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起風歸處 鬼王娶少女3
鬼王娶少女3
花轎突然停了下來,隻見一隻手伸進轎子中,那鬼王就立在堂屋正中,一身大紅的婚服襯得他膚色愈發白皙,衣料上繡著纏枝蓮紋,金線在幽暗的綠光裡泛著柔和的光澤,本該是喜氣洋洋的裝扮,穿在他身上卻隻添了幾分清寂。
他生得極俊,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線是淡淡的粉,若單看這張臉,倒像是哪家溫文爾雅的書生,正臨窗讀著詩卷。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時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眼瞳卻是極深的黑,像兩口不見底的古井,藏著化不開的陰寒,隻是被那層溫潤的表象掩著,不細看竟覺不出分毫戾氣。
他站在那裡,身形清瘦,寬袖垂落,指尖輕輕搭在腰間的玉帶鉤上,動作從容得像是在赴一場尋常的宴飲。可週身那股無形的威壓卻如影隨形,連周遭嬉鬨的小鬼都下意識繞著他走,紅綢燈籠在他身側明明滅滅,映得他半邊臉頰亮,半邊隱在陰影裡,溫柔的眉眼間,便悄然泄出幾分不屬於人間的詭譎來。
彷彿是察覺到目光,他緩緩擡眼,唇邊笑意加深了些,聲音清潤如玉石相擊,卻帶著穿透骨髓的涼意:“欣悅,我終於可以跟你相守了。”
看著那慘白的手,蘇疾風雖然心裡惡心但還是要牽上去,穿過濃得化不開的黑霧,眼前竟豁然開朗——這片地界分明是座規整的宅院,青瓦灰牆,飛簷翹角,連門前的石獅子都雕得有模有樣,乍一看竟與人間富貴府邸無異。可再定睛細看,便覺處處透著股陰寒的詭異:
天色是永遠的昏黃,像蒙著層浸了血的舊紗,連風都帶著刺骨的涼意,刮過窗欞時發出嗚咽般的哭嚎。院裡的燈籠倒掛著,紅綢子褪成了暗沉的醬色,上頭繡的囍字被潮氣洇得發烏,燭火是幽幽的綠,照得梁柱上的木紋都泛著青黑。廊下的柱子纏著鎖鏈,時不時有半透明的小鬼被鎖鏈絆倒,跌在地上化作一縷青煙,又在下一瞬從牆角鑽出來,捧著積灰的紅繡球來回奔竄。
那些小鬼模樣各異,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拖著半截腿,還有的腦袋歪在肩膀上,眼睛裡淌著黑血,卻都咧著嘴傻笑,手裡捧著褪色的紅布、掉了齒的木梳,在院裡跑來跑去佈置著。堂屋的門檻上蹲著個穿紅襖的小女鬼,正用指甲刮著門板上的“囍”字,刮一下,那字就滲出點黑血來。
正屋的門虛掩著,門縫裡透出更濃的血腥味,隱約能看見裡麵擺著案幾,案上的香爐插著三炷慘白的香,煙是筆直的黑,順著房梁纏上懸掛的紅綢。梁上還垂著個紅蓋頭,邊角繡的鴛鴦早已被蟲蛀得隻剩骨架,隨著穿堂的陰風輕輕搖晃,像個懸在半空的鬼影。
四處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小鬼們搬弄東西的磕碰聲,是鎖鏈拖地的嘩啦聲,還有不知從哪傳來的、跑調的嗩呐聲,咿咿呀呀地吹著,混著小鬼們尖細的嬉笑聲,把這滿院的紅,襯得比濃黑的夜色還要瘮人——分明是娶親的排場,卻處處透著索命的陰冷。
蘇疾風內心一萬個吐槽,我草了蘇洛星跟葉青禾不會跟丟了吧?難不成自己真要和這個男鬼拜堂成親?
當蘇疾風忐忑難安時那鬼王的手還握住他的手摩擦,蘇疾風都要惡心吐了。
紅蓋頭垂落,遮住了眼前大半的景象,隻餘腳下一片晃動的紅。蘇疾風被那隻微涼的手牽著,一步步踩在鋪著紅氈的地麵上,耳畔是小鬼們尖細的嬉笑聲,還有那若有似無的、帶著血腥味的陰風,吹得蓋頭邊角簌簌發顫。他屏著氣,指尖攥得發白,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一絲異動泄了破綻。
鬼王的腳步很穩,掌心的溫度涼得像玉石,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蘇疾風跟著他往堂屋深處走,心裡正盤算著該如何尋機脫身,腳下忽然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不是地麵的陰冷,倒像是有什麼東西順著靴底往上爬。
他下意識低頭,透過蓋頭邊緣的縫隙一瞥,心臟驟然縮緊。
一隻矮小的鬼正仰著頭看他,不過三尺來高,腦袋卻大得不成比例,臉上的麵板像是泡發的腐肉,皺巴巴地堆在一起,兩隻眼球凸在外麵,渾濁的黃漿順著眼角往下淌,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黑黃的尖牙。它就貼在蘇疾風腳邊,枯瘦的爪子已經搭上了他的靴筒,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腥臭味直往鼻腔裡鑽。
“孃的!”
那模樣實在太過可怖,蘇疾風哪裡受過這等驚嚇,腦子裡的弦“嘣”地斷了。他猛地往後一縮腳,想也沒想便擡腳踹了過去,同時揚手一把掀開了頭上的紅蓋頭,臉上哪還有半分女子的嬌羞,滿眼都是驚怒與嫌惡:“什麼鬼東西!”
這一聲清朗的男聲在寂靜的堂屋裡炸開,格外突兀。
周遭的嬉笑聲瞬間停了,連那些亂竄的小鬼都僵在原地,齊刷刷地轉頭望過來。
蘇疾風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臉上的驚怒僵住,擡頭正對上鬼王看來的目光。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溫柔的笑意已然淡去,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被牽著的那隻手,不知何時已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方纔那溫潤如玉的氣息瞬間散儘,鬼王立在原地,身形未動,周身卻陡然騰起刺骨的寒意。他臉上的笑意徹底斂去,那雙本似含著春水的眼眸此刻翻湧著沉沉黑霧,瞳仁裡的溫柔碎成了冰碴,竟透出幾分猙獰來。
他微微眯起眼,盯著蘇疾風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原本清潤的聲音也染上了厲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一字一頓地問:“你不是我的欣悅。”
話音未落,堂屋梁柱上的鎖鏈突然“哐當”作響,那些原本嬉鬨的小鬼瞬間噤若寒蟬,一個個匍匐在地,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空氣中的血腥味驟然濃鬱,連那幽幽的綠燭都劇烈搖曳起來,將他半邊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猛地甩開蘇疾風的手,力道之大讓對方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寬大的紅袍隨著他的動作揚起,衣擺掃過地麵,帶起一陣陰風吹得紅綢獵獵作響。
“我的欣悅在哪?”
這一聲質問裡已全然沒了方纔的溫和,隻剩下屬於鬼王的暴戾與威嚴,彷彿整個宅院都在他的怒火中震顫,連地磚縫隙裡都滲出了絲絲縷縷的黑氣,纏上蘇疾風的腳踝,帶著要將人拖入深淵的寒意。
蘇疾風被甩得踉蹌幾步,卻半點懼色都無。他反手從腰間抽出那柄銀光閃閃的打神鞭,鞭身如靈蛇般竄出,帶著破空的銳響,“啪”地一聲直抽在鬼王身上!
可預想中的慘叫與潰散並未發生——那銀鞭抽在紅袍上,竟像是打在了一團虛空中,隻激起幾道微弱的黑氣,連鬼王的衣料都沒撼動分毫。
蘇疾風臉上的悍然瞬間僵住,瞳孔猛地一縮。他看了看毫發無損的鬼王,又看了看自己手裡彷彿突然失了靈性的銀鞭,喉結滾了滾,語氣陡然轉了一百八十度,帶著點近乎諂媚的急切:“那個……鬼王大人,您看這事鬨的!我這就去把您的欣悅給您找來,還、還來得及嗎?”
說著,他悄悄往後挪了半步,手裡的打神鞭不自覺地垂了下去,那模樣,活脫脫像隻剛炸完毛就發現對方是猛虎的狐貍。
鬼王周身的黑氣愈發濃重,如墨的霧氣翻湧著,幾乎要將整個堂屋吞噬。那銀閃閃的打神鞭本就靈性十足,偏生隻認蘇洛星的指令,此刻見蘇疾風竟想用它對付眼前這等凶戾的存在,當即“噌”地繃緊了鞭身。
沒等蘇疾風反應過來,鞭梢已靈活地纏上他的手腕,力道竟越來越緊,勒得他骨頭生疼。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那鞭子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拖著他的胳膊,竟一步步朝鬼王的方向拽去!
“哎!你乾什麼!”蘇疾風被拽得一個趔趄,使勁往後掙,可那鞭子卻如鐵鑄一般,半分也鬆不開。他看著自己離那團濃黑的鬼氣越來越近,鼻尖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腥甜,聲音都帶上了顫:“打神!你瘋了?平常不聽我的也就罷了,蘇洛星把你給我代管,你怎麼還胳膊肘往外拐?”
手腕被勒得生疼,腳下又被鞭子帶著往前挪,他眼睜睜看著鬼王那雙翻湧著黑霧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分明沒什麼表情,卻比任何怒容都更讓人膽寒。蘇疾風急得額頭冒汗,一邊掙紮一邊嚷:“我知道你聽洛星的!可現在她不在啊!你先鬆開!等見了她我讓她給你賠罪還不行嗎?”
可打神鞭哪理會他的哀求,依舊執拗地拖著他往前,銀亮的鞭身在黑氣中泛著微弱的光,倒像是在押著他往鬼王麵前送。
暮色漫過廊橋時,他恰如浸在薄紗月光裡的剪影,負手立在簷下。素白紗衣輕得像落滿流螢的雪,袖擺那幾尾蝶影隨夜風微晃,真似要振翅飛出衣料去。鴉青長發鬆鬆挽成高髻,幾縷碎發垂在肩頭,襯得側臉線條清雋如墨畫,眉眼淡得像遠山含黛,鼻峰挺直,唇色淺若春櫻,周身縈繞的清冷與溫潤交織,活脫脫是從水墨長卷裡走出來的謫仙,連廊下跳動的燈火都為他染了三分朦朧詩意。
打神鞭還在執拗地拖著蘇疾風往前,他隻擡了擡眼,那銀鞭便像被無形的手安撫,瞬間鬆了力道,乖乖滑落在地。蘇疾風正愣神,他已俯身拾起鞭子遞來,指尖輕觸間帶著月華般的微涼:“握好。”
沒等蘇疾風反應,他已站到身側,掌心複上他握鞭的手。動作輕得像風拂柳葉,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穩:“沉腕,凝氣,此鞭引正陽,心亂則力散。”
他引著蘇疾風揮出第一鞭。銀亮的鞭身在幽暗裡劃出弧光,不再是方纔的虛浮,竟帶著破邪的銳響,直劈鬼王周身的黑氣。“這是‘穿雲’,專破外層濁氣。”他的聲音清淺如月下泉流,在蘇疾風耳邊漾開。
下一瞬,他手腕輕轉,帶動蘇疾風的手將鞭身抖出細碎銀花:“再用‘縛靈’,纏他氣脈。”
打神鞭似有感應,陡然化作數道銀鏈,精準地纏住鬼王翻湧的黑氣。鬼王悶哼一聲,黑霧竟被勒得潰散不少。蘇疾風隻覺一股清勁順著手臂漫開,方纔的慌亂儘散,跟著他的指引揮鞭時,竟生出種運籌帷幄的篤定。
最後一鞭,他引著蘇疾風將力道聚於鞭梢,帶著金芒直抽鬼王心口:“收尾用‘破煞’。”
“啪”的一聲脆響,鬼王被震得撞在梁柱上,紅袍上燒起幾點金火,嘔出的黑血濺在青磚上,竟冒著白煙。
他這才鬆開手,退到一旁,垂眸看那跳動的燈火,周身清潤如舊,彷彿方纔那番指點,不過是閒時拂去衣上落塵。蘇疾風望著被打傷的鬼王,又看了看手裡重煥靈性的打神鞭,再擡眼時,隻覺廊下那抹素白身影,真如謫仙臨世,連周遭的陰邪之氣,都被他身上的清輝滌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