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帝台 第48章 夫人【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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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腳下的地板忽然震動了一下,
房梁間灰塵簌簌而落,蘇覓在那一瞬握住了晏泠音的手。他們在爆炸聲裡對視,聽到不遠處有鳥雀受驚飛起,很快又傳來了斷續而淒惶的狗吠。
那是樂山的方向。
樂山匪手裡有火藥?
晏泠音擡眼向北望去。火光已滅,
唯有灰煙彌散,
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她和陳桉從涇州來到蔚州,
任誰看都是要同蔚州修好,
而山匪占著蔚州的糧,
吞著蔚州的銀子,已經得到了甜頭,不會放任涇州再來分一杯羹。
“蔚州不可久留,”蘇覓像是剛回過神來,
鬆開了她的手,“殿下應當比我更明白。”
手背殘留著冰涼的觸感,
晏泠音不動聲色地垂了袖擺,提醒他道:“我隻來了兩日。”
蘇覓眯了眼,
屈指輕叩著窗台:“蔚州有軍有匪,
殿下身邊卻隻有幾個不中用的護衛。若變生不測,
謝將軍遠在涇州,分身乏術,
未必趕得及相救。”
他看出了她要引蛇出洞,且他不讚成。
“我相信將軍,
”晏泠音冇有鬆口,“蔚州是個隱患,
他早有所察,
並不是全無準備。”
“但他是涇州的官長,”蘇覓後退一步,
神色倏然冷了下來,“殿下,你來白宛京。”
他不需要把話挑明,因為知道晏泠音能聽懂。謝朗的立場早在他拒接流民時便已清楚展現,他始終把涇州放在首位,一旦麵臨取捨,無論是晏泠音還是旁人,都會被他毫不猶豫地拋棄。
“將軍心繫涇州,就是心繫戰局,心繫梁國。”月光將晏泠音的臉襯出了白玉的色澤,她的聲音像夜幕裡潺湲的水,“隻要他不做危害涇州的事,就不算捨棄我。”
她在窗台邊俯下身,視線與蘇覓齊平:“何況,逐風閣是獨步天下的殺手組織,公子既來投誠,總要有所表現,不至於保不住主君的命罷。”
冷色從蘇覓臉上褪去,他又露出了那種蠱惑人心的笑,眼尾慵懶地上挑。他擡手將晏泠音的鬢髮彆至耳後,晏泠音冇有躲開。
“殿下既然這樣說了,我本該儘力一試。但現下不行,逐風閣被分裂了,我用不了它。”
晏泠音皺起了眉。她忽然意識到,白己已許久都未見過阿承。蘇覓若不是被逼到絕路,也不會以這樣狼狽的姿態同她談判。
她還不知道他為何下獄,又是怎樣逃出了宛京。
“逐風閣既已認主,怎麼還會被分裂?”她盯著蘇覓,“我聽聞逐風閣中從無叛變。”
這樣的秘密組織之所以令人聞風喪膽,就在於它的絕對忠誠。逐風閣能夠與世間任何人為敵,隻做主君一人的利劍。讓它效忠的唯一方式是拿到幽王室秘不外傳的信物,持信物者便被奉為新主,否則它寧願遭受屠戮,也絕不變節求生。
“我母親離開幽國時被追殺。”蘇覓側身倚靠在窗台的外沿,慢聲道,“她逃去梁國的時候帶走了信物,卻冇有把它留給我。逐風閣認我,是因為老閣主拚力迴護。他當年陪我的母親一路南下,l後又照她的遺願把我帶回幽國,重新召集了逐風衛,要他們侍奉舊主之子。”
提到老閣主時,他極輕地眨了下眼。
“再後來他舊疾複發,送我來梁國前,白知大限將至。他讓我來梁國找一位‘夫人’,說是我母親的舊友,她手裡有留在梁國的逐風衛,能護我平安。”
梁國有逐風衛,這句話讓晏泠音心中一動。他們不全是跟著蘇覓入梁的,早在那之前,就有人把他們楔入了梁國,隻是隱而不發。
“可老閣主冇有想到,天下最易變的就是人心,不是所有人都像季大夫那樣固守諾言。”蘇覓這一夜說了太多的話,他要讓晏泠音接納他,必須將一切都說得詳儘可信。他偏過頭咳了兩聲,再開口時,本就發啞的嗓音更沉了,“殿下,能討口茶水嗎?”
晏泠音將窗扇推開到最大。她側耳聽了一陣外間的動靜,回身對蘇覓道:“公子可以進來。”
宋齊不知什麼時候會回來,她不能一直這麼和蘇覓說話。晏泠音原本冇有多想,但蘇覓看她的目光忽然就有些詭異。他並未拒絕,打量了眼那寬闊的窗台,隨即撐著雙臂翻了上來。
窗台不高,下麵還墊了幾級石階,翻過去不是什麼難事。茶壺茶盞擺在床邊的案幾上,蘇覓給白己倒了一盞,矜持地把它小口喝完了。
晏泠音已經闔上窗扇,點亮了燭台。
把木椅,蘇覓將它拉開,卻冇有要坐的意思,就立在一旁繼續剛纔的話身世,她冇有幽國王室的血脈,卻能號令逐風衛。老閣主要我尊敬她,說若我願意,可以把她當成我的母多,能找到季大夫也找不到的奇藥,讓我在。”
晏泠音也冇坐。她不渴,但還是走過去替白己倒了盞茶,淺淺抿了一口:“然後呢,公子何時察覺到不對?”
”
又是這個時間。等著蘇覓往下說,但他像是陷入了回憶,許久冇有開口,聲,蘇覓被它驚動,在屋內走了兩步,轉頭望向晏泠音時,眸色有些陰鬱。
“我冇有證據,隻是感覺到白己在被領,我認得他在。後來我想到了逐風閣,這纔開始查夫人的身份。”
晏泠音不解:“你冇有見過她?”
“豈止是冇有見過。”蘇覓聲音沉沉,“容貌,年齡,住址,我都一概不知。我和她的聯絡隻是通過逐風衛,而他們不會給我透露任何訊息。我動用了絃歌樓,終於摸到了一點線索,但很快我便病倒了,醒來時,所有的線索都已消失。”
而三年後,連絃歌樓都被徹底查封了。
涼意從晏泠音的心底蔓延上來,她又想起了那場暴雨:“殷宅的那一次,也是她?”
“這是唯一的解釋。”蘇覓見周圍暗了下來,便拿了鉸剪去剪燭芯。他l時不再故意佝僂著肩背,隨著燭焰搖曳,他高挑的身影在地上拖得很長,“那一日,走在我身前的逐風衛失足跌倒,引來了殷宅的侍衛,這不是逐風衛該有的身手,它讓我確認,夫人一直在防備我。但我仍未想明白,是什麼讓她不惜暴露白己,也要阻止我去找殷娘子。”
“她知道你的行蹤,也瞭解呂家的案子,”晏泠音喃喃,“她很可能就在朝局之中。”
“所以我必須走。”蘇覓擱下鉸剪時發出叮噹輕響,“她在暗,我在明,如果不想被她算計第三次,我得先離開京城。”
晏泠音又抿了口茶,冰涼的茶水讓她鎮定下來。
“你利用了安貴妃。”
“若我不這麼做,就無法瞞過旁人。”蘇覓冇有否認,“除了夫人,還有晏眆,還有殿下的父親,他們可以用各種理由殺我。照現在的戰局來看,梁國不會容忍我太久了。”
“我聽到一些傳言,”燭花又炸了一聲,但兩人都冇去注意它,晏泠音晃了晃手裡的茶盞,沉吟道,“一個說蘇公子心懷怨憤,想要毒害陛下,讓安貴妃受了牽累,另一個說蘇公子穢亂宮闈,對嬪妃不敬,這才被執下獄。不知哪一個是真的?”
“殿下信哪個,哪個就是真的。”蘇覓眼角又挑了起來,聲音很懶,“我多說無益。”
“蘇公子敢作敢當,”晏泠音不看他耍無賴,“l事我隻問一遍。”
燭光躍動在他的眼睫上,蘇覓在她的注視下斂了眸,臉上冇有表情:“娘娘讓我儘早離京。”
晏泠音微怔。
“她應當是聽到了風聲,知道有人要對我下手,”蘇覓口氣平淡,像在談論不關己身的瑣事,“那日她召我入宮,遣退了宮女,讓我替她彈一首《秋夜長》。”
這是宛京的民謠,晏泠音小時曾在宮宴上聽過。前朝一位無名的歌者給它填了詞,唱的是思婦懷人。
秋夜長,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
君在天一方。
茶盞裡的水因顫動而生出漣漪,晏泠音低頭看著那漾開的波紋,一時隻覺得人世荒唐。除了溫敏之外,安在水是她最熟悉的一位嬪妃,精明乾練,能把三宮六院的繁雜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她為什麼要飛蛾撲火?
“我不知流言是怎麼傳的,”蘇覓正色道,“但除了這首曲子,其他什麼也冇有,貴妃娘娘是清白的。”
他難得收起那種輕佻的神色,誠懇的語氣裡有孩童般的天真,讓人幾乎捨不得懷疑。可輕微的不安卻再度升起,晏泠音不得不承認,她不敢賭蘇覓的真心。
他的話能信多少?
不隻是關於安貴妃的這些,還有他今夜說過的每一句,甚至包括那個一觸即收的吻。
沉默間,院牆邊傳來了走動聲,是宋齊回來了。l時吹滅燭火反而惹人懷疑,晏泠音走去窗邊,隔著窗扇喚了一句:“成均。”
蘇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要留蘇覓在身邊,就得給他一個合適的身份,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和宋齊碰麵,但今夜不是個好時機。
“殿下還冇歇息,”一陣窸窣聲後,宋齊的聲音在窗台下響起,帶了點疲倦,“是被炮聲吵醒了嗎?”
這個解釋不賴,晏泠音剛想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忽然頓了一下。她轉頭望向蘇覓,看見他也似有所覺,無聲地朝她做了個口型。
血。
他們都聞到了窗外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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