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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絨塵 第71章 美人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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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十來平米的地方,空氣被火盆烤得微微扭曲,彷彿他們爭執的餘溫還未散儘。或站或坐的幾個人,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隨著火焰跳動,像一群被釘在牆上的、沉默的鬼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釘在程老幺夫婦身上。

一個脖頸通紅,青筋暴起;一個麵色慘白,淚已流乾。

這架勢,任誰都看得出,已不是鬨脾氣,而是撕破臉後的荒涼。

周圍人愣了一秒,忙上前將兩人拉開,分彆勸說起來:“我看老幺你是喝多了說酒話呢,啥子事都好商量的……”

老三媳婦也擦了擦油光光的手,拿起一旁的紙巾打算給程為止擦淚,同時小聲說道:“阿淑,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莫因為一些事毀了這個家。”

“為為還在這呢,難不成你們要讓她心裡留下陰影?”老二媳婦搖搖頭。

兩人好說歹說,總算是勸住了想要發表長篇大論的程老幺,又安撫了內心悲痛的裴淑。

“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屋歇會兒。”

留下這麼一句話,裴淑領著程為止往裡屋走去,那身影看上去很是單薄,好似一陣風吹來就能將人擊倒。

程老幺板著臉,一雙拳頭在桌下攥得死緊,指節白得像骨。他死死盯著麵前那杯混濁的白酒,彷彿在凝視自己一團亂麻的人生。其他人見狀,連呼吸都放輕了,收拾碗筷的動作像默劇般小心翼翼。

原地隻留下了一張方桌,零散幾盤瓜果點心。那火盆裡的柴火越來越少,徐碧就拿起鐵鍬往裡加了幾塊煤炭,忽然一陣兒煙子熏得人眼淚都冒出了,她吸吸鼻子,抱著手坐在程老幺旁邊,雙腳踩在火盆的兩邊,感受著暖意。

“咳咳,這事你打算咋個搞?”

程老幺緩緩扭頭,他高大的身軀在母親這具不到一米五,渾身瘦得像把“乾柴”麵前,竟有些佝僂。他喉嚨滾動,最終隻是疲憊地抹了把臉:“媽,你是當家人,你說了算……”

伴隨話音落下,程老幺有些失落,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程何勇,你在外頭人五人六,回到家,還不是得聽這老太太的。你這“一家之主”,當得可真像個笑話。

聽見幺兒這話,徐碧算是徹底穩住了心,但想起裴淑那模樣不像作假,就小聲嘀咕:“我待會兒還是去道個歉嘛,這張老臉也冇有啥子可在乎的。”

“哎唷,媽,你就莫折騰了。”程老幺站起身,眼神裡泛著水光,語氣要急促了一些,“我和阿淑過了那麼多年,她啥子性格我最清楚,這婚是肯定不得離的……你以後莫要再提這件事。”

徐碧還想再說幾句,可程老幺轉身就走,驚得她就要起身去追。腳下踩著的火盆差點翻倒,那塑料鞋底一下就被燙化了不少,心疼的徐碧直“哎唷”個不停,倒也冇心思再去追問老幺的事了。

老舊的裡屋,牆麵上還貼著幾張《還珠格格》的海報,靠近門口的架子上纏著幾根塑料假花,乍一眼看上去還挺詩情畫意的。裴淑拿了個靠枕墊在身後,雙眼微微合上,不知是否睡著了,程為止做事就一直很小心翼翼。

直到她瞧著程老幺緩緩推開門,然後遞過來一個鐵盤子,上麵是烤得黑黢黢的紅薯,以及幾塊肉乾,聞著味道倒是不錯。

“爸爸——”程為止剛輕聲喊道,就瞧著程老幺悄悄將她拉到了一旁的沙發,然後將手中的紅薯掰開,有些內疚地揉了下她的臉,卻不小心蹭上幾道黑印子。

“為為,我都聽說了,這件事跟你冇有多少關係。”程老幺歎息一口氣,像是在懊惱以前的過失,“也怪我,那祠堂多涼啊!”

程為止用手背擦臉,反而把黑印子抹得更開,像一隻不知所措的花貓。她用力搖頭,喉嚨發緊,那句“沒關係”怎麼也說不出口。她隻是小心翼翼地拉住父親粗壯的手指,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爸爸,你們……是不是要散了?”

關於“離婚”二字,就像是個不能提起的禁忌詞。程老幺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程為止,“這個事,你以後也莫提了,爸爸媽媽永遠都會愛你,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程為止捧著紅薯,輕輕地點點頭,算是接受了父親的:道歉。可她心裡卻忍不住想,白日裡曹二哥那凶狠的表情,同時隱隱有種擔憂。若是爸爸冇有開那個廠,現在大家會是怎樣?

興許是之前程禾霞帶她去隔壁家拿花樣子時,所聽到的關於那場“金融風暴”太過於慘烈,丟失了工作冇有依靠的情況下,還要想儘辦法賺取一家老小的生活費,簡直無法想象,眾人是如何度過那艱難的時刻。

難怪,曾經程為止詢問過二爸二媽他們為啥子不肯從飛天廠離開。

原來他們是擔憂離開那“穩定”的大廠,就會麵臨被吞噬的危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絞殺”中存活,有人選擇緩一緩再做出決定,也是情有可原……

“嘎吱。”程老幺腳踩在地上發出細微的動靜,令原本就睡得不踏實的裴淑更是驚坐而起,額頭上冒了無數個汗珠,臉頰也被悶紅,瞧著狀態有些萎靡。

“阿淑你冇事吧?”程老幺忙上前一步,正打算幫忙拍拍後背安撫一下她,哪知裴淑開始抱著肚子哀嚎起來,“好疼好疼啊!”

“啥子,該不會是晚上喝多了涼水吧?”程老幺慌手慌腳地,想要拿帕子幫裴淑擦汗,又想去找徐碧要些止疼藥來吃。唯有不遠處的程為止,急忙跑過來,扶起差點跌倒的裴淑,同時鼻尖嗅到了一種濃鬱的血腥氣。

她手中的紅薯滾落在地,臉上是驚愕,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媽媽在流血……”

這話讓程老幺渾身僵在原地,半天都冇有辦法挪動半步,聲音顫抖得像是另外一個陌生人,“為為,你說啥子唉?”

“爸爸,快,快把媽媽送去醫院啊!”程為止第一個反應過來,趕忙撿起床旁的厚外套蓋在了裴淑身上,又催促著程老幺。

兩人不敢停歇,立即就將裴淑背在身後,急急忙忙往外衝去。

由於起新屋子,地壩上還散落著不少工具和泥土,冇有修好的台階也險些讓程老幺摔倒,導致他罵罵咧咧地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為為,你快去喊二爸他們過來!”好不容易打開了車門,將裴淑送到後排躺下,腿軟的程老幺卻發現渾身都冇了力氣,連動彈一下都幾乎耗儘全部力氣。

空氣裡的血腥味越發濃重,就連整輛車都充斥著這種氣息。程為止蒼白著臉,連滾帶爬終於跑到了幾個叔爺門前,一邊拍打著大門,一邊拚命喊道:“救命啊!二爸二媽,你們快開門啊!”

老二和老三家都挨著,加上程為止這嗓子喊得著實厲害,直接將昏昏欲睡的幾人全部都叫了起來,每個人都頂著亂髮,身上披著件外套就跑了出來。

尤其是程禾霞,鞋子都穿錯了一隻,衝到程為止麵前就問:“幺媽咋個了,之前不好好的嗎?”

程為止搖搖頭,眼裡蓄著淚水,直接拉著幾個大人去車旁。

還未靠近,老三媳婦就忙急吼吼道:“莫愣著了,快些送去鎮醫院去!”她在生禾霞後,在俊林之前,也流了幾個小孩,如今裴淑這樣子一看就明瞭。

其他人都慌了神,老二結結巴巴道:“哎呀,我這哪裡得行,路上那麼黑,萬一拐到河裡,那不是都要完!”

“都啥時候了,二哥你還說這些,”老三媳婦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眼看著程老幺丟了魂一般的樣子,乾脆把心一橫,主動站出來說道:“我來!雖然不是好熟悉,但以前好歹收稻穀的時候摸了車子,曉得附近的路。”

程為止的眼神裡全是驚恐,身子微微發抖。程禾霞冰涼的手悄悄握住她,用力攥了攥:“莫怕,我媽厲害著呢,以前我老漢不在家,幾十畝稻子,她一個人就能從田裡收回來,開車的本事比男人還穩。”

從程家大隊到鎮上,那點路,她們幾個女人家往來無數回,早就刻在了腦海裡。

程禾霞這話像一根細細的蛛絲,在寒冷的夜裡,暫時拴住了程為止即將飄走的魂魄。

“到時阿淑肯定需要人照顧,我跟那鎮上的醫生熟悉,我也跟著一起去!”老二媳婦賀文敏忽然開口,一下子就鑽進了車裡,並熟練地扶著裴淑,讓她保持平穩呼吸。

老二在一旁慫著脖子,嘴角動了下,可最終還是冇說什麼。一旁的程老二則是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破了角的錢包,從副駕駛裡塞進去,叮囑道:“喊醫生儘全力救,錢不是事!”

程老幺恢複了一絲力氣,含淚應下,程為止咬緊牙關,本來想要跟著一起,可大人們不讓。“為為乖,就在這等我們回來。”老三媳婦說完,就一腳踩在油門上,那車輛如同飛速離開弓弩的羽箭一下子就竄到了遠處。

瞧著車尾燈,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啊!”就在這時,睡在旁邊小屋的徐碧,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的,忽然就抄著一把鐮刀衝了出來。尤其是看到地壩上停著的車子冇了,更是神叨叨地喊道:“人呢?!都去哪了……”

“媽,這都啥時候了,您就先回屋睡覺嘛。”程老二被風吹得一直縮著脖子,這會兒更是吸著鼻涕勸說起來,“大家也都回去等,這誰知道啥時候回來啊!”

徐碧停頓了下,像是隻獵犬敏銳地聞到了空氣裡殘留的血腥氣,整張臉都變了顏色,出口問道:“是不是我孫子冇了?!啊,你們快說,是不是!”

“……”程老二悶聲不說話,於是徐碧又將視線看向程老三,哪知他長歎一口氣,更是寡言少語的厲害,氣得徐碧差點就要將鐮刀揮上前去。

“奶奶,你莫急誒。”最後還是程禾霞扶著徐碧往屋裡走。經過地壩旁的台階,恰好可以看到門前才種不久的一棵美人蕉。那本來是寄托了美好寓意的象征,此時就像是狠狠地甩了徐碧一巴掌,她猙獰著臉用鐮刀從頭割斷,口中低語道:“誰送來的破花,還說什麼‘連招貴子’,我看就是個禍星!”

無辜被砍得成幾截兒的美人蕉,被徐碧隨意地扔在地上,還拿腳狠狠地碾壓了幾回,這才泄憤般地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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