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看意思 第九章
-
夜色漸深，段鳴輕家中那片刻的、由廉價蛋糕和跑調的生日歌帶來的溫暖，彷彿一個易碎的泡泡，雖然美好，卻無法完全隔絕外界的現實。
厲再也走後，段鳴輕站在空蕩的客廳裡，指尖似乎還殘留著蛋糕的甜膩和另一人手腕的微溫。他母親那句“資助”的話，像一根細刺，紮在他心裡，也無疑更深地紮傷了厲再也。他知道，必須做點什麼。
與此同時，厲再也回到那個狹小卻充滿生活痕跡的家，母親已經睡下。他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對麵樓宇零星的光點，段鳴輕那句“我寧願和你換”反覆在耳邊迴響。他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富裕背後的冰冷孤獨，竟也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一種強烈的、想要為段鳴輕做點什麼的衝動，壓過了因被憐憫而產生的羞窘。
第二天，學校。
課間，趙明像一陣風一樣捲到段鳴輕座位旁，擠眉弄眼：“咋樣咋樣？昨晚‘見家長’順利不？厲再也冇被叔叔阿姨的氣場嚇哭吧？”
段鳴輕懶得理他的誇張，隻淡淡一句：“還行。”
“就隻是還行？”趙明敏銳地捕捉到他情緒不高，“出啥幺蛾子了？是不是阿姨又……嗯？”他做了個“你懂的”表情。趙明太瞭解段鳴輕的母親，那位優雅但界限感極強的女士。
段鳴輕冇否認，歎了口氣：“她提出要資助厲再也學業。”
趙明瞬間瞪大眼，一拍大腿：“哎喲我去！阿姨這……這真是精準踩雷啊！厲再也那脾氣，能接受纔怪！他是不是當場臉就黑了？”
“差不多。”段鳴輕揉揉眉心。
趙明收起玩笑神色，撓撓頭：“這事兒鬨的……不過鳴輕，往好了想，阿姨也是好心，就是方式太‘上層階級’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說正事，我打聽到了，陳雨她們那幾個女生，確實在搞小動作。好像是從她表哥那兒聽了些關於厲再也家……呃，經濟狀況的閒話，覺得他轉學來動機不純，甚至懷疑他競賽成績是不是有啥水分。”
段鳴輕眼神一冷。
趙明趕緊說：“我當然不信啊！厲再也那腦子，需要作弊？開玩笑！但流言這東西，噁心人唄。而且，我懷疑陳雨跟你說的那些，未必全是她表哥說的，可能加了點她自己的‘解讀’。”
正說著，陳雨恰好從教室門口走進來，看到湊在一起的兩人，腳步頓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段鳴輕和趙明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另一邊，厲再也的困境。
厲再也今天返校，臉色依舊不太好。他經過女生堆時，明顯感覺到幾道探究的、帶著些許非議的目光落在他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和舊書包上。隱約有“欠債”、“打工”、“他媽媽好像經常住院”之類的詞彙碎片飄進耳朵。
他抿緊唇，麵無表情地走到自己座位，拿出課本，彷彿一切與他無關。這種孤立，他在南城早已習慣，隻是冇想到在這裡，因為段鳴輕的接近，反而更快地引來了關注和審視。
午休時，厲再也照例想避開人群去圖書館角落看書，卻在樓梯口被陳雨和兩個女生攔住了。
陳雨看起來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厲再也同學。”
厲再也停下腳步，安靜地看著她，眼神澄澈卻帶著疏離，讓陳雨莫名有些壓力。
“那個……我們聽說了一些事，”陳雨儘量讓語氣顯得隻是關心，“關於你家裡的。如果有什麼困難，其實可以跟老師說，或者……大家也許能幫上忙？”她身後的一個女生小聲補充：“對啊，總比……總比接受某些人的‘特殊資助’要好。”話裡話外，明顯指向了段母提出的幫助，不知怎的就被傳成了這樣。
厲再也的臉色白了一分，他立刻明白了這些話的源頭和潛台詞。她們並非真心想幫忙，而是在劃分界限，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位置，不要試圖通過段鳴輕攀附什麼。
“謝謝，不需要。”他聲音冷硬，繞開她們就想走。
“厲再也！”陳雨有點急了，她其實內心矛盾，一方麵覺得打聽彆人**不對，另一方麵又覺得自己是在提醒段鳴輕，此刻被厲再也這種態度一激，話脫口而出，“段鳴輕跟你不一樣！你接近他隻會給他帶來麻煩！你知道彆人都在怎麼說嗎？”
厲再也猛地回頭，黑沉沉的眼睛直視陳雨：“說什麼？說我貪圖他家的錢？還是說我用了什麼手段讓他把我當朋友？”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我和段鳴輕之間的事，與任何人無關。至於我的家庭，更不勞你們費心評判。”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陳雨幾人麵麵相覷，臉上火辣辣的。
趙明的行動與陳雨的轉變。
這一幕，恰好被偷偷跟過來想“保護”厲再也的趙明看個正著。他原本打算要是吵起來就衝出去打圓場，冇想到厲再也幾句話就把對方噎住了。
“酷啊！”趙明心裡暗讚，同時對陳雨她們的做法更加不滿。
下午放學，趙明故意磨磨蹭蹭，等教室裡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堵住了正準備回家的陳雨。
“雨姐，聊兩句？”趙明靠在門框上，雖然笑著，但眼神少見地認真。
陳雨心裡咯噔一下：“乾嘛？”
“中午樓梯口，精彩啊。”趙明笑嘻嘻地說。
陳雨臉一紅：“你偷聽？”
“哪能啊，碰巧路過。”趙明站直身體，“我說，雨姐，你平時挺明白一人，這次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厲再也怎麼惹著你了？就因為跟你男神段鳴輕走得近？”
“你胡說什麼！”陳雨惱羞成怒，“我是為段鳴輕好！那個厲再也背景複雜，會拖累他的！”
“拖累什麼了？”趙明反問，“是段鳴輕成績下降了，還是他缺錢花了？相反，自從厲再也來了，鳴輕參加競賽更有動力，話都多了點。這叫拖累？這叫雙贏好嗎？”
陳雨語塞。
趙明趁熱打鐵：“我知道你可能是聽你表哥說了些事，擔心朋友。但你想過冇有，那些話傳著傳著就變味了。而且，厲再也家再難，他人冇問題啊！他靠自己打工給媽媽買藥，努力學習拿競賽獎金，這哪點丟人了？不比我們這些隻會伸手問家裡要錢的強？”
陳雨沉默了，趙明的話像小錘子一樣敲在她心上。她想起厲再也那雙清冷又倔強的眼睛，以及自己那些帶著優越感的“關心”，臉上有些發燒。
“可是……段阿姨她好像也……”陳雨試圖辯解。
“阿姨是阿姨，段鳴輕是段鳴輕。”趙明打斷她，“鳴輕要是真在乎那些，早就跟厲再也劃清界限了。他昨天還特意叫厲再也去他家吃飯呢！你覺得他是那種分不清好壞的人？”
陳雨徹底說不出話來。她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被偏見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嫉妒厲再也能輕易靠近她難以接近的段鳴輕）矇蔽了判斷。
“……那我該怎麼辦？”陳雨小聲問，有些懊喪。
趙明眼睛一轉，計上心來：“簡單啊！流言止於智者。誰再瞎傳，你就幫忙解釋兩句。而且，馬上不是要期末小組項目了嗎？咱們想辦法跟厲再也一組，近距離觀察，用事實說話！”
小組項目與冰釋前嫌。
期末的小組項目是物理相關的實踐調研，自由組隊。在趙明的極力慫恿和“協調”下，段鳴輕、厲再也、趙明，還有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主動加入的陳雨，分到了一組。
項目需要外出調研和實驗，不可避免地要利用課餘時間相處。起初，氣氛有些微妙。陳雨有些不好意思，厲再也依舊話少，段鳴輕則保持著觀察的態度。
然而，一旦投入到項目中，厲再也的專業能力和專注度就顯現出來了。他思路清晰，動手能力極強，很多難題到他手裡都能迎刃而解。一次在外調研，突遇大雨，設備麵臨危險，是厲再也毫不猶豫地脫下外套護住設備，自己淋得透濕。
趙明趕緊給他遞紙巾，咋咋呼呼：“我靠！厲哥！仗義！這設備老貴了！”
段鳴輕看著厲再也滴水的頭髮和蒼白的臉，皺緊眉頭，把自己乾爽的外套遞過去：“穿上，彆感冒剛好又加重。”
陳雨在一旁看著，默默把傘更多地傾向厲再也那邊。
還有一次，為了趕一個數據，大家忙到很晚。厲再也雖然看著疲憊，卻堅持到最後，毫無怨言。結束時，陳雨忍不住問：“厲再也，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再回去？你好像一直冇吃晚飯。”
厲再也愣了一下，搖搖頭：“謝謝，不用。我回去吃就好。”他還要趕去晚上的兼職。
段鳴輕卻開口：“一起吧，吃完我讓我家司機順便送你過去。”他語氣不容拒絕，並且精準地指出了厲再也的後續行程。
厲再也驚訝地看向他。
段鳴輕淡淡解釋：“趙明說的。”
（其實是段鳴輕私下問趙明，趙明想辦法打聽到的）
趙明：“？？？”（背鍋俠日常）
那頓簡單的宵夜，氣氛緩和了很多。陳雨主動找了些學習上的話題，厲再也雖然迴應簡短，但態度明顯軟化。趙明則插科打諢，努力活躍氣氛。
分彆時，陳雨看著厲再也上車的背影，輕聲對段鳴輕說：“對不起，之前是我狹隘了。他……真的很厲害，人也很好。”
段鳴輕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嗯。”
趙父的轉變與新的風波。
項目順利結束，他們小組拿了高分。期間，趙明時不時在家唸叨小組的事，有意無意地誇厲再也多厲害多靠譜，順便批判一下他爸之前的“勢利眼”。
趙父起初不以為意，直到有一次，趙明他們小組需要一些不太常見的電子元件，跑了好幾個市場都冇找到。趙父正好有個朋友是開電子廠的，趙明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求老爸幫忙。
趙父本來想推脫，但經不住兒子軟磨硬泡，勉強答應了。厲再也得知後，親自列了一張非常詳細專業的清單和要求，甚至標註了備選型號和可能的價格區間，讓趙明轉交。
趙父的朋友拿到清單後，驚訝地打電話給趙父：“老趙，你這哪個工程師列的清單？這麼專業？比我這廠裡乾了多年的老師傅還細緻！”
趙父愣住了，這才真正對兒子口中這個“厲害的同學”產生了好奇。東西送到後，厲再也還特意讓趙明轉交了一封簡短的感謝信，字跡工整，言辭得體。
趙父看著感謝信，再想想朋友的話，臉上有點掛不住，對趙明說：“你這同學……確實不錯。下次有機會，請他……來家裡吃個飯吧。”這算是趙父最大的讓步和認可了。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向好發展時，新的風波悄然而至。
臨近期末，學校貼吧裡突然出現一個匿名帖，標題聳動：《深扒某轉學生：父親欠債跑路，母親病重纏身，他卻攀附富二代？競賽成績是否真有水分？》
帖子內容極其詳儘，不僅複述了厲再也家在南城的情況，還偷拍了他打工的照片、他家破舊的樓道，甚至隱晦地暗示他與段鳴輕的友誼是彆有用心的經營，競賽可能得到了特殊幫助……雖然冇直接點名，但指向性非常明顯。
帖子迅速在學校裡流傳開來，各種猜測和議論甚囂塵上。這一次，不再是小範圍的竊竊私語，而是幾乎將厲再也推到了風口浪尖。
厲再也再次變得沉默寡言，周身的氣壓更低。段鳴輕臉色鐵青，第一時間找到學校要求刪帖查人。
趙明氣得跳腳，四處跟人對線辟謠：“放屁！純屬放屁！厲再也的成績是實打實的！你們嫉妒個屁！”
而陳雨，在看到帖子後，臉色瞬間變了。因為帖子裡提到的某些細節，幾乎和她當初從表哥那裡聽來的、以及她後來告訴段鳴輕的一模一樣，但新增了大量惡意的扭曲和解讀。她立刻意識到，這帖子很可能與她當初的“打聽”和傳播有關，內疚和憤怒同時湧上心頭。
這一次，不再是簡單的誤解和偏見，而是一場針對厲再也的、充滿惡意的風暴。段鳴輕、趙明、陳雨，都被捲入其中。他們必須聯手，不僅是為了澄清真相，更是為了守護這段來之不易的友誼。
段鳴輕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他對趙明和陳雨說：“查。必須把發帖的人找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