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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帝台 第152章 生殺【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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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殺【】

當年在宛京中傳唱的隻有前半首,

直到今日,晏泠音才知道了後半首的內容。她聽著聽著,忽然顫了起來。

沈練衣注意到她的異樣,有些擔心地喚道:“殿下?”

晏泠音說不出話。她渾身發冷,

驚訝於自己竟這般遲鈍,

到今天纔想明白。為什二年前一隻小小的偶人就惹得晏懿大怒,

為什他最終放過了自己——這個整日和杜慎師徒情深的女兒。原來如此,

不是因為她那些可笑的心計,

而是她冇有嫌疑。

她是溫敏入宮兩年後生下的孩子,其時四境既定,戰火已熄,她和那些硝煙繚繞的前塵血債毫無關聯,

清清白白。她隻要安分守己,不好奇、不打探,

就能在萬千寵愛下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

“梁上燕,鳴啁啾……”

這是晏氏。

“眉頭心上攏不住,

便藏了美玉,

銜了貂裘!”

這是晏懿那一輩的皇子,

取名皆從“心”字。自傳國玉璽丟失起,無人敢說自己名正言順。

“水邊柳,

殘枝頭……”

草木而生肅殺氣,這是……蕭家。

“春風穀底落悠悠,

且高歌縱酒,睹甚王侯?”

清明穀中隻剩下被屠戮的蠱師屍體,

何來的王侯?

這首謠讖寫的哪裡是巫術,

分明是她父皇的張皇疑心和慘淡愧疚。他也會夢見那年春日的清明穀嗎?他在血流成河的南地山川間,究竟看到了什?

晏泠音無端想笑。她仍在發顫,

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悲哀。寫這首歌謠的人什都知道,知道哪裡是帝王的逆鱗,何處是臣子不該看不該言的禁地。她的老師不是死於巫術,就像她的長兄不是死於水厄一樣,他們都死於猜忌。

君臣父子,生殺予奪,從來由不得後者。

晏泠音感覺到沈練衣握住了她的手,她反握了回去,表明自己冇事。隨即,她聽見沈練衣喃喃道:“這首曲子……我好像聽過。”

晏泠音一怔。

“調是這個調,但詞已經改了……對,我確實聽過,”沈練衣的語氣逐漸變得篤定,“冷霏覃喜好音律,手下有不少伶人,我和師兄閒來無事便去聽曲,師兄還會吹笛給他們伴奏。有幾位相貌不算出眾,很少登台,我怕他們覺得被冷落,就常常去找他們說話,混熟了之後,發現他們竟都有副好嗓子,平日不開嗓,一開嗓,十次有九次都是唱這首……”

她說著說著,臉色越來越白:“難道她是……不對,她怎會……”

沈練衣忽然掙開了晏泠音的手,幾個起落就到了沈冥的牢房前。歌聲早已停了,沈冥就坐在鐵柵欄前,似笑非笑地仰頭看她。

沈練衣嗓音發啞:“你是……被他關進鬼蜮的那個伶人?”

她走得太快,還未長好的腿骨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道,哢嚓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又折了。沈冥的目光從她的腿移到她的肩,最後落在她那張被媚骨散改過容貌的臉上,歎道:“此前還給小姐唱過曲呢,誰知一晃十數年,小姐已認不出我了。”

沈練衣得到答案,整個人晃了一下,像是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疼痛,慢慢跪了下去:“你的嗓子……你的嗓音原本不是這樣的,為何會變得這啞,這……像他?”

沈冥笑了起來,看她的目光幾乎帶了點憐愛:“我就是他啊。”

“不可能!”沈練衣難得拔高了聲音,“他把你……把我們關進那種地方,我們在鬼蜮裡吃生肉,他在外麵吹塤……我死都忘不掉……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一直安慰我……”

剛跟過來的李縝聽到這句話,隻覺懷裡的塤燙如火炭,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沈冥上揚的唇角僵住了,過了片刻,像是再維持不住那種弧度,緩慢地耷拉了下去。她不笑的時候,麵色極冷,幾乎比這陰沉的牢獄還要瘮人。她用那種刻意放得輕緩、唱歌似的語調說道:“練衣啊,還記得我安慰你時說了什嗎?”

沈練衣抓住了鐵柵,手有些痙攣:“你說你的家鄉四季如春,花鳥都有靈性,水是甜的,風是暖的。住在那種地方,會覺得自己是神女的寵兒。你小時候……”

沈冥暴躁地打斷了她:“我說,吃生肉喝人血算什,隻要能活命,誰在乎吃的是老子還是娘?他們當著我的麵劃開了她的肚皮,腸子掉了出來,我咽不下去,眼睜睜地被禿鷲給搶了,差點餓死。”

李縝喉中咕了一聲,下意識擡手掩口肩,越過他走到沈練衣身邊,。

“鬼蜮算什?”沈冥譏誚道,“’了。赤地千裡,渺無人煙,連…殿下,您見過那樣的場景嗎?”

最後一句是對晏泠音說的。她剛要開口,卻忽然想到了什,環住沈練衣的手驟然一緊。

是她早就盯上了她,打聽到了她的身份嗎?

還是因為……

晏泠音被第二種可能刺得汗毛倒豎,用儘全力才壓住了情緒。就在那一瞬,她原本平靜的記憶忽然瘋狂掙動起來。去年在涇州的地下河道中,羅從舟對她說:“殿下,你很像一個人。”

他們都是伶人。

都精曉機關之術。

都認得她的母親。

晏濕了。方纔沈練衣說什?在冷霏覃的地盤上,有好幾位“被冷落”的伶人,全都會。

當年偃師集體銷聲匿跡之後去了哪裡?

還有多少人像羅從舟和沈冥這樣,帶著對梁帝的刻骨恨意活在世上?

晏泠音冇答話,沈練衣便先開了口:“我記得,我全都冇忘,但你不是他……你為什要用他的名字,學他的聲音?我當年找了你好久,你怎一個人來了郃城?”

她問得直情實感,那話音裡的痛苦太沉重又太凝滯,竟聽得沈冥的眸光也微弱閃爍了一下。晏泠音替她答了話。

“我猜你是冷霏覃的死士。”

沈冥眯起了眼:“什意思?”

晏泠音輕聲道:“你們當年離開南地,一部分北上,一部分投奔了西蜀冷家。冷霏覃要用沈冥,更要防他,眼看著沈冥逐漸脫離掌控,他便決定先下手將他除掉,用一個更好操縱的傀儡假扮成他。”

沈練衣攥著鐵柵的手猛地一緊,被刮出了血痕。

“他把你送給沈冥,要你摹仿他的一舉一動,為日後代替他做準備。這一切本該天衣無縫,你伶人出身,隻要肯下功夫,捨得削骨壞嗓,扮誰都能惟妙惟肖。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安二小姐來了,她不想換掉沈冥,她想徹底將他除掉。

“沈冥死後,你對冷家而言也不再有價值,該走了。”

沈練衣下意識搖頭,卻不知自己在否認什。她當年在暗無天日的鬼蜮裡,看不見那人的臉,自以為已越過她最厭憎的皮囊,和那人交付了死生。可麪皮算什,肉骨算什,嗓音算什?一切都能被譭棄,十多年後再見,她們隻剩兵戎相向,她認不出舊友了。

好像她從來就不認識她一樣。

晏泠音想掰開她握著鐵柵的手,因她握得太緊,血已順著她的手腕淌了下來。沈練衣無知無覺,隻抓住了一個不甚重要的詞:“南地?你的家鄉在南地?”

沈冥看著她被刮傷的手,話卻是對晏泠音說的:“你見過北上的那個人了?他……還活著嗎?”

她的問題空泛到可笑,似乎自己也冇想要聽到答案。晏泠音沉默了一下,道:“如果你問的是羅從舟,他在守城戰中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

沈冥恍惚地笑了一下,緩慢道:“也好。”她擡手,很輕地在沈練衣手背上拍了一下,“放手罷,練衣。”

沈練衣仍在搖頭。她難得失態,慌亂地回頭去找晏泠音的目光:“殿下會不會弄錯了?冷霏覃那樣混賬的人,他們為什要去投奔他?”

晏泠音聲音很輕:“他們直正的主子……不是冷霏覃。”

沈冥一怔,忽然仰天大笑:“冷霏覃是什東西,沈冥又是什東西?我活得像喪家之犬,竟淪落到和那種畜生混跡一處了,哈哈!但我可半點都不後悔,殿下,我們誰都不後悔。”

“何必如此?”晏泠音皺眉望著她,“羅從舟受了重傷生死不知,而涇州毫髮無損。你隱忍至今,還是被關進了牢獄。這幾日,郃城已查出了二十七位你的‘同黨’,新的田製勢必會推行下去。你們什都冇有改變,那這二十年的辛苦究竟有什意義?”

沈冥的笑聲變得淒厲起來:“你不知道我們做了什,當然也不會理解。沒關係的,殿下,你很快就會明白了。”

晏泠音頃刻間又出了一身冷汗。她隱約感到不對勁,一時卻想不起自己遺漏了什,隻儘力平靜道:“告訴我銘刃在哪裡。”

沈冥隻是笑,晏泠音盯住她的眼睛,聲音冷了下來:“逐風閣審人很有一套,你這兩天還冇有見識夠罷?若是還不說,你的同黨會一個一個死在你麵前,你會……夜夜聽到塤聲。”

沈練衣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李縝後退了一大步。晏泠音麵色蒼白冷漠,冇有任何表情。

沈冥哈了一聲:“就算我說出來,那小子也活不了了。殿下,你若想試試人心的硬度,就來罷,我奉陪到底。”

晏泠音不再多言,直接站了起來。轉身前,她最後看了沈冥一眼。

“你變成沈冥之前,”她問道,“有冇有姓名?”

“怎,殿下善心大發,還要給我立碑嗎?”沈冥斜睨著她。

“我見你衣領和腰帶上繡的紋樣都是嘉樂草,”晏泠音輕聲道,“南地有用花草給孩子當小名的習俗,我有位舊友就叫小荷葉……你的小名叫嘉樂嗎?”

沈冥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

“嘉樂草離了南地就極難存活,但羅從舟卻在天寒地凍的涇州種了兩株,就在他的家門口。”晏泠音說著便背過身去,“我方纔是騙你的,我夫君是涇州守將,親手捅了羅從舟一劍,怎會不知道他的下落?你是想他死,還是想他活?”

沈冥緊咬著牙,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眼中充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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