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不成均 海呼嘯
海呼嘯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至少表麵如此。
陳司修依舊是那個穿梭於各種派對,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的陳家少爺。他腕間的鸚鵡螺依舊閃耀,桃花眼笑起來依舊彎彎,彷彿那晚沿海公路上的失控隻是葉醉澤的一場幻覺。
但葉醉澤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陳司修不再主動給他發那些無聊的段子和八卦連結。在共同的聚會上,陳司修依舊會和他打招呼,笑容無可挑剔,語氣熟稔自然,但那雙眼睛裡,沒有了以往那種專注的、彷彿隻落在他一人身上的光。他的調侃依舊,卻不再刻意圍繞葉醉澤,而是均勻地撒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成了陳司修眾多“兄弟”中,最普通的一個。
這種被無形推開的距離感,比直接的冷漠更讓葉醉澤難受。像穿著一件浸了水的棉衣,不致命,卻無時無刻不感到一種濕冷的窒息。
他幾次拿起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對話方塊,手指懸在螢幕上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道歉?為那句傷人的話?可然後呢?承認自己看懂了陳司修眼底的情緒,然後呢?
他心煩意亂,甚至在某次溫蘇言和薑薄一同出現時,都有些心不在焉,沒能像往常那樣,第一時間捕捉到溫蘇言細微的情緒變化。
“喂,回魂了。”薑薄略帶戲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點探究,“我們葉少最近怎麼回事?魂不守舍的。”
葉醉澤猛地回神,扯出慣常的痞笑,端起酒杯掩飾:“沒什麼,昨晚沒睡好。”
他下意識看向陳司修的方向。陳司修正和旁邊一個模特聊得火熱,側臉帶著迷人的笑意,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葉醉澤心裡一陣發堵,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烈酒灼喉,卻壓不下那股莫名的煩躁。
機會來得猝不及防。
一場由薑薄牽頭組織的私人牌局,設在薑家的遊艇上。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葉醉澤到的時候,發現陳司修已經到了,正坐在牌桌邊,和另外兩個朋友說笑著洗牌。他旁邊空著一個位置。
葉醉澤腳步頓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在那個空位坐下。
陳司修擡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隨即又低下頭去整理籌碼,動作流暢自然,沒有一絲異樣。
牌局開始。氣氛很快熱絡起來,籌碼的碰撞聲,牌局的輸贏,夾雜著玩笑和起鬨。
葉醉澤的心思卻不在牌上。他能清晰地聞到身邊陳司修身上傳來的、熟悉的木質香氣,混合著一點淡淡的煙草味。這味道曾經讓他覺得安心,此刻卻像無數細小的針,紮著他的神經。
幾輪下來,葉醉澤輸多贏少,麵前的籌碼下去了一大半。
又一輪,葉醉澤拿到一手爛牌,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跟不跟?”下家催促。
葉醉澤有些猶豫,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麵。
就在這時,旁邊的陳司修忽然傾身過來,手臂自然地越過他的肩膀,指向他麵前的牌,用一種極其熟稔、彷彿從未有過隔閡的語氣,帶著他標誌性的、略帶調侃的笑意低聲道:
“這牌也敢跟?阿澤,你今天這狀態不行啊,心飄哪兒去了?”
他的氣息拂過葉醉澤的耳廓,溫熱,短暫。
葉醉澤渾身猛地一僵,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又驟然鬆開,帶來一陣劇烈的悸動。他幾乎能感覺到陳司修襯衫布料下傳來的體溫。
這突如其來的、仿若以往的親近,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陳司修卻已迅速退開,彷彿剛才那個靠近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間的玩笑。他臉上依舊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看向牌桌其他人:“你們可彆欺負我們阿澤今天狀態不好啊。”
自然,熟稔,無可指摘。
卻讓葉醉澤瞬間明白了。
那盞燈,沒有熄滅。
但它收回了所有的光和熱,隻剩下一個冰冷的、禮貌的、屬於“兄弟”的燈座,穩穩地立在那裡,將他隔絕在外。
陳司修不再給他任何特殊的關注,不再流露出任何超出界限的情緒。他完美地扮演著一個“發小”、“兄弟”的角色,將那段失控的插曲徹底翻篇。
而這,比任何形式的質問和疏遠,都更讓葉醉澤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和……恐慌。
他寧願陳司修跟他大吵一架,或者乾脆不再理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這種無懈可擊的、帶著距離感的溫和,將他曾經窺見的那點真實,徹底封存。
牌局還在繼續,喧囂依舊。
葉醉澤卻覺得,自己好像被獨自留在了那個海風呼嘯的夜晚,麵對著空蕩蕩的副駕駛座,和一句再也收不回來的、傷人的話。
冰冷的燈座,映不出他此刻臉上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