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不成均 上頭酒

    上頭酒

陳司修知道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傾身過去、手臂越過葉醉澤肩膀時，對方那一瞬間的僵硬。他捕捉到了葉醉澤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愕、慌亂，以及一絲……他不敢深究的悸動。

他也看到了，在他迅速退開，用完美的“兄弟”麵具覆蓋掉所有曖昧之後，葉醉澤眼中那迅速黯淡下去的光，和臉上幾乎難以察覺的落寞。

目的達到了。

他成功地用這種若無其事的親近和緊隨其後的疏離，攪亂了葉醉澤的心湖。他像個惡劣的釣者，精準地拋下魚餌，在魚兒咬鉤的瞬間又猛地抽回線，欣賞著水麵被打亂的漣漪。

這讓他有一種扭曲的快感，夾雜著尖銳的心疼。

牌局在繼續，葉醉澤明顯更加心不在焉，麵前的籌碼以更快的速度減少。他不再看陳司修，隻是沉默地盯著牌麵，或者望向窗外的海麵，側臉線條繃得有些緊。

陳司修臉上依舊談笑風生，和旁人推杯換盞，心思卻全係在身旁那個沉默的身影上。他注意到葉醉澤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骨，那是他煩躁時的小動作；注意到他喝酒的頻率變快了，喉結滾動著，像是在吞嚥某種難言的情緒。

每捕捉到一個細節，陳司修心裡的快意就淡一分，那根名為心疼的刺就紮得更深一分。

他到底在乾什麼？用這種幼稚的手段去懲罰誰？懲罰葉醉澤的口不擇言？還是懲罰自己那晚不合時宜的失控？

“不玩了。”葉醉澤忽然將手裡的牌扔在桌上，聲音有些沙啞，他站起身，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股壓抑的躁意，“我去吹吹風。”

他沒看任何人，徑直走向甲板。

牌桌上其他人有些錯愕，但也沒太在意，隻當葉少爺今天手氣不好，心情不佳。

陳司修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端起酒杯，指尖微微用力。甲板上的風很大，很涼。葉醉澤隻穿了件單薄的t恤。

幾分鐘後，陳司修也放下了酒杯。“我去看看他。”他對其他人示意了一下，語氣自然，彷彿隻是出於兄弟間的關心。

他走向甲板。

夜間的海麵漆黑一片，隻有遊艇的燈光在波浪上投下破碎的光影。葉醉澤背對著他，靠在船舷邊，海風吹得他衣袂翻飛，背影在遼闊的夜色裡顯得格外孤寂單薄。

陳司修腳步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過去，在他身邊站定。他沒有靠得太近，留下一個恰到好處的、屬於“兄弟”的距離。

“輸這點錢就受不了了？”陳司修開口，語氣是他慣常的戲謔，試圖將氣氛拉回“正常”的軌道。

葉醉澤沒有回頭，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反唇相譏。他隻是沉默地看著黑暗的海麵，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了一句，聲音幾乎被風吹散：

“那天晚上……對不起。”

陳司修的心猛地一縮。他沒想到葉醉澤會道歉。這比他預想的任何反應都更讓他措手不及。

他側過頭，看著葉醉澤被海風拂亂的頭發，看著他微微低垂的、帶著落寞弧度的脖頸，看著他耳骨上那枚在微弱光線下幾乎隱沒的黑色耳釘。

所有精心構築的防線，所有試圖維持的“清醒”，在這一句輕飄飄的道歉麵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他歎了口氣，那口一直強撐著的氣，終於泄了。他向前一步，縮短了那該死的“兄弟距離”，手臂挨著葉醉澤的手臂，能感受到對方身體傳來的微涼。

“道什麼歉。”陳司修的聲音也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妥協，“我也有問題。”

葉醉澤終於轉過頭來看他。借著船艙裡透出的微弱燈光，陳司修看清了他的眼睛，裡麵沒有了平時的慵懶或痞氣，也沒有了剛才牌桌上的煩躁，隻剩下一種清晰的、帶著探究的難過。

“陳司修，”葉醉澤看著他，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一樣搔刮著陳司修的神經，“你現在……到底把我當什麼？”

四目相對。

海風在兩人之間穿梭。

陳司修看著這雙眼睛，裡麵映著細碎的光，也映著他的倒影。他那些故意的撩撥，那些刻意的疏離，那些扭曲的心思，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意義。

他潰不成軍。

他擡起手，不是像之前那樣帶著表演性質的靠近，而是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溫柔，用指腹輕輕擦過葉醉澤被海風吹得冰涼的耳廓，指尖在那枚黑色耳釘上停留了一瞬。

他的目光沉靜，帶著未滅的餘燼和不再掩飾的深情。

“你說呢？”他低聲反問，語氣裡帶著一種無奈的、近乎歎息的溫柔，“葉醉澤，你那麼聰明，會不知道嗎？”

他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你纔是那杯，讓我上頭的酒。”

“而我，早就醉得不想醒了。”

冰冷的燈座，終究無法長久地維持它的偽裝。因為裡麵的那團火，從未真正熄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