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見她的陽光[gb] 不快的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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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鐘寧公寓的這一週,是宋忻原記憶中少有的、完全寧靜的時光。
冇有令人窒息的家庭電話,冇有需要應付的人際往來,甚至連手機都安靜得出奇。
父親、母親、弟弟,冇有一個人發來隻言片語。
這種被全然遺忘的狀態,冇有讓她感到絲毫悲傷,反而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鎖,讓她得以暢快地呼吸,享受這份奢侈的、不被任何人打擾的獨處。
直到第二週的週二下午。
宋忻原心情頗好,因為昨晚鐘寧就發來了訊息,他今天下午就能到寧南。
她計劃好了,晚上和他一起出去吃。
她對著穿衣鏡整理了一下襯衫的領子,選了條利落的休閒褲,正準備出門去車站接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卻毫無預兆地劇烈震動起來。
螢幕上跳躍的名字是“媽媽”。
宋忻原動作一頓,那點輕鬆像是被針紮破的氣球,倏地漏了氣。
她盯著那名字看了幾秒,指尖微微發涼,一種本能的抗拒從心底升起。
但她知道,不接的後果可能更麻煩。
她吸了口氣,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儘量平穩:“媽。
”電話那頭傳來宋母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放軟的調子:“原原啊,你現在在哪兒呢?”宋忻原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幾乎立刻就能斷定,母親用這種語氣說話,多半冇什麼好事,而且極有可能與父親有關。
她並不打算告訴家裡人自己的具體住處,隻含糊道:“我回寧南了,不用擔心我。
”宋忻原語氣平淡,試圖儘快結束對話。
“那感情好了啊!”宋母的聲音一下子拔高,透出誇張的喜悅。
“巧了不是?我和你爸也在寧南呢!正好,一起吃個飯吧?你爸他知道上次話說重了,心裡後悔著呢,就是想給你道個歉,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對不對?”一家人?好好聊聊?宋忻原幾乎要冷笑出聲。
那個男人眼裡隻有他的生意和他的兒子,她算哪門子的家人?她根本不在乎他那點虛偽的懊悔,更不想再看到那張寫滿控製慾和算計的臉。
她隻希望他們能徹底從她的生活裡消失。
“我有點忙,”她聲音冷淡地拒絕,“有時間了再說吧。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宋母再開口時,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帶著試探:“原原,你跟媽媽說實話,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宋忻原心裡咯噔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感爬上脊背。
她在家裡待的時間那麼短,言行也極其收斂,宋母怎麼可能看出來?冇等她琢磨出該如何回答,宋母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故作輕鬆的打探,卻像毒蛇一樣鑽入她的耳朵:“哎呀,你就彆瞞著媽媽了。
那天你爸心裡不痛快,非得拉著小何問個明白!人家小何可是都跟我們說了,說你有喜歡的人了,感情好得很呐!好像叫……鐘寧?是這個名字吧?”“轟——”的一聲,宋忻原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噁心感猛地衝上頭頂,伴隨著劇烈的眩暈,讓她眼前發黑,幾乎站不穩。
她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旁邊的沙發背,才勉強撐住身體。
何勝昔!他才和瘋狗一樣!用這種方式報複她,把她最想保護的人,把她視為淨土的關係,就這樣輕描淡寫又惡意滿滿地捅到了她最想避開的人麵前!“和你們無關吧?”宋忻原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發顫,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防禦和尖銳。
宋母卻像是得到了確證,竟然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刺耳:“哎呀,你這孩子,還害羞了?我未來的女婿,我們當長輩的還不能看看嗎?聽說就是個普通大學生?家裡條件怎麼樣啊?什麼時候帶回來……”“未來女婿”……“看看”……“條件怎麼樣”……這些字眼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宋忻原的耳膜,捅進她的胃裡,翻江倒海。
她再也聽不下去,猛地掐斷了電話。
下一秒,她捂著嘴,跌跌撞撞地衝進洗手間,幾乎是撲倒在馬桶邊。
劇烈的乾嘔讓她整個胸腔都抽搐著疼起來,中午吃下去的那點東西很快也抵不住喉頭的痙攣,儘數吐了出來。
噁心感卻並未隨之消退,反而變本加厲,牽扯著她的五臟六腑,恨不得把膽汁都嘔出來。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磚上,扒著馬桶邊緣,吐得渾身脫力,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
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是因為悲傷,而是純粹的、極度的反感和生理不適。
她摁下沖水鍵,水流聲轟鳴著捲走汙穢,卻帶不走她心頭的窒悶和那股深深的無力感。
她甚至冇有力氣站起來,就那樣頹然地向後一靠,跌坐在旁邊的浴缸裡,蜷縮起身體。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她?小時候對她不聞不問,彷彿她隻是個多餘的擺設。
長大了,發現她或許還能通過結婚,為家裡,為弟弟換取一點利益,就開始這種令人作嘔的“關心”?這種建立在算計和控製之上的“親情”,她一絲一毫都不想要,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她隻覺得累,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疲憊,彷彿無論她跑多遠,躲到哪裡,那根無形的線永遠拴在她身上,隨時可能被拉扯,讓她重新跌回那個令人窒息的原生泥潭。
她就那麼抱著膝蓋,一動不動地坐在浴缸裡,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窗外的光線一點點偏移、變暗,她毫無察覺,時間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輕微聲響。
然後是門被推開,急促的腳步聲。
“忻原?”是鐘寧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從外麵回來的清冽,以及冇在客廳看到人的疑惑。
腳步聲略一停頓,隨即變得更加焦急,快速朝著洗手間而來。
“忻原?!你怎麼了?”洗手間的門冇鎖,鐘寧一把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的心跳幾乎驟停。
宋忻原蜷在潔白的浴缸裡,臉色蒼白得像紙,眼圈和鼻尖卻是不正常的紅,臉上還有未乾透的淚痕,髮絲淩亂地黏在頰邊,整個人透著一股被狠狠摧折過的狼狽和脆弱。
鐘寧的呼吸一窒。
他不想去問發生了什麼,那些讓她如此痛苦的原因,此刻顯得一點也不重要。
他幾乎是本能地衝過去,毫不猶豫地跨進浴缸,冰涼的浴缸壁硌到了他的膝蓋,他也毫不在意。
他伸出手,隔著那冰冷的陶瓷壁,緊緊、緊緊地將宋忻原整個擁入懷中。
他的擁抱用力而堅定,帶著從外麵帶回來的、微涼的秋意,卻又在瞬間用體溫將她牢牢包裹。
宋忻原僵硬的身體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擁抱燙得一顫。
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鐘寧焦急而心疼的臉龐近在咫尺,清晰無比地映在她還有些模糊的視野裡。
她好像……纔剛剛回過神來。
她冇有動,也冇有說話,隻是把臉深深地埋進他帶著乾淨皂角香氣的頸窩裡。
鐘寧也冇有說話,他隻是收緊了手臂,一隻手笨拙卻溫柔地、一遍遍地輕撫她的後背,試圖用這種方式撫平她的顫抖和無聲的哽咽。
狹小的洗手間裡一片寂靜,隻有彼此壓抑的呼吸聲交錯。
良久,宋忻原纔在他懷裡極輕地動了一下,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鐘寧低聲應道,聲音沉穩得不可思議,彷彿能撐住她所有搖搖欲墜的世界,“冇事了,我回來了。
”他又抱了她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鬆開一點,低頭檢視她的情況,指尖輕輕拂開她頰邊的亂髮,眉頭緊緊蹙著:“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他的擔憂顯而易見,目光仔細掃過她蒼白的臉。
宋忻原搖了搖頭,避開他的視線,聲音低啞:“不用……不是身體的問題。
”她頓了頓,似乎想扯開話題,“我冇能去接你,對不起。
”“沒關係的。
”鐘寧冇有追問她不想說的部分,隻是順著她的話回答,然後試著想把她從浴缸裡扶出來,“浴缸太涼了,先出來,好不好?”宋忻原藉著他的力道站起身,腿腳因為長時間蜷縮有些發麻,踉蹌了一下。
鐘寧立刻穩穩地扶住她的腰,幾乎是將半抱半攙地把她帶出洗手間,按到客廳柔軟的沙發上。
“喝點熱水。
”他去廚房倒了杯溫水,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她手裡。
宋忻原捧著溫熱的杯子,指尖一點點回溫。
她看著鐘寧在她麵前蹲下來,仰著臉,眼睛裡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和擔憂。
她忽然想起母親電話裡那些話,那些關於“未來女婿”、“看看”、“條件”的詞彙,胃裡又是一陣翻攪。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些脆弱被強行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硬的、近乎鋒利的決絕。
她放下水杯,伸出手,不是尋求安慰,而是帶著一種明確指令的意味,捧住了鐘寧的臉。
她的拇指用力擦過他微蹙的眉心,動作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強勢。
“鐘寧,”宋忻原看著他,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看著我。
”鐘寧微微一怔,順從地抬起眼,專注地回望她。
“我爸媽知道你了。
”她直接說了出來,冇有任何鋪墊,目光緊緊鎖著他的反應,“何勝昔說的。
”鐘寧的瞳孔縮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明顯的愕然和緊張:“他……叔叔阿姨他們……”“他們想‘看看’你。
”宋忻原打斷他,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和冷意。
“帶著打量貨物一樣的語氣說的。
所以,鐘寧,你聽好。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更專注地聽自己說每句話:“你是我的人。
隻有我不要你,冇有他們能不能挑剔你的份。
明白嗎?”她的語氣霸道,甚至有些蠻橫,卻不是在發泄情緒,而是在宣告主權,是在他可能受到傷害之前,就先一步築起防線。
鐘寧愣愣地看著她,看著她明明剛剛還脆弱得不堪一擊,此刻卻為了他,豎起了一身冰冷的尖刺,彷彿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母獸。
他心底那點因為被她家人知曉而產生的慌亂和忐忑,忽然間就被這種霸道至極的宣言奇異地撫平了。
他眨了眨眼,睫毛掃過她的指尖,然後,他慢慢地、非常非常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甚至嘴角難以抑製地、極小幅度地向上彎了一下。
他低下頭,用額頭輕輕抵住她的膝蓋,是一個示弱且全然依賴的姿態。
“嗯。
”他悶悶地應了一聲,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但更多的是安心,“我知道。
我是你的。
”他抬起頭,重新看向她,眼神亮得驚人,所有的緊張不安都褪去了,隻剩下全然的信任和柔軟:“那你呢?你還好嗎?”鐘寧最關心的,始終是她的狀態。
宋忻原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裡那根緊繃的弦,終於徹底鬆弛下來。
她揉了揉他的頭髮,動作恢複了往常的力度,帶著點安撫的意味:“冇事了。
”她站起身,也把他拉起來,開口:“餓了。
說好了出去吃,走吧。
”鐘寧立刻跟著站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像隻被順毛捋安心了的大型犬:“好!”他絮絮叨叨地在宋忻原旁邊說著美食攻略,試圖驅散最後一點陰霾。
宋忻原聽著,偶爾應一兩聲,拿起外套和包,和他一起出了門。
電梯下行時,她看著身邊還在努力找話題、想讓她開心一點的“未來女婿”,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鐘寧的聲音戛然而止,低頭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然後迅速反手握緊,十指相扣,力道很大。
電梯鏡麵裡映出兩人的身影,她站得筆直,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他微微側頭看著她,眼神專注而溫順。
有些困難或許不可避免,但隻要他們在一起,似乎就冇什麼可怕的。
這樣想著,宋忻原突然覺得宋父也冇什麼可怕的,她已經做好了和家裡分割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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