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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的皎皎白月光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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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狼一生隻有一個伴侶。

但狼王風翊已經三個月沒有和我交配了。

現在他大張旗鼓納要納一隻母狼做狼妃。

我心如死灰,跳瞭望月河,決定回我原來的世界。

……

因為我跳河的事,狼族所有狼,都以為我在尋死覓活。

狼王風翊也對我連連訓斥,語氣帶著慍怒。

“蘇皎,你為了爭寵,竟然做出跳河尋死的事!”

我神情一陣恍惚。

我跳望月河,是想尋回家之路。

五年前,我被係統帶來這個陌生的獸人世界,任務是攻略一條俊美的年輕公狼風翊,助他坐上狼王之位。

我陪在他身邊,助他帶領狼群守護領地,保衛整個種族。

攻略成功後,風翊說狼世代忠誠,一生隻會有一個伴侶。

他不會再有彆的母狼,隻要我一人即可。

我也愛上了化成狼人的他,拒絕脫離世界,留在了他身邊。

但現在,我隻想回家。

“這件事鬨得狼族部落沸沸揚揚,你讓我的顏麵何在?”風翊麵色黑沉的看著我。

我輕聲低語:“我隻是想回家而已。”

三年前,成親當晚。

我親口告訴風翊,我是異世穿越而來的人類。

他若是違背了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我便要回到我的世界裡去。

可如今,風翊聽到我再次提及回家二字,隻有冷嗤。

“回家?你的胡言亂語,說一次便夠了,你以為我真信你是個穿越女?!”

我怔愣的抬起頭,對上那雙幽綠色狼眸,一抹冷意從腳底蔓延上頭頂。

原來,從一開始他便未曾信我所說的一切。

隻是從前他視我為掌中寶,寵我護我,我說什麼便點頭說好。

然而現在,他的心思都在彆的母狼身上。

自然也沒耐心寵著我了。

見我不說話,風翊神色軟了幾分。

“阿雪狼淡如菊,現在生了病隻剩最後三個月了。”

“狼族弱肉強食,我納她為狼妃,不過是想給她個洞穴庇護,讓她不被彆的狼欺負,作為我的狼後,你該理解我的。”

聽著他口中全然是為另一個隻母狼作想的話,我心底隻覺荒唐。

他口中的阿雪,是一隻被狐族部落擄走多年,而今才帶回的母狼。

也是他幼時的小青梅——雪憐。

收斂心緒,我平靜開口:“你是狼王,你高興就好……”

既然誓言不在,我便會繼續尋找回家之道。

離開這人獸世界,也離開他。

見我這般模樣,風翊輕拂過我的手背:“明日大婚,阿雪要向你獻上她獵來的食物,你身為狼後一定要出席。”

說完,他就大步離開。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悠悠歎了口氣。

跳河尋死回不了家,我該用什麼法子離開這裡呢?

夜幕籠罩。

我獨自一人在洞穴內,絞儘腦汁無果後,啟用了最後一個辦法。

我在腦海裡呼喚著係統,讓他來隱霧洞找我。

過了一炷香。

候在洞外的狼侍領了一個白衣男子走進洞穴內,隨後退出。

“狼後,你找我。”

我看著暨白,恍惚想起三年前我攻略風翊成功,助他登上狼王之位,為愛放棄脫離這個世界。

係統苦心規勸讓我回去,而我卻說:“我有了羈絆,走不了。”

係統無奈,隻能化身成狼人,陪我一起留在這個世界。

“暨白,我現在還能回到我的世界嗎?”

暨白抬起頭深深看了我一眼:“可以,但是你要為你的錯誤選擇付出代價,隻有這具軀殼死亡你才能脫離這個世界。”

夜間燭火搖曳,我神色平寂,視死如歸。

“我要用全部積分兌換你係統商場裡的紫雪毒丸。”

紫雪毒丸,一粒入腹,七日暴斃,劇毒無解。

暨白看著我:“你想好了?”

我看向洞外布滿星空的天際,低聲喃喃:“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回家。”

我不想再待在一個把心分成兩瓣的男人身邊。

尤其是一個披著狼皮的男人。

暨白眸底情緒翻湧,猶豫許久後,手心白色光芒一閃而過,拿出一個印著紫色雪花紋的瓷瓶遞給我。

“積分清零,若遇危險,你無力自保,此毒也無藥可解,你要考慮清楚。”

我伸手接過,不假思索倒出藥丸,直接嚥下——

暨白愣愣看著我,眸底湧現複雜的情緒。

“希望你,得償所願。”

他我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正值深秋。

隱霧洞外的風吹得我心底一陣難受。

我正要讓阿桃去關好石門,風塵仆仆的風翊大步走了進來。

他冷冷睨著我,似要興師問罪。

“大半夜的,剛才洞穴裡那隻公狼是誰?”

我心頭一滯,頓了半響纔有氣無力地解釋。

“他是暨白,一個狼醫。”

風翊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皺起眉頭來。

“你要看病,找族裡的老狼醫不是更好,為何要找一隻那麼年輕的公狼?”

聽著他咄咄逼人的譴責,我以為自己會很難受。

可失望早已浸滿我的整個心臟,再疼也疼不起來了。

“你放心,以後都不會了。”

再過幾日,我便可以真正回家了。

風翊神色一黑。

他很清楚,女人的口吻,很明顯不開心。

他歎了口氣,神色軟了幾分。

“皎兒,阿雪不過是個狼妃,怎麼樣都威脅不到你狼後的位置——”

我打斷他:“但你曾經說過,狼王和狼後亙古一對,是一定要一夫一妻的。”

風翊神情一愣,麵露愧疚之色。

“阿雪她隻擔個虛名,我此生依舊隻有你一個狼後,你無需介懷。”

我看著他,隻覺可笑。

雪憐說她身家單薄,風翊便將寶藏庫的黃金、儲備糧如流水般送到她的手裡。

雪憐說她命運多舛,風翊便將我去人族祭司處三跪九叩求來的靈牌送給她,祈求神靈佑她平安。

我一時間分不清,我和雪憐,誰纔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趁我愣神之際,風翊坐在床邊抱住了我。

“隻要你願意接納阿雪,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

我無聲將他推開。

風翊,我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你不過是因為明日要迎娶新歡進門,今晚才陪在我身邊的。

那以後呢?難道我要做一個夜夜倚在巢穴口等待伴侶臨幸的女人嗎?

我做不到。

第二天。

鸞鳳和鳴,五顏六色的鮮花掛滿整個狼族地界,在這蕭索的秋日裡顯得格外喜慶。

我沒去參加風翊納狼妃的喜宴,一個人留在隱霧洞。

晚上,外麵的賓客喧鬨聲依舊,我的洞穴卻是冷冷清清。

我站在洞口看著天際的璀璨星空,神色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此刻,屬於21世紀的星空也這般明亮嗎?

我想回家,想外婆,也想院子裡的那條流浪狗。

不知多了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風翊還穿著囍服,身上縈繞著一股酒氣。

“皎兒,你今日未出席,實在是太有**份了。”他開口便是指責。

我有些心累,垂眸不再看他。

“我不舒服,去了反而晦氣。”

看著他和彆的女人郎情妾意更是晦氣。

風翊麵色一凝。

看見我神色全是疲憊,他沉沉歎了口氣。

“阿雪進了琅琊山,往後就是我們赤狼部落的狼,皎兒你莫要叫我為難。”

說完,他轉身離去,不再多留。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身體一個趔趄,連帶著心口絞痛。

紫雪毒丸一點點侵蝕我的臟腑,我的生命也在一點點流逝。

疼也好,痛也罷。

終歸是回去的必經之路,不怕……

這一晚,昏昏沉沉。

我好像做了個夢,夢到了三年前和風翊成婚那天日。

隱霧洞內喜燭遍佈。

風翊情動之下,幻化成狼身,用厚實的爪子和柔軟的毛發將我裹在懷中。

“得妻如皎兒,此生無憾也。”

我回以誓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一刻,我們是彼此的全世界。

但不曾想,我從夢中睜眼,隻瞧見了冷冷清清的隱霧洞。

雪憐的雲峒洞,囍燭燃了一夜。

我的隱霧洞,冷風吹到天明。

但沒關係,隻要再過幾日,我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永遠的離開那隻負心的狼。

我的狼侍阿桃趴在床邊,見我睜開眼,她又心疼又高興。

“狼後,您昏睡了一整日,終於醒來了。”

她抹了抹泛紅的眼睛,又委屈地說道。

“我想去找狼醫,但是洞穴門口守了狼衛,不讓我出去。”

我沉默未語,心中卻甚是明瞭。

風翊大抵是怕我找狼妃的麻煩,遂對我洞穴所有狼和人都禁了足。

“風翊呢?”我問。

對上我詢問的眼神,阿桃支支吾吾:“狼王還在狼妃的雲峒洞裡……從昨夜到今日晌午,都還沒出來。”

我怔怔聽著,笑著用手腹擦去阿桃臉上的淚痕。

“彆哭了,他們過他們的日子,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傷心。”

我早就說過,若風翊不喜歡我,我便不會再喜歡他了。

我從床底下的夾層抽屜裡,拿出一個羊皮包著的物件。

輕輕攤開,裡麵我是早為阿桃準備的金銀靈石。

“往後我若是死了,你便帶著這些離開狼族,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做狼也好,化成狼人模樣去人族生活也罷,一定要開心快樂。”

阿桃一怔,噗通跪倒在地。

“阿桃不走,阿桃生死都是狼後的奴隸,您去哪阿桃就去哪……”

我鼻尖一酸,虛弱地歎了口氣:“傻丫頭,於我而言,死便是回家。”

阿桃抽噎著,似懂非懂,哭成了淚人。

天色昏黃,酉時四刻。

隱霧洞。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雪憐搖著狼尾巴不請自來,對著我盈盈行禮。

“姐姐勿怪,狼王和我折騰得太久,這才耽誤了給姐姐請安的時間。”

說著,雪憐麵上一片春風得意,笑得嬌媚。

我不想搭理她。

但雪憐卻是徑自朝前走了幾步,自說自話。

“七年前我本是狼族長老之女,和風翊哥哥青梅竹馬,早已互許終身。”

“但天意無常,我被狐族部落的狐王看上擄走囚禁,直至三月前狐族部落打了敗仗,我才重獲自由。”

“風翊哥哥當上狼王後一直在尋我,他讓你做狼後也不過是解相思愁。蘇皎,他本該娶我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讓我難以置信。

原來這份愛從一開始便是虛情假意!

那些年他為我種花、教我狩獵、陪我參加篝火節。

不過是菀菀類卿!

難堪和憤怒全湧上來,織成一張網,將我密不透風的束縛住。

我穩住情緒,麵色未改分毫。

“可惜了,狼族隻能有一個狼後,風翊也隻能納你為妃。”

雪憐臉色一僵,精緻容顏扭曲了幾分。

“妃又如何,狼王夜夜為我情動,恨不得將我揉入骨血。”

“他對你做過的一切,都一樣不差為我做過。”

“你可知他說你什麼?他說你在交配時甚是無趣,早已厭倦你這個像木頭般的人類女子!”

見我變了臉色,雪憐笑得意味深長。

“姐姐,我不是來拆散你們,我是來加入琅琊山狼族部落的。”

“隻要你不介懷我和狼王的往事,往後我們可以同心共結,一起服侍狼王。”

我沒說話,候在一旁準備漿果和倒水的阿桃卻是忍不住了,直接出聲懟她。

“雪妃,你要是真有良心,就不該嫁給狼王!狼一生隻有一個配偶,你橫插一腳,破壞了我們狼族數百年的平衡!你會遭天打雷劈的!”

我心頭一緊,連忙出聲訓斥阿桃:“慎言!”

阿桃立馬住嘴。

雪憐麵色一青一白,氣得七竅生煙:“姐姐就是這麼教自己的奴隸嗎?!”

我知道阿桃是為我出氣,但在這尊卑分明的赤狼部落。

她對雪憐說的這些話,是大不敬。

我正要說什麼,卻看到風翊走了進來。

雪憐立刻變了臉,哭哭啼啼了起來。

“我還是離開狼族吧,在這裡連狼後的狼侍都能欺辱我!”

看她一副弱柳扶風被人欺負的可憐模樣,風翊連忙摟住了她。

“怎麼回事?”

雪憐身側的狼侍收到自家主子暗示的眼神,神色忿忿不平開口。

“阿桃姑娘說,雪妃被狐族擄走過,曾經必是千人枕、萬人嘗,才使得狼王變作癡情狂。”

風翊臉色驟沉,狠狠的掃了阿桃一巴掌!

“賤東西!”

我急忙攔在前麵:“阿桃沒有說過那種話……”

但風翊怒不可遏,化身成高大威猛的狼身,一個猛撲直接張開血盆大嘴朝我撕咬了過來——

我大腦一片空白。

“啊!”

他一口咬斷了我身後阿桃的頸脖,瞬間鮮血四溢。

阿桃悶聲倒地。

我腦中轟了一聲,有些僵滯地轉過身。

阿桃倒在地上,鮮血從她的頸脖蔓延開來,血肉模糊。

我手忙腳亂的堵住她滲血的血窟窿,渾身顫抖。

“阿桃……我帶你去找狼醫……”

阿桃頸脖不斷流著血,像是怎麼也止不住。

地上蜿蜒出一條血河,染紅了我的裙擺。

“狼後,阿桃……好疼……”阿桃氣若遊絲,定定的看我。

她伸手似乎想要觸控什麼,但卻已沒有力氣舉起。

“你堅持一下……我讓狼醫來救你……”

我無措地抱著她,在腦海裡呼喚著係統暨白,讓他救人。

可是他卻沒有回應我。

阿桃含淚的眼眸漸漸閉上,手已無力垂下,而後一點點幻化為狼身,了無生息。

“不……”

我悲痛的抱緊了懷中的狼,渾身也彷彿跟著她的軀體一起變冷。

“阿桃你彆閉眼……彆閉眼……”

心徹底絕望,我失魂般的喊著阿桃。

可她卻不再回應。

從前,明明隻要我一喚,她就會立刻回我。

我仰頭看向風翊,眼底是悲痛欲絕。

“你殺了阿桃,乾脆把我也殺了!”

風翊不滿我此刻的叫囂,沉著臉低斥:“胡鬨,不過是條狼侍奴隸!”

說罷,他攬著雪憐的腰轉身離去。

……

墓山。

我趕走了所有狼侍,不讓任何狼靠近我。

我為阿桃做了一個人族纔有的小土丘,再做了一個簡易的灰色墓碑。

我用指腹仔細擦拭著墓碑名字上的灰塵。

阿桃最愛乾淨了。

隱霧洞裡裡外外都被她收拾得又乾淨又整潔。

“我這個形如枯木心如死灰的人沒先死,你卻先走了……”

我喃喃自語著,淚水無聲淌落。

“要是你死後,也能去異世界,那該多好……”

小丫頭總說,我去哪她便去哪。

現在我的生命在倒計時,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也在一天天減少,以後連她的墓都見不到了。

一夜未眠。

翌日,太陽高升。

光灑進洞穴內,我卻隻覺得渾身冰寒。

風翊命狼侍送來了桃花酥、人族的衣裙、以及一堆狼侍。

從前每回我們吵架,他都會給我送禮,向我示好,再深情款款地服軟。

哪怕我有再大的火氣,也煙消雲散了。

但這次,我將所有的一切都拒之門外。

夜色降臨。

風翊大步走進隱霧洞穴內,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我送你的狼侍都是自小受過狼族訓練的,你為何一個都不要?”

我摩挲著手裡的牌位,低聲應道:“她們都不是阿桃。”

風翊上前拽住我的手,語氣帶慍:“死了個狼侍而已,這靈位牌你供給誰看!”

我心靜如一潭死水。

穿越來異世數年,我與英年早逝的人族父母並無太多感情。

阿桃是我在這異世唯一的家人。

她雖是狼侍,但數年的相伴,我們早已情同姐妹。

我的世界人人平等,但狼族的世界卻是尊卑有彆。

是我忘了,我與風翊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風翊看著我傷神落魄的神色,沉沉歎了口氣。

“皎兒我去尋一條和阿桃長得一模一樣的狼來,繼續給你做狼侍,你不要傷心了。”

見我毫無反應,他上前幾步,握住了我的手。

“若不是她當著那麼多狼的麵得罪阿雪,我也不至於下不來台。”

“倘若不直接處死她,你隱霧洞穴裡其他狼都會遭殃。”

“以她一狼之死,換其他狼不用受罰,也是死得其所。”

我心中的冷意蔓延到四肢百骸,一點點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中抽離。

“風翊,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找個相似之人便能解相思?”

風翊神色一僵,有些閃爍地避開了我的直視。

我凝視著風翊,反問他。

“你為何從未說過,你與雪憐是舊相識?”

風翊眼神遊離幾分,沉默半響才開口。

“幼時我雖與阿雪有婚約,可那終究是過去的事。”

“你隻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怕你知道真相,不肯嫁我。”

說完,他坐到石床邊,溫柔的握住我的手。

“皎兒,就算我從前和她有過一段情,但現在我心裡隻有你。”

“阿雪既為狼妃,你還是賢惠大度些,不要讓我為難。”

我定定看著風翊,隻覺可笑。

分明是他告訴我狼族比人更忠誠,一生隻有一個伴侶。

我才會告訴他,我們人族相愛之人所求皆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果不是他許諾在先,我又怎會心生期待。

心中失望一寸寸彌漫。

見我沉默,風翊過來抱住我。

“皎兒,你不光是我的妻,還是狼後。”

“彆生氣了,我們回到從前那般,好好過日子。”

他的懷抱很熾熱,但我卻依舊如墜冰窖。

風翊,回不去了。

因為這次,我是真的要回自己的世界去了。

眼前人已非彼時心上人,我已沒有留下的理由。

風翊被我的冷漠刺得沒了耐心。

“蘇皎,我已經低聲下氣跟你服軟了,你任性也要有個度!”

說完他鬆開我,轉身大步離去。

夜幕籠罩清冷的隱霧洞。

我胸口一股悶氣,終是忍不住咳了起來。

不一會,斑駁的血跡出現在了帕子上。

腦海中閃過一道機械滴滴響,隨即傳來係統暨白冷清的聲音。

“你的身體已成死脈,油儘燈枯,最後幾日會很痛苦,可能承受?”

我輕輕點頭:“隻要能離開,我不怕苦。”

暨白遲疑了幾分,對我說道:“最後三日便能離開,你做好準備。”

說完,他從我神識中消失。

這兩日,我臥病床榻,日日吐血。

風翊終是慌了神,想讓狼醫來給我治病。

我搖頭拒絕。

這油儘燈枯的身軀,讓狼醫瞧見定會傳遍狼族。

風翊神色掙紮一番,最後咬咬牙沉聲安排:“那就讓暨狼醫過來瞧!”

他不等我回應,直接吩咐下去。

深更半夜。

暨白披著深秋的寒霜走進了洞內。

風翊坐在石床邊,緊握著我的手,一臉提防地看著他。

“為狼後把脈診病。”

暨白深深看了我一眼,爾後為我專注把脈,神情專注。

片刻後,他微微抬頭,將視線從我臉上轉移到風翊身上。

“狼後氣急攻心才導致嘔血,若是再鬱鬱寡歡,情況會更差。”

暨白隱瞞了我的死脈。

但他的話,風翊也不知聽進去了幾分。

他讓暨白為我開了舒心的藥方,再命狼侍將其送走。

靜謐的洞內,我與風翊相顧無言。

片刻,洞門口傳來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

雪憐淚眼婆娑地走了進來,一副自責的模樣。

“狼王,是阿雪的存在,讓姐姐這般介懷……阿雪還是走吧。”

風翊一愣,轉而阻攔她:“你能去哪裡?”

雪憐哽咽道:“大不了繼續回狐族,隻要姐姐不再尋死覓活,阿雪怎樣都可以。”

風翊立馬嗬斥:“胡鬨!你已回了狼族,成了我的狼妃,又怎能再回那烏煙瘴氣之地!”

我躺在石床上,聽著他們左一言右一句,有些恍神。

風翊如今,還真是左右難舍。

不知過幾日,我徹底從這個世界離開,他又是否會傷心。

風翊在門口安撫了雪憐幾句,等她擦乾眼淚歡喜離去,這才朝我走來。

他坐在石床邊,眼神有幾分閃爍。

“等你好了,我帶你去草原狩獵,去山上溫泉沐浴,觀漫天星子。”

“這些都是你最喜歡的,可好?”

我怔怔看著他,用目光描繪著他的眉眼輪廓。

這些年,他樣貌如舊。

但那幽綠的眸子裡,卻不再獨有我。

“可現在,我已經不喜歡了。”

當初,他對我萬般嗬護,狼族中母狼都羨慕我命好。

可如今,他將他的心掰成兩半,一半殘留在我這裡,另一半已經分給了雪憐。

甚至是阿桃的命,也賠給了那個狼女……

想到這,我悲慟的闔上了眼,淚水滑入烏黑的發絲間。

“往事如同逝水流雲,狼王不要再提了。”

洞內一片沉寂。

風翊眉目沉沉,像是有些煩躁:“我都掏心窩子對你好了,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我沒說話。

風翊攥緊拳頭,似是下了決定。

“我讓阿雪搬離琅琊山,不在你眼前晃悠。”

“這下,你總滿意了吧?”

風翊走了。

但我卻心如止水。

隻有最後一日了,我就能徹底離開這裡。

從今往後,整個狼族不會再有我的痕跡。

晚上,雪憐突然紅著眼眶來找我,那眼神恨不得想要撕碎了我一般。

“你竟然要狼王將我趕出琅琊山,你知不知道,身為母狼被逐出狼群,是會被所有公狼看不起的!”

我平靜看著她:“不管是女人還是母狼,沒必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你該為自己而活。”

雪憐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眼底有不甘。

“你是狼後,自然不在乎!狼王捕食養你,你衣食無憂,那我呢?我在狐族受了三年屈辱,如今好不容易回到狼王身邊,你卻使手段將我趕走!”

“蘇皎,走著瞧!看誰能笑到最後!”

說罷,她憤憤轉身離去。

我歎了口氣,有些後悔用人類的思維去勸導她。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做一個,不依附男人而活的女子。

當天晚上,雪憐從琅琊山搬走了。

風翊同從前般,陪在我身邊。

我們好像回到了過去,他陪我賞花,帶我狩獵,與我下棋。

時間一分分流逝,我有些期待係統喚我脫離世界的那一刻。

不知道這個男人,會是何反應。

晚膳時刻,一桌子美味佳肴。

風翊下意識給我倒了一杯鹿血。

我沉默一瞬,抬起頭看他:“我不喜歡喝這個。”

風翊也愣住了,解釋起來:“阿雪最喜歡喝鹿血了,你嘗嘗或許也會喜歡的。”

我頓時沒了胃口。

雪憐喜歡,我便要嘗嗎?

我喜錦竹,他帶我賞花。

我喜花茶,他讓我飲鹿血。

他這般心不在焉地陪著我,到底是愛還是敷衍?

“風翊,我不是她。”

“她喜歡的東西,我全都不喜歡。”

我一字一句告訴他,也提醒著他。

我是蘇皎,永遠都不可能是雪憐的影子。

似乎是那層窗戶紙被捅破了,我的話讓風翊的臉色變得晦暗不明。

沉默之際,風翊看著我蒼白的臉色,似乎想要解釋。

他剛要開口,門外卻驀然傳來一聲通報。

“狼王,雪妃在桃花山失蹤了!”

風翊神色一緊,迅速起身往外走。

“皎兒,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說完,他未曾看我一眼,匆匆離去。

敞開的大門刮著涼風,吹得我渾身發涼。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中。

風翊,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等你了。

我會永遠的離開你,徹底從你的世界消失。

我環顧了一眼四周,這個我生活了三年的洞穴。

三年的愛恨糾纏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在我的腦海閃現。

我平靜地閉了閉眼,卻受不住枯敗的身體在一點點摧殘。

腥甜從喉間直直翻湧。

“噗——”我一口又一口吐著血。

烏血噴濺到石床上,滿目鮮紅!

驀地想起什麼,是了,子時到了,我該啟程了。

我踉蹌起身,赤足走出隱霧洞。

一步一搖晃,一步一浮雲。

冷清的隱霧洞,沒了阿桃後更是空無一人。

我邊走邊嘔血,長長的石道上撒了一地的紅。

深秋夜風冷刺骨,我就這麼穿著單薄的素衣,一步步爬上望月樓。

以前每個月圓之夜,風翊都會帶我來這裡,動情嚎叫,對月宣誓。

“皎兒,我風翊此生隻會有你一個伴侶,並且會永遠保護你。”

如今,隻有我一人。

但沒關係,我要離開了。

從今往後,琅琊山再無狼後,隻有他孤身一人。

高聳的望月樓,孤獨矗立於琅琊山。

和天上的圓月遙遙相望。

滴滴鮮血順著我的嘴角淌落,紅了素衣,濕了青石地板。

我抹去嘴角的血漬,支撐著站起來,坐在了護欄之上。

“暨白,子時將過,送我回家吧。”

我召喚出係統暨白,但久久都沒等到他的回訊。

這時,遠處傳來動靜。

我低頭一看,寂靜無人的道路上,兩隻赤狼相依相偎的一起回了琅琊山。

定睛一看,那分明是化作狼身的風翊和雪憐。

他們走幾步就蹭來蹭去,霎是親熱!

縱使早已料到會是這一幕,我還是覺得可笑。

一邊說著要我等他,一邊和另一個人親熱無比。

他還真是精力旺盛,麵麵俱到。

夜風呼呼,吹得我衣訣飛揚。

彷彿隻要風再大一點,就能直接把我吹墜。

風翊不知是感應到了什麼,倏地抬頭望向望月樓,一眼便瞧見了我。

“皎兒?!”

他神色一慌,立即化成人的模樣,大步奔上望月樓。

他和從前一樣緊盯著我,語氣慌張而又喘氣。

“你坐護欄上乾什麼?快下來!”

風翊朝我伸出手,卻不敢妄然往前走。

他看到地上那一條條蜿蜒的血跡,看到我被血水染紅的素衣,眼底有恐慌之色。

雪憐也跟了過來,神色似是有些憂心:“當初姐姐跳望月河,現在是打算跳望月樓嗎?”

望月樓臨崖而立,高聳入雲,這般跳下去斷然絕無生還!

這一番提醒,讓風翊臉上的慌張消散了幾分。

“蘇皎,你又要尋死覓活?”他大失所望看著我。

夜風拂過我的碎發,擋住了我眸底的空洞。

“風翊,你說此生與我共白首,我便甘願困在這茹毛飲血的狼族,做循規蹈矩的狼後。”

“但你卻騙了我,負了我,讓我明白狼和人一樣,會變心。”

“大夢初醒,荒唐一生。往後,我不要你了。”

風翊終是意識到我的決絕。

他眼底帶著驚恐,有些趔趄的往前邁了一步。

“皎兒,下來……不許跳……”

狂風夾雜著寒霜,吹得我滿頭墨發亂舞。

腦海裡驟然傳來係統暨白的聲音:“係統已啟動返程模式,請準備就緒——”

隨著‘叮’的一聲響,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化作透明。

我心中釋然而又帶著解脫,對著風翊回眸一笑。

“風翊,我要回家了。”

說完,我張開雙臂,宛如一隻血蝶,直直往後墜落——

“不要!!”

風翊發瘋般的衝了過來,但他伸出的手卻隻觸到一抹帶血衣袂。

他二話不說,立即跟著蘇皎跳了下去。

淩冽的寒風刮來,一寸一寸侵蝕他身體的溫度。

砰——

耳畔出現了很多聲音,有匆匆喊他的,有哭叫著喊人的,最突兀的,是一道與眾不同的機械音。

【蘇皎,女,二十四歲,在異世自殺死亡,現正將其靈魂收回係統總部……】

風翊半晌才聽明白,大喊道:“把我的皎兒還給我!”

那個聲音似乎十分驚訝,頓了頓道:【檢測到目標任務的悔恨值達到頂峰,可支援開啟反攻略程式,是否繫結係統?】

“皎兒……說的是真的……”

風翊呼吸一滯,係統聽到他提及蘇皎,又用官方語氣解釋了蘇皎的任務。

聽到蘇皎為自己放棄回到原世界,風翊眼眸赤紅,許久才用力的點了點頭。

“我要把她找回來,我要繫結係統!”

他沒辦法接受蘇皎死去,更沒法接受他們相隔異界!

係統冰冷的機械音再度響起。

【恭喜您繫結成功,宿主風翊開啟反攻略程式,請做好穿越準備,祝您旅途愉快。】

它話音剛落,劇烈的疼痛貫穿了風翊的身體,他額上連連冒起了冷汗,卻連慘叫都叫不出來。

很快,風翊就在這巨大的痛苦中,察覺到了自己腦海中多出來的係統界麵。

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

時值深秋,城牆上的黑龍旗幟在風中搖曳。

風翊怔在原地,渾身僵硬。

地上躺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赫然是蘇皎!

在風翊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係統冰冷的提示聲響起。

【我剛剛去尋問了係統總部,蘇皎那邊的傳送出了問題,她的靈魂被一抹外力拉來了這個平行世界。】

【這裡發生的一切,與你和她在獸人大陸發生的幾乎一樣,你好好攻略蘇皎。】

【至於這個屍體,她是——】

風翊臉色蒼白,在心底喊著係統:“你出來!把話說完!”

哪知,他隻得到了一陣嘈雜的電流音。

與此同時,原身的記憶如排山倒海闖入風翊的大腦——

在這個世界裡,風翊是一國太子,贏姓,趙氏,風翊。

蘇皎是他的太子妃。

兩人過了一段恩愛非凡的日子,經曆與他們在獸人大陸一模一樣。

可是好景不長,太子遇見了他淪落秦樓的幼時青梅雪憐。

蘇皎在風翊納側妃後,就跳河自儘了,說是要回家。

圍觀群眾很是惋惜:“太子來晚了!”

也有人覺得稀奇:“太子妃真的跳了城牆誒,她不是隻是為了爭寵嗎?”

“就像她從前跳河、燒宮、使出各種手段,不都是想要太子去救她嗎?”

好一會,風翊纔有了反應。

他俯身要如從前一般將人抱起,可當手臂環過她的後背時。

蘇皎身上的鮮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蜿蜒一地紅色的血跡,將她的裙擺染成朱紅色。

連帶著風翊的手心也是紅色。

就好像,他是殺人凶手。

可風翊內心碎成一片,根本不願相信她死了!

他才剛找到她,就要和她再一次分離!

“皎兒……我帶你去找狼醫,不,我們找太醫……”他抱起人,緊緊的托著她單薄的身子,而後疾步往少府的方向衝。

眾人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那太子奔走的摸樣,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雪憐眼神暗沉看著前一刻還和她說不會丟下她的太子,就這樣讓她一個人呆在原地。

她攥緊手心,丹蔻幾乎要掐入肉裡。

想了想,雪憐提裙緊跟了上去。

太子妃是什麼情況,她必須要知道!這個女人三番五次尋死,就沒有成功過!

每次都是太子焦急的趕去救人!

誰知道這次會不會有什麼意外。

皇宮門口的士兵遠遠的望見一身玄衣的太子往這邊奔來,便主動向前迎了幾步,正欲行禮,卻看見他根本沒有顧他們。

士兵眼露茫然道:“太子這是怎麼了?”

往日太子都是不緊不慢的入宮的。

另一名士兵道:“方纔太子懷中好像有個人,難道又是太子妃出事了?”

雪憐的身影出現在二人麵前,她剛想嗬斥這兩個人。

想到什麼,她話一轉,故作憂歎:“誰說不是呢?太子妃做錯了事,太子不過說了她幾句,她這不……又自戕了。”

停頓一下,雪憐又溫聲道:“你們可千萬彆把這事往外傳。”

兩個士兵麵麵相覷,其中一個剛想說什麼,另外一個便拿胳膊肘捅了捅他。

少府。

太醫令得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上前為太子妃把脈探查。

死脈……

他麵色刹那間變成惶恐。

再把,死脈……

頂著風翊駭人的壓迫感,太醫令硬著頭皮回稟:“太子,太子妃已氣絕。”

氣絕?

風翊默了好久,他揪住另一位太醫拉他上前,讓他再診斷。

可不管是誰,都麵色為難的向他搖頭。

候在門口的雪憐心裡大喜。

太子妃一死,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來跟她搶太子了……

往後,東宮就隻有她了,再過些年,皇帝駕崩,她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

再也沒有人,能阻止她……複仇。

半個時辰過去,一陣冷風吹過,天一下陰了,下起了雨。

而皇宮裡的耳目早就將太子妃逝去的訊息傳至秦皇宮。

聽到這個訊息時,皇帝眉頭一皺,將手中的奏摺合上。

“雖蘇氏善妒,可這些年侍奉在太子左右,卻無過錯。”立在一側服侍的上官夫人神色有些惋惜。

可他們都心知,是太子有負於太子妃。

“蘇丫頭,不該命絕於此。”皇帝重重歎息。

猶記得數日前。

當風翊跪在殿內,擲地有聲道:“兒臣求納雪憐為側妃。”

瞬間,不止是上官夫人,就連皇帝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盯著風翊。

金碧輝煌的殿內寂靜無聲。

風翊眼神卻十分平靜,直言道:“兒臣這一輩子隻鐘情蘇皎一人,納雪憐,是因舊時情分。”

皇帝將手中的竹簡重重砸在地上!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上官夫人見狀,連忙伏低磕頭,再小心翼翼地拽著風翊離開。

後宮偏殿內。

上官夫人看著風翊怒其不爭:“你明知雪憐的出身上不得台麵,還敢上來提這種事。”

風翊目沉如水:“父皇從不在意我們娶誰納誰,他隻在乎忠心和利益,我以為他不會介意。”

上官夫人歎氣道:“可出爾反爾非君子所為。”

風翊低著頭:“兒臣會對太子妃加倍的好。”

上官夫人看著他這樣,也隻他心意已決。

“你父皇那邊,我會再去吹吹耳邊風,但此事你自己莫再提。”

說完,她又語重心長拉住風翊的胳膊。

“雪氏可為側妃,卻不可越過太子妃,你記住這點就好。”

太子回去後,便和太子妃提了這事。

蘇皎自然是失望至極,轉頭便跳了護城河。

日照當頭,風翊氣喘籲籲的將她撈起,帶回了東宮。

這事也在百姓中傳得風風雨雨。

……

當日之事,不光整個鹹陽城人儘皆知。

秦皇宮的眾人也是議論紛紛。

自然,皇帝也知曉。

眼下,聽聞蘇皎身亡。

他問向身邊人:“太子呢?”

宦官回話:“正在少府,守在太子妃屍首身旁。”

皇帝吩咐:“你去和太子說,好生將太子妃下葬,不可怠慢。”

但東宮內的風翊,卻並沒有如皇帝的意,而是失魂落魄的守著那具屍體。

天乾物燥,一場天火將太子妃住所燒毀。

風翊隻能把人帶去一個偏僻狹小的歸隱閣。

他想像從前一樣舔舐蘇皎的傷口,為她理順毛發。

可是他做不到了,如今的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凡人。

風翊靜靜盯著躺在床上的蘇皎,她麵色蒼白像是天山上的雪。

心底有什麼在翻湧。

他忽然生出了一點恨意,語氣發顫:“皎兒,你是在騙我對不對?你又在裝死對不對?”

可沒有人回他了。

月上枝頭,窗外的月漸漸被雲湮滅。

風翊手心原本沾了血的濕意,逐漸變乾。

他的心也像是變空了。

雪憐適時款款走進屋子裡,她一襲白衣,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擺放著碗羊湯。

她看著風翊,卻沒有立即做聲。

彆無他因,隻是雪憐太過驚訝。

如今這個神情憔悴、目光遊離的男人真的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崑山玉立、容貌絕世的太子嗎?!

“太子……”雪憐換上了一副哀傷的神情,“姐姐死得實在是太慘了,阿雪也沒有想到姐姐怎麼又如此衝動!真叫人傷心……”

她等著風翊來安慰她,神色可憐兮兮,彷彿死的真的是她的姐姐。

風翊聞聲,他定定回頭看著雪憐,她不僅與狼族的雪憐外貌一模一樣,還和蘇皎長得格外相似。

一陣失神中,風翊的記憶飄回了一年前。

那時還在琅琊山。

風翊二十七歲生辰那日,蘇皎為他做了一碗羊湯,為此燙傷了自己的手。

他連忙舔舐她的傷口,心疼的責怪:“怎麼這麼不小心?”

“你有親自下廚的必要嗎?那麼多狼侍都是擺設嗎?我是非要吃羊的狼嗎?”

一連多問,他語氣格外的衝。

蘇皎卻笑了:“我喜歡,我願意。”

那時的她勇敢而大膽,明明像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卻願意為他搗騰這些。

她的笑是明媚的。

在昏暗的洞穴中,她像是一抹光,照進了風翊的心裡。

那麼,是什麼時候,她開始變成一個規規矩矩的狼後的呢?

是那年,風翊和蘇皎在七夕的時候,偷跑出赤狼部落,兩人在茫茫雪山上肆無忌憚飛奔。

漫山遍野,他們自由自在。

連風都是自由的,蘇皎的發絲被風吹拂過風翊的臉上,兩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遠處。

天邊的夕陽緩緩落下,月亮來了。

璀璨星子遍佈夜空,蘇皎隨口一句:“我想和你永遠這樣。”

風翊願意陪她一起,他們在草原上待了三天。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們遇上了成群的食狼鷹。

狼從不單打獨鬥,因為即使在勇猛的獸,孤身一人,也會落敗。

等族中長老趕來,將二人救下的時候,風翊緊緊的抱著蘇皎,被鷹啃食了的背部血肉模糊。

蘇皎給他上藥,指尖不斷顫抖。

“我不疼……嘶……”他一說話,蘇皎便哭。

赤狼部落沒有怪蘇皎。

可從那之後,蘇皎便成了一個端莊的狼後。

雖然她沒法和其他狼一樣值守防禦外敵,但她帶來的人族先進的醫術,在琅琊山上種下無數珍貴藥草。

她教給族人的東西,稀奇古怪,甚至連人族部落都沒有。

她的一舉一動,都沒有再放肆過。

蘇皎不再露齒笑了。

她說:“風翊,因為我愛你,所以我願意為你洗手作羹,也願意為你而活。”

“可若你辜負了我,我要你千百倍奉還。”

心口劇痛,風翊回過神。

再看到雪憐手裡端著的羊湯。

風翊眉頭緊皺——他的太子妃才剛去世,按理,東宮上下皆因忌葷腥,雪憐卻在此時給他端了一碗魚湯?

“你是想東施效顰嗎?”

雪憐容貌冠蓋都城,她哪裡受得了這種譏諷?淚珠連連落下,要上前去扶風翊。

“姐姐去了,太子一時傷心也是應該的。”

風翊卻用力甩開她的手,怒道:“給我滾!”

雪憐麵色大變,害怕的往後推一步。

不知為何,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一點也不像她的太子哥哥!

風翊又將一旁桌上盛湯的碗重重拂落再地。

劈裡啪啦一陣清脆的碎裂聲。

雪憐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喃喃道:“太子……”

風翊盯著她身上的白衣,不知為何被刺痛,心裡都是痛苦。

他緩和了語氣,疲倦道:“你先出去。”

雪憐不再多留,哭哭啼啼地跑了。

夜霧一片,籠罩人的心頭。

風翊頭疼不已,想了想,還是吩咐了宮人,讓他們去給雪憐送些金銀珠寶道歉。

好歹也是這具身體的女人!

風翊這麼一想。

頓覺心口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睡去。

風翊做了一場極長的夢,他回到了狼族。

琅琊山,赤狼部落。

風翊立即化成狼形,往隱霧洞奔去,他看不清過路狼侍們的臉,就像隔著一層霧麵的紗,看不清也不認得。

但是他認得蘇皎隱霧洞的路。

她的那個洞穴外,下起了磅礴大雪。

隱霧洞的池塘漸漸被雪覆蓋,皆被藏起。

風翊才驚覺,塘中的芙蕖和蓮藕早已全數枯萎。

什麼時候破敗的,他怎麼渾然不覺?

風翊一步一步,邁著僵硬的腿走向隱霧洞,四處尋找他和蘇皎曾經相愛的痕跡。

花園光禿禿一片,他曾為她種的花,也全都被拔了。

他望著清冷一片的隱霧洞,踉蹌走了進去。

看著昔日舊景,風翊喉間一澀,卻在此時發現一個盒子完好無損的停留在床榻之上。

心中彌漫上一股荒蕪。

風翊開啟了那個盒子,垂頭一看,裡麵沒有放什麼貴重的東西,是一個花環。

那年七夕他們共同出遊,他給她編織的梅花花環而已。

上麵的花已經褪去鮮豔的顏色,隻剩下晦澀的灰色。

可蘇皎把它儲存的很好。

這樣脆弱的花,居然還能停留在今日。

攸地,他看到了花環下壓著的竹片。

兩片,一片已經泛黃,像是存放了很久,另一片,是新的。

恍惚中,風翊彷彿看到了蘇皎坐在山崖邊,開心的刻下字句。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嶄新的那一片竹片,上麵寫著——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皎兒……”

風翊回憶著他們之間種種,驟然發現,他對蘇皎是如此殘忍——

她數次的等待,卻隻換到他的變心,她絕望的自戕卻沒有等到他的營救。

她沒有孩子,他卻讓她生個孩子給雪憐。

可他明明,是深愛著蘇皎的啊!

他是真的會永遠愛著她,雪憐不過是個例罷了。

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僅僅隻是因為他變心嗎?

皎兒跳望月樓前,她說,他騙了她——

風翊臉色慘白,趔趄走到蘇皎的屍體旁。

他執起她的手,眼睛一片通紅,聲音忍不住的顫抖。

“皎兒,我沒有騙你,什麼替身,你不是雪憐的替身。”

“我承認,最初看到你時,我是被你和她長得相似的容顏吸引住,可是後來……”

他對蘇皎的喜歡,不僅僅是心動那麼簡單,是愛,更是想要相守餘生。

是他毀了這一切。

是他的錯。

“皎兒,你能不能醒過來……”風翊再也忍不住,清淚流下。

“我們說好白頭偕老不分離的,你為什要拋棄我?”

“我後悔了,我知道錯了,我回去就把雪憐給遷出赤狼部落,我把她殺了……你不要不要我……”

這時,他握著的蘇皎手卻徒然消散,在他驚慌的神色中,蘇皎整個人都化為了雲煙!

“皎兒——!”

風翊臉色蒼白大喊。

夢境驟然崩塌。

風翊猛然從床上坐直起身,才發現原來竟然隻是做了一場夢!

他頓時崩潰至極,哭得胸口上下起伏不斷。

太子的情緒過於崩潰,連翌日的早朝都沒有去。

上官夫人讓人來傳話:“朝政未明,太子拘於兒女情長,何以報社稷?”

內侍說完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東宮。

雪憐轉頭,眼神幽幽,提裙走進了東宮裡停放蘇皎屍體的歸隱閣——

“殿下,你該振作些。”

已經換上一身素衣長袍的風翊,表情寡淡,眼神中一絲波瀾也無:“振作?”

“我的狼後死了兩次。”

雪憐聽不懂他的話,卻也知道他口中的“狼後”是蘇皎。

她臉色一白:“姐姐已經走了,該讓她安息了。”

風翊沒有反應,神情恍惚。

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被抽離了,不,是有一把刀,一下一下在剜著他的心。

雪憐還想再說什麼,卻發現他的肩膀晃了晃——

她心中一慌,立馬喊人:“來人,太子暈倒了!”

入夜,太醫丞急忙趕來診斷。

風翊不過短短一日,卻已經生出了白發。

“太子這是憂思過重導致的昏厥,萬萬不可如此下去啊!”

昏昏沉沉。

風翊有些恍惚,彷彿又看見了蘇皎在他麵前跳望月樓的畫麵。

不要跳——

他伸手去抓,卻什麼都沒抓到。

那個女人輕飄飄的身子猛然一沉,便墜了下去。

夢境破碎,風翊掙紮著起身。

殿內的擺設還是那樣的熟悉,但蘇皎的屍體卻已經不見了。

風翊的心猛然一沉,四處尋找她的身影,卻還是沒有看見。

皎兒真的離開他了。

這時,門被推開。

“咯吱——”

雪憐端著一碗藥進來,見他醒了,神色一喜。

風翊卻隻冷冷問:“我的皎兒呢?你們把她帶到哪了?”

方纔還想著如何解釋的雪憐,看著他猩紅的雙眸,腹稿卻一點都說不出來。

她眼神一閃,支支吾吾一會,終於道:“太子想知道,不如自己去看……”

料峭寒風中,忙碌的宮人們格外機警。

誰都知道,太子妃去世了,太子目前還在頹廢緬懷太子妃中,甚至為了太子妃連早朝都不去上了。

終於踏出歸隱閣的太子,渾身冒著寒氣,去了皇陵。

皇陵前。

風翊麵色如狂風暴雨,看著攔著他的人,冷聲道:“你看清你眼前的人是誰”

重甲的守陵兵低著頭,正聲道:“太子。”

風翊唇角微動:“很好,你不怕死嗎?”

他現在就想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倒黴蟲士兵渾身一僵,卻還是沒有將人放行。

“若無陛下旨意,任何人都不可以出入皇陵。”

他將話說完,略停頓幾瞬,竟是拔出自己腰間的劍,將它雙手奉上——

“太子若要我的命,臣甘願領死。”

這時,突然一道焦急的聲音傳來。

“如今,你要打殺一個儘忠職守的臣子,改日,又要如何?”

上官夫人歎了一口氣:“你要知道,人死不能複生!”

風翊渾身冰涼。

隻怔在原地。

看他這幅摸樣,上官夫人歎氣,滿麵毫不作偽的關切。

“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但這些年,我一直照顧你長大。”

“作為你的母親,我沒有第一時間規勸你的錯誤,反而助紂為虐,是我的錯。”

“難道你真的還要再這樣下去嗎?”

“再這樣胡鬨下去?屆時陛下惱怒你了怎麼辦?”

風翊神色一恍:“我隻知,她比太子之位重要,您不會懂我們之間的感情的……”

他隻知,無論是在何處,他都找不到蘇皎了。

可她的一顰一笑早已深入他的骨髓,如影隨形存於他的腦海。

閉了閉眼,風翊冷冷道:“我們回去吧。”

他們坐上了馬車往皇城而去。

雪憐早早就在東宮門前候著,風翊看見她,直接從她身旁徑直走過。

可風翊神色始終疲憊不堪,自然沒有看到她眉間的陰鬱。

侍女綠茵訕訕不平道:“太子這樣,實在是太過分了,這都多少日沒主動找您了,您還特意為他熬羊湯,可是太子卻無動於衷……”

“行了。”雪憐被戳到痛處,冷冷的瞥了綠茵一眼,“當務之急是讓我有個太子的子嗣。”

綠茵低頭應是。

雪憐卻突然一怔,眼神一暗,伸手抬起綠茵的下巴端詳。

綠茵不解的看著她。

雪憐若有所思半響,幽幽道:“我賜你一場潑天富貴,你要不要?”

“娘娘……”綠茵麵色一白,差點要脫口而出拒絕。

可是雪憐那眼神分明是在說,若是拒絕,絕不會讓她好過。

夜色掛上天幕。

綠茵收到了一個精緻的盒子,和幾身色澤鮮嫩的錦緞。

等她穿好,雪憐推門而入,轉身看清綠茵的模樣。

小有姿色罷了。

雪憐眉頭細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清冷道:“算了。”

“我親自帶你去找太子。”

綠茵白著臉,撲通跪下,顫聲道:“娘娘,您饒了綠茵罷……”

“奴婢伺候您很長時間了,要是太子發怒了那可怎麼辦……”

太子妃才剛離世,如今讓她去爬太子的床,不是叫她送死嗎?

如果太子事後追責,雪側妃絕對不會受懲罰。

可風翊發怒的話,她一定會死的!

“你怎麼這麼沒骨氣?”雪憐皺眉,“讓你去,你就去,哪裡這麼多廢話?”

是夜,闕九殿。

綠茵端著一碗藥湯,跪在風翊跟前,顫聲道:“太子,側妃娘娘今日身子不舒服,讓奴婢給您送安神湯。”

風翊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她怎麼不舒服?今日看見她的時候,我看她麵色挺紅潤的。”

綠茵手上一抖,差點沒端穩藥湯。

此時,雕花窗外,略過一個黑色的人影。

一根竹管戳破窗紙,白色的粉末無聲無息的在房間裡肆意飛散,最後消失不見。

風翊看著神色慌張的婢子,當即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眼底倏然劃過一絲暗色,冷聲開口:“我不是個寬和的人。”

察覺到了逼人的煞氣,綠茵到底沒能穩住,噗通跪在地麵上,連連磕頭:“奴婢該死!!”

聽著她的哭腔,風翊搖頭:“你穿得太招搖了。”

“還有,迷藥的味道,我已經聞到了。”

遑論這些,他其實也隱隱知道雪憐在急什麼。

綠茵瞬間毛骨悚然。

在這一瞬間,她想了很多,比如說,雪憐和她感情真的有那麼深嗎?

她不過是自雪憐被太子從秦樓贖出,才被太子送給雪憐的婢子。

今日,雪憐將她送到太子的床上,焉知她沒有去母留子的意思?

綠茵想回頭了,她一咬牙,喊住要離去的風翊:“太子,奴婢有話要說。”

“太子妃的宮殿,是側妃娘娘放火燒的!不是天火!她想燒了太子妃的一切!”

風翊眉眼驟冷:“什麼?”

綠茵想起太子妃的婢女阿桃,繼續道:“還有阿桃,她根本沒有說過那些侮辱娘孃的話!”

“是雪側妃她自己想要去證明,她和太子妃究竟是誰,在您的心裡最重要……”

風翊渾身一凜,琅琊山和東宮的兩段記憶同時浮現在腦海裡。

狼族,他一口咬斷了白狼阿桃的頸脖。

東宮,他用隨身劍一劍刺死了白衣襦裙的阿桃。

這兩個阿桃不是同一個,可是她們遭受的一切,卻如出一轍!

就連蘇皎撕心裂肺的聲音也一樣:“你殺了阿桃,乾脆把我也殺了”

一抹涼意從風翊腳底往身上蔓延,他遍體生寒。

發覺太子麵若寒霜,綠茵聲音低了下去:“還有,您與娘娘大婚那日……”

“娘孃的手腕受傷,但奴婢時候細看了那紅痕,根本不是太子妃掐出來的……”

那紅痕的方向就不對!

怕他不信,綠茵還自掐了一把肉,手上傳來火辣辣的疼,她擰眉,將手腕遞出去。

殿內一時間安靜可聞針落。

風翊一言不發許久,突然,他推開殿門便走向雪憐的住處。

雪憐靜靜的坐在梳妝台前,不知在想什麼。

看到風翊來了,立馬起身上前。

“太子——”

話還沒說完,風翊便打斷了她,眉宇間滿是失望:“這些日子來,你一直都在戲弄我是嗎?”

這話,既是問這個世界的雪憐,也是問狼族的雪憐。

他不想相信綠茵說的話,故而心存僥幸。

雪憐心底一慌,瞪大眼睛。

風翊一看她的反應,心中一咯噔,便也什麼都知道了。

他悵然若失:“為什麼?”

雪憐隻怔愣了一瞬,繼而笑了起來,冷冷的,怨毒地看著風翊。

“我為什麼不能這麼做?”

“是你將我從秦樓贖出,是你看中了我的美貌,我是裝了可憐,可是風翊,先遇見你的人是我,不是她蘇皎!”

“我已經大度至極,願意和她共事一夫,是她嫉妒我!”

“啪!”的一聲。

清脆的巴掌聲在殿內響起,雪憐被扇得偏過頭去,臉頰因爭吵和疼痛而泛紅。

她遲遲沒有動彈。

“我的太子殿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你就算打死我,蘇皎就會回來嗎?”

“她不會的,她會永遠厭惡你,恨著你。”

這些話像是利刃一樣刺痛著風翊的心,他的氣息越發粗重,怒視著雪憐。

因為他知道,她是對的。

終於,他再也聽不下去,猛地轉身走出大門。

東宮。

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地麵上覆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白,景緻美麗而寧靜。

可天地間這樣的乾淨,卻彷彿沒有了他的歸處。

風翊不知不覺走到了靈堂,坐在蘇皎的牌位前發怔。

他如今徹底明白了,為何蘇皎會對他失望了,因為他是非不分,不辯黑白。

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是一路人。

心亂如麻,風翊腦中畫麵錯亂交織。

一半是蘇皎絕望的眼神,一半是蘇皎曾經的笑容。

胸腔內情緒翻湧得厲害,他緊緊的閉了閉眼,再次抬頭已經斂去所有情緒,麵上寒霜籠罩:“來人。”

暗衛從黑暗的角落裡走出,恭敬的低頭:“卑職在。”

“你去調查一番雪憐這幾個月都在做什麼。”

雪憐如此有手段,必定不止是設計了皎兒一人。

暗衛領命而去。

當太陽再次升起,風翊已經候在了皇宮朝堂外的玉階下。

路過的文武百官都暗暗的將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太子,比上次見,像是消瘦了不少啊……

風翊麻木的上朝,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等下朝,皇帝身旁的宦官驟然出聲:“太子,陛下請您留下。”

風翊眉眼微凝,淡淡道:“是。”

宦官恭敬的將他帶了進去。

殿內有些暗,但是越往裡走,風翊就發現點的燭火越多。

黃色的燭光搖曳著,還飄著一絲絲的香味。

這支蠟燭,是皇帝特意命令少府打造的。

據是說有一日,皇帝夢見了一位仙人在他的夢裡,手捧著人魚淚製作的長生燭。

雖然造不出一樣的,但是少府巧匠還是廢了大量昂貴的錢財去打造。

皇帝沉默的盯著風翊看了片刻,幽幽道:“皇族宗親,生來便比尋常百姓更容易得到榮華富貴,哪怕隻要碌碌無為,卻也能安穩終身。”

“隻是如今朝野動蕩,無為之君,卻無利於子孫後代,你說,是嗎?”

風翊心中隱約猜到皇帝要說什麼了。

果然,皇帝斂眸喝了口茶湯,像聊家常一般,輕飄飄道:“你該選個新的太子妃了。”

風翊靜靜的跪在地上,不曾抬頭。

“父皇,兒臣不要……”

他想要的太子妃隻有蘇皎一人!

但皇帝狹長眼眸掃了他一眼,骨骼分明的大手敲擊著龍椅的扶手。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朕親自給你選的人,你留不住。”

“你失去的是妻,是太子妃,但朕失去的是謀士!是敢諫之臣!”

皇帝重重一拍,整個大殿發出沉悶聲響。

“你若不是朕的兒子,朕早將你碎屍萬段了!”

說完,他拂袖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

過了許久,風翊才恍惚起身,回到東宮。

雪憐這回依舊站殿門處等他。

她神色有些沉默,看著風翊,本以為他還會如前日那般不理會她。

可風翊卻淡淡問她:“如果是你,你會選太子妃之位,還是陪在我的身邊?”

雪憐抿緊了唇,雖說覺得這問題有些奇怪,可她還是順從的回話了。

“我已陪在了太子身邊啊。”

風翊嗓音清冷倦怠:“陛下,要我立太子妃——”

雪憐眼睛一亮,心中欣喜。

下一瞬,風翊卻嗤笑:“我拒絕了。”

他寧可不要太子之位,也不想立新的太子妃。

雪憐差點沒有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另一邊。

鹹陽宮中。

上官夫人撫摸著懷裡的狸貓,出神的想著一些事。

她獲得寵愛,並不是靠以色侍君,而是因為她是陪在皇帝身邊最久的一位老人。

可她卻沒有自己的子嗣,好不容易過繼了一位皇子。

卻沒想到是個要江山不要美人的癡情種。

雖是個太子,但估摸著經過蘇皎一事,怕是再也得不到他父皇的心了。

皇帝雖然從未去過東宮一次,從早到晚都忙於朝政。

看似,他沒有閒暇去看那些風花雪月。

實則,他心中一直有數。

風翊的太子之位,怕是坐不穩了。

日下梢頭,黃昏時刻。

一堆穿著黑色重甲的侍衛踏入了東宮。

“陛下有旨,發落廢太子至邊疆。”

風翊臉色淡淡,沒什麼表情。

這一點,他早已預料。

反倒是雪憐,如遭雷擊的站在原地。

初雪降在了大地上,一行人駕著馬車走在去上郡的路。

層巒疊嶂。

風翊沒有讓雪憐跟著,他已見她生煩,從得知她的種種手段開始,他不殺她已是念及從前的情分。

等過了十日,他們一行人終於在深夜到了邊疆。

郡守府邸門前已點亮了所有的燈籠,亮如白晝。

風翊趕到時,門階前已經站滿了人,郡守親領著郡監、郡尉候在門口接駕。

他一眼看過去,沒有一位穿綠袍的官員,皆是四品以下的官階。

他們的臉不似風翊在朝中所見之人那樣白淨,有些許風沙磨礪後的堅毅輪廓,一群人黑泱泱站一塊,周遭都是威懾感。

他晃了晃神,不由心想,皇帝將他貶至這,是否存了刻意磨礪他的心思?

風翊翻身下馬,走過去,其他人都依禮向他跪拜。

他攔下他們,按著路上屬下向他的通報,對郡守道:“夏侯郡守,你們不必拘禮。”

聞言,夏侯郡守道:“公子剛遠道而至,必定有些疲憊了。”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臣已讓人備好廂房和宴席,太子稍作休息後便可赴宴了。”

三炷香後。

風翊看著麵前的飯菜,皺了皺眉,掀眼看向夏侯郡守。

他身旁的侍衛冷聲道:“你們是故意怠慢公子?”

風翊也等著一個答案。

雖他常年都在鹹陽,可他也是看過邊疆的所收賦稅,風翊以為,再怎樣也不至於全是清粥小菜。

夏侯郡守有意拉攏這位公子,連忙道:“公子不知,邊疆苦寒,又外加今年的寒冬提前來臨,許多獸禽都被凍死了。”

說到這,他的神色有些哀傷,繼續道:“偶爾胡人也南下,掠奪百姓的衣食。”

旁邊的一位中年摸樣的官員歎了一口氣。

“上天不憐,近日城中還出現了一種怪病,人傳人,死傷者近乎九成。”

眾人齊齊寂靜了一瞬。

“我們先將他們安置到無人住的府邸,而後纔派人去為他們診治。”

風翊有些胸口沉悶,他想了想,在腦海中尋到了一個人。

一直刺在他心底的那根刺,暨白。

他和蘇皎究竟是什麼關係?!

狼族那麼多狼醫,為什麼皎兒多次隻提讓他診治!

與此同時,夏侯郡守驀然出聲:“說起來,藥王穀穀主暨白,已在半月前來到城裡,為百姓醫診。”

風翊一陣恍惚。

一個雪憐同名,已經算是天大的巧合了,為何還有……

這一切,究竟是他穿越到了異世界,還是他莊周夢蝶?

風翊想不通。

雖然他對暨白有股莫名的敵意,但他在記憶裡搜尋一番這個世界的人對暨白的看法,最終也不得不勉強認可暨白妙手回春的醫術。

“他已在上郡?”風翊有些意外。

邊疆遠僻,會醫術的人寥寥無幾,百姓有了病,甚至更多的會去尋巫醫為他們治病,而非去尋醫者。

暨白這樣的人居然會特意跑到邊疆?

邊疆到底有誰?

風翊的眸色深了深。

“是,隨行的還有四名藥王穀的弟子。”夏侯郡守想了想,奇怪道:“隻是有一件事很罕見,藥王穀素來隻招男弟子,可那群人裡卻有一個姑娘。”

風翊垂下眼,手摩挲著酒杯。

片刻後,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在想什麼?他居然還在妄想,蘇皎還活著。

眼見夜已深,風翊沒有再多做詢問:“退下吧。”

夏侯郡守回了個“哎”,轉身就走離開了。

風翊也早早回房睡下。

翌日清早。

紛紛的雪花從藍天中簌簌的飄落下,風也大,吹得街上塵土飛揚。

三三兩兩的人穿著布衣,匆匆的走在道上,很快又跑回了家。

風翊收回視線,往專門隔離病人的癘所走去。

他沒有來過這,也沒有見過得了大疾的患者。

在狼族時,他是強大的狼族狼王,除了陪蘇皎就是在打獵。

在鹹陽時,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非詔不可跨出都城半步。

可風翊也並非不願體驗民生疾苦之人。

“太子,多日未見,怎也到了這荒蕪之地?”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潤而低柔的聲音。

風翊回頭,看清來人,他眯了眯眼,淡聲道:“原來是暨神醫。”

果然,這個暨神醫和暨白也長得一模一樣!

他已不是太子,不過是個被貶的皇子。

暨神醫故意如此說的。

風翊卻麵不改色。

暨神醫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而後不再理會這位被貶的皇子,轉身朝癘所而去。

邊疆,最偏僻的地方。

一個群白衣醫者帶著麵紗,忙前忙後的救治生病的人。

他們每日要做的,不僅是給病人送藥。

還要拿燻草做成佩掛贈給他們、為他們的居所撒上灰。

其中一個白衣的女子在人群最是顯目,她將烏黑的發全數梳起,竟作男子發式,正在為癘所裡的一個婦人喂藥。

那婦人看起來虛弱無比,卻在劇烈的咳嗽,看起來像是要將心肝都咳出來才肯罷休。

風翊腳下彷彿生了根,目光一下全被戴著麵紗的女人吸引。

那雙眼睛真的是格外的熟悉……

她為何……和蘇皎那麼像?

暨神醫走到白衣女子的身旁,溫聲道:“我來吧。”旋即,他拿出銀針為那婦人紮針。

下一刻,那名婦人止住了咳,氣色一下就通暢了,目光遊離,喃喃道:“神靈庇佑。”

風翊微微皺眉,清冷道:“救你的是暨神醫,不是什麼神。”

這下,倒是暨神醫和那白衣女子眼神古怪的看向他。

兩人沒有理他,走開了。

當那白衣女子從風翊身旁擦肩而過時,他隱隱聞到了一絲牡丹花香。

這花香太過熟悉了……

風翊心中一顫,手不受控製的拽住她,而後在她怔愣的眼神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將她臉上的麵紗扯下——

風翊渾身血液冷凝,看清那張臉,手中的麵紗不由鬆開,在風中輕揚揚的飄走。

暨神醫瞥了他一眼,彎腰撿起麵紗。

“公子不會以為,人死還能複生吧?”

他緩緩道出的話又砸在風翊心頭。

白衣女子那張臉,與蘇皎一點都不相似,是一張完完全全陌生的臉。

心中所有的期許都破碎,風翊不由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她不是她……為什麼不能是她?

白衣女子冷笑:“公子,是將我當做那位死去的太子妃嗎?”

風翊語塞,神色複雜。

暨神醫意味深長瞥了一眼他,而後拉走了白衣女子。

二人交談聲隱隱傳來。

“他畢竟還是……你下次和他說話要注意言辭……”

“聽聞他曾為太子的時候……將太子妃視為側妃的替身,怎麼,如今我也要做太子妃的替身嗎?”

頓時,像是有一把利劍捅進了風翊的胸口,攪了個天翻地覆。

他抬頭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一陣悲痛。

恍惚中,風翊渾渾噩噩地走回郡守府邸。

夏侯郡守見他這幅模樣,大吃一驚。

風翊麵色微微發白,抬頭看他:“何事?”

夏侯郡守拿出從鹹陽送來的信,恭敬呈上。

這信是風翊離城前吩咐暗衛去調查之事。

這個世界的太子與雪蓮的相遇,一看就有蹊蹺。

那日,太子下朝正打算去為太子妃去品齋閣買她最喜歡吃的桃花酥,可卻在街上碰見了出街采買,一襲藍衣的雪憐。

她目光含情,柔柔的看著他。

雪家忤逆,被秦皇處責,滿門男子皆抄斬,女子落入青樓,多可憐啊……

他找了她很久……可怎麼偏偏在他與玉兒成婚後……讓他在鹹陽碰上了呢?

……

風翊強迫自己回神,接過一看——

暗衛有負所托,任務失敗,身中數刀,死裡逃生,撿回了一條命。

風翊闔眼,握緊了拳頭,骨節在他的冷笑中被握得發白。

“暗衛修羅是萬裡挑一的高手,究竟是什麼人才能將他害成這樣?”

夏侯郡守頓了頓,猶豫的開口:“那必定是位高權重之人。”

風翊腦海中略過許多人的麵容。

是太子的兄弟?他們將雪憐送至他的跟前,埋作暗棋……

還是太子的父皇?他為了皎兒空置後宅,惹了父皇不滿……

可不管此間的太子怎麼樣。

狼族的風翊卻是實打實辜負了蘇皎,並且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

風翊起身將信銷毀,沉聲道:“此事就到此為止。”

他不會再查下去了。

天矇矇亮。

癘所處就又有人被抬出去了,有人死了。

那人已瘦得像一把骨頭,可他死得時候,卻沒有喊餓,隻喊冷。

病人被嚇到了,紛紛開始質疑醫者的醫術。

“傳說中可以枯骨生肉的藥王穀也不過如此……”

“又死人了,下一個不會是我們吧?要不我們去求巫醫救救我們……”

藥王穀的弟子不善言辭,眼眸黯淡,就杵著跟個木頭似的。

白衣女子沒好氣道:“這樣扮成大巫的人假裝成神靈上身,畫個符,灑灑水,卻和百姓說,吞下去便可以治病,真是荒謬。”

病人中有一小女孩,手中緊緊握著一個小草編織的螞蚱,用大的發光的眼睛,望著她。

風翊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看著這樣鮮活明亮的女子,心裡的死寂彷彿泛起了一絲漣漪。

直至太陽落下,白衣女子終於忙累了,她坐下喝了一口水,夕陽映在她的白裙上,染上溫暖的黃暈。

蘇皎跳望月樓時,也是一身白衣。

風翊眼睜睜看著女人整個人像斷翼的鳥一樣墜樓。

她要與他永不相見。

風翊心口一痛,坐到白衣女子的身旁。

兩個人坐在一起,卻彷彿相隔遙遠。

“我姓蘇。”白衣女子突然淡聲道。

蘇皎沉默的看著風翊愣住的模樣,卻沒有對他避之不及。

她有兩世的記憶,加起來共有四十三年和風翊纏綿悱惻痛苦的日子。

不管是哪一世,她都被辜負了。

她恨風翊,她該恨他嗎?

恨他負心,恨自己死都死不成。

那天,她跳望月樓後昏了過去,遙遙中,耳畔闖入一陣熟悉的係統音。

【蘇皎,是我。】

是暨白,他說:【我原本正給你拉回原世界的,但是我發現有其他係統繫結了風翊。】

【我猜,是反攻略係統。】

【所以我的部分力量都用在了遮蔽那個係統,傳送就出了一點問題,目前,我也沒有力量了……】

蘇皎聽著他語氣裡的歉意,沉默了一會。

“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我為什麼在棺材裡?”

昏暗,令人毛骨悚然古怪氣味環繞身周。

靜謐的地方突兀的響起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蘇皎睜著眼,細細聽著,彷彿聽到了來人五指搭在了棺上要推開的動作。

開館的刹那,她的整顆心都提起,一道刺目的白光闖進,她忍不住伸手去擋,等適應後,她將手放下,清晰的見到了是誰來帶她走——暨白。

“我來接你了。”

……

暨白身為係統,把她的靈魂投放到了這個世界的蘇皎身上,自己也穿到了藥王穀穀主身上。

那日,風翊瘋了一般讓太醫為蘇皎診治——

暨神醫的師兄,正好是那名太醫。

太醫正把著脈,目瞪口呆的發現原本的死脈一點點變成了活脈。

暨神醫知道蘇皎不愛風翊了,為了她能全身而退離開皇城,委托他的太醫師兄偷偷給蘇皎服下假死藥。

服下藥的人,氣息會漸漸微弱。

如同死去一樣,實則是昏睡過去,大約會在三日左右再次醒來。

暨神醫還讓太醫給風翊下了曼陀羅粉,好讓太子神情恍惚。

趁著風翊悲傷過度暈倒的期間,暨神醫又以一張絕世珍貴的藥方與一位方士交易。

那位方士,仙風道骨,在求著長生的皇帝麵前郎聲道:“陛下,太子妃乃是自戕而逝,若將太子妃葬於皇陵,恐影響國運。”

所以蘇皎根本就沒有葬在皇陵,而是葬在了西郊的一個山上。

如此,也方便了暨神醫拿著洛陽鏟盜墓。

……

從冗長的思緒回過神,蘇皎起身一步步往前走,不去多看身後的風翊一眼。

對於那段感情,她真的累了。

再見風翊,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整個人赫然陰沉頹然了不少。

可那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暨神醫來尋蘇皎了。

他看向蘇皎身後的風翊,神色似是鎮定。

但他的手指微微蜷縮,泄露出了幾分不安:“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風翊冷不定說:“暨神醫,蘇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彆的地方見過?”

蘇皎神色微冷:“公子想說什麼?”

風翊眸光閃爍,直盯著她:“蘇姑娘和暨神醫都與我的故人長的極其相似。”

那樣的眼神令蘇皎有些惡心,輕描淡寫道:“公子認錯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

暨神醫跟上了她:“你不怕他心下生疑?”

蘇皎駐足,手指悄然攥緊:“我早已換了麵貌,我隻是一個名為蘇皎,卻與他妻子毫不相似的女人。”

“風翊就算認定了我,旁人隻會覺得荒謬……”

暨神醫頷首,心中五味雜陳。

隻有他知道,改顏之痛,幾乎要了蘇皎半條命。

可沒等多久,蘇皎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風翊說要娶她,並且遣信使將訊息送去了鹹陽皇宮。

訊息傳到雪憐那時,她怔怔的問了三遍帶來訊息的宮人:“公子說他要娶一個醫女?一個出身藥王穀的女人?”

得到再次肯定的回複後,雪憐氣瘋了:“我原以為他那般為蘇皎傷心,至少應該會為她難受一陣,不去理會外界的那些野花野草,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人……”

眼裡幽光一閃,彆人都能勾到風翊,為何她就不能挽回他的心?

“不行,我倒要查查,究竟是何人如此好手段!”

邊疆。

明月如鏡,高懸半空。

暨白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正拿著一個帕子擦著劍,淡淡道:“我們連夜離開這裡。”

蘇皎挑了挑眉,看向他手中的劍。

離開?暨白醫術是絕世無雙沒錯,可是他從未用過劍,怎麼能保證帶他們一行人安全離去……

蘇皎緩緩道:“你在說什麼傻話。”

被她拒絕,暨白卻並不失望,定定看著她:“我是你的係統,現在沒法帶你離開,但是我不能看著你再次選錯。”

蘇皎心中一暖,轉而言道。

“陛下貶太子的原因是他違逆聖意,不願再娶太子妃,現在他想娶我,陛下沒準一高興,就召他回鹹陽了。”

在她這一世的記憶裡,皇帝可喜歡風翊了,對他極其縱容。

暨白一怔,皺眉:“可是這樣,你不是也會跟著他一起回都城嗎?你真的還要嫁給他?”

良久,蘇皎輕輕道:“我這有皇帝想要的東西。”

女人,不是隻有嫁給誰,纔算有價值。

她雖然可以選擇躺平一輩子衣食無憂,但她清楚,那樣的日子會讓她變得孤僻和敏感。

最後成為男人的伴生物,隻能仰人鼻息。

看似千嬌百寵,卻也會被隨時拋棄。

半月後。

如蘇皎所料,皇帝讓太子風翊回鹹陽,並且要帶上蘇皎這個藥王穀出身的醫女。

天子階前,蘇皎沒有行跪拜禮,隻是微微欠身。

這一舉動讓殿內的宦官和婢子都有些不滿,卻不敢說些什麼。

蘇皎正色看向皇帝,直起背脊:“陛下,民女要獻上一物。”

皇帝麵色低冷:“何物?”

難不成是要獻上什麼能助長生的丹藥?

蘇皎將懷中的帛書掏出,皇帝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

宦官上前,要將它拿去呈上。

蘇皎看了一眼他的模樣,像是一個白麵書生。

她遞了過去,宦官察言觀色,小心的覷了一眼皇帝,得到眼神後,立馬將帛書遞上。

皇帝伸手接過,神色中的漫不經心漸漸褪去,變得越來越凝重。

昏暗的殿內,風翊看向蘇皎,卻發現她神色莫測的令他琢磨不透。

他輕聲道:“你究竟給父皇看了什麼……”

皇帝看了很久,扶著龍椅起身,一步步走到蘇皎麵前。

“這是你寫的?”

天子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這令眾人都不由錯愕起來。

這個蘇皎……

蘇皎躬身,正色道:“隻不過是將民女在邊疆所得的感悟寫下罷了。”

她寫的,全是朝代的弊端。

這些,在她尚是太子妃蘇皎時,並未對皇帝提及。

但這次,她不得不提。

天下並非太平盛世,叛亂四起,重用法典,官兵驍勇,多數人家的子弟都想靠軍功換一個爵位。

可數年過去,百姓早已疲倦。

她跟著暨白行醫的日子裡,聽他所言,才驚覺瘟疫隱隱有朝都城蔓延之勢!

瘟疫和戰爭無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蘇皎猶豫了瞬之後才開口:“民女雖出身微薄,可卻想為陛下效力。”

“故此,民女有一求,求陛下為太子另則一門婚事。”

風翊臉色一白,驀然看向她。

來鹹陽的一路上,蘇皎都一言不發。

看起來沒有半分反抗之心,沒想到,竟然在這等著他……

皇帝有些為難,定睛看了她許久,才道:“你可知,嫁入皇家是多少人所求?”

蘇皎譏誚道:“前太子妃薨逝之事,誰人不知?”

風翊臉色霎然一白,而後一青。

殿內的視線明裡暗裡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像一道道鈍刀生生地刮開腐爛的肉,暴露出他的可笑與荒謬。

皇帝點了點頭,像是默許的意思,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

這樁婚事算是再也不可能了。

風翊大步向殿外走去。

蘇皎慢慢走了出去,看著遠方的山,從皇宮台階上,往北方望去,那邊是一輪即將要落下的紅日。

正出神,忽然一股巨力將她扯至角落。

風翊神色晦澀,讓蘇皎有些看不明白他。

“我讓你見父皇,是為了考慮我們的婚事,而不是讓你獻言。”

蘇皎冷冷的盯著他。

“你喜歡我哪點?”

他說,她改。

風翊看著她冰冷的神色,麵色複雜了幾分:“皎兒……”

蘇皎腦子裡不受控製的想到了從前,他也是這樣喚她的……

一聲一聲溫柔的親昵呼喚,將她困在了狼後那個位置上整整三年。

“風翊,我原本打算直接拒絕你的。”

“可是當我想到,上一個直言冒犯你新歡的一個婢女,被你不由分說賜死。”

“我就覺得,或許在你的眼裡,隻有貴人才值得辯解和反抗。”

蘇皎冷冰冰的看著風翊,伸手推開他:“所以,我決定為你的父皇獻上許多許多的計謀與靈丹,直至他長命百歲,而你,永遠無法登上皇位。”

風翊心上像是被人狠狠劈了一刀,鮮血不止,疼痛難忍。

他死死的盯著她離開的背影。

半晌後,風翊忽然笑了起來,他不再是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流下的淚水和蒼白的臉看上去更像一個瘋子。

路過的宮人見了紛紛低頭離去,轉身便悄悄的說起了話。

“聽說太子帶回了個女子,還是藥王穀出來的呢!可是那個女子不願意嫁,陛下居然同意了!”

“藥王穀哇!那肯定是她拿了可以延年益壽的丹藥去換的機會咯……”

也有人覺得蘇皎想不開,高高興興做皇子妃不好嗎?

換她們就立馬答應,好脫離奴籍。

鹹陽城內,日漸落月漸明。

蘇皎坐在屋內看著醫書,看到不認識的字,又開始頭疼。

以前,都是係統暨白給她掃描識彆的。

可自從她決意為愛停留風翊的世界,暨白就切斷了與她大腦的聯係,還對她冷冷放言:“我不想見你們親昵的模樣。”

蘇皎垂下眼眸,起身將燭火熄滅,屋內頓時便暗。

正欲上床歇息,門外卻忽然略過一道黑影,蘇皎神情一凝。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

“誰?”她立馬抬腿追了出去。

時值深冬,風極其的涼,吹到臉上格外的冷,卻也叫人在這白雪紛紛中根本無法隱匿身形,不多時,蘇皎就追到了那人。

對方將帽簷緩緩摘下,眼裡醞釀著一場陰霾:“要不是我去查了你,還真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改頭換麵的事情。”

蘇皎蹙了蹙眉:“你想怎樣?”

雪憐嗤笑,塗著丹蔻的手指輕輕拂去身上的雪:“殺一個人方法有很多,最殘酷不過於心死。”

“可讓你心死的人是我嗎?是太子啊!”

“不如我們合作怎麼樣?你助我登上太子妃之位,我幫你離開這個世界!你不是老是唸叨著你要回自己的世界嗎?”

蘇皎壓下心中的情緒,再次開口:“我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難道忘了你害死誰嗎?”

雪憐一愣,想了很久才從腦海裡挖出阿桃的事情。

“弱肉強食,她一個弱者,居然敢以下犯上,就該受罰。”

蘇皎眼瞬間紅了:“我真想現在就殺了你。”

雪憐尤嫌火上澆油不夠,“哈”的笑了一聲,對蘇皎道:“姐姐,你若是殺了我,有人趁著太子昏迷之際,那名方士收人錢財做事的事情,可就要捅到陛下跟前了。”

她當時就納悶,怎麼陛下會那麼匆忙的將蘇皎葬入皇陵,甚至都沒有叫人為她淨身祝禱,原來是受奸人蠱惑,才將蘇皎葬去彆的地方!

蘇皎暗自鬆了一口氣,不知雪憐從何處打探的訊息,那名方士牆頭草便也罷了,可萬萬不能牽連到暨神醫的師兄。

忽然,她瞥到了雪憐身後的一抹玄色。

蘇皎垂下眼眸,徐徐道:“當年你放火燒我這個太子妃寢宮的事,太子知道嗎?”

雪憐平添三分底氣:“那是自然!”

蘇皎笑了,神情一變,裝作纔看見那玄衣纁裳的男人,下跪行禮:“民女拜見陛下。”

借皇帝做刀劍一使,她隻好還他一跪。

雪憐麵色大變,花顏失色的回頭,雲鬢上的流蘇簪都被驚得晃了起來。

“陛,陛下……”

皇帝麵若寒霜,直接喊道:“來人,將風翊的側妃拖下去處死!”

雪憐麵白如紙的被人捂著嘴拖了下去……

發完火後,皇帝斂了神色,慢條斯理的走到蘇皎麵前:“你啊……”

蘇皎伏在地上,聽著這話,有些明白了他發現了什麼,顫聲道:“是民女的錯。”

這個皇帝和異世的人皇一樣,嫉惡如仇,對待晚輩卻很和藹。

皇帝將她扶起,像一個長輩一樣拍了拍她的肩。

而後,在數名扈從擁簇下大步走向前方的涼亭。

蘇皎渾身都鬆了一口氣,怔怔的看著四周的景象。

隻有地上留下的一條拖拽的痕跡,和許多腳印證明這裡發生的一切。

然後壓力就給到了風翊這邊。

他的妾室被處罰了,現在他徹底成孤家寡人了。

皇帝也好,上官夫人也好,誰都沒有給他一個解釋。

至於其他文武百官,則是拚命的向他推銷自家的女郎。

風翊走在回府邸的路上,心中一片荒蕪,他該做什麼?他能做什麼?

原來,愛而不得,竟是這樣的感受……

他搖頭失笑,格外苦澀:“哈哈哈,風翊,你該死啊……”

府邸前門口的心腹見他這樣,難掩擔憂,低聲道:“公子要振作,我們不愁沒有明日啊……”

風翊心緒沉重,輕聲道:“明日,我哪裡還有明日?”

心腹獻計道:“公子為何不先雌伏下來,等到登基那一日呢?”

風翊眉頭一皺,立馬嗬斥:“住口!”

這什麼佞臣發言,他竟敢慫恿自己去做這種事!

放眼全國,哪個不是在他父皇的統治下井井有條。

朝中雖暗流湧動,可朝臣卻都在他父皇的威壓下安分守己。

“你若再提一次,我便將你的舌割了。”風翊甩袖而去,俊美的臉上全是薄怒。

心腹惶恐低頭,隻道是。

可他卻在風翊的腳步聲徹底消失的時候,抬起了眼。

等翌日上朝,風翊赫然發現,朝中多了一個人。

他眼睛裡登時浸滿了錯綜複雜的情緒……

文武百官不滿意了,立馬就有一位久居軍武,性情直率的將軍上前,直言道:“陛下,自古以來哪有女人上朝的道理!”

文臣神色也憂心衝衝,難得沒有反駁對方。

皇帝歎了口氣,走下去,拍了拍那位將軍的肩膀。

“現在不就有了?”

將軍:“……”

感受到按住他肩頭的那隻手加重了力氣,他臉都變臭了。

蘇皎麵無表情。

風翊神色複雜盯著處於風暴中心還不自知的那個女人,心中既覺得荒謬,又有些自豪……

下朝後,有幾名文官明顯來者不善走到蘇皎的麵前,麵露不悅。

“你是用了什麼手段蠱惑陛下,竟然將你一個女子安插在了朝堂上!”

就算她有才華有本領!

那又怎樣,女子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

蘇皎看了他一眼,慢慢的道:“我和陛下說,我不要俸祿。”

文官嘴唇動了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地上的雪積了一寸那麼厚,蘇皎穿著一身袍服,回了皇帝賜給她的府邸。

院子裡落滿了雪,還未曾有仆人過來打掃。

陛下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官職,也沒有為她設立一個女官職銜。

他說:“寡人的內庭,女官皆沒有官職。”

回過神,蘇皎笑了笑,踏進了屋,覺得渾身都暖了些,將濕漉漉的外袍脫下,她便自己開始打掃起了屋子。

“咚咚。”

屋外傳來一陣扣門聲。

蘇皎開啟了門,眸色一怔。

一個貴氣十足,神色帶著微微嬌矜的女子在燦爛的陽光下,竄了進屋。

記憶告訴自己,她是本朝的七公主!

七公主眉梢輕挑,聲音很是動聽:“我想來看看,能說動父皇破例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她又看向屋內。

“怎麼,不讓我進去嗎?”

蘇皎將思緒一寸寸收攏,點了點頭,伸手拉開了屋門。

七公主一進屋,就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四周。

片刻後,她笑問:“你從藥王穀來,那你知道暨神醫嗎?”

蘇皎微愣,疑惑道:“公主是想要認識他嗎?”

七公主內心深處生出幾分希冀。

看倆她來這趟,還真是找對人了。

她眼神一亮,同蘇皎道:“聽聞暨神醫醫道高超,我想向他學醫術。”

蘇皎思忖片刻,卻未言語。

她這樣把暨白介紹給公主,他會不會生氣……

七公主又道:“我三歲識字,十歲精通樂器,父皇不讓我再學其他的了,我隻能學些醫術,現今世道也不算太平,日後我若有機會,那必定是要出宮闖一闖的。”

蘇皎偏頭,心裡五味雜陳。

七公主可憐兮兮道:“求求你了……”

蘇皎看向屋外的雪,又將視線落回嬌嫩粉裙的少女身上,她的裙擺浮在地上,發絲上還有些晶瑩的雪。

種種念頭在腦海了過了一圈。

昏暗的屋內,蘇皎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送人出門之際,七公主回頭,眼神明亮:“對了,忘了和你介紹我自己,我叫阿嫚,嬴陰嫚。”

蘇皎一怔,緩緩關上了門。

她覺得“阿嫚”公主聽起來格外耳熟。

蘇皎在第一世的記憶裡不斷翻找,隻覺得那些在現代的記憶就像一捧紗,她越找,反而越不清晰越來越模糊。

她快要不記得那些事了。

她隻記得,她有一個外婆,院子裡還有一條狗。

微風拂過,樹上的雪啪嗒砸下,正中蘇皎的頭。

蘇皎眼眶發澀,將腦袋上的雪團一點點拍去,而後拿出掃帚,一人掃著厚厚的雪。

她覺得自己大抵是太過孤單了,缺個伴。

於是她決定去買個奴仆。

陽光高照,籠罩在這個暗藏危機的帝國。

雪越下越大,將販賣奴仆的地方溫度降至刺骨。

四四方方的籠子裡鎖著一群灰頭土臉、麵黃肌瘦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蘇皎穿著一身簡單的素袍,走到一個籠子麵前,問向賣家:“她是犯了什麼罪,被貶為奴的?”

女子大約看起來才桃李般的年華,聽到有人商量她的買賣,神色卻極其的麻木。

賣家回道:“倒不是什麼大罪,他是家生奴,惹了主人家不高興,才把她賣過來的。”

風翊不知什麼時候走到蘇皎的身後,淡淡開口。

“你若是要奴仆,可以找我要官奴。”

蘇皎微微一笑。

“公子真是大方,自家的奴仆說送就送,正妃的孩子也說送就送。”

風翊心口猛地一陣抽搐,密密麻麻的絞痛襲來。

他沉默片刻,專注的看著蘇皎:“皎兒,我不是在裝腔作勢,我是真的想和你和好。”

他是真的很愛她。

“皎兒,我餘生真的隻會愛你一個人,我想信你口中的穿越了,我也絕不會再娶彆的女人了!那些的錯誤保證不會再犯了!”

蘇皎選擇無視他。

她斂起情緒,扭頭看向賣主,繼續剛才的話題:“麻煩為我挑幾個識字的女仆,多謝。”

賣家走向一個籠子,指了指裡邊的人。

“這群人是六國餘孽,雖然她們瘦弱了些,但是都是識字的。”

“這樣的貴族之後,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你若是要買,少說也要這個數——”

商人伸出了五個手指在蘇皎麵前比劃。

裡麵的幾個女人縮在角落,忐忑不安的往外看。

比起繼續像個獸類一樣關在籠子裡,她們更願意被這個溫和的姑娘買走。

見蘇皎猶豫。

“她們不會敢逃的,若是逃了,你上報官府,自會有人幫你抓回。”商人說著,朝旁邊的一個幫手使了眼色。

那名幫手拿起一根木棍在籠子上狠狠的敲了幾下,裡麵的女人頓時害怕的大叫了起來。

蘇皎不由皺起眉來。

風翊沒等她反應,便大步上前,將腰間的錢袋子丟給商人。

蘇皎顰眉,忙要去把錢袋拿回,商人喜笑顏開的表情立馬一斂。

蘇皎氣笑,扭頭看風翊:“你是我的誰,你算什麼人?你給我付錢算什麼回事?”

風翊目沉如水:“算我欠你的。”

“欠?”蘇皎神色轉冷,“你欠我的何止這一樁。”

風翊瞬間反應過來:“皎兒,你終於肯與我相認了嗎?”

他盯著蘇皎的神色,不肯放過一絲變化。

可除了那雙眼睛若有似無的有些熟悉外,便隻剩下了陌生。

風翊想到她那雙曾經對自己飽含愛意的眼眸,心口頓時一陣絞痛,連呼吸都發顫。

蘇皎一身素袍,柳眉似月,玉骨冰肌,頭發依舊束起,所有青絲如墨般直直垂下,更襯得她的眼神如同冰珠一般。

日色已近黃昏,蘇皎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昔日的太子妃已經死了。”

風翊怔怔的看著她:“你還活著。”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我不想再做太子妃,也不想再做狼後。”

她隻想做自己,蘇皎溫柔的擦去他肩上的雪,說出的話卻殘忍無比。

“當年,你毫不留情的辜負了我……我愛的那個風翊,早已經在他將新歡帶回家的時候死去。”

他們之間,終究是情深緣淺,三年的情分,早已儘數化作雲煙,若有人還在原地等待,那纔是天大的傻子。

風翊像是溺進了海水裡,心中無比潮濕又晦澀。

他的手指冰涼的不像話,努力想要挽回眼前的女人,澀聲問:“你要去看阿桃嗎?”

這個世界的太子妃蘇皎將阿桃葬在了東宮的桃花樹下。

蘇皎“啊”了一聲,目光遊離,像是飄去了很久之前。

“我的阿桃,是與我相依相伴數年的妹妹。”

“她是一隻白狼,不是因為弱,不是因為不夠乖順,僅僅隻是因為你不高興,她就被你殺了……我想替她報仇,殺了你,可是我下不去手。”

蘇皎深深的看著風翊,眼神彷彿盛入千萬年的冰冷。

“你不是認為阿桃侮辱你的側妃,死有餘辜嗎?”

風翊白著臉,不敢直視她此刻的灼灼視線。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

蘇皎不想再聽他廢話,冷漠地轉身離去。

商人連忙將籠中的仆人身上重重的鐵鏈解開,將她們用繩子牽住,遞給了蘇皎。

翌日清早。

天還有些許灰濛濛,雲煙遍佈鹹陽城。

蘇皎比其他官員起得還要早,她要去和皇帝說一件事。

越瞭解皇帝,就會發現,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對於底下的公子,他會請在世大儒給他們開蒙啟智。

對於他的公主們,他會在難得的閒暇中抱著她們去鹹陽宮中的花園玩耍。

蘇皎直言:“此事隻能告知陛下。”

皇帝輕輕抬手,身旁伺候的宮人齊齊屈膝退了出殿。

他側過頭,十二冠旒下是一雙狹長的眼眸,眉梢中有著天生的鋒芒。

太子眼睛生得也像陛下,隻是性情卻一點也不像。

秦皇的聲音帶著令人喘不上氣的壓迫感:“你再說一遍?”

蘇皎心一顫,卻還是再說了一遍。

“陛下,您身邊的宦官趙高斷不能留。”

既然上天讓她來到了這個世界,那她必定要扭轉這些人悲慘的命運!

話落,殿外一道焦急的聲音闖了進來。

“父皇,蘇女官這是糊塗了,請您息怒!”

昏暗的殿內,光與塵混在一起。

秦皇語氣莫測,轉動著手上的扳指:“她哪裡是糊塗,她這是聰明過頭了。”

四周安靜一片,隻聞殿外風雪呼嘯的聲音。

龍案邊的奏摺堆得像小山一般,忽而掉了一卷發出“啪嗒”聲音,跪在地上的風翊抬起頭來,“父皇——”

“住口。”秦皇冷冷道,“你真是越來越不知規矩了!”

風翊神色一僵。

為了護住蘇皎,他努力在腦海裡尋著救急之策。

和皇帝坦白,說蘇皎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做過狼後,也做過太子妃,知曉異世之事?

這太荒謬了!

如果不是風翊自己也穿越過一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而這時。

蘇皎想勸說皇帝除掉奸臣,費儘了口舌。

她想起趙高的出身,從前學的曆史終於被她從腦子裡的角落扯了出來。

趙高,贏姓,趙氏,本是趙氏貴族,母親乃趙氏王族後裔。

可所有人都忘記了,是誰,害得他家破人亡……

“當年,陛下您讓派兵攻打趙國,這才使趙高全家男子父兄皆死於秦兵之手。”

“他的母親流落秦國為奴,他與年幼手足也成了宦官,若是這些還不夠他有謀逆之心,那還要多少理由?”

麵對蘇皎的斬釘截鐵,秦皇沉默了。

他擺了擺手示意二人退出。

風翊立馬扯著蘇皎出門了,看著她一臉的冰冷,他眼底也淬著一層冰

他皺眉道:“你知不知道,當今朝堂上站著的文武百官,有九成都不是秦人!”

“為何要以出身判斷一個人的忠誠!”

蘇皎渾身一涼,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潑下。

她以為,這裡的皇帝會信她的,才將她封為女官的。

但這一刻她才清楚,人間皇信的,是他的判斷!並非她的後世所言!

蘇皎被皇帝關了禁閉。

風翊看著她被宮人帶走,一聲輕輕的歎息從他喉嚨中溢位,任何人都能從他低沉的聲音中辨明出其中的無可奈何。

“皎兒,我該拿你怎麼辦……”

下朝回去後,蘇皎的府邸迎來了那位阿嫚公主。

七公主提著一個匣子進門,一進來便看見了蹲坐在屋前的人。

天色有些暗淡,蘇皎的眼神也有些黯然。

蘇皎思緒複雜,她看到來人,纔有些反應:“阿嫚,暨神醫大約要在十日後才能趕到鹹陽。”

這是七公主上次拜托蘇皎的事。

可如今聽了,她反倒是笑了笑,隻和蘇皎蹲坐在一起。

“曾經父皇有一次,路經博浪沙遇上一賊人行刺,父皇下令搜尋刺客十日,卻無果。”

“你知道父皇登基這些年來,共經曆的幾次行刺嗎?”

“三次。”蘇皎沒有絲毫的停頓回答道。

第一次是一位假意獻上自己國土的刺客。

第二次是那位刺客的好友琴客。

第三次是一位被皇帝滅了國的王室之後,也就是在博浪沙行刺的那一位。

阿嫚一怔,沒想到她這麼清楚,神思飛轉間,眼神閃了閃:“父皇是個很大度的人。”

其實不管是百次、千次、在她心裡,她的父皇都不會被擊倒。

有很多人在父皇麵前都格外的恭順,可卻在後麵說她父皇殘暴,這事,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

蘇皎靜了片刻,起身走向廚房。

阿嫚公主一愣:“去哪?”

蘇皎輕笑:“煮飯。”

天色已晚,再不做飯,晚上就要浪費油燈了。

阿嫚問:“你沒有奴婢嗎?我送你幾個好了。”

蘇皎搖頭道:“隻是習慣自己下廚罷了。”

早在風翊那個世界,她洗手作羹湯時,就習慣了自己做飯做菜。

公主和風翊很像,都有送奴婢的癖好,彷彿奴隸隻是一個物件。

可旋即,蘇皎一愣,眼底浮現不明情緒。

究竟是他們相似,還是說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

蘇皎腦子越想越混亂,甚至連心跳都變的沉悶壓抑,直至聽到了鍋裡的湯煮沸咕嚕嚕冒泡的聲音,她纔回過神。

很快,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便被端上了桌。

在細微的咀嚼聲中,阿嫚眼底華彩紛呈,忽然道:“你去過上林苑嗎?我央求父皇後日讓我去那,你和我一起去吧。”

蘇皎笑著搖了搖頭:“我自是要上朝的。”

“你告假不就行了,反正父皇會同意的。”

她側著頭思考了一下,遂點了點頭。

等到了那一日,蘇皎看向馬車裡的阿嫚公主,又瞥了一眼騎在馬上的風翊。

阿嫚彆開了眼,馬車的簾子被她輕輕放下。

蘇皎翻身上馬,視線眺望著遠方。

“皎兒。”風翊喊道。

蘇皎神色冰冷,隻覺得他這個公子怕是不想做了,總是繞在自己周圍打轉。

一條枝乾從大樹上向道路上伸出,帶著尖刺。

而風翊似乎根本沒有細看,眼見就要撞了上去。

蘇皎沒動,冷漠的盯著這一幕。

“哥哥!”馬車裡的阿嫚公主突兀的喊了一句,而後在風翊勒馬回頭中,指了指他的前麵,有些小聲的抱怨,“這麼大人了,怎麼騎個馬還不看路,要不是我,你就成瞎子了。”

蘇皎冷笑的看著風翊,而後不管他們,立即騎馬往前走了。

這眼神立馬刺激到了風翊的神經,他的五官上有一瞬間的僵硬,朝阿嫚道:“你說的苦肉計對她不管用。”

阿嫚道:“那肯定是人家不喜歡你,你放棄吧,哥哥。”

“我不會放棄的。”風翊微微張了張嘴,視線順著蘇皎離去的方向望去,赫然看到了上林苑那片林子裡出現了一抹身影,他盯了片刻,是上官夫人。

她還是穿著那一身寶藍色的華裳,神色嫻靜平淡,懷中抱著一隻狸貓。

等一行人走近,上官夫人也發現了他們。

她神色淡淡的站在原處,身後跟著幾個婢子,又看了蘇皎一眼。

“蘇女官留下,你們兩個自己去玩吧。”

阿嫚公主眨了下眼,拉著眉宇緊擰的風翊離去。

木蘭為梁,磁石為門。

珍珠為簾,玉石為器。

這便是上林苑。

上官夫人走上了台階,邊走邊問蘇皎。

“聽你口音,像是鹹陽人,可你不是藥王穀的弟子嗎?難不成傳說中匿影藏形的藥王穀也在鹹陽。”

蘇皎絲毫不慌,背脊挺直,眼底依舊一片澄淨無波:“我曾幼時居於鹹陽,口音和鹹陽一樣,這不算什麼奇怪的事。”

上官夫人很給麵子的掀篇此事,看著遠處一個人追蝴蝶的阿嫚,又將視線移至一身玄衣倚在樹旁豐神俊朗的風翊。

“當年誰不知道,太子愛妻如命,隻要是她喜歡的東西,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都要為她摘下來。”上官夫人漫不經心道,“風翊那麼喜歡你,不若你再嫁我兒?”

人都並非是鐵石心腸。

從前風翊自然對她是萬般的好,可後來也卻確確實實將她傷得遍體鱗傷。

蘇皎語氣清冷:“強求的姻緣,隻能是孽緣。”

上官夫人歎了一口氣,淺色的美眸玩味的注視著蘇皎年輕的臉龐。

“皎兒,你知道嗎?隻要我從這長階上不小心摔下去——”

蘇皎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上官夫人又補充道:“風翊便再也不會和你提,娶你的事了。”

蘇皎靜默,又一次敗於唇舌之戰。

她本就不是一個擅長於宮鬥的女子,目光落在上官夫人帶著精緻妝容的臉上,她忍不住想,原來深宮,真的會把一個人的想法變得很可怕。

上官夫人揚唇冷笑:“自從風翊遇到了你,他就像著魔了一樣,為你甘願空置東宮,他在你身後為你背負了這麼多,你不該還給他嗎?”

蘇皎身體微僵,緩緩回過神。

“我欠他的,早就已經還清,可是他欠我的,永遠還不清。”

“夫人見過心上人與彆人舉案齊眉共飲合巹酒嗎?見過夫君和彆的女人郎情妾意、清深愛濃嗎?”

“夫人如果見過,就該知道我是什麼感覺。”

“風翊給不了我尊重與信任,也給不了我想要的愛,我不想恨他,可是我很難不恨他。”

於蘇皎而言,他們最大的劫,是阿桃的死,無法可解。

蘇皎深吸一口氣,在上官夫人複雜的眸光中轉身離去。

夜幕降臨,雪幽幽的落下。

處於上林苑的蘇皎終於可以好好沐個暖浴,她喊著睡在床上的七公主。

“上林苑的湯池,你不去?”

阿嫚在日間玩瘋了,根本起不來,嗓音含糊:“哎呀,你要去就去,我要繼續睡……”

冬日很快就要即將迎來最嚴寒的時候。

可外麵的風雪怎麼樣大,都傳不到鹹陽宮和上林苑中。

故此,蘇皎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衣。

溫熱的水散著嫋嫋的煙,她踩著玉階,緩緩走了下去。

這些日子的疲倦終於在這一刻散去。

她無聊了撥了撥水中的霧氣,讓其散去。

眼簾中驟然出現一人的背影,墨發披散,完美流暢的線條就這樣出展現。

水隻蓋到他的腰際,露出結實的腰部肌肉。

隻是上麵有些深褐色的疤痕爬在上麵——

她一眼就認出這人是風翊。

蘇皎呼吸一滯,立馬輕輕起身,拿起池邊的衣裙,裹住自己的身體就要離去。

風翊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身處溫熱的池中,焦躁的心竟然漸漸平複。

蘇皎穿著單薄的衣裳,渾身又濕了。

走在回房的路上,她從未曾覺得這條廊這麼長!

一陣風涼習習吹來。

讓她打了個阿秋,而後,她立馬罵起了風翊那個混球。

夜中明月高高掛在空中,發著藍幽幽的白光。

麵前突然出現一個人。

蘇皎抬眼看過去,又是一愣,而對方也有些失神,手中的東西骨碌碌滾在地上,慌亂的跑走,驚慌的喊:“有女鬼啊!”

翌日,幾人用早膳之時。

阿嫚公主興致勃勃的為蘇皎分享這個事情。

“你聽說了嗎?上林苑去浴池殿那條路居然鬨鬼,我們今夜一起守在那後麵唄!”

蘇皎眼神飄忽了一下,語焉不詳的拒絕了阿嫚:“不行,那抓到了,要是真的是鬼怎麼辦。”雖然她知道,那鬼自然是沒有的。

阿嫚有些不甘心。

上官夫人見阿嫚這般,有些無奈道:“你父皇和你幾個弟弟今日也要來上林苑,你萬不能再這樣跳脫。”

蘇皎一怔,轉眸和阿嫚對視了一眼。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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