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她一心求死 第24章 小王八吃爛蓮藕
小王八吃爛蓮藕
老祖她一心求死
兩人身高比例相差太大,段九遊架住帝疆之後,身形就被吞了一半,彷彿一隻矮小的柺杖撐著一顆不太精神的青鬆。
帝疆看似單薄,實際很有分量,兩人腳下不是冰就是雪,縱使段九遊一身力氣,也走得十分艱難。
“再撐一下。”段九遊注意力都在帝疆身上,隔一會兒便要看看。
“死不了。”帝疆語氣平常,氣息卻很虛弱。
段九遊給他出主意:“撐不住時就想想荒宅裡的廢物靈醫,和燒得熱火朝天的浴房,他們雖然不中用,但你身子骨能扛,回去便能大好了,到時想瞪誰、想罵誰都隨你高興。”
帝疆看看她的腦瓜頂:“我何時愛瞪人罵人了?”
她說的這個分明是她自己。
“沒瞪過麼?”九遊邊走邊回憶,好像確實沒有,便是生氣罵人也沒見過。她失笑搖頭,“世人對你誤解太深,便是我在你身邊月餘,依然覺得你會凶人。”
說著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帝疆回話,又開話頭道:“但你也當自省,雖不愛打罵人,殺人可從不猶豫。無相法陣一地碎屍,便是對方是惡獸邪靈,確實十惡不赦,不能換個溫和方式處置?看著多嚇人。”
帝疆知道段九遊跟他沒話找話,是怕他“睡”過去。但他沒那麼容易死,真凍僵了頂多昏睡幾日,放到藥鍋裡蒸一蒸就能“化”。
之前他發病便是如此,那時他初入十境,元神潰散,比現在還要虛弱,不過那時身邊安靜,沒人在他旁邊說話,尤其是這種廢話。
“沒聽見麼?那我大點兒聲,重新再問你一遍?”
段九遊不肯放過他,腦袋斜向上一擡,非要跟帝疆你來我往。
帝疆被她吼得耳朵偏向一邊,煩悶道:“我用習慣了。”
無相法陣之所以在旁人眼裡可怕,是它範圍太廣,傷害太大,稍有控製不住便會傷及無辜。但是這個法陣在帝疆用來卻是最省心的法陣,他自小就用它抓魚,力度、重量、範圍,甚至不想要的某一條魚,都能在他法陣裡精準剔除。
“那你習慣彆人誤會你嗎?就因為這凶悍的陣法,好好一個正統神族,都要變成邪魔歪道了。”
帝疆沒回應,隔一會兒她肩膀向上一提:“說你邪魔外道呢。”
“你以為你在彆人嘴裡就好聽?”
真是活活逼死一個荒主大人,你看他何時情緒跟人外露,此刻煩悶儘顯,擰著眉頭,還贈送了一副有血有肉的疑惑表情:你怎麼好意思問出這個問題?
段九遊說:“不好我不是在改嗎?”
帝疆莫名,“你改哪兒了?”
段九遊:“諫官們說我脾氣不好,容易衝動,一點就著。”
帝疆:“你改過嗎?”
段九遊:“改過啊,我之前比現在凶多了。”
……
段九遊:“你怎麼又不說話了?睡著了?”
段九遊:“帝疆?”
段九遊:“太驍?”
段九遊:“尊主大人?”
——這話癆的毛病是沒藥能治了嗎?
帝疆在心裡腹誹。
段九遊像多長了一隻耳朵,突然冒出一句:“你有話彆在心裡說,出聲跟我嘮嘮。”
……
帝疆一路飽受摧殘,基本是能不理就不理,結果段九遊另辟蹊徑。
段九遊:“你晚上有時候說夢話你知道嗎?”
段九遊:“不信我說的?”
段九遊:“不搭理人沒禮貌啊!”
段九遊:“你夢話裡都是臟話,可臟了。”
帝疆從鼻子裡撥出一聲長氣:“彆在那兒造謠!”
“真的。”段九遊說,“你說封臣是大傻子,腦子不會轉彎,是實心的。”
帝疆:“那或許有可能。”
兩人就這麼一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不知走了多久。帝疆最初還有回應,越到後麵話越少,段九遊感知到肩膀上的分量越來越重,知道帝疆已經陷入昏迷,乾脆改架為背,將他整個“披”到自己身上。
四季妖一直跟隨在兩人身側,由於不知道段九遊天生神力,看在眼裡更似一幅柔弱女子強行拖著心愛之人前行的艱難畫麵。
“把眼淚收回去!”
四季妖情感豐富,眼眶一潮,嶺內便有了毛毛細雨的征兆。
段九遊橫眼一嗬,又讓它將這種情緒嚥下,回歸到之前的懼意裡。
四季妖忍不住抱怨:“你們兩個怎麼都這麼凶?”
“我哪裡凶了?”段九遊麵露不滿,“你要說他凶倒是真的,一言不合就抄家滅族,我是神官,連當九任,是好人堆裡的大好人。”
“那他呢?”四季妖看看帝疆。
“他?”段九遊將背上的重量向上挺了挺,“他將來也是好人堆裡的大好人。”
天色陰沉,跟茫白的雪光分出兩色世界,段九遊對溫暖感受不深,對重量也沒太大知覺,這是與生俱來的優勢,便如此刻負重前行,也不覺得累,隻覺得憂心。
帝疆此刻跟她很近,胸口緊貼背部,能讓她感受到他腔子裡的那顆心是在跳動的。可它跳的非常微弱,不知平時就是如此,還是快要不行了。
她心裡不安穩,腳下步伐也變得憂心忡忡,幾步之後叫住四季妖,讓它幫忙扶住帝疆,在地上半坐下來。
四季妖率先探了探鼻息,說這人大半是死了,“身體都凍硬了。”
段九遊根本沒打算讓它看病,坐在地上從袖筒裡掏出一把亮白的小匕首,刀尖向內,雙手握住刀柄,毫不猶豫地對著自己胸口紮了進去。
四季妖眼睜睜看段九遊表演了一個當場自殺,嚇得差點把扶著的帝疆一起推出去。它以為她是走投無路要殉情,後麵才發現不是。
段九遊根本沒有死的跡象,一刀正中心口,既沒喊疼也沒倒地,彷彿這一刀是紮在彆人身上,跟她自己無關。
她紮出一刃心頭血,以指擦拭,送到帝疆唇邊。
鼇血可以續命,以己之命,續對方之命,段九遊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生命,卻沒有豐沛的心頭血。它不會如尋常仙者那般流血不止,同樣的傷口深度,彆人可能是瀑布,到她這裡就是杯子裡殘存的幾滴水。
四季妖看段九遊接連捅了自己四五刀,才積少成多地讓她心上人的臉色緩和出一點人色來。
在這之後她不斷加快腳步,一旦察覺到背上心跳微弱,就會停下來捅自己幾刀。
這樣的深情厚誼,實在感天動地!
四季妖眼底一片濕熱,直問,“你一定很愛他吧?”
“一定是的!”四季妖不等段九遊解釋,先替她認了這份深情。
它說試問這世間男女,“有幾人能做到如你這般?有命的不一定用命去救,拿命救的不一定有你這等好身體,有好身體的,又有幾人捨得?!”
它把自己感動哭了,大胖身子一抖動,像隻會說話的白皮豬。
段九遊一看到四季妖的眼淚就心煩,剛想說你趕緊憋回去,就發現四季嶺的天氣變了。
積在山上的厚雪在融化,凝在老樹上的冰淩化成了“雨”,刮人的寒風有了溫度,猶如撕開了陳舊畫捲上的一頁紙,一時茫白褪去,山有了顏色,樹有了顏色,連天空都像被潑了一桶湛藍,從灰濛陰沉裡透出清亮來。
段九遊呆滯地看著天色,麵向四季妖:“你心情變好了?”
“不是好,是好感動!看到你對他如此,我覺得我看到了真正的愛情!”
愛情溫暖,在四季妖心裡,就是春暖花開,四處明亮的季節。
段九遊神色複雜。
什麼深不深情,她根本不懂,她救帝疆單純就是因為這人不能隨便死。這不光是因為他死了,她會繼續沒有儘頭地活著,更是因為他是天定的第十任帝君。如若他不能順利接管天境,不出百年,三界必生更大變故。
“你早說這法子管用啊,早說我早紮了。”段九遊麵露不滿。
這對她來講叫事兒嗎?怕她對自己不夠狠嗎?
那可真是多慮了。
日光穿破雲層落進四季嶺,天氣晴朗之後,路就不再難走,那些怎麼也看不到儘頭的路,也在天朗氣清的環境裡,有了撥雲見日般,可以望見的長度。
帝疆是在微曬的陽光下逐步恢複意識的。
那時段九遊已經帶著他翻山越嶺,來到了渡河與四季嶺交界處。她將他扶靠在岸邊,倚著身後山嶺,自己捲起長裙,一邊大罵柳天時,一邊費力去摘那朵攢心蓮。
柳天時又對他們撒了一個謊,攢心蓮根本沒長在岸邊,而是在臨近岸口的水裡,段九遊傾斜身體,伸長胳膊測量長度,指節總與花莖相差兩指。
“純是個害人精!”她動著反複跟花徑“擦肩而過”的手指嘀咕,“我們既答應幫她拿,必然不會因為過程艱難就輕易放棄,她可倒好,處處防備,事事隱瞞,真是小王八吃爛蓮藕,一肚子壞心眼!”
段老祖一生氣,把跟自己沾親帶故的遠房親戚都給罵了。罵完之後又覺得拿柳天時跟小王八相提並論,是在侮辱小王八,狠狠“哼”了一聲之後,繼續繃著臉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