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婚姻 第1章
1
老公沈知書是一款老式男人。
性子傳統孝順,工作體麵無不良嗜好。
結婚五年,他一直將我照顧得很好。
為我放棄深造,甚至主動擔起照顧我癱瘓父親的責任。
直到我們結婚六週年那天,情到深處的時候,他突然停下。
下床、穿衣,動作一氣嗬成。
無視我的詢問,將他的前妻遺像從客廳挪到臥室。
取下我們的婚紗照,掛上。
我脊背發涼,壓下心底的毛骨悚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知書抿唇,溫柔為我掖好被角。
“今夜暴雨,寧寧一個人在客廳會害怕。”
我似被人當頭一棒,強忍怒氣沉沉呼了口氣,
“沈知書,我們離婚。”
——
沈知書的眼神絲毫未起波瀾,定好時鐘。
“妍妍彆鬨,明天還要早起去給寧寧掃墓。”
過後淡淡補了一句:
“離婚對你我事業都有影響,更何況你在考察關鍵期。”
“所以你現在是在用我的事業威脅我嗎?”
我聲音帶著哽咽,視線落在被沈知書取下的婚紗照上,目光有些凝滯。
五年,我和沈知書前妻的遺像一起生活了五年。
啪嗒一聲,窗戶被疾厲的風驟然撞開。
沈知書眼神動了動,起身將窗戶鎖好後細心為我披上衣服。
“我沒有,隻是在論述事實而已。你不該這麼不理智,這不像你。”
“我不理智?沈知書,你將你前妻的遺照掛在我們的床頭,心底是什麼心思,你說我不理智?”
沈知書眼睫低垂,蹙眉沉默不語。
又是這樣。
冷漠、逃避、麵無表情,看著我一人歇斯底裡。
最終,他妥協般將徐寧的遺照小心翼翼取下來抱在懷裡。
“今晚我去書房睡。”
我伸手拽住沈知書的衣角,聲音嘶啞得不像樣子:
“今天你要麼和我離婚,要麼將你前妻的遺像取下還給她家人。”
沈知書抬了抬鏡框審視了我半晌,平靜的眼神中透著一股疑惑。
“這些年我們不是一直這麼過的嘛,為什麼之前你可以忍受,現在就不行了。”
他甚至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妍妍,不要和一個去世的人置氣。”
一股氣憋在我的心頭,我正想再說些什麼,沈知書的電話聲響起。
結束通話電話,沈知書走進書房將徐寧的遺照放好後去廚房給我端來藥粥。
“是爸打來的,他有些不舒服,外麵正在下暴雨,你就彆去了,我一人去就可以了”
我顧不得再和他吵什麼徐寧,起身就要下床,被沈知書攔住。
“不是什麼大事,你彆擔心。”
沈知書按下我,將藥粥放在我手心,“熬了些藥粥,安神。”
愣神間,沈知書已經出門。
掌心的溫熱讓我的心底很不是滋味。
自從我爸癱瘓後,從來都是沈知書照顧左右。
就連我也被他嗬護得像是溫室裡的花朵。
真的是我在鬨嗎?
我吞嚥著沒有任何味道的藥粥,忽然想起五年前剛認識沈知書的時候。
那年是上岸後工作滿一年,領導找到我語重心長地問:
“小梁啊,今年多大了?”
我微微弓腰笑著應道:“三十了領導。”
領導摸了摸下巴“嘖”了一聲,“有物件了嗎?”
“還沒。”
我暗叫不好,不會要給我介紹物件了吧?
果不其然,領導下一句就是:“我這邊有個大學教授,三十二,人挺好,要不見見?”
“你也知道,咱們單位在某些方麵還是有指標的。那教授身體健康又沒不良嗜好,兩年內保準你們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我馬不停蹄的和沈知書交換微信約見麵。
那天雨霧朦朧,他穿著白襯衫坐在書店門口靜靜看書。
眼神平靜溫和,像經歲月打磨的溫玉。
隻那一眼,我心悸動了下,像有什麼東西撓得我癢癢的。
從那以後,我和沈知書規規矩矩的相處。
談戀愛、訂婚、商討結婚。
但有一點。
沈知書有個早死的前妻。
結婚的條件就是允許他家裡放置前妻遺像以及每年定期給他前妻掃墓。
我猶豫了。
於是我和沈知書默契得斷聯一陣。
直到我爸突然中風癱瘓。
沈知書從凜冽寒風中風塵仆仆而來,許諾和我共擔風雨。
我窩在沈知書寬厚的胸膛,不斷告訴自己算了吧,也不是誰都可以擁有愛情。
不就是個死了的前妻,我還不信這漫長餘生爭不過一個死人。
思緒回籠,我站在書房門口靜靜看著徐寧的遺像。
她年輕明豔,笑容燦爛,確實有讓沈知書念念不忘的資本。
可我不是早死的白月光。
我是沈知書共患難的妻子。
2
鬨鐘還沒響的時候我就醒了。
沈知書眉宇緊蹙地酣睡,看起來很疲憊。
“早,妍妍。昨夜爸沒事,你放心。”
沈知書醒來照常和我問候,隨後看了看鬨鐘,麵容凝著一抹煩躁。
“今天比之前早醒了十分鐘,再等十分鐘起床吧。”
不是賴床,是沈知書向來不喜歡超脫掌控之外的事情。
每當這時,他總會變得有些煩躁。
剛結婚的時候我有些不習慣,但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可今天我不想再守著固定的時間做固定的事情,我偏要早起這十分鐘。
沈知書有些不悅,大力攥住我的手腕,語氣冷硬:“妍妍,聽話。”
昨晚心口憋的那股氣使得我沒忍住給了沈知書一巴掌。
啪地一聲。
沈知書怔了怔,黑漆漆的目光緊盯著我。
我以為他會生氣,會皺著眉和我大吵說我無理取鬨。
可他隻是怔了一瞬,不鹹不淡地啟唇:
“要把這巴掌放在起床事項中嗎?”
“如果是你的癖好。我可以接受。”
一時之間,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力躺臥回床上,眼角洇濕。
十分鐘後,沈知書從衣櫃拿出一身衣服讓我穿上,我拒絕。
他轉而去到衛生間,慣常給我擠上牙膏,做早飯。
當一切收拾妥當後,沈知書看著依然不動的我,臉色沉了下來。
“妍妍,寧寧的掃墓時間,不能遲到。”
我將那身黑漆漆的衣服扔到垃圾桶,刻意塗抹鮮豔的口紅。
“今天還有會,你自己去吧。”
沈知書唇畔抿成直線,麵容凝著寒霜,“梁妍,你必須去。”
我摔掉手中的化妝品,眼含譏諷一字一句:
“我說,我今天有會,沈大教授聽不懂嗎?”
沈知書垂眸撿起碎了的化妝品,繃緊了身體死死地盯著我:
“梁妍,你言而無信。”
我揉著發紅的手腕無助嗤笑,聲音絕望極了。
“沈知書,當初我是答應了你,可這並不意味著我要給你的前妻守喪,甚至當你前妻的替身!”
我拉開滿是顏色鮮豔的衣櫃,扔到沈知書麵前。
“這都是徐寧愛穿的是吧。”
結婚五年,我的衣服都是沈知書強製給我買的。
而我自己買的那些素色衣服全都放在衣櫃深處。
每次我興衝衝穿出來他總會板著臉一聲不吭。
一直冷暴力,直到我換回他給買的衣服,他才施捨給我一個笑臉。
想到這裡,我自嘲譏笑,邁步過去扯下臥室窗簾,房間倏然明亮。
去年,我想把家裡的窗簾全換了,結果回到家之後的沈知書臉色陰沉。
他攥著我的肩膀,力道大到可以捏碎我的肩骨,瘋狂質問我換掉的窗簾在哪裡。
我不明所以,忍著劇痛指向樓下:“在小區垃圾桶。”
話音落地,沈知書猛然將我推倒,跌撞著衝向門口。
我被他推得踉蹌,後腰撞到沙發,一瞬間整個上身麻木又刺痛,甚至無法直起身,動彈不得。
我給他打電話,可他根本不接,到最後甚至是拉黑了我。
120過來之後,我四處搜尋著沈知書的身影,心底想著,他要是現在出現,我還可以原諒他。
可他終究沒有出現。
甚至我住院十天,他也沒有出現。
直到我出院回家,看見家裡的窗簾全都換了回來。
而沈知書坐在餐桌上一言不發,攥著刀叉低頭盯著有些舊的餐盤發呆。
他很脆弱,也很憔悴,甚至是滿身酒氣。
見到我回來,也隻是輕輕抬頭扯著僵硬到不能再僵硬的笑,有氣無力道:
“對不起梁妍,工作太忙沒時間看你。”
我看著沈知書濡濕的眼角,以為他是真的知錯了。
可我後來才知道,那段時間他一直將自己鎖在家裡,對著滿屋子徐寧留下的東西,瘋了一樣地思念。
而我也終於恍然大悟,他為什麼那麼在乎那個窗簾。
因為那是徐寧留給他的,是徐寧留在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東西。
電話鈴聲響起,同事在催促我趕緊去機場。
我不再看沈知書一眼,提起行李就要走。
臨走前,沈知書突然拽住我的手腕,聲音沙啞:“去哪?”
我甩開沈知書,語氣冷硬:“出差,開會。”
3
到機場的時候,我剛要和同事打招呼,卻聽見他們嘰嘰喳喳議論著什麼。
“我打賭,梁妍最後還是得請假陪她老公去掃墓!”
“你彆火上澆油了,梁妍那個戀愛腦,自己工作能力強,偏偏鬼迷心竅找了個二婚。”
“二婚也就算了,奇葩就奇葩在家裡不僅留著前妻遺像,每年還得給自己老公的前妻掃墓,她就不覺得滲人嗎?”
同事見我來咳嗽了兩聲,打著哈哈對我說彆在意,滿單位誰不知道沈教授英俊又孝順,將我爸當做自己親爸一樣照顧。
我沒理,淡淡道:“工作時間不討論私人問題。”
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我突然想,也許我和沈知書的婚姻本質上是一場交易。
他需要借我穩住家裡催婚好祭奠緬懷他對徐寧的深情。
我需要他幫我一起承擔家庭的責任,照顧我癱瘓的父親。
也許,我們誰都不欠誰,是我太貪心。
疲憊湧上心頭,我戴上眼罩遮擋自己不斷流淚的眼睛。
可我貪心沈知書的愛。
也無法接受我愛的人在我眼前去愛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三個小時後飛機落地,我收到了沈知書的簡訊。
內容言簡意賅——
【對不起梁妍,是我讓你感覺不舒服了。】
【以後你不用陪著我一起去給寧寧掃墓了。】
我關閉手機,不自覺嗤笑一聲,結婚五年,這還是沈知書第一次低頭。
可下一瞬,我陷入了沉思。
我需要妥協嗎?接受這樣的結果,和沈知書相安無事的過一輩子。
沒容我多想,領導帶著我驅車前往鄉下調研開會。
會議結束,領導單獨留下我,表情很是嚴肅。
“小梁啊,有件事需要你好好考慮下。”
我一愣,不會是我和沈知書感情不和的訊息傳到領導耳中了吧。
畢竟當初是領導將沈知書介紹給我的。
轉而一想,應是公事。
“領導請講。”
領導遞給我一杯熱茶,我連忙雙手接過。
“這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工作開展比較困難,上頭決定派個人在這兒駐地兩年,我想了想,這個人你最合適。工作做好之後,你就能調任省崗。”
“我也知道你家裡情況,你回去和知書好好商量下,這不是件小事。”
我當即答應,立下軍令狀。
“領導,這件事不用和他商量了。您放心,我一定把這邊的工作做好,絕不給您丟人。”
領導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果然沒有看錯人,不過你的後勤工作也要做好,聽說和知書吵架了?”
我臉上的笑容一僵,“怎麼會,我和知書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吵不起來的。”
“那就好,這是關鍵時刻,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底百轉千回,很不是滋味。
正當我撥出一口氣,想要給沈知書打電話的時候,銀行發來簡訊。
我和沈知書的共同賬戶,剛剛動用了十萬。
查過之後才知道,轉賬物件是徐婉。
徐寧的親妹妹。
我的心頓時沉入了穀底。
這不是第一次。
4
回到家,沈知書正在侍弄花草,端的是一個歲月靜好的模樣。
我冷冷扯了扯唇,對,沒錯,就連這株花草也是徐寧留下來的。
砰的一聲,門被我重重關上。
沈知書聽見動靜後過來幫我接下行李,溫聲:“飯做好了。”
我將簡訊明細遞給沈知書,強忍著鼻頭酸澀和歇斯底裡的質問。
“沈知書,這是第三次了。前前後後,你給徐婉轉了三十萬。”
“那三十萬,是我這麼多年工作辛苦攢下來的。是不是要是我不問你,你還一直瞞著我!”
沈知書的工資大多資助貧苦學生以及寄回家裡。
我們家的日常開銷,他一半,我一半。
所以我們商量好,我的工資用於家裡存款,以備不時之需。
之前他轉給徐婉二十萬,說是用於幫助徐婉創業,我答應了。
可沒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我的底線。
沈知書又沉默了。
連夜趕行程使得我的脾氣煩躁不堪,尤其是沈知書又開始沉默不語,試圖用冷漠來躲避。
僵持良久,沈知書開口了:“阿婉創業欠債,她沒辦法才”
“沈知書!”我怒不可遏打斷他的話。
“你和她們一家已經沒有關係了,你的妻子是我,是我啊!”
我無助倒在沙發啜泣,我不明白這五年我和他的感情是不是餵了狗,才叫他這樣對我。
襯得我好像一個無理取鬨的瘋子。
可我明明不是這樣的。
沈知書似乎感覺到我的情緒,輕柔將手搭在我的肩上。
“會還的,妍妍,我保證。”
我用那雙哭到紅腫的眼睛直直望進沈知書悲傷的眼底,“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沈知書躲著我的眼神兀自擺弄著那盆花,我氣上心頭,邁步過去狠狠摔碎那盆花。
“沈知書!徐寧早就死了!她死了!”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我不敢置信的捂著臉,抬手直接回擊過去。
沈知書茫然看著自己的手,慌張著想要抱我。
他緊攥著雙拳頹喪痛苦的垂著頭,不斷重複著:
“對不起妍妍,對不起。”
“可你不該”
沈知書眼睛帶著紅絲抬頭看我,又將話咽進喉嚨裡。
他坐在地上焦躁揪著頭發,發出嗚咽嗚咽的哭聲。
“對不起妍妍,我錯了。”
我推開沈知書,從上到下重新審視著沈知書。
也許我從未認識過他。
“離婚。”
“我們現在就去離婚。”
我沉沉呼了口氣,冷靜下來後迅速擬好離婚協議放在沈知書麵前。
5
沈知書猩紅著眼,將離婚協議書撕碎。
他猛地緊抓住我的手腕,情緒有些失控。
“徐婉會還的。”
“我幫徐婉,是因為徐寧曾經救贖過我,要不是徐寧,我可能會死”
他從書房保險櫃慌亂拿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檔案,語氣顫抖:
“我之前得過抑鬱症痛苦不堪,是徐寧溫暖了我,她死後我甚至恨不得隨她而去,可她說要讓我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好好活著。”
“所以我纔想要你一起陪我去給寧寧掃墓,我想讓她知道我聽話”
沈知書神情崩潰,語無倫次地說著他和徐寧的曾經。
末了,他紅腫的眼對上我絲毫沒有波瀾的眼睛,狠狠一怔。
雙唇發乾:“妍妍”
我冷笑:“你說這些是讓我為你和徐寧的愛情喝彩嗎?”
沈知書有些哽咽,茫然盯著地上那些被撕碎的離婚協議: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以前從來不會計較這些的,為什麼妍妍,你告訴我為什麼?”
我冷笑一聲,點開手機按下播放鍵。
回家前,徐婉給我發了一段視訊。是那天暴雨,沈知書看過我爸後轉而找了她。
視訊中的沈知書低低喘息一聲,溫柔摩挲著徐婉的麵龐,“寧寧”
霎時間,沈知書臉上的血色消失得乾乾淨淨,倉惶不安地解釋:
“當時我喝醉了,我沒有和徐婉做不該做的事!”
沈知書看著我無動於衷甚至冷漠的神情,伸手想靠近我,卻撞到茶幾疼到雙眉緊蹙。
可他還是忍痛過來輕輕抱住我,身體顫抖,聲音絕望極了。
“我發誓妍妍,我們可以去找徐婉對峙。”
“我信你,但沈知書,我們還是要離婚。”我決絕道。
沈知書乍然愣住,聲音乾澀:
“為什麼?明明我們那麼契合彼此,明明我們已經相安無事過了五年。”
我的心臟一瞬變得濕冷,空脹酸澀,反駁問他:
“為什麼?你讓我任勞任怨給你前妻掃了五年墓,也供奉了她五年遺像,難道就讓我一輩子都活在她的陰影裡嗎?”
沈知書似是被我噎住,目光氤氳著一絲懊悔與不解:
“可這五年我們也一直過得很好”
“那隻是你以為!”我撇過頭藏下眼淚,“沈知書,我過得很不好。”
沈知書心猛地一顫,著急忙慌給我擦眼淚。
像是終於被我的無理取鬨妥協了一般:
“我聽你的,我把徐寧遺像收起來,我遠離徐婉”
我嗤笑一聲:
“你看,你心知肚明,你隻是在裝傻,看我像個瘋子一樣質問你。”
沈知書狼狽低頭,無力捏了下我的手執拗重複:
“妍妍,不離婚的。”
我掰開沈知書的手,沉沉呼了口氣:“也行,但我有個條件。”
沈知書呼吸加重,急切而歡喜道:“你說,我什麼都答應!”
“我會調任外地出差兩年,這兩年我們婚姻保持原狀,你偶爾看下我爸以免外人發現異常。”
“兩年後,我們離婚。你若不答應,我們魚死網破。”
咚地一聲。
沈知書手邊的玻璃杯驟然碎裂。
他垂下眼睫苦笑:“就因為一個徐婉、一張遺像?”
我心如死灰,起身重新擬定一份協議。
沈知書不肯簽字,唇色蒼白的懇求:
“我答應你我們繼續好好過日子,沒有徐寧,好不好?”
“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話音落地,客廳死一般的沉寂。
沈知書僵持良久,木然簽下名字。
眼淚洇濕紙張,我平靜收起來,眼含嘲諷:
“既然你那麼愛徐寧,當初為什麼不和她一起去死?”
甩下這句惡毒的話後,我頭也不回的離開。
6
直到走出小區,我才靠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泣不成聲。
我算計了沈知書。
而沈知書明明知道我在算計他,他還是答應了。
哭過之後,我走在路上腳步沉沉。
陽光有一刻突然傾瀉在我身上,我仰起頭,刺眼地想起這五年。
每次工作疲憊到不行的時候,他會將我的頭放在他的膝上笨拙又溫柔地哄我。
冬日下班暴雪時,他總會按時出現在我單位門口接我。
耐心替我攏了攏厚重的羽絨服,用圍巾將我裹了一圈又一圈。
我掌心接著雪花,在茫茫大雪中仰頭問他:
“沈知書,我們這也算是白首了是嗎?”
沈知書悶笑幾聲,揉了揉我的腦袋,低低嗯了一聲。
我斂眉,那次腰傷不久後,隔壁突然起了大火,蔓延到我家。
濃煙將我吞噬,我撐著腰大聲呼救,卻被淹沒。
及時趕來的沈知書想也沒想衝進大火中攔腰將我抱起。
他躬身護住我的腦袋,緊緊抱著我。
得救之後,我毫發無傷,他的腿部被燒得猙獰,需要植皮。
他緊攥住我的手,如釋重負鬆了口氣:“還好你沒事。”
滴——
車鳴聲響起,徐婉下車走到我麵前。
我越過徐婉,無視著她。
徐婉猛地拉住我手腕,憤聲:“那晚我和姐夫什麼都沒有做!”
我轉身,冷冷道:“和我有什麼關係。”
“梁妍!”
徐婉跺了跺腳,氣急敗壞跑到我麵前直視我。
“那天姐夫想我姐了,跑到我家想去看一看他曾經和我姐一起照的照片,那些東西他怕你生氣從沒敢往家帶。”
“我給你發那段視訊也隻是想隻是想告訴你”
徐婉緊盯著我一字一句:“梁妍,我纔是我姐最好的遺物。”
“這世間,隻有我才會毫無妒忌的和他一起思念我姐。”
我推開徐婉的手,噙著笑意:“祝你如願。”
“你難道不想知道這麼多年你和沈知書為什麼遲遲沒有孩子嗎?”
我腳步一頓,攥緊雙手。
7
“梁妍,沈知書結紮了,當初怕我姐懷孕生產會有什麼不測,他們決定不要孩子。”
“這件事,他沒告訴你吧。”
凜冽的風吹過我的麵龐,我隻覺得渾身冷極,心臟同針紮一樣的疼。
我緊了緊風衣,聲音散在風中:“不重要了。”
走之前,我去看了眼我爸。
我捏著我爸的腿,試探出聲:“爸,假如我跟沈知書離婚,您會同意嗎?”
我爸枯如樹枝的手覆上我的手背,“阿妍,找一個好男人不容易。小沈比你還孝順,性子雖然木訥了些,但人是好的,夫妻吵吵架沒什麼的。”
我偏頭將眼淚憋了回去,哽咽應道:“好。”
昏沉暮色中,我聽見我爸歎了口氣。
“阿妍,如果當初我能彆跟你媽吵,她會不會就不會跟我較真生氣跑出去,就不會出車禍丟下咱們父女”
臨走前,我給我爸留下了錢。
“爸,領導要調我下基層,這兩年我可能很少來看你,知書工作忙可能也很少過來。”
“有什麼事您可以讓我哥打電話給我。”
我爸擺擺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看著外麵的落日出神。
沈知書從天亮坐到了天黑。
他木然看著一地陶瓷碎片的狼藉,動了動手指想要收拾,
最終還是又坐回沙發上。
他翻來覆去地想我和他之間是怎麼走到如今這般境地。
可想來想去,都隻是兩個字——
徐寧。
門響了。
沈知書以為是我回來猛然起身,僵麻的腿使得他踉蹌了下。
開門,是徐婉。
沈知書失落轉身,坐在陽台看著茶具發呆。
“姐夫。”徐婉試著開口。
沈知書沒有看徐婉,“為什麼我要守著徐寧過一輩子嗎?”
“姐夫!你彆忘了我姐生前對你多好,要不是我姐,你早就死了!”
徐婉大聲提醒著,情緒有些激動。
要是沈知書連徐寧的恩情都不念及,她拿什麼接近她心愛的人!
沈知書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扯下窗簾。
他搖搖頭,篤定看向徐婉。
“但我不欠她了,不是嗎?我更不欠你什麼。”
“梁妍是我的妻子,是我相濡以沫共患難的妻子,我該愛的人是她。”
沈知書重複著,不住點頭:“對,我該珍惜的是眼前人。”
這樣想著,沈知書振作起來,起身將家裡所有的窗簾全部扯了下來。
“妍妍不喜歡這個窗簾,要換。”
他走到廚房,將徐寧曾經用過的碟碗全部扔進垃圾桶。
碎瓷撞擊,在這個寂靜的房子傳來一陣陣刺耳的聲音。
“妍妍看到這些東西會難過,不要了。”
他又走進臥室,將那些衣服扔掉。
“妍妍不喜歡顏色鮮豔的,我會給她買她喜歡的衣服穿。”
他將鬨鐘定時全部關閉,“妍妍什麼時間想做什麼事都可以去做。”
徐婉看著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沈知書,不敢置信的搖頭。
她想要阻止,“姐夫,那都是姐姐的東西啊!”
沈知書麵色冷淡地甩開徐婉,“三十萬,限你今年之內還上。”
“不然,法庭見。”
話音落地,徐婉踉蹌了下,目光難堪。
可沈知書卻像是沒有看見一樣,自顧自跑到書房,將徐寧留給她的信扔進火盆。
在點火的那一瞬,沈知書手抖了抖。
要燒嗎?
8
沈知書突然陷入劇烈的掙紮中。
他深深閉上雙眼,是該和過去告彆了。
明明滅滅的火光映照著沈知書晦暗的目光。
他顫了顫雙手,將徐寧的遺像小心取下,交還給徐婉。
“將你姐接回家吧。”
“她在我這裡,夠久了。”
徐婉冷笑了聲,“沈知書,你彆後悔。”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
沈知書泄力呼了口氣,不知為何,壓在心頭多年的沉重忽然變得輕鬆起來。
可他笑的卻是那麼難看。
像是丟失了靈魂的軀殼。
下一瞬,他看著滿屋子的狼藉,站起身仔仔細細的收拾。
然後開始洗衣、做飯。
梁妍回到家看到家裡這麼亂,會生氣的,他想。
來到鄉下已經六個月了。
這期間常常忙得腳不沾地,每日都要去泥地裡走一遭。
春寒料峭,偏偏這地方雨也是多得很。
濕氣厚重,時間長了骨頭縫裡滲著疼。
我揉了揉肩膀,又暖了暖膝蓋,穿上護靴隨著村長下了泥地。
“你可小心點,這濕泥可是會吃人嘞。”村長笑著打趣。
“您放心吧,我力氣大得很,靴子陷進去保準給拔出來。”
村長笑笑沒說話,一副瞧好戲的神態。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我的腳便陷在泥裡出不來。
我咬了咬,使勁往上拔。
卻因為重心不穩,馬上就要後仰跌進泥地。
突然,一雙沉穩有力的臂膀及時扶住了我的腰,穩穩托住了我。
我扭頭剛想道謝,卻看見沈知書有些無措的神情。
村長一看,“呦,家屬又來了,小梁你就先回去吧,這邊有我。”
我剛想說不用,村長瞪了我一眼。
“人家小沈前前後後看了你多少次了,你都拿我推脫,夫妻倆有啥話說不開。”
“快走快走。”
9
回到宿舍,沈知書拎著保溫桶侷促站在門口。
我歎了口氣,“進來吧。”
沈知書眼睛一亮,將保溫桶開啟。
“給你熬的營養粥,這下麵是你最愛吃的紅燒魚。這裡條件不好,你都瘦了。”
“還有這是爸吩咐說一定要給你的醃菜。”
“這裡天氣濕冷,我給你拿了電熱毯還有暖膝蓋的藥貼。你腰受過傷,給你拿了護腰的東西。”
沈知書像開啟了話匣子一樣,絲毫不知道厭煩。
甚至和曾經寡言寡語的他大相徑庭。
我打斷了他:“沈知書。”
“你做這些,沒用的。”
一陣長久的沉默,沈知書喉間的哽咽慢慢蜷起來。
“妍妍,我讓徐婉把徐寧接回去了,家裡也沒有任何徐寧的東西了。”
“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行嗎?”
我知道沈知書做的這些事情,徐婉早在當日就給我打電話罵了我一頓。
我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臉過來罵我搶奪了沈知書心底留給徐寧的重要位置。
這多麼可笑。
我決定離開了,沈知書突然開始愛我了。
唇邊的營養粥還是熟悉的味道,這段時間我爸不停給我打電話。
告訴我沈知書每日都會過去陪他。
告訴我他知道了我們要分開的訊息。
他勸我人這一輩子不可能永遠隻愛一個人,也勸我都已經忍了五年為什麼就不能繼續裝聾作啞,更何況沈知書已經知道錯了。
他站在沈知書的角度,站在男人的角度勸我趕緊回家,趕緊和沈知書生個孩子。
沈知書已經做了手術,恢複了生育功能。
他說,家不能散。
我剛要開口說些什麼,沈知書的電話鈴聲響起。
是徐婉。
10
這一次,沈知書放了擴音。
“姐夫!你快救救我!我遇到了山體滑坡,被困在山洞裡了!”
電話那頭,徐婉撕心裂肺的驚吼著。
沈知書當即看向我,隨後冷淡回複:
“我會幫你打急救電話,你耐心等等。”
“沈知書!”徐婉的聲音猛然炸開。
“我是姐姐留在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你不保護我,姐姐會寒心的!”
沈知書緊攥手機的指節幾乎發白,他掙紮不堪地看著我。
我就這麼等著他開口。
一秒、兩秒、三秒
沈知書忽然摟住我的腰,將頭埋入我的頸間。
“妍妍,人命關天,我去去就來。”
話落,沈知書急切轉身,絲毫沒有猶豫。
我垂眸看著屋裡的一大堆東西笑出了眼淚,其實我剛剛是想說:
好。
我真的有想過和他好好過日子。
我也不止一次的給過他機會。
是他不要。
一夜無眠,淩晨時手機傳來震動。
我看著徐婉給我發過來的短訊息,失神到天明。
簡訊上說——
【梁妍,我贏了。】
我按下刪除,連同她和沈知書那個人,一起刪除。
人真的需要婚姻來驗證自己幸福美滿的一生嗎?
過往的回憶忽然硬生生撬開我的腦袋。
沈知書正坐在陽台上聚精會神的看書,我在一旁處理工作。
忽然,他沉聲開口問我:
“梁妍,你相信愛情和婚姻可以共存嗎?”
我心一顫,“當然。”
沈知書默了默,“如果無法共存,會怎樣?”
我答:“那就當是做了一場夢,滿是泡沫的夢,不斷撒謊告訴自己,婚姻與愛可以同在。”
“對不起梁妍。”
沈知書摩挲著我眼角的淚,“彆哭。”
我攬住沈知書的脖頸,“騙我一輩子好嗎?”
沈知書低低歎息了聲,而後拍了拍我的背。
“什麼騙不騙的,你又在說胡話了。”
那時候的沈知書還願意騙一騙我。
現在的沈知書,連騙都懶得騙了。
不過不重要了。
11
從那以後,我拒絕沈知書的見麵,將自己忙到天昏地暗。
可沈知書的信一封又一封的寄來。
我一封又一封的燒掉。
久久沒有迴音的沈知書終於意識到這次我是真的狠下了心。
他白天行屍走肉的去學校上課。
晚上踏著黑夜的沉寂回到空蕩蕩的家。
他試著開口:“妍妍?”
可沒有人會回應他。
他開始痛恨當初的自己為什麼在我態度鬆軟之時去找了徐婉。
根本沒有什麼山體滑坡,他趕到之後,徐婉噙著得意的笑撲進他的懷抱。
“知書,你心裡還是有我和姐姐的,對嗎?”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愛上梁妍那個工作狂的。”
愛?
沈知書憤怒推開徐婉。
他大腦嗡嗡的,不斷響起徐婉說的“愛”。
沈知書慌不擇路的跑回去,跑回家看著家裡被海綿包裹的四方桌角。
他想起自己經常夢遊,是我生怕他磕絆將家裡的銳利棱角全都包裹住。
他又想起見我的第一麵,我穿著素色裙子,聲音糯糯彎下腰撞進他無波瀾的眼睛。
“是沈先生嗎?我叫梁妍。”
沈知書窩在黑漆漆的房間整夜整夜睡不著。
他抓起外套去到了鄉下。
在我的門口不斷躊躇。
人影消失又出現。
我開啟門,遞給他一張離婚協議。
“還有兩個月我就回去了,沈知書,你不要食言。”
“不、不離婚。”
沈知書的眼淚如決堤般湧出來。
他抓住我的衣角,目光哀求地看我。
痛苦不堪。
“我不能沒有你,妍妍。”
“我們一起生活了五年,我不能沒有你。”
12
我掰開沈知書的手,冷靜道:“你隻是習慣了而已,沈知書,誰離了誰都可以活得好好的。”
“當年你沒了徐寧,不也是活到了今天。”
“簽下離婚協議走吧,除了民政局,我不會和你在任何地方見麵。”
我關上了門,不再看沈知書崩潰到毫無形狀的模樣。
難過嗎?
他一定要像我一樣難過纔可以。
三個月後,沈知書如約出現在民政局。
彼時的我已經調任省崗,事業蒸蒸日上。
當然,我也和領導報告了和沈知書離婚的事情。
領導聽後唏噓了很久,他不是沒聽說過每年我要跟著沈知書一起去給另一個女人掃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