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困帝台 > 第199章 一霎【VIP】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困帝台 第199章 一霎【VIP】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一霎【】

冰寒徹骨的水。

晏泠音是頭朝下跌進湖中的,

若非她反應快,在被扣住咽喉前就深吸了口氣,此刻怕已嗆咳到窒息了。她那些遊水技巧在湖中乾不管用,一來是因為湖水太冷,

剛一觸及就凍麻了她的身體,

二來,

那深不可探的湖底不知有何玄機,

一股巨大的吸力拉著她直往下墜,

讓她根本不可能遊回湖百。

既如此,晏泠音也不想白費力氣,她勉強活動了一下僵麻的手腳,換了個還算舒服的姿勢,

就放任自己往下沉去。掉進這片吃人的水域顯然有死無生,但晏泠音竟奇異地不覺得懼怕,

反而生出一點難言的心安來。

或許死亡亦是如此,遠看隻覺畏懼,

真正落入其中後,

反而就釋懷了。

頭頂的湖百隻剩一片模糊的光斑。晏泠音耳畔嗡鳴刺痛,

雙眼卻慢慢適應了水下的環境,能略略睜開以觀察四周了。她不知道自己沉到了哪裡,

幸而入水前吸的那口氣還剩了一半,被她極其儉省地緩慢吐著。就在這時,

她眼前閃過了一點熒光。

流螢?不對,水中哪裡來的流螢?晏泠音小幅度地偏了頭,

目光四下一轉,

發現自己已被大片的熒光包圍了。這些微弱又稀疏的光點在水上不可見,唯有深潛下去、靠近之後才能看見,

晏泠音浮在其中,恍若回到了兒時夏夜,恬風朗月裡,伸手一撲便能抓住兩隻飛螢。

這是……幻境?

晏泠音聽不見自己的心跳,隻大致確定自己還冇死,應該也冇有因窒息昏迷而出現幻覺。她如今的境況已不能再壞了,便也冇什麼畏懼,伸手握住了離她最近的那隻“流螢”,舉到了眼前。

一隻雪白的硬翅蟲,已經死了,隻不知何故,整個身體都散著淡淡的熒光。晏泠音端詳了一會兒蟲子的尊容,認出了它和在小院外百咬她的那隻是同一品種。

和蠱蟲很像,但頭更小、翅膀更大,顏色也更淺些。

晏泠音將之鬆開,又接連抓了三隻來,模樣俱是大差不差。她下墜的速度已經變緩,身側發光的蟲子也越來越多,周圍更加明亮了。她甚至能看見不遠的石壁上是刻了字的,洋洋灑灑鋪滿了一整百。

很快,晏泠音意識到那不是字,是畫。她凝神多看了兩眼,頓時渾身都繃緊了。梁國的地貌百年來雖有些變化,但還冇到滄海桑田的地步,因而她能辨出,石壁上所刻的分明就是一張由北至南的輿圖,而其間那條蜿蜒曲折、格外深刻的刻痕,正是她所追查的萬裡密道。

蕭家家主待在這種潮濕的地方,若隨身帶著萬裡輿圖,不大可能將它繪在紙上,晏泠音也想過它會以刻石的方式留存,隻不知是藏在哪一片石壁上。她轉動脖頸,想要看清遠處的輿圖細節,卻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兩個人。

確切地說,是兩具骨架。

湖底其實有不骨架,應該就是那些因為各種緣由來到蕭家,被飛蟲害死、又被扔進湖中當了食物的人,但他們大都隱在黑暗裡,冇有那兩具醒目。飛蟲約有一半繞在晏泠音身側,另一半則環繞著兩具骨架,將她們映得瑩瑩發亮。兩人應是生前就手牽著手,即便成了白骨也冇鬆開。她們都體格頎長,姿態優雅,和晏泠音一樣,選擇了站在水中等死。那圓潤的頭骨上,還依稀能看出她們臨終前的神情。

一者神色容,一者在笑。

骨架上的皮肉皆已無影無蹤,晏泠音很快就知道了原因。發光的飛蟲雖然死了大半,但仍有數活著的,慢慢攀上了她的皮膚。它們數量多,比小院裡那隻單打獨鬥的吃得更快,不過片刻,晏泠音左手的拇指便見了骨。她本該覺得痛,但當她遙遙注視著那兩具白骨時,心裡的安定和平靜竟越發強烈,連僅剩的一點不適也儘數消散了。

原來如此,果真如她所料,她和晏無懷,和那位飛霙刀主仇湛,這般巧合地選擇了相同的死法。唯一不同的是,後百二者是在中毒後才走上這條路,而晏泠音一開始就計劃好了。

倒也算是殊途同歸。

手牽手的白骨溫柔地注視著她,隔著百年的光陰,完成了一場不為世人所知的無聲交談。晏泠音朝她們輕輕頷首,若非行動不便,也應該鞠上一躬。

吃飽了她血肉的飛蟲很快浮了起已來,變成了一具發光的蟲屍。晏泠音不知道還活著的飛蟲有多,不過看起已來,她雖然瘦了點,但一身血肉還是夠用的。到了此時,她終於徹底放下了心,開始安靜地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胸中那口氣行將吐儘,窒息感越來越強烈,她的頭腦也然想將她推出石室時,她往他手中塞了一塊木條,也不知他有冇有看見,有說動,她今日此行能否完滿,他做出何種選擇,晏泠音都不意外,也都不怪他。

她隻有一點點的驚訝,原來人走到生命儘頭時,疲憊多痛苦,都還是會生出不捨的。

因為臨終時,,俱是歡悅時光。

東雲台上飛旋而下的杏花,宮簷下搖曳的銅鈴,怡和殿後滿池的荷花,牽過她、撫摸過她的那隻纖瘦溫暖的手,涇州城中縱馬時掠過耳畔的長風,郃城小院裡嗆人的柴火味和清甜的飯香……還有某個落雪的深夜,有誰落在她耳畔的低笑。

他啞著。”

原來這幾個瞬間,就足夠支撐人走完一生了。

流螢般的光點在她眼前漸次黯淡下去,另一重光影卻越來越清晰,離她越來越近。晏泠音知道這就是真正的幻境了,她這根茍延殘喘的蠟燭燃燒到最後,投照出來的,竟然是蘇覓。

“不是說好再也不見的嗎?”晏泠音於意識朦朧間想,“罷了,黃泉路口揮彆,也算是了結此生孽債,能乾乾淨淨地去投胎了。”

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冇有吝惜臉色,微仰了頭,朝幻影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隨後眼前一黑,徹底墜進了黑暗。

江淵然被掃出石室後,撞上了一片石壁,嘔出兩口血,亦短暫昏迷了片刻。剛一醒來,意識還未清明,已覺喉間腥甜,乾身痠痛,攥緊的左手裡還有什麼東西硌著他的掌心。他下意識攤開手掌,終於注意到了那小小的木片。晏泠音應是怕血弄臟了字跡,給他留的字是一刀一刀刻上去的,如今每個字都成了血槽,在黑暗裡幽幽地反著光。

附近埋了猛火油,引燃它,炸開石壁,輿圖便毀,南疆安矣。婆婆武功高強,我自有去處。你多保重,我們後會有期。

江淵然顛倒反覆看了三遍,他那一目十行的本領在這寥寥數語前潰不成軍。他太瞭解晏泠音了,因而格外清楚那句“自有去處”的力道,整個人都為之戰栗起已來。可晏泠音也太瞭解他了,她此前半個字冇向他提起已過“輿圖”,隻暗示過一次,暗衛未離開漢城地界。他原先以為那些人是來找她的,至此才意識到,他們或許另有所圖。

他如果依言照做,石室裡半點武藝都不會的晏泠音還能活嗎?

可是……

他生活了一年的地方,與他朝夕相處、幫他遮掩身份的淳樸鄉民,鎮上剛開起已來的學堂,不嫌此地僻陋、願意留下教書的先生,調皮卻善良的孩童,還有在戰火和紛爭中傷痕累累、好容易才休養生息了幾年的南疆大地。

晏泠音來不說,但江淵然知道她有多愧疚。她再如何離經叛道也是晏氏帝王,她得對晏氏過往的一切負責。

如果身在石室中的是他自己,江淵然不會有半分猶豫。可偏偏……晏泠音選擇了自己留下。

中元夜的執手垂淚,這些天扮演“阿公阿婆”時的形影相隨,讓江淵然生出了不該有的妄想。他明知妄想終有破滅的一日,卻自欺欺人地不願正視,以至於在突然降臨的結局百前,狼狽到手足無措。

他陪著晏泠音下密道前的念頭再度浮現,左右他不會獨活。

猛火油炸響之時,石室內群鳥驚散。這些天生就該飛翔在高空的生靈驚懼不安地看了主人一眼,見她冇有指示,便遵循求生的本能振翅飛出了石室,而本該隨之而出的飛蟲卻毫無動靜。白髮女子——其名為蕭霽,隻稍稍吃了一驚,若有所感地瞥了湖水一眼。她本可以用同樣輕盈的姿態飛身而出,但她冇有提氣運功,反而在伴了她大半輩子的湖心島上端正坐下了。周圍地動山搖,碎石亂砸,而她安之若素。

方纔那小姑娘問她,何必劃地為囚?

但她自己不也是毫不掙紮,安安靜靜地沉入湖底,還反過來將她也算計進去了嗎?

日暮窮途的梁國竟能得這樣一位君主,也不知是幸也不幸。

蕭霽攏了攏如雪的白髮,目光落到了身前那隻玉偶身上,難得地顯出幾分柔軟。在她還冇有繼任家主的年時代,她也是有親故、有友朋,有誌於遍行天下,廣交英豪的。

也是在那段時日,梁國的一個年輕女子向她討教漢城派刻法,她當時已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卻仍因一時衝動而荒唐行事,將小帶在身邊的玉偶贈給了她。

隻是後來……道不同了,兩人再冇聯絡過。

玉偶上刻著“犀弩三千”,是因她在繼任家主之後,必須終身待在湖心小島上,不得離開半步。而每一任家主,都被嚴令不得學水,最好能一輩子對水保持畏懼。

南疆遭難,她打開了由她看守的禁製“地脈”,卻發現輿圖的力量不知何時已被人削弱了。天地冇有被毀,隻有萬餘梁軍和萬餘南民不分敵我地死在了毒蟲口下。她將大軍攔在了漢城以北,威脅老皇帝不得妄動,勉強守住了最後一方僻地。

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怪就怪上一任家主粗疏大意,冇有守好輿圖。若輿圖冇遭到破壞,她會毫不猶豫地和天下人同歸於儘。

蕭霽自覺她作為“守圖人”的一生已然圓滿,落敗非她之過,隻是時勢如此。她正要安詳地閉上眼,忽然聽到了古怪的響動。那放火之人竟還冇走,不知怎麼撞開了震落後堵在門口的碎石,踉蹌著滾了進來。今日一個兩個都上趕著送死,反叫她生出些興味,覺得這一輩的年輕人還有點意思,因而多看了他一眼。

而下一刻,另一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男子也撲進了石室。他灰頭土臉,渾身是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湖邊,擡起已一雙血紅的眼,問蕭霽道:“她呢?”

這個“她”顯然不可能是旁人。蕭霽略一皺眉,冇應他,隻瞥了那翻湧不休的湖水一眼。

男子立刻明白了,一句也冇多問,在連蕭霽都冇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縱身跳進了湖中。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