方當然價值千金啦,姑娘還是趕快派人回去拿銀子吧,藥到病除,你會覺得值得的。”想到快到手的銀子,我衝廖碧雲笑的一臉真誠。
想想出門一趟能賺千金,好像也不錯。
08
當晚,廖府做了兩件事,一是派人來盧府送上了千金,拿到了我手中的千金方,二是廖夫人親自到鎮國公府哭訴,要求顧懷對廖碧雲負責。
鎮國公知道了我和廖碧雲落水,顧懷隻顧著救廖碧雲以後,追著顧懷打了兩條街,雞飛狗跳。
之後兩天坊間接連傳出些訊息,有廖碧雲在家上吊被人救下以後哭訴不想破壞顧懷的好姻緣。
有顧懷連夜出逃,爬了廖家的牆頭,想帶廖碧雲私奔,卻被廖家眾人綁了去見鎮國公。
一夜之間各大酒樓好像都收到了同一本畫本子,開始演出一場場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故事。
坊間將他們傳的情比金堅,可憐愛而不得,而我就是他們真摯愛情的那個阻礙。
事情沸沸揚揚鬨了好多天,父親母親有些著急上火,而我在家裡看吃瓜吃的挺開心的。
直到小舅家的小團子,也就是被我冒名了五年的李海洋出現在盧府。為我帶來了寧遠舟的來信。
望著信的封麵,筆鋒淩利的李海洋親啟幾個字,我尷尬的望著小團子笑了笑,隨即拆開了信。
信的內容很短,但資訊量巨大,“邊關戰事有變,匈奴不知從哪找到一些身染疫病之人,故意將其送入邊城。”
“如今疫病有蔓延之兆,李神醫正在著手研究,你常收集些醫術古籍,在醫術之道頗有建樹,附上疫病症狀,望你能有解法,盼信。”
一目十行看完來信,我的心如擂鼓,顧不上招呼小團子,忙叫來家中小廝,讓人去找最近要去西北的鏢局或者商隊。
按照寧遠舟附上的病症來看,我腦海中蹭蹭冒出幾種在書本、視訊裡看到,一下就能滅掉古代幾十萬人的疾病來。
最終隱隱確定了個方向,將我手上所有的銀錢讓小廝同時去收集所有能找到的陳芥菜鹵和糧食。
深吸一口氣,不管如何,此時我離西北邊境千裡,著急也沒有用,我撥出一口氣,勸自己冷靜下來。
安排好一切,我從妝匣裡翻出和顧懷定親是鎮國公給的雙魚玉佩,到門房牽來匹快馬直奔鎮國公府而去。
“喂,這是誰家的姑娘,居然敢當街縱馬”,街道旁賣甜漿的老者抬起頭,望著我一騎絕塵的身影罵道。
但我也來不及解釋了,趕到鎮國公府時,正遇上顧懷,他詫異的看著我,趕忙上前將我拽下馬來,“你瘋啦,女孩家家的學人家騎馬。”
我翻身下馬,直直望著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顧懷,我盧海燕來退親了。”
當著鎮國公的麵交還玉佩的時候,顧懷還有些如墜夢境般不敢置信。他好像不敢相信退親其實就是如此容易。
三言兩語講明退親的來意,鎮國公眉頭緊鎖,“你纔是我們鎮國公府認定的世子妃,無論將來怎樣,你不點頭,顧懷絕不能再納人,你也再考慮考慮。”
說完鎮國公狠狠的瞪了一眼顧懷,顧懷緊張的彆過頭去。
“國公爺,謝謝您的好意,但感情的事彆人都做不了主,顧懷已有心上人,我不願一輩子成為他人的阻礙或者陪襯。請您成全。”我接過話道。
“顧懷跟廖姑孃的事,是我們鎮國公府對不起你,你若決定了,這門親事便做吧,但雙魚玉佩不用歸還,當做我鎮國公府欠你一個承諾,也算全了你們的總角之情和你對顧懷的救命之恩。”
沒想到兜兜轉轉,玉佩又回到了我的腰間。
解決完婚事,我回家收拾行李,父親得知我退了親,又急又氣,當得知我想去邊關時,更是氣得要將我禁足。
母親一直沒有說話,最後她拉起我的手,眼淚簌簌落下,哽咽著說了句,“隻要你不後悔就好,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平安回來。”
終於兩天內找到了個願意護送我和我的陳芥菜鹵和糧食去邊關的鏢局。
再次踏上去邊關的路程,這時候開始入冬了,越往北,風雪越大。
全程我都在研究寧遠舟的來信,我總是勸自己,彆擔心,祖父和寧遠舟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是當我站在城牆下,望著緊鎖的大門和成排看守的軍士,我明白,事情還是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祖父也控製不住疫情了。
封城了。
09
大雪紛飛,告彆了一路護送的鏢局師傅,我抖了抖身上的積雪,往城門走進。
還好,寧將軍下的令是隻許進,不準出,守城的軍士也是我熟悉的。
他們幫我把陳芥菜鹵的罐子和糧食搬入城門內,“小神醫,將軍有令,我們也不能進城,隻能幫你到這裡,城裡情況不大好,你多保重。”
我點點頭,準備先隻身進城,再找到人來搬這些東西。
安靜的街道,沒有行人,積雪好似許久沒人打掃了。
我每走一步便身後印下一個腳印來,越往裡走我的心越寒冷。
直到遠遠開始看見一頂頂帳篷,駐紮在城中心的廣場上,我加快了腳步,心裡著急想要見到祖父和寧遠舟。
走的近了,開始能看見帳篷前有一些身著白袍的人在熬藥,一排排熬著的藥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
有人忙忙碌碌,穿行在各個帳篷裡忙碌,見一切井然有序,我慢慢放下心來往前走。
“將軍府的李神醫在哪知道麼?”我抓了個煎藥的男子問道。
他給我指了個方向,我就看見祖父的背影在一個帳篷前閃過,連忙追了上去。
走進帳篷裡,裡麵有序的排著十來張木板床,熟悉的場景讓我彷彿一下回到在軍營裡的樣子。
這不就是完全按我當時在軍營中規定的傷兵帳篷的格局來的麼,一看就是寧遠舟的安排。
此起彼伏的咳喘聲,把我拉回現實,往裡看去,木板床上麵躺著些病人,看麵色都不大好,。
祖父正認真的給其中一個孩子把脈,把了一隻手,歎了口氣,又換了一隻手把起脈來。
我上前給祖父搭把手,祖父抬頭看了一眼,見是我,有些驚訝,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你還是來了。”
我笑笑,“我該來的,我來了,您也可以稍歇歇了。”
我讓祖父坐下休息,自己上前依次給床上的病患把了脈,看了看情況,果然跟我預想的一樣是肺部的疾病。
這種病傳染性強,對人體傷害極大,尤其是老年人得了此病,死亡率極高。
陪著祖父一個個帳篷走過,我對城中疫病的情況也有了大概的瞭解。
在祖父和寧遠舟的安排下,城中因病死亡的人都進行了統一焚燒,得了病的人都送到了城中心的這個廣場來,與家中沒有染病的人隔離開,所有人都嚴格每日進行遮麵洗手等。
因為他們及時的封了城,實施了有效的隔離措施,故而其實染病的人和死亡的人數還沒有我想象的那麼恐怖。
跟隨祖父回了將軍府,我才見到了寧遠舟,明明隻有兩個月不見,他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來不及修整的鬍子顯得他成熟穩重了些。
看到我回來,他明顯震愣了一下,突然就生氣了,“你怎麼回來了,誰讓你回來的,我,我是給你寫信了,但,但你不該回來。”
話語裡有些矛盾,有些自責,更多的是對我自作主張回邊城的生氣。
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有辦法,你不是說過好兄弟,最重要的是要講義氣嘛。我們要有福同享,有難要同擔對不對。”
在京城收到寧遠舟來信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曾經在書本上看到的葉天士在乾隆十六年江陰地區靠陳芥菜鹵控製疫情,妙手回春的故事。
我將用陳芥菜鹵的想法細細講給了祖父和寧將軍,他們都支援我,願意進行嘗試。
慢慢的,城中的疫情狀況一步步變好,原來一些重症的患者經過治療轉危為安,而年輕人,症狀輕一點的患者漸漸在康複。
感染的情況控製住了,新增病例減少,患者漸漸康複,大家的心情都越來越好,對戰勝這次疫情都越來越有信心。
很快我們迎來了邊城的解封。
解封的那天,城門開啟,我看見父親和母親站在城外,原來他們因擔心我,籌集了糧食和藥物,緊隨著我跟到了邊疆。
娘親衝上來抱住我,“燕兒,我的燕兒,還好你沒事,娘可擔心死了。”
我嬉皮笑臉的往娘懷裡靠“我這不是沒事嘛,您彆擔心。”
寧遠舟一直望著我這邊的情況,看我和母親如此親近,嫌棄的直搖頭。
等大家都見過禮,寧遠舟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袖問,“你是個男子,如何能跟母親這樣親近,不怕被人說是媽寶男麼,還有你的小名為啥叫燕兒,這麼娘。”邊說還邊嫌棄的瞥了我一眼。
我也回敬了他一記白眼,“老子樂意,老子開心,老子高興,你管不著。”最後,朝他欠揍的吐了吐舌頭,告訴他晚上吃飯彆眨眼。
寧遠舟莫名又不解,晚宴上難道有什麼特色大菜?
晚宴上,我換下男裝,略施粉黛,穿上了母親給我帶來的交領五彩裙衫,外套了件雪白狐裘披風。
當我嫋嫋婷婷,蓮步輕移出現在前廳。
寧遠舟吃著的雞翅掉進了碗裡,瞪圓了雙眼,“你,你,你,你是李海洋,不,不可能。”
他足足花了一週的時間才接受了好兄弟變成女子的事實。
隨後小將軍便化身小奶狗,每天膩歪歪的,粘著我不放。
邊城離京甚遠,父親母親催著我和寧遠舟辦婚禮,他們纔好再回的京城。
我和寧遠舟便在邊城安心住了下來。
同年顧懷也迎娶了廖碧雲為妻,婚禮場麵盛大壯觀到我在邊城都有所耳聞。
次年鎮國公又生下一個兒子取名顧昀。顧懷迎來了他第一個嫡親弟弟。
十年後,京城傳來二皇子試圖奪權謀逆的訊息,彼時因為娶了廖碧雲而成為二皇子一脈的顧懷也被牽連。
顧懷假傳鎮國公之令,調派了五百軍士參與了二皇子奪位之爭。
鎮國公及時發現,力挽狂瀾,好在最後這五百人未能發揮作用,也間接導致了二皇子陰謀敗北。
陛下鑒於鎮國公本人的忠心,留了顧懷一命,判了流放,而廖家一脈悉數問斬。
鎮國公上書請改立次子顧昀為世子。
永武三十年,匈奴國內突逢大旱,大舉侵犯邊關,燒殺搶掠。
朝中小人作祟,運往邊關的軍糧遲遲不到,我拿出壓箱底的雙魚玉佩交給我的大兒子寧溪手上,讓他到上京找鎮國公救援。
二十年前的承諾,顧懷也已身死,我不確定鎮國公是否會伸出援手。
但還好,很快寧溪和鎮國公世子顧昀一同運送了二十萬擔軍糧回到邊城,解了燃眉之急。
顧昀和寧溪一見如故,在運送軍糧過程中也是一起經曆生死,結為異姓兄弟,此後一生都守望相助,護大盛朝平安。
永武五十五年,經過二十多年前的大戰,我們收回了邊關十六城,將匈奴打退五百裡,不敢靠近邊境。
彼時鬢邊已長滿白發的寧大將軍的寧遠舟,和我一起站在邊關的城牆上,“曾孫子要你給他買的糖炒栗子買了沒啊。”
“買了買了,揣在我兜裡呢。”
“那曾孫女的糖人買了沒?”
“哎呀,這個忘了,一會賣糖人的老宋都要回家吃晚飯了。”寧遠舟匆匆忙忙拉著我下城樓。
“哎呀,你這個老頭,彆拉我,哎呀,跑慢點。”
遠方,烏金西墜,玉兔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