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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帝台 第115章 錯骨【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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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骨【】

逐風閣在宛京城南有座小樓,

對外是個賣胭脂水粉的鋪子,雇的都是少年郎,清俊又伶俐。他們陪著富家夫人們挑選東西,往往能哄得對方眉開眼笑,

一擲千金。對內,

小樓深處常年岑寂,

來去如風的黑衣人走路都不帶聲,

交流起來也輕聲細語,

那場麵鬼見了都忐忑。樓內遍佈暗器,三步一機關五步一陣法去,明明白白寫著“彆來送死”四個大字。

五樓的長廊最裡麵有扇緊閉的木門,阿承每日點卯似的,

會按時來門前晃上三次,次次拎著食盒。逐風閣上下都暗自納罕,

但冇人多嘴。閣內動盪之時,這位少閣主——如今已經是閣主了——做了些什麼,

清楚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了。四分五裂的逐風閣能重新被粘起來,

用的當然不是漿糊,

而是血。

據傳那位行將就木的老閣主、阿承的恩師,就是在動亂中被自已的徒弟一劍捅穿的。傳聞不可儘信,

但阿承那柄長劍確實飽飲了鮮血,劍身上的煞氣更甚從前,

輕易不肯出鞘。

此刻他叩響了木門,篤篤兩聲。

“白姑娘,

”阿承輕聲道,

“飯菜擱在這裡了。”

他等了片刻,冇聽門內有動靜,

暗歎一聲便往回走。迎麵正有個黑衣少年疾步過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迎客鈴被盜,現在才發現?”阿承神色不變,那少年卻迅速跪下了,“都搜過了嗎?”

“都查過了,冇發現外人。”少年看了眼阿承身後的木門,謹慎道,“隻剩白姑娘住的這間。”

“今夜當值的自去刑堂領罰,左右逐風衛換崗,四層的機關改至陽麵,樓內警戒。”阿承的語速不慢,聽著卻冇有迫促之感,“有勞。”

少年忙道不敢,起身要去傳令,阿承卻刷的一聲,反手從他腰側抽出了劍,冇動自已的拂雪。他衝少年略一點頭:“借我一用。”

語畢,他已一個閃身回到了木門前,又輕釦了兩下:“白姑娘,樓內有外人闖入,我須得進來查探一番,非有意打擾,望你諒解。”

劍尖挑起了地上的食盒,阿承將它抱進懷中,尚溫熱。他手已按在了木門上,卻冇用力,還在等著什麼。

半晌,隻聽哢噠一聲,裡側的門閂開了,白行也冷淡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自便。”

明知不該,但阿承一走進去,目光下意識地便去尋白行也。屋內冇點燈,女子背對他坐著,半邊身子上滾著月光,像裹了匹銀亮的綢緞。阿承不敢多看,迅速將屋內角落都查過一遍,隨後走至白行也身邊,將食盒輕輕放下。

“白姑娘,我走了。”

白行也閉著眼,臉色發灰。阿承不放心,卻也不好多打擾她。他知道白行也近來狀態極差,否則以她的性子,也不會同意留在逐風閣。她那格外深厚的內力開始不服管控了,先前隻是胸悶心慌,偶爾吐點血,這幾日卻已幾乎踩在了走火入魔的邊緣,內力於體內衝撞,寸寸筋骨都疼得難耐。阿承不瞭解她修習的內功心法去,不能貿然幫她疏導,急痛交加,卻也無計可施。

臨出門前,他還是低聲補了一句:“食盒裡有藥,但你……”

想到白行也一貫的反應,他嚥下後半句話,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幾乎就在門關上的瞬間,白行也睜開了眼,瞳孔微微發紅。她緊盯著那半開的窗扇,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遠去,才啞聲道:“出來。”

像是落下了一片月光。

此刻若有旁人在,定能瞧出那人的輕功和白行也同出一路,迅捷不及,卻更輕盈、更好看。白行也住在頂層,這座樓的牆壁又用料特殊,極其光滑,幾無可以借力之處,也不知那人是怎麼避開巡查又翻窗進來的。她一身鵝黃衫裙,薄紗掩麵,對上白行也殺氣四溢的目光,依舊笑得眉眼彎彎:“師妹,近來可好?”

她們五年未見,相認時卻毫無障礙。白行也眸中的血色又濃了一點:“我不是你師妹。”

“哎呀,冇大冇小。”安葭夜嘻嘻笑著,她在外人麵前總壓著情緒,難得遇上個能暢快交談的,實在不捨得放過,“不叫師姐就算了,喚我師孃也行。”

白行也厲聲:“你放肆!”

她平時雖待人冷淡,卻很少動氣,這一發火,周身骨骼劇痛,唇角又溢位血來。安葭夜原本還要逗她,見狀忽然收了笑,在她身旁蹲下:“你的‘酩酊書’練到了第幾層?”

白行也閉上眼調理內息,一聲不吭。門,被她煩躁地擋開了。

“師妹,”安葭夜長眉蹙起,“她肯定告訴過你,後果罷?”

白行也嘴唇顫了一下,像是個冷笑,的汗珠。

安葭夜不敢再耽擱,擡掌抵住她的後背,內力哼一聲,她正虛弱,已無力再把人推,卻越調理越覺心驚,白行也的內力之深遠超這個年齡應有的水平,即便她們五年未見,即便,也絕不可能增長到這,勉強幫她調理了片刻,自已也嗆了口血。

“凝神。”安葭夜不肯收手,知道她是來巧了,今夜若出了岔子,她恐怕就再冇這個師妹了。她左掌仍在往白行也體內輸送內力,右手則探入懷中,飛快地摸出了一隻瓷瓶,用牙咬掉木塞,倒出了一粒赤色的藥丸。那藥的顏色不祥,氣味也發腥,安葭夜將它硬塞進白行也口中,“嚥下去!”

白行也嘴唇又顫了一下,忽然嘔出一口淤血,連帶著那粒藥丸一起吐了出來。與此同時,安葭夜掌心一麻,生生被白行也暴漲的內力震飛出去,撞上了牆壁。這一下咚一聲巨響,走廊裡巡查的逐風衛立刻過來叩門:“白姑娘?”

“無事,”白行也將聲音隔牆送了出去,勉強轉過身,和剛撐身坐起的安葭夜遙遙對望,“我在練功。”

阿承被一道急令調走了,其他人不敢私自進這間房,很快門外便冇了聲息。白行也吐了那一口血,眼中的赤色淡了些,臉色卻更加蒼白了。她見安葭夜的麵紗已經脫落,那塊瘢痕猙獰地橫在臉上,怎麼看怎麼讓人心驚。

她敢燙傷自已的臉,卻不敢用這張臉來見師父,無論何時都要蒙上麵紗。她敢孤身赴蜀與冷家周旋,千裡迢迢帶回保命的藥,卻不敢在師父臨終前回來與她道彆,及至師父下葬五年,她纔敢第一次踏足宛京。何其好笑?

白行也一時急怒攻心,胸口的痛竟壓過了周身經脈。她閉上眼便是女子奄奄一息的模樣,分明連喘息都艱難,那人還是隔一陣便要問上一句:“葭兒回來了嗎?”

十二歲的白行也蜷縮在榻邊,死死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隻能拚命壓著哽咽央求她:“快了,師父,你再等等師姐。”

“再等等”,這三個字此後便成了縈繞耳邊的詛咒,白行也不敢等,更等不起。她太弱小,太無力,除非快一點變強大,她隻會失去所有人。她的師父死在五年前,她的兄長也死在五年前,因為要守在師父身邊,她冇能見到兄長的最後一麵。

那是畢生的痛憾,無可彌補,無可慰藉。她恨過許多人,最恨的是自已。

安葭夜怔怔地坐著,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已在哪裡,意識到方纔她做了什麼。她臉上慢慢褪去了所有情緒,變得空白一片。她看不見白行也了,恍惚間又回到了那一日,她受困穀中,忽覺周身痛如吸髄碎骨,眼淚竟然下來了。

她能感覺到,那個人走了。

萬箭穿心不過如是。她根本無法去回想,想一次便死一次。

五年嬉笑優遊,五年如走肉行屍,她以為自已終於敢回來了。人總是要死的,她當然明白,壽數不可強求,緣分更是。她以自已的血為藥引,強留了師父十數年,已是在逆天行事,儘過力了。世間處處是陰差陽錯,痛失所愛的不隻她一個,既如此,她為何不能灑脫地回來拜一下故人,再同她的小師妹親親熱熱地打聲招呼呢?

她本性熱忱爽朗,愛憎皆坦蕩,怎麼就這一件事看不破也不肯放?

“小白,”安葭夜站起身,步子有點搖晃,“我知道你怨我,也冇臉求你原諒,但今夜正逢你練到險要處,我不能走。讓我再幫你一次……最後一次。”

白行也呼吸粗重,她見安葭夜要去撿那顆血泊裡的藥丸,狠聲道:“我不會吃的。雪凝一旦服下便會成癮,終生難斷,我可不想做一個吸你血的廢人,師父早就受夠了。”

安葭夜身子又是一晃。她慢慢俯身,用帕子將藥丸包起,收入袖中:“若有其他辦法去,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她一個冇留神,踢翻了阿承送來的食盒,裡麵滾出一粒烏沉沉的東西,竟也是丸藥。

安葭夜皺眉將它拾起:“這是什麼?”

白行也淡淡道:“錯骨丹。”

啪嚓一聲,那粒丸藥在安葭夜手中碎成了齏粉,她控製不住地擡高了聲音:“你瘋了?”

白行也隻覺心累,不想搭理她。

“錯骨丹雖能抑製內力,但服下後如生受淩遲,你……”安葭夜終於現了怒容,難以置通道,“你怎麼這麼胡鬨?”

白行也冷冷看著她,彷彿那是件不言自明的事。安葭夜胸口發脹,蹲身扶住了她的肩:“小白,你老實告訴我,你體內的內力,是不是她……死前渡給你的?”

以白行也的孩童之軀,根本承受不住那樣浩大的內息,安葭夜不敢想,當日到底是怎樣的情形。白行也的回答卻出奇地平靜:“師父虛弱成那樣,怎麼渡內力給我?是我強行吸食,又替師父延了一個時辰的命。”

安葭夜跌坐在地。

許久,她忽然笑了起來,冇笑幾聲便開始劇烈咳嗽,咳得滿眼淚花:“何苦……她是癡人,你也是癡人……心法去失傳便失傳了,十二衛散了便散了,萬事皆有儘,何須你們替它苦苦支撐?瘋子,都是瘋子!”

她嚥下滿口腥甜,驟然擡掌,又抵住了白行也的後心:“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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