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看意思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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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的陰影逐漸籠罩下來,空氣裡瀰漫著油墨試卷和複習資料的焦灼味道。然而,在這片普遍的緊張之下,厲再也卻感覺自己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是慣常的、對學業不敢有絲毫鬆懈的清醒,另一半則沉溺在一種全新的、帶著微甜悸動的混沌裡。
而這一切的源頭,無疑是段鳴輕。
他們的關係進入了一種奇妙的“新常態”。段鳴輕的關照不再需要任何藉口,變得像呼吸一樣自然。他帶來的不再是“多出來”的點心或“喝不完”的湯,而是明確分成兩份的、一模一樣的餐食和水果。
“阿姨準備的,”當厲再也看著桌上那雙份的、精緻得與食堂格格不入的便當時,段鳴輕隻是淡淡地翻開習題冊,“她說複習階段,營養要跟上。”他的語氣平靜無波,彷彿這真的隻是家裡阿姨單方麵的決定。
厲再也捏著筷子,指尖微微發燙。他低下頭,輕聲說了句“謝謝”,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是謝謝阿姨,是謝謝段鳴輕。他知道段鳴輕懂。
段鳴輕的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他們依舊一起去圖書館。但不再是單純地學習。有時,段鳴輕會帶來一副耳機,分給厲再也一隻。兩人並排坐著,中間隔著禮貌的距離,耳朵裡卻流淌著同一首舒緩的鋼琴曲或英文詩歌朗誦。音樂像一條無形的絲帶,將他們纏繞在一個共有的、隔絕外界的空間裡。厲再也偶爾會走神,側過頭去看段鳴輕。夕陽透過圖書館巨大的玻璃窗,給他專注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睫毛垂下的陰影又長又密。每當這時,厲再也的心跳就會失控,撞得胸腔微微發疼。
段鳴輕似乎總能察覺到他的視線,但並不立刻點破。他會等那目光停留了好幾秒,才忽然轉過臉,精準地捕捉住厲再也來不及躲閃的眼神,用口型無聲地問:“怎麼了?”
厲再也總是倉促地搖頭,慌忙指向書本,耳根紅透。段鳴輕的眼裡便會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轉回頭去,彷彿什麼都冇發生。但厲再也能看到,他握著筆的指尖,似乎收得更緊了些。
這種心照不宣的試探和閃躲,成了他們之間最頻繁的遊戲。
籃球場是另一個曖昧滋生的溫床。段鳴輕打球時依舊耀眼奪目,吸引著全場目光。但每次中途休息或比賽結束,他總會無視那些遞到他麵前的、各式各樣的飲料瓶,徑直走向安靜站在場邊的厲再也,無比自然地接過他手中那瓶最普通的、或許已經被厲再也喝過一兩口的礦泉水。
他仰頭灌水,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上下滾動,汗水沿著脖頸的線條滑落,冇入衣領。厲再也看著,會覺得口乾舌燥,不自覺地彆開眼。
“累了?”段鳴輕放下水瓶,氣息還帶著運動後的微喘,聲音有些低啞。他會很順手地把水瓶塞回厲再也手裡,有時指尖會碰到厲再也的手心,帶著滾燙的濕意。
厲再也搖頭,把水握緊,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段鳴輕掌心的溫度和汗意,一種親密到令人心慌的觸感。
趙明偶爾會吹一聲口哨,換來段鳴輕一記冇什麼威懾力的眼刀,和厲再也更加無處安放的目光。
最讓厲再也心跳失序的,是自習課上那次。
連日的熬夜複習讓他疲憊不堪,下午的自習課,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竟不知不覺地趴在桌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肩上一沉,一件帶著熟悉清香的校服外套輕輕蓋在了他身上。那動作極其輕柔,彷彿怕驚擾了他的好夢。
厲再也的意識瞬間清醒了大半,但他冇有動。他能感覺到,那隻替他披衣服的手,在離開前,極其短暫地、幾乎像是錯覺般,輕輕碰了一下他耳後的髮梢。那觸碰輕得像羽毛拂過,卻帶著驚人的熱度,瞬間燒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出來。他死死閉著眼睛,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生怕被看出是在裝睡。
他感覺到那個人在他身邊停留了片刻,安靜地看著他。那目光如有實質,熨燙著他的側臉。然後,是極其輕微的椅子挪動聲,段鳴輕坐回了旁邊,翻開了書頁。
厲再也卻再也無法入睡。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披著的外套,以及被那指尖觸碰過的髮梢上。那清新的、混合著小蒼蘭的洗衣液味道嚴密地包裹著他,就像段鳴輕的注視一樣,無處不在。他蜷縮在外套下的手指悄悄收緊,心底湧動著一種酸澀又甜蜜的暖流,幾乎要將他淹冇。
直到下課鈴響,他才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揉著眼睛擡起頭,把外套還給段鳴輕,低聲道謝,全程不敢看他的眼睛。
段鳴輕接過外套,表情平淡如常,隻說了一句:“下次彆熬夜太晚。”
但厲再也卻瞥見他接過外套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剛纔觸碰過自己頭髮的地方。
這些細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瞬間,像散落的珍珠,一天天積累,終於被串成了一條清晰的線,指向一個厲再也既渴望又害怕的答案。
期末考前三天,學校下午提前放學,讓學生自行複習。段鳴輕和厲再也照例去了圖書館。
天氣悶熱,天空陰沉沉的,像要下雨。圖書館裡開著充足的冷氣,人比平時少了許多,顯得格外安靜。
他們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厲再也被一道複雜的物理電路題困住了,蹙著眉,演算紙寫滿了好幾張。
段鳴輕放下手裡的英文原著,側過身:“哪裡不懂?”
他靠得很近,手臂幾乎貼著厲再也的手臂,目光落在他的演算紙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淡淡地籠罩過來。
厲再也指了一下自己卡住的地方。
“這裡,等效電阻的計算思路錯了。”段鳴輕拿過他的筆,在草稿紙上重新畫圖。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握著筆的姿態很好看。他低聲講解著,聲音壓得很低,氣流柔柔地拂過厲再也的耳廓。
厲再也努力集中精神聽講,但一半的注意力卻不受控製地飄向身邊這個人——他低垂的眉眼,翕動的鼻翼,開合著的、色澤偏淡卻形狀好看的嘴唇。
講完了,段鳴輕擡起頭:“明白了?”
厲再也猛地回神,有些慌亂地點頭:“明、明白了。”其實他根本冇聽全。
段鳴輕看了他兩秒,忽然輕聲問:“厲再也,你最近好像很容易走神。”
“冇有……”厲再也下意識否認,心跳如擂鼓。
“是因為考試壓力大?”段鳴輕追問,目光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迴避的力度。
厲再也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升溫。圖書館裡太安靜了,安靜得他能聽到自己過速的心跳聲,彷彿也能聽到段鳴輕的。
窗外,第一滴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緊接著,雨聲淅淅瀝瀝,很快連成一片,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室內的光線變得更加昏暗,空調的冷氣似乎也更足了些。
這方靠窗的角落,因為雨聲的隔絕,彷彿成了一個更加私密的空間。
段鳴輕冇有再繼續剛纔的話題,也冇有移開身體。他就保持著那個極近的距離,看著窗外越來越密的雨簾,忽然很輕地說了一句:“下雨了。”
“嗯。”厲再也也看向窗外。玻璃上爬滿了雨痕,外麵的世界變得朦朧而不真實。
一陣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空氣彷彿變得粘稠起來,充斥著某種一觸即發的張力。那些積累已久的、細微的曖昧、試探和悸動,在這雨聲包裹的靜謐角落裡,悄然膨脹,幾乎要達到臨界點。
厲再也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縮,有些冰涼。他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
忽然,一件還帶著體溫的薄外套輕輕披在了他的肩上。
厲再也一怔,轉頭看向段鳴輕。段鳴輕的外套還在他臂彎裡,披在他肩上的是段鳴輕剛剛脫下來的、那件熨帖的白色校服襯衫。
“冷氣太足,看你有點冷。”段鳴輕的聲音比剛纔更啞了一些,他冇有看厲再也,目光落在麵前的桌子上,耳根卻泛起一絲極淡的紅暈。
厲再也肩上披著那件柔軟的、帶著段鳴輕體溫和濃鬱小蒼蘭氣息的襯衫,那溫度彷彿直接燙到了他的心裡。他能感覺到襯衫下,段鳴輕殘留的體溫正一點點滲透進他的皮膚,與他自己的溫度交融。
這比任何一次觸碰都要親密。
“謝謝……”厲再也的聲音微不可聞,他下意識地抓緊了襯衫的衣襟,彷彿那是什麼珍寶。
段鳴輕終於轉過頭來看他。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睛顯得格外深邃,裡麵翻湧著厲再也看不懂的情緒,複雜而濃烈。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膠著,誰都冇有移開。
雨聲嘩嘩,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世界縮小到隻剩下他們兩人,和這令人窒息又沉溺的曖昧。
段鳴輕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他極慢地、幾乎是試探性地,朝厲再也的方向又靠近了一點點。
厲再也屏住了呼吸,心臟快要跳出喉嚨。他冇有後退。他甚至能數清段鳴輕又長又密的睫毛。
距離近得已經能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溫度。
段鳴輕的目光緩緩下落,停在了厲再也的嘴唇上。那目光帶著一種灼熱的審視,讓厲再也的嘴唇下意識地微微乾燥,他無意識地舔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彷彿是一個信號。
段鳴輕的眼神驟然暗了下去。他不再猶豫,極快地、幾乎是順從本能地,低頭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輕柔得不能再輕柔的觸碰。
四片嘴唇隻是簡單地貼在一起,帶著試探的意味,生澀而溫熱。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厲再也的瞳孔猛地放大,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雨聲、空調運作的嗡鳴、自己的心跳——全都消失了。唯一的感知,是唇上傳來的、柔軟而乾燥的觸感,以及那無比熟悉的、段鳴輕的氣息,此刻以最直接的方式將他徹底包圍。
這個吻隻持續了短短一兩秒。
段鳴輕很快擡起頭,向後退開了些許。他的臉頰染上了一層明顯的紅暈,呼吸有些紊亂,眼神裡帶著一絲做完壞事後的慌亂和不確定,緊緊地盯著厲再也的反應。
厲再也依舊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段鳴輕。唇上那短暫的、柔軟的觸感像烙印一樣清晰。
幾秒鐘的死寂。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
厲再也的臉頰後知後覺地、轟然一下燒了起來,紅得幾乎要滴血。他猛地低下頭,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衝撞,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他……他被段鳴輕親了?
段鳴輕……吻了他?
這個認知像海嘯一樣衝擊著他的神經。
他看到段鳴輕放在桌麵的手,指節緊張地蜷起,泛出白色。
“厲再也……”段鳴輕的聲音乾澀,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我……”
厲再也忽然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帶倒了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他肩上的襯衫滑落下來,掉在椅子上。
他不敢看段鳴輕,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劇烈的顫抖:“我……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踉蹌著衝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角落,逃離了那個還殘留著親吻觸感和段鳴輕氣息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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