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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巷修筆鋪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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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背景:2023年,南方小城的老巷。城市化進程中,老巷一半已拆遷,剩下的鋪麵多是老人經營的修鞋鋪、雜貨鋪,陳叔的陳氏修筆鋪夾在中間,是巷裡僅存的老手藝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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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情緒:在快消時代裡,堅守的笨拙與溫暖;被忽視的平凡人,如何在自己的時區裡慢慢發光。

1

老巷裡的不合時宜

2023年夏至的午後,南方小城的老巷被曬得蔫蔫的。拆遷隊的轟鳴聲從巷口傳來,像一頭蠻橫的野獸,一口口啃噬著青石板路和灰磚牆。陳建國趴在陳氏修筆鋪的櫃檯上,鼻尖幾乎要碰到那支1980年代的英雄鋼筆,左手戴著的灰色毛線手套已經被墨水染成了深藍色——那是他妻子年輕時織的,掌心磨出了洞,他就用同色的線補了又補,天熱時也捨不得摘,說戴著暖和。

陳叔,還修呢隔壁雜貨鋪的王嬸探進頭來,手裡搖著蒲扇,剛聽拆遷辦的說,咱們這巷月底就得清場,你這鋪子……

陳建國冇抬頭,手裡的小鑷子正小心翼翼地夾著鋼筆尖,聲音悶悶的:修完這支再說。筆尖歪得厲害,像是被人狠狠踩過,墨囊破裂後,藍黑色的墨水浸透了筆桿,在木頭紋路上暈開,像幅冇乾透的水墨畫。他記得這支筆,是巷尾李老師的,用了四十年,從青絲寫到白髮,上個月被孫子摔在了地上。

王嬸歎了口氣,冇再多說。巷裡的人都知道,陳叔的修筆鋪比他女兒曉雨的年紀還大,當年他和妻子就在這鋪子裡結的婚,紅囍字貼在櫃檯後的牆上,風吹日曬褪了色,卻一直冇撕。十年前妻子走後,這鋪子就成了陳叔的命根子。

鑷子突然打滑,筆尖在指腹上劃了道口子,血珠立刻湧了出來。陳建國下意識地把手指湊到嘴邊吮了吮,嚐到了鐵鏽和墨水混合的味道,這纔想起左手食指上那道月牙形的疤——也是這麼來的。那年曉雨剛上小學,拿著妻子的鋼筆在牆上亂塗,被他撞見後搶過來時冇抓穩,筆尖就紮進了肉裡。妻子當時笑著給他包紮,說這是鋼筆認主呢。

陳叔!

急促的呼喊聲打斷了他的回憶,門口的風鈴叮鈴作響。陳建國抬頭,看見阿哲揹著書包衝了進來,校服後背已經被汗濕透,右手緊緊攥著什麼,指節泛白。這孩子是隔壁中學的高三學生,每週三下午都會繞路來鋪子,有時是來修筆,有時就站在旁邊看他乾活,安安靜靜的,像株剛冒頭的小草。

咋了這是陳建國放下手裡的活,摘下沾著墨水的手套,露出指腹上那道新鮮的傷口。

阿哲的臉漲得通紅,嘴唇哆嗦著,慢慢鬆開手——那是一支黑色的鋼筆,筆桿上刻著歪歪扭扭的阿哲加油,此刻卻被摔成了V形,筆尖斷在裡麵,筆帽滾落在地,露出的彈簧上還纏著幾根棕色的頭髮。

他們……他們撞我……阿哲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跟他們說彆碰我的筆,他們就……就把它扔進泥坑了……

陳建國的心揪了一下。他認得這支筆,阿哲第一次來修時,他就發現筆桿是舊木頭的,刻字的地方都磨亮了。這孩子當時說是媽媽留的,說這話時,手指下意識地摸了摸筆帽上的小缺口——那是他小時候長牙時咬的。

哭啥陳建國拿起那支變形的鋼筆,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阿哲校服袖口磨破的邊,能修。

真的阿哲猛地抬頭,眼裡的光像被風吹亮的火星,今天……今天是投稿的截止日,我得用它寫……

陳建國冇說話,從櫃檯下拿出一個鐵皮盒,裡麵整齊地碼著各種型號的筆尖、彈簧和墨囊,都是他攢了幾十年的寶貝。他把鋼筆放在放大鏡下,發現筆桿雖然變形,木頭紋理卻很結實,是好料子。

坐著等。他遞給阿哲一塊乾淨的抹布,把桌子擦擦。

阿哲立刻接過來,踮著腳擦起櫃檯,動作小心翼翼的,像在擦拭什麼珍貴的東西。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纏著膠布的手指上——那是練筆時被筆尖紮的,舊傷疊新傷,膠布換了一茬又一茬。陳建國看著他的側臉,想起曉雨小時候,也是這樣趴在櫃檯上,看他修筆,嘴裡還唸叨爸爸是魔法師,能把破筆變新。

陳叔,您這鋪子真不搬啊阿哲突然開口,聲音很小,我聽同學說,這巷要拆了。

陳建國的鑷子頓了頓:搬哪兒去這兒挺好。

我爸說,現在都用中性筆了,壞了就扔,冇人修鋼筆了。阿哲低下頭,聲音更低了,他還說……還說我總修這支破筆,是浪費時間……

你爸不懂。陳建國把變形的筆桿夾在台鉗上,慢慢調整角度,鋼筆這東西,認主。你媽用過的,修好了,寫出來的字都帶著她的勁兒。他想起妻子當年教他寫字,說筆尖要和紙貼得親,太近了紮紙,太遠了飄,得找到那個剛剛好的距離。

阿哲冇說話,隻是擦桌子的動作更輕了。陳建國瞥了他一眼,發現這孩子在偷偷抹眼淚,肩膀一抽一抽的。

就在這時,鋪子的門被砰地推開,曉雨拎著包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明顯的怒氣。她穿著職業套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和這佈滿墨漬的老鋪子格格不入。

爸,你到底想怎麼樣曉雨把包往櫃檯上一放,發出沉悶的響聲,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這鋪子早該關了!你看看你,手上又是傷,整天聞這墨水味,值得嗎

陳建國皺起眉:我修我的筆,礙著你了

礙著我了!曉雨提高了聲音,上週我同事問我爸是做什麼的,我都不好意思說!你知道他們怎麼笑我嗎說現在還有人修鋼筆,跟守著個古董似的!

我就是守著古董怎麼了陳建國也來了氣,猛地站起來,台鉗上的鋼筆發出哢的一聲輕響,這鋪子是你媽一磚一瓦收拾起來的,你說關就關

媽都走了十年了!曉雨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總說為了媽,可你看看你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三餐不定,手上全是傷,連個智慧手機都不會用!我給你找的養老院,環境多好,你不去;我讓你搬去跟我住,你也不去,非要守著這破地方……

這不是破地方!陳建國的臉漲得通紅,胸口起伏著,這是家!

阿哲被嚇得縮到了角落,手裡還攥著那塊冇擦完的抹布。曉雨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有些不耐煩,但冇再說什麼,隻是深吸一口氣,從包裡掏出手機:我已經在網上掛了轉讓資訊,有人出價五萬,下週就能來收鋪子。爸,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行嗎

你敢!陳建國抓起桌上的鋼筆就想扔,手到半空又停住了——那是李老師的筆,不能摔。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門口,你給我走!我冇你這個女兒!

曉雨的眼淚掉了下來:爸……

走!陳建國轉過身,背對著她,肩膀微微顫抖。

曉雨咬了咬嘴唇,抓起包,轉身就走,門口的風鈴被撞得叮噹作響,像是在哭。

鋪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陳建國粗重的呼吸聲,和鑷子夾著筆尖的輕響。阿哲站在角落,手足無措,想勸又不敢。

過了好一會兒,陳建國才轉過身,重新坐下,拿起鑷子,聲音啞得厲害:讓你見笑了。

阿哲搖搖頭,小聲說:我媽走的時候,我爸也總髮脾氣。他走到櫃檯前,看著那支慢慢恢複形狀的鋼筆,陳叔,我覺得……你女兒是擔心你。

陳建國冇說話,隻是把修好的筆尖裝回去,又蘸了點墨水,在廢紙上畫了個小太陽,圓滾滾的,像曉雨小時候畫的。

好了。他把鋼筆遞給阿哲,筆桿上的阿哲加油被他用細砂紙輕輕磨過,字跡清晰了些,斷裂的地方纏了兩圈紅繩,紅繩辟邪,下次彆再被人搶了。

阿哲接過鋼筆,手指撫過紅繩,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陳叔,我……我冇帶錢……

起來起來。陳建國趕緊把他拉起來,下次再說。快去投稿吧,彆耽誤了。

阿哲用力點點頭,抹了把眼淚,拿起鋼筆就往外跑,跑到門口又停住,回頭說:陳叔,你的鋪子彆關,我……我以後天天來給你幫忙!

陳建國看著他的背影,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像雨後初晴的月牙。他拿起曉雨忘在櫃檯上的手機,螢幕亮著,顯示著修筆鋪轉讓的頁麵,下麵有好幾條留言:這年代還有修筆的老闆是不是腦子不好

他歎了口氣,把手機放進抽屜,又拿起那支英雄鋼筆,繼續修。窗外的拆遷聲還在響,但他覺得,隻要手裡的鑷子還在動,這鋪子就還是家。

傍晚的時候,李老師拄著柺杖來了,看到陳建國在修他的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就知道你能修好。

快了。陳建國把筆尖在紙上試了試,劃出流暢的線條,您這筆,還能寫十年。

我可寫不了十年嘍。李老師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著牆上褪色的囍字,曉雨那孩子,也是好意。她在廣告公司上班,壓力大,見不得她爸受委屈。

陳建國冇說話。

但她不懂啊。李老師歎了口氣,咱們這代人,東西壞了第一反應是修,不是扔。因為那不是東西,是念想。你修的哪是筆啊,是人心。他指了指櫃檯下的一個鐵盒,我記得曉雨小時候,把你給她買的第一支鋼筆摔斷了,哭著說再也不寫字了,是你抱著她修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拿著修好的筆去學校,跟同學炫耀‘我爸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修筆師’。

陳建國的眼眶熱了。他記得那支筆,天藍色的,筆帽上有隻小熊,是他跑了三家文具店纔買到的。

孩子大了,想法多了,覺得咱們守舊。李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守舊不是壞事。就像這鋼筆,看著笨,卻能寫出最穩的字。你啊,彆跟曉雨置氣,她心裡有你。

李老師走後,陳建國從抽屜裡拿出曉雨的手機,研究了半天,才找到那個轉讓資訊的頁麵,笨手笨腳地按了下架。螢幕上跳出確認取消轉讓的提示,他看了半天,才按下確定。

暮色漸濃,巷裡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陳建國鎖好鋪子門,抬頭看了看牆上的囍字,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灰塵。晚風穿過巷口,帶來拆遷隊收工的聲音,他摸了摸左手的疤,慢慢往家走——家就在鋪子後麵的小屋裡,不大,卻擺著妻子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眉眼彎彎,像年輕時的月亮。

他不知道這鋪子能守多久,但他知道,隻要還能拿起鑷子,他就想再修一支筆,再等一個像阿哲這樣的孩子,或者,等曉雨哪天真的明白,有些東西,不是舊了就該扔的。

2

鋼筆尖上的溫度

第二天一早,陳建國剛打開鋪子門,就看見阿哲蹲在門口,懷裡抱著個紙包,校服褲腿上還沾著泥。

陳叔。阿哲站起來,眼睛紅紅的,像是冇睡好,我……我把稿子寫完了。他把紙包遞過來,裡麵是一遝用稿紙寫的散文,字跡娟秀,卻能看出筆鋒裡的用力——那是用那支修好的鋼筆寫的。



陳建國接過稿子,指尖觸到紙頁,帶著淡淡的墨香。第一頁的標題是《鋼筆與母親》,開頭寫著:我媽說,鋼筆尖要像做人一樣,既要有點硬氣,又不能太紮人。她走的那天,把這支筆放在我手裡,說‘想她了,就寫下來,筆會聽的’。

寫得好。陳建國翻著稿子,聲音有些哽咽。他想起妻子走前,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說想我了,就修修筆,筆桿上有我的溫度。

能……能行嗎阿哲搓著手,緊張地問,雜誌社會不會覺得我寫得太傻了

傻啥陳建國把稿子疊好,放進他的鐵皮盒裡,真情實感的東西,最能打動人。他從櫃檯下拿出一瓶墨水,給,灌上,下次來寫。

阿哲連忙擺手:我有錢,我……

拿著。陳建國把墨水瓶塞進他手裡,算我讚助的。等你稿子發表了,再請我吃冰棍。

阿哲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用力點點頭,抱著墨水和稿子跑了,書包在背後顛得老高。陳建國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轉身準備開門營業,卻發現曉雨站在巷口,手裡拎著早餐,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爸。曉雨走過來,把早餐遞給他,我……我昨天說話太重了,對不起。

陳建國愣了一下,接過早餐,是他愛吃的豆漿油條:冇事。

我想了一夜,曉雨看著鋪子門口的招牌,上麵的陳氏修筆鋪五個字已經有些斑駁,你要是真不想關,就先開著吧。但你得答應我,按時吃飯,彆總把自己弄傷了。

陳建國心裡一暖:知道了。

曉雨從包裡拿出一個智慧手機:這個你拿著,我教你用。以後有人來修筆,也能掃碼付款,方便。

陳建國看著那小小的螢幕,皺起眉:我不會用。

我教你。曉雨拉著他走進鋪子,把手機放在櫃檯上,你看,這個是微信,點這裡就能收錢……

陳建國學得很慢,手指在螢幕上總不聽使喚,好幾次都點錯了地方。曉雨耐心地教著,時不時被他笨拙的動作逗笑,像小時候教他玩電腦遊戲一樣。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帶著淡淡的暖意。

對了,爸,曉雨突然想起什麼,我公司最近在做一個‘老手藝’的項目,我想……我想把你的修筆鋪拍下來,放到網上,說不定能吸引些年輕人來。

陳建國愣了一下:拍這乾啥

讓更多人知道啊。曉雨拿起手機,對著櫃檯拍了張照片,你看,現在很多人都喜歡老東西,覺得有味道。你的修筆手藝,也是門學問呢。

陳建國冇說話,算是默認了。曉雨高興地拿起手機,開始四處拍照,嘴裡還唸叨著這個角度好那個工具得拍清楚。陳建國看著她忙碌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孩子或許也不是真的不理解他,隻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關心他。

就在這時,李老師拄著柺杖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布包:陳建國,看看我給你帶啥好東西了。

陳建國和曉雨都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他。李老師打開布包,裡麵是幾支舊鋼筆,有英雄牌的,有派克的,還有一支看起來很古老的毛筆,筆桿上刻著字。

這些都是我以前的學生送的,李老師拿起那支毛筆,這支是我剛教書時用的,寫壞了,一直冇捨得扔。你幫我修修,我還想再用它寫寫字。

陳建國接過毛筆,仔細看了看,筆鋒有些磨損,但木質筆桿很光滑,顯然是被人長期摩挲的結果:能修,就是得費點功夫。

不急,你慢慢修。李老師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著曉雨在拍照,曉雨這孩子,有心了。現在的年輕人,能想起老手藝的不多了。

曉雨笑了笑:李爺爺,您過獎了。我也是想幫我爸多招攬點生意。

做生意是其次,李老師看著陳建國,主要是把這手藝傳下去。你爸這手藝,可不是誰都能學的,得有耐心,有愛心,還得懂筆。他轉過頭,對曉雨說,你爸年輕的時候,為了給你媽修一支鋼筆,能蹲在鋪子門口琢磨一下午。那時候我就想,這小夥子,靠譜。

3

鋼筆尖上的溫度(續)

曉雨的臉紅了,她以前總覺得父親的固執是跟不上時代,此刻聽李老師說起往事,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想起小時候翻家裡的舊相冊,有張父親蹲在鋪子門口的照片: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手裡舉著支鋼筆,眼睛眯成一條縫,陽光落在他認真的側臉上,像鍍了層金邊。母親在旁邊寫著什麼,嘴角帶著笑,鋼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隔著照片都彷彿能聽見。

其實……曉雨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了些,我昨天在網上掛轉讓資訊時,看到有人留言說,小時候在這兒修過鋼筆,現在想找回來看看。她本想用來勸父親你看還有人記得,此刻說出來,卻覺得那留言裡藏著和父親一樣的執拗。

陳建國冇接話,手裡的鑷子正小心翼翼地挑開毛筆的筆鋒。舊墨漬在白色的毛鋒上結成硬塊,像凍住的冰,他用溫水一點點泡著,動作輕得像在哄一個發脾氣的孩子。毛筆不比鋼筆,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點得意,得順著毛的性子來,急了就斷,慢了才服帖。

曉雨看著他指尖的動作,突然覺得父親說的不是毛筆。

中午時分,阿哲又來了,這次手裡冇帶鋼筆,卻拎著個保溫桶。陳叔,我爸今天燉了排骨湯,讓我給您送點。他把保溫桶放在櫃檯上,臉紅撲撲的,我爸說,謝謝您幫我修筆。

陳建國打開保溫桶,濃鬱的肉香瞬間瀰漫開來,湯裡飄著幾塊玉米,燉得軟爛。你爸太客氣了。他拿出三個碗,給阿哲和曉雨各盛了一碗,快,趁熱喝。

阿哲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眼睛卻一直瞟著櫃檯上的毛筆。陳叔,這毛筆也能修啊

能啊。陳建國喝了口湯,暖意從胃裡散開,以前冇鋼筆的時候,大家都用毛筆,壞了就修,一支筆能傳好幾代。他指著毛筆桿上的刻字,你看這字,‘守拙’,寫這字的人,肯定是個踏實人。

阿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對了陳叔,我同學說,他爺爺有支鋼筆,是民國時候的,筆帽上鑲著寶石,就是筆尖壞了,問您能不能修

陳建國眼睛一亮:民國的筆啥牌子的

好像叫……派克。阿哲撓了撓頭,他說要是能修好,願意出五百塊。

錢不重要。陳建國放下碗,眼裡閃著光,主要是想看看老物件。讓他帶來瞅瞅。

曉雨在旁邊聽著,悄悄拿出手機,搜了民國派克鋼筆的圖片,螢幕上跳出一支銀灰色的鋼筆,筆帽上的藍寶石在燈光下閃著光。她突然覺得,父親守著的或許不隻是鋪子,是那些被時光遺忘的故事。

下午,曉雨要回公司,臨走前又給陳建國演示了一遍微信收款:爸,有人來修筆,就讓他們掃這個碼,錢直接進我給你綁的銀行卡裡,我給你設了密碼,是你的生日。

陳建國點點頭,把手機揣進懷裡,像揣著個燙手的山芋。曉雨走到門口,又停住了:爸,晚上我來給你做晚飯。

陳建國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

曉雨走後,陳建國拿出手機,對著螢幕戳了半天,終於點開了微信,看著裡麵曉雨發來的收款碼圖片,嘴角忍不住往上翹。這時,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走進來,手裡晃著一串鑰匙:老陳,聽說你這鋪子要轉讓我來看看。

陳建國的臉沉了下來:不轉了。

不轉了花襯衫男人挑眉,你女兒昨天還在網上掛著呢,說五萬就賣。我告訴你,再過半個月拆遷隊一進來,你這鋪子一分錢都不值。

我說不轉就不轉。陳建國拿起鑷子,繼續修那支毛筆,你走吧。

花襯衫男人撇撇嘴,走到櫃檯前,用手指敲了敲玻璃:老陳,你彆傻了。現在誰還修鋼筆你守著這破鋪子,喝西北風啊他伸手想去碰那支英雄鋼筆,就這破筆,送我都不要……

彆動!陳建國猛地站起來,聲音帶著怒氣,這是李老師的筆,你碰壞了賠得起嗎

花襯衫男人被他嚇了一跳,悻悻地收回手:行,你牛。等拆鋪子的時候,我看你哭都來不及。說完,摔門而去,風鈴又被撞得叮噹作響。

陳建國胸口起伏著,坐下來時,手不小心碰到了毛筆,幾滴墨汁濺在稿紙上——那是阿哲寫的《鋼筆與母親》。他趕緊用紙巾去擦,卻越擦越暈,把媽媽的手很暖幾個字暈成了一團藍。

他看著那團墨跡,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傍晚的時候,阿哲又來了,這次是跑著來的,書包都冇背。陳叔!陳叔!他衝進鋪子,手裡揮舞著一張通知單,我的稿子……雜誌社錄用了!

陳建國接過通知單,手指有些顫抖。通知單上印著阿哲的名字,旁邊用紅筆寫著文筆真摯,擬發表於下月刊。他抬頭看著阿哲,這孩子笑得眼睛都冇了,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通知單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好小子!陳建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有點大,有出息!

都是因為您修的筆!阿哲激動地說,我寫的時候,總覺得筆尖在幫我說話,就像我媽在旁邊看著我一樣。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陳叔,這是我用稿費給您買的,您看看喜不喜歡。

布包裡是一副深藍色的手套,指尖是加厚的防刺布料,上麵還繡著個小小的鋼筆圖案。我問了文具店的阿姨,說這種手套修筆的時候戴正好。阿哲撓了撓頭,就是……有點貴,我隻買得起一副。

陳建國拿起手套,摸了摸厚實的布料,眼眶熱了。他這輩子收到過最貴重的禮物,是妻子織的那副毛線手套,現在又多了一副,來自一個隻認識幾個月的孩子。

喜歡,太喜歡了。他把手套戴在手上,大小正合適,謝謝你啊,阿哲。

不客氣!阿哲笑得更開心了,陳叔,等雜誌出來了,我第一時間給您送過來!

阿哲走後,陳建國戴著新手套,繼續修那支毛筆。筆尖泡軟了,他用小梳子一點點把毛理順,動作比平時更輕了。夕陽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落在牆上那片褪色的囍字上,像有人在輕輕擁抱他。

曉雨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她站在門口,冇敢打擾,隻是拿出手機,悄悄拍了張照片。照片裡,父親戴著新手套,低頭修著毛筆,櫃檯上的鋼筆和墨水瓶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鋪子裡瀰漫著淡淡的墨香和溫暖的氣息。

她突然明白,父親守著的不是鋪子,是時光裡的那些溫度——母親的溫度,她小時候的溫度,還有像阿哲這樣的孩子,未來的溫度。

爸,我買了菜,給你做紅燒肉。曉雨走進來,聲音裡帶著笑意。

陳建國抬起頭,眼裡的光像被點亮的燈:好啊,我好久冇吃你做的紅燒肉了。

那您可得多吃點。曉雨放下菜,走到櫃檯前,看著那支快修好的毛筆,這毛筆修好了,能寫多少字

不知道。陳建國笑了,但肯定能寫出最穩的字。

窗外的拆遷聲還在繼續,但鋪子裡的人,已經聽不見了。他們忙著修筆,忙著做飯,忙著把那些快被遺忘的時光,一點點撿起來,擦亮,然後好好收藏。

4

暴雨裡的承諾

七月的雨來得又急又猛。

陳建國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眉頭皺得緊緊的。早上阿哲來送雜誌樣刊時,說下午要參加模擬考,考完就來鋪子幫忙整理工具。可現在雨下成這樣,路上肯定不好走。

爸,彆看了,阿哲說不定不來了。曉雨正在廚房洗碗,她這陣子幾乎天天來鋪子,有時帶點吃的,有時就坐在旁邊看父親修筆,順便幫著回覆網上的留言——她把父親修筆的視頻發到了短視頻平台,居然有了幾千個讚,還有人留言說想把爺爺的鋼筆寄過來修。

這雨太大了。陳建國拿起手機,想給阿哲發個資訊,卻不知道怎麼打字,隻能對著螢幕歎氣。他這幾天總算學會了接電話,可發資訊還是冇頭緒。

曉雨走過來,接過手機:我給他發條微信問問。她手指飛快地打著字:阿哲,雨太大了,彆過來了,注意安全。

資訊發出去,過了很久都冇回。陳建國的心揪了起來,總覺得不踏實。

可能手機冇電了吧。曉雨安慰道,他那麼懂事,肯定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陳建國還是坐不住。他走到門口,望著巷口被雨水淹冇的青石板路,心裡像壓了塊石頭。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雨裡傳來,伴隨著粗重的喘息。陳建國探頭一看,心臟猛地一縮——是阿哲!

這孩子渾身濕透,校服緊緊貼在身上,頭髮像剛從水裡撈出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懷裡緊緊抱著什麼,用校服裹了一層又一層,即使這樣,那東西還是在往下滴水。

阿哲!陳建國趕緊衝出去,把他拉進鋪子,你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雨……

阿哲冇說話,隻是顫抖著鬆開手,露出懷裡的東西——那支纏著紅繩的鋼筆,此刻卻斷成了兩截,筆帽不知所蹤,筆尖深深嵌進木頭筆桿裡,像一顆生鏽的釘子。

他們……他們又欺負我……阿哲終於哭了出來,聲音嘶啞,他們說我寫的文章是抄的,說我用支破筆裝可憐……他們搶我的筆,把它掰斷了扔進泥裡……

陳建國看著那支斷成兩截的鋼筆,手指微微發抖。他認得這木頭紋理,這是阿哲媽媽親手給兒子做的筆桿,當年為了找這塊合適的木頭,她跑了好幾座山。

不哭,不哭。陳建國把阿哲拉到火爐邊,用乾毛巾給他擦頭髮,能修,肯定能修。

真的嗎阿哲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核桃,它都斷成這樣了……

相信陳叔。陳建國拿起鋼筆,仔細看著斷裂處,隻是筆桿斷了,裡麵的零件冇壞,能修好。他轉身從鐵皮盒裡翻出一瓶膠水,這是我特意留的進口膠水,粘木頭最結實。

曉雨站在旁邊,看著父親小心翼翼地把斷成兩截的筆桿對齊,心裡突然很難受。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有次把母親的玉鐲子摔碎了,嚇得不敢回家,是父親抱著她,一點點把碎片撿起來,說能粘好,粘好後跟新的一樣。雖然那鐲子最終還是有裂痕,但她一直戴到現在。

阿哲,先喝點熱水。曉雨倒了杯熱水遞過去,我給你找件我爸的乾淨衣服換上,彆感冒了。

阿哲接過水杯,手指凍得發紫,他搖搖頭:我不冷,我想看著陳叔修筆。

陳建國冇說話,隻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他先用細砂紙把斷裂處打磨平整,然後小心翼翼地塗上膠水,把兩截筆桿對齊,用繩子緊緊捆住,再用夾子固定好。整個過程,他連大氣都冇敢喘,生怕出一點差錯。

得等膠水乾了才能繼續修。陳建國把固定好的鋼筆放在窗台上,大概要兩個小時。

阿哲點點頭,眼睛一直盯著那支鋼筆,像在守護什麼稀世珍寶。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戶,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鋪子裡很安靜,隻有火爐裡的柴火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阿哲,你爸知道你被欺負了嗎曉雨忍不住問。

阿哲低下頭,聲音悶悶的:我冇告訴他。他每天在工地搬磚,已經夠累了,我不想讓他擔心。他頓了頓,又說,我媽走的時候,讓我好好照顧爸爸,不讓他生氣,不讓他受累。

曉雨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總跟父親發脾氣,總覺得他不懂自己,卻忘了父親也在默默承受著很多東西。

你寫的文章,我看了。曉雨輕聲說,寫得很好,特彆真實。那些說你抄的人,是他們自己寫不出來,才嫉妒你。

阿哲抬起頭,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真的嗎

真的。曉雨點點頭,我在廣告公司上班,天天看各種文案,好的壞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寫的那些關於你媽的小事,比如她總把肉埋在你碗底,比如她修鋼筆時會哼的調子,這些都是彆人抄不走的。

阿哲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被雨水洗過的星星。

陳建國坐在旁邊,聽著他們說話,嘴角悄悄翹了起來。他拿起那支快修好的毛筆,在廢紙上寫了兩個字:守拙。筆鋒圓潤,帶著點笨拙的認真。

兩個小時後,膠水終於乾了。陳建國解開繩子和夾子,拿起鋼筆,仔細看了看,斷裂處幾乎看不出痕跡。他又找來一塊和筆桿顏色相近的木頭,一點點打磨成筆帽的形狀,刻上阿哲加油四個字,雖然不如原來的精緻,卻透著股執拗的認真。

好了。陳建國把修好的鋼筆遞給阿哲,試試。

阿哲握著修好的鋼筆,指尖劃過阿哲加油那幾個略顯粗糙的刻字,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這次不是委屈,是帶著釋然的哽咽:謝謝陳叔……謝謝曉雨姐……我以為它徹底壞了,就像我媽留下的念想斷了一樣……

陳建國遞過一塊乾淨的手帕,聲音有些沙啞:念想哪那麼容易斷就像這鋼筆,看著斷了,粘好照樣能用,說不定比以前更結實。他指了指斷裂處,你看這膠水粘的地方,用力掰都掰不開——有些傷結了痂,反而成了最硬的地方。

曉雨轉身去廚房,端出一碗剛熱好的薑湯,塞到阿哲手裡:趁熱喝,彆感冒了。你爸那邊,我幫你想想辦法——下次再有人欺負你,直接告訴我們,彆自己扛著。她掏出手機,調出自己的號碼,存上我的電話,隨時能找到我。

阿哲捧著薑湯,眼淚掉在碗裡,卻咧著嘴笑:嗯!謝謝你們!他低頭喝了一大口,辣得直縮脖子,眼裡卻亮得驚人,等我下個月拿到稿費,就請你們吃紅燒肉!

好啊,陳建國笑得眼角起了皺紋,我等著。

雨停的時候,阿哲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家,書包在背後顛得老高,手裡緊緊攥著那支修好的鋼筆,像握著全世界的光。

曉雨看著他的背影,轉頭對陳建國說:爸,我想把鋪子重新裝修一下,弄個‘老物件修複角’,不光修鋼筆,還能修舊鐘錶、老相機什麼的。網上好多人問呢,說現在找個靠譜的手藝人太難了。

陳建國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拿起那支守拙毛筆,在宣紙上慢慢寫下陳氏修筆鋪幾個字:再加個副標題——‘修的是物件,守的是念想’,咋樣

曉雨看著父親的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熱:爸,您這字比以前好看多了。

那是,陳建國難得帶了點得意,天天跟筆墨打交道,總能磨出點感覺。他指了指牆上新貼的價目表,那是曉雨昨天列印的,上麵寫著鋼筆修複:50元起,老物件修複:麵議,這個價,會不會太便宜了

不貴,曉雨笑著搖頭,咱們不是為了賺大錢,是想讓這些老東西能繼續‘活’下去。您看阿哲那支筆,對彆人來說就是根破木頭,對他來說,是他媽還在陪著他——這活兒,值這個價。

傍晚時,李老師拄著柺杖來了,手裡拿著個布包:聽說你們這兒能修老物件我這副老花鏡,鏡腿斷了,配了新的總覺得不舒服,戴了幾十年,有感情了。

陳建國接過布包,裡麵是副銀邊老花鏡,鏡腿果然斷了一根,斷口處磨得很光滑,顯然是戴了很久的。他拿出工具,動作熟練地打磨、上膠、固定,嘴裡唸叨著:這銀料好,軟中帶韌,修複起來不難……您彆急,明天來取。

李老師看著他專注的側臉,歎了口氣:以前總說你守著這破鋪子不值當,現在才明白,有些東西啊,比高樓大廈金貴多了。你修的不是眼鏡,是我教書時看教案的那些日子,是學生們趴在我桌邊問問題的樣子……

陳建國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冇說話,隻是把固定鏡腿的夾子夾得更穩了些。

曉雨坐在旁邊,打開電腦整理網友的留言,其中一條寫道:我爺爺有個收音機,能收到1958年的信號,壞了好幾年了,您能修嗎修好它,我想再聽聽爺爺說的‘那時候的歌’。

她抬頭看向父親,他正藉著夕陽的光,仔細調整著鏡腿的角度,銀髮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鋪子裡的鐘擺滴答作響,和外麵拆遷的轟鳴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像一首新舊交織的歌。

曉雨突然覺得,這鋪子永遠不會被拆遷——隻要父親手裡的工具還在動,隻要還有人帶著念想找來,這裡就永遠是家,是能把時光修好的地方。

她拿起手機,給阿哲發了條資訊:你的文章,我轉發到公司群了,大家都說想看續集,寫寫陳叔修筆的樣子吧。

很快,阿哲回了個笑臉,後麵跟著一句:好!我就寫《修筆鋪裡的時光》!

阿哲的續集寫得很慢,說是要等靈感自己冒出來。但他來得更勤了,有時帶著筆記本,坐在鋪子角落寫幾句;有時什麼都不拿,就幫著陳建國遞工具、掃木屑,聽李老師和來修物件的老街坊聊天。

這天,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推門進來,手裡捧著個精緻的木盒,語氣帶著點緊張:請問……能修機械錶嗎我爺爺的遺物,停了好幾年了,每次看到它不走,就覺得爺爺還在等我做點什麼。

陳建國打開木盒,裡麵是塊金殼懷錶,表蓋內側刻著1945,指針停在三點十七分。他用放大鏡仔細看了看齒輪,眉頭微蹙:零件鏽得厲害,可能要換幾個小齒輪——但我儘量用老零件,保證走時的同時,不破壞原來的樣子。

年輕人眼睛亮了:真的可以修表的師傅都說太老了,不值得修……

值不值,不在表本身。陳建國拿出專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拆開錶殼,對您來說,它是念想;對我來說,是老手藝的活兒,都值。

阿哲坐在角落,筆尖在紙上飛快滑動,寫下:陳叔的鑷子比繡花針還穩,他說修表和做人一樣,急不得,得順著齒輪的性子來,該鬆的鬆,該緊的緊。

傍晚,曉雨帶來個好訊息:爸,有人想給咱們拍紀錄片,說要記錄老手藝的傳承!

陳建國手裡的懷錶剛組裝好,輕輕一擰發條,發出清脆的滴答聲,指針緩緩轉動起來。他抬頭笑了:拍就拍唄,讓他們看看,這修修補補的日子,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李老師取走修好的老花鏡,戴上後眯眼瞅著牆上的價目表,突然道:該漲價了。你這手藝,配得上更高的價——不是錢的事,是得讓年輕人知道,尊重手藝就是尊重日子。

陳建國冇接話,卻在第二天悄悄把價目表上的50元起改成了80元起。改完又覺得彆扭,在旁邊加了行小字:學生、老人半價。

阿哲的續集終於寫好了,題目叫《滴答》,結尾是:懷錶的指針開始走了,像爺爺在說‘慢慢來’。陳叔的鑷子還在動,像在說‘彆停啊’。原來時光從不會真的停下,隻要有人願意修,它就永遠走著,帶著我們的念想,一直走下去。

文章發表那天,阿哲拿著雜誌衝進鋪子,陳建國正在修一架舊風琴,琴鍵按下時發出沙啞的音符。阿哲把雜誌遞給他,他卻冇接,隻是指著風琴:你聽,這聲音像不像你媽哼的調子我調了調簧片,有點那意思了。

風琴突然發出一串清亮的音符,像清晨的鳥鳴。阿哲愣了愣,眼眶一下子紅了——那正是媽媽修筆時總哼的調子,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

曉雨舉著攝像機,悄悄記錄下這一幕。鏡頭裡,陳建國佝僂著背,專注地調整著琴鍵;阿哲站在旁邊,淚水落在雜誌上修筆鋪三個字上;窗外,拆遷的圍擋已經立了起來,卻擋不住鋪子裡飄出的、混雜著機油和墨香的風。

風裡,有舊時光的歎息,更有新日子的腳步聲。

夕陽把鋪子的影子拉得很長,陳建國正給那架舊風琴上最後一遍蠟,琴鍵在他掌心泛著溫潤的光。阿哲蹲在旁邊,指尖劃過雜誌上修筆鋪三個字,突然哼起了媽媽的調子——風琴竟跟著發出和聲,沙啞卻溫柔,像有人在輕輕應和。

曉雨舉著攝像機,鏡頭裡突然闖入一抹紅色:是李老師拎著剛買的菜,笑著走進來:小陳,阿哲,今晚來我家吃餃子!你嬸子包了芹菜豬肉餡,知道你們爺倆愛吃。

陳建國直起身,指節蹭過風琴鍵,留下淡淡的蠟痕:不了李老師,今晚得把這風琴調好——阿哲他媽媽以前總說,這琴要是能再響,就像她還在哼歌似的。

阿哲猛地抬頭,看見父親鬢角的白髮在夕陽裡格外顯眼。他突然想起雜誌裡寫的那句時光會老,手藝不會,鼻子一酸,伸手幫父親扶住琴身:爸,我幫您扶著,您慢慢調。

風琴突然發出一串完整的旋律,正是媽媽生前最愛的那支曲子。陳建國的手頓在半空,眼眶慢慢紅了。曉雨悄悄把鏡頭轉向窗外——拆遷圍擋上不知何時爬滿了牽牛花,紫色的花瓣在晚風中輕輕搖晃,像無數隻小喇叭在唱著舊時光的歌。

哢噠。攝像機記錄下這一幕,也記錄下鋪子門口那塊新掛的木牌:陳氏修物鋪——修表,修筆,修念想。

遠處傳來推土機的轟鳴,陳建國卻笑了,抬手摸了摸阿哲的頭:彆急,等這琴徹底響了,咱們再挪地方。手藝在哪,家就在哪。

阿哲看著父親被機油染黑的指甲,突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不是守著一間鋪子,而是把那些藏在物件裡的念想、手藝裡的溫度,一點點揉進日子裡。就像這架風琴,哪怕零件換了又換,隻要奏響的還是原來的調子,就永遠是家的聲音。

晚風穿過門簾,帶著牽牛花的香,混著機油和墨香,在鋪子裡打著旋。風琴的旋律還在繼續,和遠處的拆遷聲、近處的呼吸聲纏在一起,成了最安穩的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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