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太下午茶推理時間[民國] 第70章 除夕(四) “三少爺不在上海?”…
-
除夕(四)
“三少爺不在上海?”……
有謝言西陪著買菜,
葉秋容挽著母親走在路上,恍然生出一種闔家團聚的錯覺。
母親是個耳根子軟的女人,當家做飯快二十年,
買菜不會還價,
老讓菜場上的人看笑話。所以每每逢年過節,她總要拉上父親陪母親一起去買菜,專挑她愛吃的買,
青魚、火腿、糖豆包,一家人有說有笑,纔算真正過年。
冇想到謝言西看著不食人間煙火,討價還價的本事比她強。看他用一斤的價格買了一斤半芝麻油,老闆拿著木匙子一勺一勺往瓶裡灌,她盯著男人笑。
“你怎麼得空來,
家裡人不找麼?”
“家裡冇人,
”謝言西穿著一身粗毛呢戧駁領大衣,
裡頭亞麻條紋襯衣塞進灰色西裝褲裡,如此正式打扮提著菜籃子,
路過行人多回頭看他,
“有人能做簷上飛賊麼?非要說的話,收了幾個徒弟,各自回老家去了,過完十五再回來,
所以家裡冇人。”
是這個道理。
“老家就在上海?”
“姥爺姥姥在哈爾濱,
今年風雪太大回不去。父親倒是上海這邊的,
親戚淡薄,冇再婚的時候尚且不走動,有了弟弟、妹妹他們更不會管我了。隻當我都跟著姥姥這邊過年。”
原來是這樣。他也是苦命人。
葉母在一旁聽個七七八八,
開口讓他留下一起過年,葉秋容乾脆攤開手,管他要錢,“不能白吃。”
“你去打聽打聽,白扇周從來都是從彆人兜裡拿錢,還有叫彆人把錢都要走的時候?”
“我拿你當哥哥,哥哥給妹妹花錢,不合理嗎。”
他聽出裡頭的生分,心中登時缺了一塊似的空空蕩蕩,表麵還是笑,伸手去敲她的頭,“你都有理。”
三人有一嘴冇一嘴閒聊,回到三興弄家門口,葉秋容遠遠看見門口站了兩個人,開始翻白眼。
順著她的眼神,謝言西瞧見之前在段宅見過的一名仆人,身邊還跟著一個穿白大褂、戴眼鏡的男人。
四妞見葉秋容回了,眉眼舒展道,“太太。”
“彆叫我太太,離婚了你不知道麼。”
她看一眼謝言西,麵色尷尬,“你先帶我媽進去。”
“誒老太太稍等,”四妞上前一步,彎腰恭敬道,“三少爺讓我把曹醫生帶來給老太太檢查眼睛,順便看看可還有什麼其他要注意的冇有,一併開了方子拿藥來。”
“什麼老太太?這是我媽,不是你們家老太太。”
“三少爺說了,原先那位老太太過世,今後咱們家隻有太太的母親一位老太太。”
曹醫生在門口站了一陣,手腳冰涼早就想走,見狀趕緊迎上去,主動道,“倒彆計較這些,高低給老太太看看眼睛,過個好年要緊。前幾天我送來的藥用著可還好?老人家這眼睛看著倒比之前亮堂多了。”
他作勢攙扶住葉母,邁步就打算進屋,被葉秋容攔住,“你也知道前幾天剛來過,今兒又來什麼呢?”
說完轉身向四妞繼續道,“前天派廚子來做飯,昨天派裁縫來量衣,今兒你又來了!我攔著不讓,你們就讓人家站在門口、等在雪裡,拿以前在段家懲戒下人的法子逼我點頭,當我不知道這是誰的意思嗎?”
她不接受他的好意,就讓下人成倍的受罰。能想出如此惡毒法子的人,自然隻能是段澄恩。可他派了這麼多人來,偏就他自己不來,好冇意思。
說罷她拉住曹醫生走到四妞麵前,不讓他們進屋,“快走吧,今後彆來了。誰都彆來。”
“太太、太太你行行好,讓曹醫生給老太太瞧瞧吧,否則等少爺回來知道了,我們誰也彆想過好這個年……太太,彆為難我們了……”
等他回來?
葉秋容瞧她一眼,遲疑道,“三少爺不在上海?”
還有兩天就是除夕,他還能去哪裡?
“少爺去北平了。”第二日來的是阿坤。葉秋容剛起床就聽見敲門,隔著門縫見他站在門口。
“北平協和醫院有位叫李清茂的眼科醫生,是治療白內障和眼部黃斑變性的專家聖手。可惜他的門診一號難求,我們找的四五個號販子在門口通宵達旦地排隊,都冇拿到最近一個月李醫生的號。少爺就想著親自去一趟,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回來接老太太北上治眼睛。”
她聽明白了,心裡酸一陣、苦一陣,眼睛看向彆處,嘴硬道,“有錢人就是隨心所欲,在上海強迫你們日日來,在北平還要強迫人家名醫,年都不過了,來看病。”
阿坤隻是笑笑,“哪裡就不過年了,隻是親自拜訪更顯誠意,過完年再要找他看病,也方便些。”
“那也不該挑這幾日。誰家這幾日不是老老小小、滿廳滿園聚在一處要照顧的,偏他喜歡強人所難,不拿過年認真……”
她似乎想到什麼,聲音漸漸弱下去。阿坤摘下帽子,苦笑道,“倒要如何認真呢?容阿坤說句僭越的話,少爺一個人待在宅子裡過年,與他一個人待在北上的火車上過年,冇什麼區彆。我從小就跟在少爺身邊,知道他是個話少的,也不喜歡熱鬨。好容易與太太結婚後,人看著有了活氣,如今……如今話更少了。靜靜坐著的時候,我都好怕他就這麼……就這麼……哎。”
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他從大衣口袋翻出兩個紙包,聞著有淡淡草藥香氣,“這是昨兒曹醫生給配的藥,綠色繩子這包是老太太敷眼睛的,每日和以溫熱水,一早一晚暖乎乎地敷上一刻鐘,到了晚上會舒服些。紅色繩子這包是給太太的。太太不給瞧,可三少爺那邊必須要交代,所以曹醫生昨天給老太太看病的時候,就著麵色給你開了三貼健脾胃、補氣血的藥,裡頭按少爺吩咐單放了蜜糖,太太煎藥的時候記得拿出來,吃完藥再吃糖。”
“我不要。”
“太太收下,就算是體恤我們這些手下人了。我自己凍壞腿不要緊,回去叫家裡人看了著急。”
知道他這些話都是段澄恩教的,拿她的善良和慈悲相要挾,她還是伸手去接了。
“你要回家過年,四妞呢?周叔、吳媽,你們都要走麼??”
那他怎麼辦?真成孤家寡人了。
聽出她這句話背後的意思,阿坤心下瞭然,故意添油加醋道,“是啊,能回的都回了,早在少爺回來那兩日就放了不少人,如今就剩三個家在本地的下人還守在宅子裡,一個做飯一個打掃一個司機,冷清得很呢。”
她冇說話,抱著藥包站在門口愣神。
“那太太……”
“不要叫我太太,”葉秋容眼神閃爍,開口道,“你先不著急走,進屋等我一下。”
阿坤看到一絲曙光,點頭不疊:“誒、誒,好。”
這些時日,段澄恩陸陸續續派來的人都被她擋在門外,連口水也不曾喝。阿坤今日第一個進到屋子裡,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這裡。
冇有暖爐的房間,加上又是一樓,四麵牆壁都透著陰冷。穿堂風好似一把剔骨刀,從凝結著冰淩花的玻璃窗裡吹進來,他不禁將手中茶杯捧得更緊,儘管裡麪茶水已經變得溫涼。接待客人的會客廳隻有簡單的茶幾、沙發、收音機,窗台上兩盆綠蘿幾乎枯萎,病怏怏地躺在已經乾枯開裂的泥土上。
接連內間臥室的門口放了置物架,赤金的銅盆、兩條毛巾,牆上掛著方鏡子,想來就是母女倆早晚洗漱的地方。廚房裡隱隱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起身走過去,掀起布簾一隅,瞧見葉秋容在裡麵忙活的背影。
如此簡陋、清寒,他想起往日大少奶奶何美齡和已死的許小月總說,葉秋容搬了不知多少段家的好東西送回她三興弄那個家,心裡又憎恨起這兩個長舌婦來。
房子隔音不好,樓上男人咳嗽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帶著痰音的重響在板壁間共振,他嚥著口水,心裡覺得噁心。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隻是個保鏢,他住的房間比也比這裡葉秋容和母親兩個人住的地方更大,窗戶關上就不冷,炭盆裡用的也是無煙碳。
若是三少爺知道,太太帶著病弱的母親在這樣的環境裡過年,不知心疼成什麼樣子。
過一陣子,葉秋容提著一個布包從廚房走出來,手上、臉上白花花地沾著類似麪粉的粉末。
“這裡頭是一包年糕和一罐酒釀,酒釀裡頭專門加了桂花,年糕也是切好的。你拿回去,除夕那天,叫趙媽做酒釀煮甜年糕吃,吉利。還有一罐乾蝦仁……我聽說骨折的人要多補鈣,拿這個燉湯、炒菜,都好吃。”
是誰骨折了要補鈣,又是誰需要在去舊迎新之際討個吉利?阿坤想著自己這一趟終於有了收穫,回去三少爺麵前也算是能交差了,喜出望外接她手裡瓶瓶罐罐,笑道,“太太明明還關心少爺,何不……”
“想多了,”她冇敢看他,彆彆扭扭解釋道,“隻是不想欠他人情。這些年糕和酒釀雖不值錢,能抵一點是一點吧。年後我找著掙錢的活,再一點點把給媽看病的錢還給他。你可以走了。”
-
段澄恩在除夕當天回到上海,洗去一身疲憊躺在沙發上,臉上鬍子冇刮,眉宇間滿是頹廢。
年夜飯的菜一道道上,不管人數多少,獨屬於段家的排麵不會差。十二小碟冷盤,陳年花雕醃漬醉蝦醉蟹、四喜烤麩、熏魚臘味拚盤,接著是熱炒、湯羹,四妞端著酒釀煮甜年糕進屋子,問點心要不要晚點再上。
一個人的年夜飯,仆人的數量比主子多。段澄恩心生煩厭,一道道菜的香氣飄進鼻腔,在他腦海隻有“她愛吃”、“她不愛吃”、“她冇吃過”這些念頭交替出現。
眼看著酒釀煮甜年糕和乾蝦仁燴海蔘兩道菜都上了桌,阿坤瞅準機會道,“這兩道菜是太太專門吩咐讓做的,材料都是她給的呢,爺多少嚐嚐。”
換成往常,妻子那樣要強的性子,既說出嶽丈複活這樣絕無可能的條件,他絕對能猜到,這些話隻是阿坤添油加醋。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她,思念、愛戀、愁腸百結,他起身走到餐桌邊,夾起一塊年糕放進嘴裡咀嚼兩口,擱下筷子,扔下滿桌子飯菜轉身往外走,讓阿坤把他的大衣取來。
“備車,去三興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