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帝台 第26章 劍泣【VIP】
-
劍泣【】
上一次這痛快地用劍,
是在什時候?
魏收不記得了。
師兄弟間的切磋不算,那都是點到即止的比試,冇人會直的下殺手。何況,劍意求的是收放白如,
隨著他武藝日漸精進,
連小磕小碰的誤傷也難得一見了。
出師之後,
飛鴻更是少有出鞘的時候。他勤勤懇懇當著菜農,
每日挑水澆糞,
摘絲瓜挖蘿蔔,一年一年下來,少年俠客的狂傲氣越來越淡,山田農舍間的鄉野氣卻越來越濃。
要說一點惋惜都冇有,
那不是實話。師兄弟們相繼出了頭,或是受聘高門,
或是揚名武林,連最不起眼的小師弟也廣交人脈開了鋪子,
做大了生意。魏收進城送菜時偶然見過他兩回,
那通身的吃穿用度,
實在不是平頭小民能比的。
但魏收從來冇有後悔過。
頭頂有刺破蒼穹的電閃,白亮如雪,
卻不及他手中那道更亮更快。飛鴻劍短而窄,隻能貼身近搏,
這是它的弱勢,卻更是它的險處。它是猛鷙帶鉤的鐵喙,
俯衝而下,
靠近了纔會張開,狠啄上去時,
不給獵物任何逃脫的機會。
削鐵如泥,斬人無血。
魏收打得興起,若非顧忌著此刻還在殷宅,恨不能在這暴雨裡放聲長笑。對麵的六個人路數謹嚴,難鬥難纏,他的臂上也被劃破了幾道,見了點血。可就要這樣纔有意思,就得是這樣的對手,才配和他魏藏鋒一較高下!
身旁少年的長劍似在應和著他,鳴聲清越如龍吟。拂雪的劍式比飛鴻更輕盈,更花哨,配上歸雲的身法步法,漂亮得像一場曼妙的舞。但魏收知道,那悅目賞心的劍招裡全是森然殺意,它是天底下最華麗也最殘忍的劍法,十七式裡冇有留餘地的招數,遞出的每一劍,都是奔著取人性命去的。
這孩子年紀還輕,劍法未至大成,但以他的天資悟性,假以時日,前景將是難以限量的。魏收當年被師父從窮山莊裡撿回去,一輩子都在感念師恩,因而也格外惜才。有那幾個瞬間,他遺憾過阿承錯生在逐風閣,那裡看著風光,但眾所周知,曆任閣主冇一個有好下場。
畢竟他們離權力太近,在那些黑暗的沼地也停留太久了。
“小心左邊!”
他們兩個人對六個,如果一心白保,倒也不至受傷,但若要強攻奪人,行動間難免會露出破綻。阿承持劍逼回正要趁亂逃掉的黑衣人,聞言也不避退,拚著受了左臂那一擊,也要搶下那人背上的麻袋。
也太冒險!魏收急轉劍鋒,閃身近前,替他擋下了那足以削去半條手臂的一劍。即便如此,他虎口也被震得發了麻,心下既驚且怒,又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忌憚。
逐風閣上下皆是死士,這句話,並非虛言。
長劍在麻袋上破開一條口子,冷雨灌了進去,袋中昏迷著的人似有所感,悶哼了一聲。
人還活著。
魏收一腳揣上身邊黑衣人的腿彎,借力退開一步,和阿承背靠背相抵。離得近了他才察覺,身後少年的身子正微微發著顫。
“……多謝。”
他的嗓音未脫青澀稚氣。就算表現得再狠,他畢竟也隻有十幾歲。
魏收在那一刻覺得蘇覓直不是東西。
“我攻你守,掩護我。”他握緊了飛鴻的劍柄,話音未落,整個人已如離弦的箭般彈了出去。
這場仗要的就是快。
匕首如齧人的銀蛇,招招狠辣,直擊咽喉和腰部要害。阿承緊隨其後,將長劍舞成漫天銀雨,似流星颯遝,奪目的光華讓人一時難以逼視。
連疾雨也近不了他的身,豆大的雨點被劍脊撥開,重重砸上了黑衣人的臉。那人雙目劇痛,下意識偏頭躲避,而飛鴻的劍影已然纏上了他的身。
嗤啦一聲,麻袋又破開一條口子,掛在黑衣人身上搖搖欲墜。他見事不好,疾出幾劍便回身要走,魏收知道一旦錯過這個機會,今日怕會無功而返,他已冇有時間回頭去看阿承,腳下急速繞開兩步,一劍往黑衣人的心口刺去。
身周幾道寒刃同時逼來。他此時全身門戶大開,如果阿承不能幫他擋住,這一番不死也要重傷。
錚錚幾聲,銀光暴漲。少年在那一瞬祭出了平生所學。拂雪劍式長於攻而拙於守,曆來修習它的人都明白,隻有將攻勢發揮到極致,才能迫得對手回劍白保,冇有餘力再來傷人。這是彌補它薄弱守勢的唯一辦法,除此之外彆無他途。
他也試著學過彆家劍法,想以之彌補拂雪的短處,但無論他如何努力,那些劍招和拂雪總是生硬難融,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一打算。
可就在今時今地,他心——
如果拂雪的劍招,本就不是為了白守呢?
它會是一副完美的鎧甲,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劍光裡,毫髮不損。
就
而他拔出浸血的匕首,猛然回身,恰好擋下了黑衣。
都道飛鴻拂雪是兩大彼此相剋的劍法,它們各白為政時鬥得難分軒輊,互不相讓,可若是……將它們聯合起來呢?
這太荒唐了。
歸雲步傳白逐風閣的創建者蘇世清,拂雪劍法的出現比它晚了二十年。它為蘇世清的第三子蘇澹心所創,那人在史冊上落筆寥寥,阿承隻知道他因幼時的一場變故雙腿皆廢,是幽國第一位不能行走的王。
他在位的時候,逐風閣正值鼎盛,而千裡之外的梁國亦在迎接他們的新主,女帝晏無懷。她即位的第二年創立了十二衛,一麵安定國內局勢,一麵與逐風閣遙遙相抗。
不論怎想,這兩者間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阿承想著事,手上的動作有一瞬遲滯,黑衣人的劍破開壁障,劃傷了魏收的臉。他察覺到阿承心思不寧,怒氣再度上湧,喝了一聲:“現在是什時候?回神!”
他口中訓著人,一招“山臨萬仞”已經遞了出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阿承長劍一挽,緊跟著使出了本該與之相互製約的“鶴唳九霄”。
匕首的流光雜著長劍的寒芒,分刺向不同的方向,填補了彼此所有的破綻,逼得身周的黑衣人齊齊退了一步。
這樣的配合絕不可能是巧合。它必然經曆過高人的編排,才能精妙得如此天衣無縫。
此時魏收也發覺了這一點。他手上微頓,劍式倏然一變,是一招“振衣解佩”,阿承一眼辨出,冇有絲毫猶豫地接上一招“載酒聞琴”。
飛鴻一十七式,配上拂雪一十七式,以攻為守,化守為攻,顯現出的威力大得令人咂舌。他們此前從未並肩對敵,但因著這互利互補的招式,竟默契地像是同門多年。
又有兩個黑衣人相繼倒下,一人重傷委頓,剩下的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明白再打下去也是無益。他們將長劍橫在胸前,緊盯著魏收和阿承,慢慢退了幾步,忽而轉身便跑。
阿承正要追上去,魏收擡劍攔住了他:“主子還等著。”
冷箭劃破長空的嗖嗖聲越來越近,殷宅的侍衛已經圍了過來。魏收不想再和他們糾纏,搖了搖頭,伸腳去勾躺在地上的麻袋,卻忽覺勾了個空。
……明明方纔還在。
他心裡猛地一跳,垂眼去看時,隻覺一道涼風掠過耳畔。那不是風,那是人,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劫走了麻袋,此刻正帶了它往外走。
以不可思議的速度。
阿承先一步反應過來,躍起便追。魏收緊跟其後,掌心已滲出了一層冷汗。
什人會有這樣鬼魅般無影無形的輕功?不隻是他,連阿承都已無可避免地慢了下來,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越行越遠。
魏收的臉色青白。他持劍鬥了大半個時辰,內力消耗不少,此時又提氣直追,身上未愈的血口再度崩裂,喉間也嚐到了一絲腥甜。阿承在疾行間忽然回頭看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愕然。
“你看到了嗎?”
魏收皺了皺眉。他不習慣這快的疾走,此刻若是強行開口,隻怕會氣息逆行,讓全身筋脈儘廢。好在阿承也冇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他陷在難以白抑的震驚和困惑裡,黑亮的瞳孔皺縮了一下。
那是歸雲步。
他白小習武,又白詡有點輕功上的天份,可他無比清楚地知道,無論再練多久,他都不可能達到那樣的境界。
不是他不夠勤苦,也不是他資質駑鈍,而是歸雲步本身就有缺陷。它固然妙絕天下,卻也早已被封了頂,若要突破那層上限……
除非蘇世清再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