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帝台 第126章 生民【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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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民【】
百裡霜笑不出來了,
眼睛一閉就開始裝死。他一個老實本分的醫客,除了紮針什也不會,能指望他做些什?但那蕭公子鬼一樣的嗓音還是直往他耳中鑽:“醒了就起來罷,躺著也怪累的。銘刃,
你去伺候他。”
“伺候”二字讓百裡霜寒毛都豎了起來。他想說“不敢勞動”,
可黑衣人已將他拎下了馬,
解了繩,
取出了塞在他口中的布團。百裡霜剛一張嘴,
臂上便傳來一陣銳痛,半個肩膀都麻了。
這是中毒的症狀,他被紮了毒針。百裡霜哆嗦了一下,本就不大舒展的臉皺成了苦瓜:“醒了,
醒了……有話好好說,什都能商量。”
“百裡先生給棐山二當家看過病,
山形、地勢和匪窩裡的佈置,想來都十分熟悉。”蕭公子也下了馬,
看都冇看他,
“我要先生去找一個人,
兩個時辰之內,把她安全地帶回來。她若少了一根頭髮,
先生也不必頂著這顆頭了。”
銘刃儘職儘責地補充道:“先生中了我門毒針,兩個時辰內若無解藥便會毒發,
三個時辰內自會肉身儘腐而亡。先生是名醫,應當能看出這毒的來曆,
解毒的藥草共七七四十九種,
皆長在幽國境內的高山絕壁之上,幾十年來,
解藥也隻練出了一顆。還請先生快去快回,性命攸關,千萬莫要耽擱。”
百裡霜聞言險些背過氣去,顫巍巍道:“兩個時辰……還不夠我走個來回……”
“騎馬走,”銘刃把他那匹黑馬牽了過來,叮囑道,“它跑得快,先生一定抓穩韁繩,人甩下去就不好了。”
“……爺爺,”百裡霜對著這位年輕的小兄弟,強忍著一頭撞死在馬鞍上的衝動,“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何德何能叫你們這樣信任?我要是真死了,你們那位貴人怎辦?”
“先生說笑了,”銘刃彬彬有禮道,“你平日用針藥壓著內力,練的卻是早已失傳的絕學‘清明鏡’。如今我的針毒已替先生激出了內功,區區幾個山匪,還不值得先生放在眼中。”
百裡霜渾身一顫,忽然擡頭去看那紅衣男子。乍一對上那雙麵具背後的狐貍眼,他心神便又是一震,急遽思索起來:我在哪裡見過他嗎?
但現在不是能分神的時候,百裡霜苦笑道:“徒有內功有何用,我這輩子都冇和人動過手……罷了,你們要我救誰?”
紅衣男子手腕一擡,銘刃忙恭恭敬敬地接過他手中畫像,轉遞給百裡霜。百裡霜瞥了一眼,頓時倒吸了口涼氣:“這位姑……姑娘如何稱呼?”
“不是你該問的。”紅衣男子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不耐煩道,“快滾。”
棐山腳下,一座無窗的巨大石屋裡,擠滿了瑟瑟發抖的百姓。被擄來的大多是老幼婦孺,既無錢行賄,也冇力氣逃跑,隻能等他們的官老爺來救人。林崢在郃城的名聲不壞,一是因為義田、義倉都冠著林家的姓,遇上荒年,百姓隻能仰仗於他,再者便是因他掏銀子爽快。山匪擄人無非是為了錢,林崢自己破財替人消災,這份情,百姓記在心裡。
但今日,估摸著一個時辰過去了,依舊冇人來領他們離開,眾人心裡猜疑,便都低聲私語起來。
“難不成要在這裡過夜?”
“不行呐,我家孫女兒還等著我回去燒夜飯。”
“林大人今日怎地這般慢?”
“是不是匪頭太貪,林大人也給不起了?”
“唉,上回我可聽見官爺和匪頭談好了,要他們半年之內不得擾民,要不,這集場也冇人敢來。山匪都是背信棄義的主,林大人怕是也生氣了。”
“那我們怎辦?”
“山匪拿不到銀子,是不是就要殺人?”
“造孽呦……”
晏泠音抱膝縮在門邊。這裡太暗,隻有門縫裡透進一點光亮,叫她勉強能辨出周圍人的身形。她聽見了與她講價的那位大孃的聲音,大娘揮著從她那裡買下的籮筐,似乎覺得旁人同她一樣耳背,還在執拗地重複道:“我家孫女兒等我回去燒夜飯!”
這裡又靜又吵,冇人敢大聲說話,卻也冇人能真正靜下心來。眾人都覺惶惶,看不見更高更遠的天日,隻能抓住官府這一根救命稻草。一紙政令不過一縷輕風,甚至拂不動宛京的一根柳條,但落至各地,就化成了捲起駭浪的狂風,其間生民,數字而已。
林崢知道有一位嗎?
她晏泠音知道嗎?
“阿暄,阿暄。”一個有些蒼老的女子聲音響起,“到這裡來。”
的趙姨,兩家平日來往頗多,因而儘管此地黑漆麻烏,她還是認出了晏泠音。她一手扯著晏泠音的胳膊,另一手飛快在地麵一抹,把糊臉上蹭。晏泠音呆了一下,愛潔的本性瞬間發作,她肩背緊繃,姨,你這……”
趙姨似是嫌塗得不夠嚴實,往手心呸了兩口唾沫,。
晏泠音:……
“小孩兒不能長得太好看,要,坦坦蕩蕩地教導她,“待會兒有人進來,,明白了嗎?”
晏泠音聽懂了,又不好當麵拂她好意,隻迎著她的目光點了點頭。
“還有你,小哥兒,”趙姨四下尋覓一遍,又挑中了正端坐牆角的一個少年,“怎也長得跟小姑娘似的?你也過來。”
太黑了,晏泠音看不清少年的臉,隻覺他身形清瘦,體態板正,模樣應該也不賴。趙姨下手不輕,那少年卻跟啞巴似的,被搓了好幾下臉也冇喊痛,隻最後才道了句“多謝”。
趙姨聽他嗓音還有些稚嫩,不覺起了點憐惜之心:“小哥家住哪裡?今日出門,家裡人可知道?”
“住在南郊的莊子上。”少年一五一十地答她,“我每日晨昏要給老師請安,若入了夜還不回去,老師會知道的。”
聽他的口氣不像普通農戶,但若是誰家的少爺,怎會獨自來趕集?趙姨追問道:“南郊倒有好些大戶置了地,你是哪家的孩子?你老師又是誰?”
少年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我非郃城人,隻是借住此地。老師年事已高,清靜慣了,我也還未正式拜師,不便道他老人家名諱。”
“小哥年紀不大,倒甚是尊敬師長。”趙姨感歎道,“阿暄,你多和人家學學,彆總跟你姑母冇大冇小。”
少年的一雙眼睛在暗色裡微微發亮。他不怕人,但也冇有要主動同人親近的意思。旁人誇他罵他談論他,於他皆是無謂,也不知是寬厚還是木訥。晏泠音往他那裡挪了一點,趁著趙姨在向旁人打探訊息,她對那少年輕聲道:“閣下身上有火藥味。”
少年一怔,慢慢轉頭看她。
“我能聞出來,山匪……養的狗未必不能。你若想藉此防身,還得多加小心。”
晏泠音這話原本意在試探。她不知這人是敵是友,但能弄到火藥的農戶實在少之又少,無論怎看,這少年都不簡單。她手已握住了袖中刀,一有不對就會向前刺出。可少年聽了這話,既不驚惶,也冇有如臨大敵,反而顯出些困惑。他微微偏頭想了片刻,這才恍然,從胸口掏出一樣東西來。
“姑娘說的可是這個?”
晏泠音來不及驚訝他一語道破她的身份。這地方雖暗,但她對此物實在太熟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已足夠她認出,少年拿的是煙筒。
和她贈給葛茵的那隻一模一樣。
難怪那丫頭對她吞吞吐吐,原來是借花獻了佛,不好意思叫她知道。晏泠音很想問“你就是那個能講兩個時辰道理的小聖人嗎?”但她到底給葛茵留了兩分麵子,忍了。
“好古怪的東西,”晏泠音接過煙筒,細細摸了一遍,越發確認了這是魏收出品,“不知是用來做什的?”
少年也露出點茫然:“她說……我聽說,這是某個江湖門派的信物,若遇危險,隻需讓它炸響,就會有人來救你。”
他顯然對這套說辭將信將疑,收下煙筒隻是出於禮貌。晏泠音暗歎一聲,將煙筒遞了回去:“既如此,閣下小心保管。說不定待會兒就有用到它的時候。”
鎖鏈碰撞的嘩啦聲在門外響起,有人來開鎖了。屋裡頃刻間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緊
盯著漏進門縫的一線天光,渴望、期待,卻也惶恐。門開的那一瞬,有孩子被乍然投照進來的明亮光線刺到,短促地尖叫了一聲,又被身後的大人匆忙捂住了嘴。
“彆吵!”來者是個破鑼嗓的山匪,膀大腰圓,滿臉橫肉,他這一喝,幾個小孩便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都擡起臉來!”
晏泠音眯著眼打量他,見他一直摸著腰側的佩刀,神色鬱鬱,似乎心神不寧。他提著燈進來照人,身後跟了幾個同樣全副披掛的山匪,目光直往年輕姑娘身上掃。
滿屋噤若寒蟬,冇人敢動作。此前就有過傳言,說被放回來的百姓裡常會少一兩個,大多是年輕貌美的,官府隻求息事寧人,也不會為了一兩個貧民就和山匪翻臉,久而久之,竟成了慣例。
趙姨不動聲色地去拉晏泠音,卻摸了個空。她一驚,這才發覺晏泠音已從她身邊挪開,擦淨了臉上的灰。山匪的燈剛好照到她跟前,他瞥了一眼,見是個男子,不滿地嘖了句“可惜”。
有孩子的哭聲響起,是另一位婦人被強行拉站起來,孩子卻仍抱著她的腿不肯鬆手,因而捱了一棍。晏泠音皺了下眉,開口時卻仍輕聲細語:“軍爺,若你們要的人太多,官府那邊也不好交代。”
她不再刻意壓著聲線,女子的身份便藏不住了。那山匪回過身,仔細端詳她片刻,忽然笑了:“你敢威脅老子?”
晏泠音擋開他伸過來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我跟你們走。”
她身上忽然一沉,是趙姨從旁邊拽住了她的衣角,急切低聲:“阿暄。”
晏泠音的衣袖垂落,袖中刀無聲割開了衣料。她冇有停頓,率先往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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