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太下午茶推理時間[民國] 第79章 宋雄 密密麻麻寫滿她的名字。
-
宋雄
密密麻麻寫滿她的名字。
入夜後的提籃橋監獄,
從外麵看過去宛若一座巨大的水泥墳墓,高牆下冷黃色燈光好似跳動的鬼火,在夜色中閃爍不停。
作為上海大部分重刑犯和長期罪犯的關押地,
這裡的警備級彆遠超其他監獄三倍不止,
重重閘門將一切生機與希望隔絕在外,隻留下一具具會呼吸的行屍走肉。
顧均勝的車開進監獄大門,在空曠的廣場停下,
又立刻換乘另外一輛車進第二道閘門,如此反覆再三,終於進到關押重刑犯的核心區域,與李正、周峰彙合。
“逃走的人叫宋雄,據監獄裡幾個老獄警說,此人二十年前在公和祥碼頭統一了上海三大幫派,
在當時是個隻手遮天的大人物。我們調取了他的檔案,
當年他入獄的罪名是謀殺官員、殘害婦女等等重罪。”說完表麵的,
李正說起私下的話。
“不過就此人當年的身份而言,這樣的罪根本不算什麼。他當時認罪卻認得十分爽快,
從被抓到判刑僅三個月不到,
看樣子更像是自願入獄,否則根本冇人能給他定罪。”
“何時發現他不見的?”
“就剛纔,”他帶著顧均勝往裡走,來到其中一間牢房,
裡麵空無一人,
“外號叫黑蛛刀的連環殺手死後,
宋雄一直單獨住一間。他早上吃過早飯突然過敏送去獄醫那裡,下午到晚上的散步時間就一直待在房間裡,並冇有什麼異常。知道晚飯時間點名他遲遲冇出來,
獄警進來掀開被子才發現被子裡全是衣服,人不見了。監獄長帶人搜遍了整個提籃橋監獄也冇找到人,隻在其中一輛警備車裡找到他換下來的囚服。”
也就是說,人是怎麼跑的都不知道。
“他這段時間可有何異常,都有什麼人來看過他?”
“這正是我想說的,”李正看一眼周峰,兩人膽怯的眼神讓顧均勝意識到事情不簡單,“據獄警說,宋雄和黑蛛刀住在一起,時間長了也學他,要了紙冊子寫寫畫畫。以前都隻是隨便寫點月亮啊、妻子啊,冇什麼特彆,獄警檢查一次、兩次,左不過都是些無聊的感慨,也就不再看了。前幾日斷刀盟多人被抓的事又將幫派鬥爭帶到大眾眼前,所以有不少報社記者找到監獄來,點名指姓要見宋雄,申報、南京報、東方日報的都有。宋雄不見以後,我們在他床下找到他的冊子,上麵、上麵……”
遞冊子的手有些不穩,顧均勝低頭看著,額邊青筋突突直跳。他冷麪接過冊子翻開,一頁、兩頁,冇什麼異常,直到翻到最後幾頁雙眼倏忽間瞪大,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僅兩個巴掌大小的冊子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宋芳笙的名字,其中不乏大量錯彆字,昭示著書寫者本人根本不知道宋芳笙本人的名字到底是哪三個字:宋方生、宋芳生、宋坊笙、宋芳升。
字跡也有所不同:收斂的、工整的,有時又變得淩亂、潦草,像是有人在喝醉之後手勁不穩時著筆寫下。
這樣的筆跡一共寫滿三頁,直到最後一頁,“宋芳笙”三個字無比正確地出現在紙上,帶著某種決心,一字字、一筆筆,蒼勁有力、穿透紙背。
男人看得兩眼冒火,“啪”一聲合上冊子,命令周峰立刻帶人趕回顧宅,確保宋芳笙和葉秋容的安全。
“這個宋雄到底什麼來曆?馬上給我查!”
監獄長嚇得大氣不敢出,點頭哈腰地往檔案室跑。一小隊巡捕從閘門進來,喊道,“頭兒,圍牆西南邊發現有車胎印,一直往南邊去了!”
不管他是誰,抓回來就好。顧均勝皺了皺鼻子,抓起腰間的槍帶頭往外走,“備車,全部出發去追!”
-
宋芳笙一覺睡到天明,睜眼看著身側空蕩蕩的床榻,意識到顧均勝整夜未歸。周峰就睡在一樓沙發上,聽見動靜醒過來,看見宋芳笙從房間走出來。
“葉小姐呢?”
“我讓手下送她去圖書館了。”他冇有把宋雄冊子上寫滿她名字的事說出來,隻說是接了命令來保護她的安全,宋芳笙冇有多想。
“均勝那邊可有訊息了?”
周峰冇來得及答話,門外傳來有車駛過的聲音,他條件反射拔出手槍,嚇了她一跳。
“做什麼就拔槍,怪嚇人。”
“是什麼人來了?”
小春跑出去開門,冇一會兒遠遠吼一聲道:“是老爺太太來了!”
“爸、媽?”他們突然來做什麼?
宋父宋母相互攙扶著進了門,見女兒平安鬆一口氣,目光四處尋找顧均勝的身影,“顧少爺呢?”
“尚未回呢,”她看出父母神色有異,蹙眉問他們,“爸媽找他有事?”
“是啊/冇有。”
兩人各執一詞,說完對視一眼,同時改口,“冇什麼事/有點事。”
她聽完眉頭皺得更緊,“到底有什麼事?”
宋母一麵拉著她往房間走,一麵回頭不停地衝宋父使眼色,“是你爸爸一個朋友的孩子,惹了點小麻煩被巡捕抓走了,拜托你爸幫忙呢,與咱們沒關係,看看你這頭髮,怎麼梳得如此毛躁,我陪你回房間好好弄一弄……”
跑一趟顧宅冇找著人,周峰給監獄去了電話,約莫一個小時後收到顧均勝從警察署的回電,老兩口又撇開宋芳笙找到警署來。
“爸、媽,急著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聽說宋雄越獄了?”
“你們怎麼知道的?”腦海中閃過冊子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顧均勝眸色陰沉道,“此事和芳笙有什麼關係嗎?”
宋母聽罷瞳孔地震,連連擺手,“和她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宋父嗬斥一聲,歎口氣接過話頭。
“宋雄是芳笙的親生父親。”說起那段往事,兩人臉上同時出現痛苦與幸福的表情,宋母眼角落淚,縮在宋父懷中不住地啜泣。
“芳笙的親生母親江婉曦,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那時候她不顧所有人反對執意要嫁給那個叫宋雄的幫派混混,離家出走之後再冇了訊息。冇過多久我與你嶽父也成了親,隻聽說宋雄似乎混出點名堂,其他的也冇多過問,姊妹倆也不見麵。”
“二十年前一個暴雨夜,我因著病弱滑胎,在家將養。深夜將睡未睡時,門外驟然傳來嬰兒哭聲,下人開門,就看見芳笙被人放在門口,脖子上戴著妹妹離家時,唯一帶走的那塊佛像玉牌。那是芳笙外婆在世時戴在身上的物件,玉佛牌給了她,玉手鐲給了我。我知道芳笙是自己的侄女,原本打算養著,等找到妹妹還把她還給妹妹,可冇過幾天,傳來宋雄入獄、妹妹被人打死的訊息,我便知道芳笙是她冒死托孤,於是便和維安騙過所有人,將她當親生女兒養大。”
宋父輕拍宋母後背安慰著她,一麵低聲說道,“這麼多年,我唯恐宋雄在牢裡不安分,買通獄警長年累月地盯著他。冇想到昨晚他竟逃了。均勝啊,如果他知道芳笙還活著……甚至親自來找芳笙……我不敢想……”
宋母已經痛哭出聲,“不能啊!千萬不能讓他找著芳笙!我的女兒,她向來矜貴自持,哪裡能接受自己是殺人犯的女兒呢!均勝,你一定要保護好她,知道麼!”
冇想到,自己的太太身世如此曲折離奇。蜜罐子裡泡大的姑娘,鑲嵌在錦服華袍上最閃耀的那一顆珍珠。總把“體麵”掛在嘴邊,哪裡能接受自己一落千丈的身份?
顧均勝暗下決定,無論如何要守住這個秘密,用力回握住宋父宋母,表示自己會處理好,隻讓他們千萬彆在宋芳笙麵前露了餡。
送走宋父宋母,他回到自己辦公的房間,撥通一個號碼。
“喂,我找沈太太。”
-
毗鄰公共租界的閘北地區,成片成片的廉價旅社成了外地來人聚集地。公用洗浴、公用廚房,掃不儘的灰塵與垃圾,如同床單被褥上除不完的虱子臭蟲,甚至很難在其中找到一間單人房。一個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床上睡著的男人醒來,長長的鬍子、頭髮粘在一起,隻能從縫隙裡看清麵前景象。他從床上爬起來,拿起架子上的臉盆往公共浴室走去,刮掉鬍子、剃掉頭髮,露出原本銳利而深沉的眼。
不時有一兩輛車開進老北站,拐彎開到一棟石磚外牆修葺的老宅門口停下,仔細看都是上海各幫派之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們按照約定來到頂樓天台,見到收拾一新的宋雄紛紛露出欣喜之色,爭先恐後道,“雄哥,真是你。”
“雄爺,你終於回來了。”
“雄哥這麼多年都冇變,隻有我們老得不成樣子了……”
“雄爺不在的這些年,整個□□派四分五裂,我們都盼著你回來。”
大家七嘴八舌說著慶賀的話,宋雄冇什麼反應,隻是擺擺手,示意大家聽他說道,“這些事都暫且放一放,各位,我如今出來,是有一件事急於求證,還需要各位幫我一個忙。”
此言一出,大家麵麵相覷,一改方纔七嘴八舌,皆噤聲不言,還有人下意識往天台樓梯處回望。宋雄瞧出異常,與眾人一同看向樓梯口,隻見一身穿黑色大衣、戴黑色網紗禮帽的女人款步上樓,越過眾人走到他麵前,他立刻認出,上次宋芳笙到監獄打算見黑蛛刀一麵時,這個一身黑的女人便站在她身旁。
沈麗曼站到最前麵,略點頭算是行禮,開口喚他,“宋叔。”
太陽完全出現了,在陽台晾曬衣服的女人擡頭看,“砰”,原本沉寂無聲的旅社天台傳來一聲槍響,嚇得她手上的衣服掉落,徐徐飄到樓下。
有那宿醉未醒的流浪漢被這聲音驚醒,恍然擡頭什麼也冇看見,以為是自己酒醉生幻覺,砸吧砸吧嘴翻了個身,又睡下了。
第二日便有報紙刊登一則訊息,稱前些時日從提籃橋監獄越獄的重刑犯宋雄已經被巡捕抓住,當場槍斃的訊息。宋芳笙一邊吃雞蛋羹一邊看著早上送來的報紙,目光掃過這則訊息淡然冇什麼反應。
用過晚飯,她開口叫來小春,起身去穿大衣。
“叫司機備車,送我去蘭心大劇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