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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庫遺書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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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冷庫驚魂

廢棄肉聯廠冷庫裡發現十幾具凍僵的屍體。

每具屍體的手中,都死死攥著一封遺書。

遺書內容一模一樣:我自願結束生命。

落款日期,全部指向未來。

當我在最後一封遺書上看見自己的名字時,手機突然震動。

螢幕上彈出一條新資訊:輪到你了,張遠。

發信人——竟是我三天前火化的妻子。

廢棄肉聯廠的味道,像一塊腐爛多年的抹布,混雜著鐵鏽、陳年油脂和某種無法言喻的、滲入骨髓的陰冷,死死糊在人的口鼻上。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破碎的水泥地和瘋長的荒草,法醫箱在手裡沉甸甸地晃盪。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冰冷的淤泥。帶路的年輕警員小吳臉色蒼白,緊緊攥著手電筒,光束在斷壁殘垣間神經質地跳躍,晃得人眼暈。

張法醫,就…就在前麵那箇舊冷庫。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手指指向不遠處一扇半陷在陰影裡的巨大鐵門。

那扇門,如同一個鋼鐵巨獸張開的、深不見底的咽喉,往外噴吐著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流。

寒氣觸碰到皮膚,針紮似的疼。

冷庫大門洞開,裡麵是更深、更純粹的黑暗。

幾盞臨時架設的強光燈慘白地亮著,光柱刺破黑暗,卻無法驅散那股瀰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光線照射下,空氣裡懸浮著無數細小的冰晶,像某種詭異的塵埃,緩緩沉浮。

冷氣源源不斷地從門內湧出,纏繞著我的褲腳和裸露的皮膚,貪婪地吮吸著每一絲熱量。

我裹緊了外套,牙關不受控製地輕輕磕碰。

屍體呢我撥出的氣瞬間凝成一團白霧。

2

遺書之謎

裡麵…最裡麵。小吳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庫房裡激起微弱的回聲,顯得更加單薄。

抬腳邁過那道沉重的門檻,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瞬間攥住了我的心臟,幾乎讓它停跳了一拍。

巨大的空間裡,沿著兩側斑駁、掛滿厚重白霜的牆壁,十幾具人形的輪廓在強光燈的照射下,如同拙劣的蠟像,僵硬地矗立著。

他們姿勢各異,有的微微前傾,有的僵硬地靠牆,有的則直接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唯一的共同點,是那層覆蓋全身、在燈光下閃爍著詭異光澤的厚厚冰殼。

冰層扭曲了他們的麵容,隻留下模糊、痛苦、似乎凝固在無聲尖叫中的輪廓。

整個空間死寂得可怕,隻有冰層在燈光下偶爾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哢噠聲,以及通風管道深處傳來的、如同垂死野獸般的嗚咽風聲。

一個穿著厚實警用大衣的身影從一具靠牆的冰屍旁直起身,是隊長馬強。他臉色鐵青,眉頭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疙瘩,嘴裡叼著的煙早已熄滅,隻剩下半截濕漉漉的菸屁股。

老張,來了。他聲音沙啞,像砂紙摩擦鐵鏽,朝我點點頭,下巴朝最近的一具屍體揚了揚,自己看吧,邪門兒到家了。

我放下箱子,戴上手套,走到那具屍體前。這是個男人,身形中等,冰層封住了他大部分表情,隻留下一個因極度驚駭而大張的、黑洞洞的嘴巴。

他凍得僵硬的右臂以一種極不自然的角度向前伸出,拳頭死死地攥著。最刺眼的是,那凍得發青、如同枯枝般的手指間,緊緊夾著一小片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紙的邊緣被冰晶包裹,但主體部分倔強地露在外麵,像冰封河流上漂浮的一片落葉。

這是……我心頭一緊。

都這樣。馬強狠狠吐掉嘴裡的菸屁股,抬腳碾了碾,每一個手裡都攥著這玩意兒,跟焊死了一樣,掰都掰不開!隻好等你們來弄了。

我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撥開屍體手指周圍的薄冰。冰屑簌簌落下。

指尖觸碰到那凍得硬邦邦的紙片邊緣,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指尖猛地竄了上來,直衝頭頂。

我屏住呼吸,動作更加輕柔,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將那張被凍得如同薄鐵片般的紙從死者僵硬的手中剝離出來。

冰晶碎裂的細微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展開。紙上的字跡清晰、工整,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流暢感,與周圍地獄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我自願結束生命。

下方,是一個日期。我的目光凝固在那裡,血液彷彿瞬間被凍結。

20XX年

9月

17日

今天,是9月14日。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這冷庫的溫度更甚。我猛地抬頭看向馬強,聲音因為突如其來的震驚而變得乾澀:馬隊…這日期…三天後

馬強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眼神裡是同樣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操!我知道!媽的,這已經是第三份了!內容一模一樣,就他媽日期不一樣!一個比一個晚!他猛地指向旁邊另一具蜷縮在地的冰屍,那個,攥著18號的!手指方向一轉,指向更遠處一個站立的冰影,那個,攥著19號的!操!見鬼了!

3

死亡名單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遺書紙片,指尖冰涼麻木。工整的字跡像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眼睛。

自願結束生命

在這零下幾十度的地獄裡,像冰棍一樣站著或躺著,活活凍死

這荒謬絕倫的自願,比任何瘋狂的凶殺現場更讓人心底發毛。

老王呢我環顧四周,尋找老法醫王建國的身影。

裡麵,最靠牆那具,馬強朝冷庫深處努努嘴,臉色更加陰沉,就他守著的那具,手裡的遺書…日期最他媽邪門!老王看完,臉都綠了,跟見了鬼似的。

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緊心臟。

我捏著那張9月17日的遺書,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結霜的地麵,向冷庫最深處走去。

寒氣在這裡更加濃重,強光燈似乎也力不從心,光線顯得昏暗壓抑。

王建國佝僂著背,蹲在一具倚牆而立的屍體旁。

那屍體比其他稍高一些,冰層覆蓋下的麵容似乎更加扭曲痛苦。

老王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僵硬。

老王我走到他身邊,聲音放得很輕。

王建國像是被驚醒,猛地一顫,緩緩抬起頭。

那張平日裡總是帶著點玩世不恭的圓臉上,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呆滯的驚駭和無法掩飾的恐懼。

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嘴唇哆嗦著,幾次開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手裡拿著一張剛從屍體手中取出的遺書,手指抖得厲害,薄薄的紙片隨之簌簌作響。

怎麼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把抓住他冰涼顫抖的手腕,上麵寫的什麼

老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哀求的神色

他猛地低下頭,不再看我,隻是用儘全力把那張摺疊的遺書塞進我手裡,彷彿那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絕望的逃避。

遺書冰冷、堅硬。我展開它。依舊是那行工整到令人窒息的字跡:

我自願結束生命。

目光下移。落款日期——

20XX年

9月

23日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一股冰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防線,沿著脊椎瘋狂爬升,直衝頭頂,頭皮一陣炸裂般的麻癢。

9月23日!那日期像燒紅的鐵釺,狠狠烙在我的視網膜上。

那是我自己的名字!

張遠兩個字,清晰地印在日期下方。

4

輪到你了

血液彷彿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衝擊著耳膜,發出巨大的轟鳴。

周圍的慘白燈光、矗立的冰屍、瀰漫的寒氣、老王驚恐的眼神、馬強在不遠處模糊的說話聲……一切的一切都開始旋轉、扭曲、變形,像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旋渦。腳下的地麵似乎在搖晃,我踉蹌了一下,全靠扶住旁邊冰冷的牆壁纔沒有摔倒。牆壁的寒意刺骨,卻無法讓我清醒半分。

不…不可能…聲音卡在喉嚨裡,變成破碎的氣音。

我死死攥著那張寫著我自己名字和死亡日期的紙,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冰涼的紙張邊緣幾乎要割破我的皮膚。

幻覺陷阱

還是某種超越理解的詛咒

無數瘋狂的念頭在腦中炸開。

老張張遠!你怎麼了馬強發現了我的異樣,快步走過來,粗糲的大手重重拍在我肩上,帶著一絲疑惑和關切,臉白得跟死人似的!老王,他怎麼回事

王建國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後退一步,拚命搖頭,喉嚨裡依舊隻有嗬嗬的抽氣聲,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的眼睛,更不敢看我手裡的遺書。

就在這時——

嗡…嗡…嗡…

一陣沉悶、持續的震動聲,突兀地撕裂了冷庫死一般的寂靜。

聲音的來源,是我的褲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馬強的手還搭在我肩上,眼神裡的疑惑變成了驚疑。

老王更是像被電擊般又退了一步,死死盯著我的口袋,彷彿那裡藏著擇人而噬的毒蛇。

寒意不再是來自外部。

它從我捏著遺書的手心,從貼著震動手機的大腿皮膚,瘋狂地向內滲透,凍結了血液,麻痹了神經。

那震動固執而冰冷,透過厚厚的衣物,一下下敲打著我的骨頭,像是某種來自地獄的倒計時。



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指尖在冰冷的手機外殼上打滑。

我用了極大的力氣,纔將它從口袋裡掏出來。

螢幕在冷酷昏暗的光線下幽幽亮起,刺眼的白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

是一條新簡訊。

冇有發件人名稱,隻有一串冰冷的、從未見過的數字號碼。

資訊內容極其簡短,隻有四個字和一個標點,卻像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眼球:

輪到你了,張遠。

嗡——

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尖銳的蜂鳴。

血液徹底凍結了。

冷庫的寒氣、周圍的屍體、馬強和老王驚疑不定的臉……一切都變得無比遙遠、模糊、扭曲。

整個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手機螢幕那行字在視野裡無限放大,散發著幽冷的光。

輪到我了

誰在輪

輪什麼

這串號碼是誰

無數個問題瞬間爆炸,卻找不到任何出口,隻剩下純粹的、滅頂的恐懼。

5

亡妻來電

指尖顫抖著,幾乎要握不住手機。

一種本能的、無法抑製的衝動驅使著我,手指僵硬地懸停在螢幕上那個陌生號碼上——回撥!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螢幕的刹那,手機又是劇烈地一震!

嗡!

螢幕頂端,一條新的資訊預覽,像鬼魅般驟然跳出。

發信人的名字,清晰無比地映在慘白的光裡。

那一瞬間,時間徹底停滯。

我的血液,我的呼吸,我的思維,我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螢幕上顯示的,赫然是——

李薇。

我三天前親手送入殯儀館焚化爐,親眼看著化作一縷青煙的妻子。

嗡——嗡——

手機還在掌心震動,像一顆被喚醒的、冰冷的心臟在搏動。

每一次震動都清晰地傳遞到我的指骨、腕骨、臂骨,一路向上,直直敲打在我已經停止跳動的胸腔裡。

螢幕的光慘白刺眼,死死釘著那個名字:李薇。它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笑,一個來自冰冷墳墓的召喚。

6

恐懼漩渦

呃…啊…

一聲壓抑的、非人的嗚咽從我喉嚨深處擠出來。

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

冷庫慘白的燈光,馬強驟然放大的、寫滿驚駭的臉,老王那圓臉上徹底崩潰的恐懼……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旋轉、扭曲,被吸入一個名為李薇的黑暗旋渦。

胃裡翻江倒海,冰冷的酸水直衝喉嚨。

我猛地彎下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隻有撕裂般的疼痛在食道裡蔓延。

張遠!老張!馬強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模糊而遙遠。

他粗壯的手臂用力扶住我搖晃的身體,手掌的溫度透過衣服傳來,卻絲毫無法驅散我骨髓裡透出的寒意。

你到底怎麼回事誰的資訊說話!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我無法回答。喉嚨被無形的冰坨死死堵住。

身體篩糠般抖著,牙齒咯咯地瘋狂磕碰。

我拚命抬起那隻握著手機的手,如同舉起千鈞重擔,手臂抖得不成樣子。

螢幕上的字跡在劇烈的晃動中模糊不清,但那名字——李薇——卻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馬強狐疑地湊近,眯著眼看向螢幕。

當他看清那個名字的瞬間,他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種見了鬼般的慘白。

他像是被蠍子蜇了,猛地鬆開扶住我的手,觸電般向後彈開一大步,撞在身後一具覆蓋著冰殼的屍體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李…李薇!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變了調,在空曠冰冷的庫房裡激起瘮人的迴音,操!這他媽是哪個王八蛋搞的鬼!誰!誰他媽拿死人開玩笑!

他猛地轉身,佈滿血絲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在場的每一個警員,臉上是暴怒和一種更深層的恐懼交織的猙獰,查!給我查這號碼!立刻!馬上!掘地三尺也要把這裝神弄鬼的孫子給我揪出來!

警員們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噤若寒蟬,麵麵相覷,動作僵硬地開始操作通訊設備。

但他們的眼神,都難以控製地飄向我,帶著一種混合著同情、探究和無法掩飾的驚懼。

張法醫妻子的亡魂發來了死亡通知

這念頭本身就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老王則完全癱軟了。

他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一點點滑下去,最後癱坐在結霜的水泥地上,雙手死死抱著頭,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壓抑的嗚咽。

他蜷縮著,像個被巨大恐懼徹底擊垮的孩子。

混亂。絕對的混亂。

警員的低語,設備的按鍵聲,馬強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咆哮……所有聲音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層,模糊不清。

唯有掌心裡手機的震動和螢幕上那個名字,無比清晰,無比真實,像毒蛇的獠牙,深深嵌進我的意識。

李薇死了。我親眼看著她的遺體推進去,親眼看著那扇沉重的爐門關閉。

骨灰盒是我親手捧回來的,現在還放在家裡臥室的床頭櫃上。冰冷,沉重。

那現在發來資訊的是誰

鬼魂

還是…那根本不是李薇

她冇死

一個荒謬絕倫又帶著一絲病態希望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更深的恐懼淹冇。

火化前,是我親自做的最後確認。那張蒼白的、失去生氣的臉,我刻骨銘心。

不可能有錯!

那這資訊…這號碼…還有這張寫著我自己名字和死期的遺書…

呃…

又是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我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膝蓋撞擊的疼痛微不足道,根本無法穿透那層包裹全身的、由內而外的寒冷和恐懼。

我佝僂著背,雙手死死攥著那張寫著張遠的遺書和那部顯示著李薇名字的手機,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青白色。

7

名單真相

世界在眼前碎裂、重組。廢棄肉聯廠的冷庫,不再僅僅是一個凶案現場。

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祭壇。而我,張遠,成了祭壇上那隻被命運選中的、等待宰割的羔羊。

日期是9月23日。

發信人是三天前火化的妻子。

這邏輯鏈條瘋狂而致命,像一個精密運轉的、隻為碾碎我而存在的恐怖機器。

張法醫…

小吳顫抖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哭腔,他想來扶我,又不敢靠近,您…您先起來…地上太涼了…

我置若罔聞。

所有的感官都向內收縮,聚焦在掌心那兩樣冰冷的東西上。

遺書的紙張邊緣硌著皮膚。

手機螢幕的光幽幽地映亮我扭曲的臉。

一個念頭,帶著冰碴,從混亂泥濘的意識深處艱難地浮起:名單。

那些遺書上的日期…它們指向不同的人,不同的死亡時間!這像一張…名單!一張被死亡標記的名單!

我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馬強,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馬隊!那些遺書!所有死者的遺書!日期!名字!是不是…是不是都在上麵!

馬強被我眼中驟然爆發的、近乎瘋狂的光芒嚇了一跳。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名字遺書上隻有日期和那句鬼話!冇名字!

冇名字我一怔,隨即更大的寒意攫住了我,不可能!我的這張有!我的名字!‘張遠’!

我用力舉起手裡那張9月23日的遺書,紙張在顫抖。

馬強幾步衝過來,一把奪過我手裡的遺書,藉著強光仔細看去。

幾秒鐘後,他猛地抬頭,臉上血色儘失,眼神像見了鬼一樣死死盯著我,又猛地轉頭看向地上癱軟的老王,聲音都變了調:老王!老王!你他媽說話!剛纔你守著的那具屍體!他遺書上的日期是哪天上麵有冇有名字!

老王像被針紮了一樣猛地一縮,把頭埋得更深,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的嗚咽,就是不說話。

操!馬強暴怒,幾步跨到老王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從地上提溜起來,用力搖晃,王建國!你他媽給我清醒點!說!那具屍體遺書上的日期!有冇有名字!

老王被他搖得眼冒金星,終於崩潰般嘶喊出來,涕淚橫流:有…有名字!有名字啊!是…是…是他!就是他!他佈滿血絲的眼睛驚恐萬狀地看向我,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直直指向我的臉,9月23日!名字…名字是張遠!是張法醫啊!我看見他名字了!我看見…我看見那屍體…那屍體在冰裡…那臉…那臉好像…好像在對著我笑啊!嗚嗚嗚……他徹底失聲痛哭,渾身癱軟下去。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冷庫。

隻有老王崩潰的哭聲在迴盪,還有通風管道深處那永不停歇的、如同歎息般的風聲。

8

空號之謎

馬強的手鬆開了,老王像一灘爛泥滑落在地。

馬強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軀似乎也晃了晃,他緩緩轉過頭,用一種極其陌生、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那眼神裡有震驚,有難以置信,有巨大的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

所有警員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目光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刺穿了我的皮膚。空氣凝固了,冷庫的溫度彷彿又下降了幾十度。

我的名字。

在最後一具屍體手中取出的遺書上。

日期是9月23日。

而李薇發來的資訊說:輪到你了。

邏輯鏈冰冷地閉合了。

冇有僥倖,冇有誤會。

我,張遠,是這張死亡名單上的最後一人。

獵物。被標記的獵物。

徹骨的寒意瞬間吞噬了四肢百骸,身體內部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窟。

我僵硬地站著,感受著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混雜著恐懼、同情和猜疑的目光,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

馬強那深沉的、帶著審視的注視尤其沉重。

張遠,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在冰麵上艱難地刮過,手機…給我。他伸出手,眼神銳利如刀。

我麻木地,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手裡那部如同燙手山芋的手機遞了過去。

螢幕上,李薇的名字和輪到你了,張遠的資訊,依舊清晰地亮著。

馬強接過手機,眉頭擰成一個死結,手指在螢幕上快速滑動、點擊。

他嘗試回撥那個詭異的號碼。

聽筒裡傳來漫長而空洞的忙音,然後是冰冷機械的女聲提示: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空號!

他臉色鐵青,不死心地操作著,調出資訊詳情,試圖追蹤來源。技術警員也立刻圍了上來,拿著專業設備連接、掃描。鍵盤敲擊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急促。

幾分鐘後,技術警員抬起頭,臉上是同樣的茫然和驚懼,對著馬強艱難地搖了搖頭。

頭兒…查不到。這號碼…像是根本不存在。資訊…像是憑空出現的…冇有基站記錄,冇有路由資訊…什麼都冇有。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發顫。

憑空出現馬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戲弄的暴怒和更深的不安。

他猛地轉向我,眼神變得更加銳利,幾乎要將我刺穿,張遠!這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實話!李薇…你確認她…真的死了火化了一點疑問都冇有!

9

隔離命令

我確認!我猛地抬起頭,迎著他質疑的目光,聲音因為激動和巨大的冤屈而嘶啞變形,我親眼看著!是我親手…是我親手把她的骨灰盒抱回來的!

馬強!你他媽懷疑我!你覺得是我在裝神弄鬼!憤怒像岩漿一樣衝破恐懼的冰殼,暫時燒灼著我的理智。

我不是懷疑你!馬強煩躁地低吼,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但這他媽解釋不通!一個空號!一個死人發來的資訊!還有你那見鬼的名字出現在遺書上!你讓我怎麼想!這案子邪門到家了!

他喘著粗氣,眼神在我、手機、地上的老王以及周圍那些覆蓋著冰殼的屍體之間來回掃視,最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命令道:張遠!從現在起,你放下手頭所有工作!立刻!馬上!回家去!鎖好門!哪裡也不許去!手機保持暢通!我會派人…不,我親自安排人守在你家附近!24小時!直到…直到搞清楚這鬼東西到底怎麼回事為止!

他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聲音壓低了些:老張…兄弟…彆怪我。這太邪了。為了你好,也為了案子…你必須離開現場。回家待著。等訊息。

回家

回到那個充滿了李薇氣息的空蕩蕩的房子

回到那個放著李薇骨灰盒的床頭櫃旁邊

這個念頭比待在冷庫裡更讓我感到恐懼。

那裡不再是港灣,而是一個巨大的、寂靜的墳墓,一個等待著最終審判降臨的囚籠。

我不…抗拒的話剛衝口而出,就被馬強粗暴地打斷。

這是命令!他斬釘截鐵,眼神裡冇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同時對著旁邊兩個警員一揮手,小吳,大劉!開車!送張法醫回家!看著他進門!然後你們兩個,就守在樓下!一步都不準離開!眼睛給我放亮點!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報告!明白嗎!

是!隊長!小吳和大劉一個激靈,立刻挺直了腰板應道,但他們的眼神看向我時,依舊充滿了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我知道,反抗是徒勞的。

馬強的決定,在目前這種詭異到無法理解的局麵下,甚至可以說是最合理的安排。

我被隔絕了。

像一個高度危險的、隨時可能引爆的傳染源。

冰冷的絕望,比冷庫的溫度更甚,一寸寸凍結了我的身體。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具被老王指認、遺書上寫著張遠名字的屍體。

它靜靜地倚在掛滿白霜的牆角,冰層下的臉模糊不清,但那黑洞洞的眼眶,彷彿正穿透冰層,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直勾勾地注視著我。

10

家的墳墓

小吳和大劉幾乎是半攙半架地將我塞進了警車的後座。

車門關閉的沉悶聲響隔絕了外麵荒涼破敗的肉聯廠景象,卻無法隔絕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懼。

車子發動,引擎的轟鳴聲在死寂的廠區顯得格外突兀。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鏽跡斑斑的廠房骨架,瘋長的荒草,扭曲的枯樹……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敗死亡的色彩。

那張寫著張遠名字的遺書,還有手機上李薇發來的資訊,像兩個冰冷的烙印,反覆灼燒著我的意識。

車子停在熟悉的小區樓下。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濃重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壓著,透不出一絲星光。

樓道裡昏黃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次第亮起,又在身後迅速熄滅,投下幢幢鬼影。

張法醫,您…您好好休息。我們就在樓下。小吳的聲音帶著強裝的鎮定,但眼神裡的緊張暴露無遺。

鎖好門。大劉補充了一句,語氣生硬。

我麻木地點點頭,掏出鑰匙。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發出的哢噠聲,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推開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淡淡灰塵和李薇生前慣用香水尾調的、屬於家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氣息曾讓我安心,此刻卻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裹屍布,猛地將我包裹,勒得我幾乎窒息。

客廳裡一片昏暗。

我摸索著按下開關,慘白的頂燈亮起,照亮了空蕩蕩的沙發,蒙著防塵布的茶幾,還有……臥室門虛掩著,床頭櫃上那個深色的骨灰盒在陰影裡若隱若現。

胃部一陣劇烈的抽搐。我猛地衝進衛生間,趴在冰冷的陶瓷洗手池上劇烈地乾嘔起來。

胃裡空空如也,隻有灼熱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抬起頭,鏡子裡映出一張慘白、扭曲、佈滿冷汗和驚恐的臉。眼窩深陷,血絲密佈,陌生得如同惡鬼。

李薇…

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絕望的哭腔,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是誰!到底是誰在搞鬼!

鏡中的影像隻是木然地回望著我,眼神空洞而絕望。冇有任何迴應。

隻有水龍頭冇有擰緊的細微滴水聲,在死寂的房間裡規律地敲打著:嗒…嗒…嗒…

像極了倒計時的秒針。

我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客廳,重重地跌坐在沙發上,身體深深陷進去。

巨大的疲憊和滅頂的恐懼交織著,幾乎要將我壓垮。

目光不受控製地飄向臥室,飄向那個裝著妻子最後存在的盒子。

手機被我死死攥在手裡,螢幕一片漆黑,卻像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11

玄關驚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窗外夜色濃重如墨,樓下偶爾傳來小吳和大劉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更襯得屋內的死寂令人發瘋。

我蜷縮在沙發裡,神經緊繃到了極點,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水管裡水流過的聲音,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甚至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都足以讓我驚跳起來。

突然!

啪嗒!

一聲輕微的、像是什麼紙片落地的聲音,突兀地從玄關方向傳來!

我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猛地從沙發上彈起,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向玄關。

那裡空無一物。

隻有冰冷的瓷磚地麵。

幻覺

神經太緊張了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挪過去。

腳下冇有發出一點聲音。走到玄關,蹲下身,仔細檢查。藉著客廳透過來的微弱光線,我看到——

在靠近大門底部的縫隙處,極其隱蔽的角落裡,靜靜地躺著一小片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慘白色的紙。

和冷庫裡那些遺書,一模一樣!

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炸開,直衝頭頂!我猛地回頭看向緊閉的大門。

門縫!

它是從門縫底下塞進來的!

誰!

小吳大劉不可能。

他們守在樓下單元門口!

而且他們冇理由這麼做!

難道是…屋子裡麵!

這個念頭讓我魂飛魄散!

我像被火燎了屁股一樣猛地跳起來,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牆壁,驚恐萬狀地掃視著客廳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窗簾後麵

沙發底下

廚房

臥室

每一個陰影都彷彿潛藏著致命的殺機。

誰!誰在那兒!

我嘶聲大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銳變形,在空曠的房間裡迴盪,顯得更加淒厲無助。

冇有任何迴應。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12

死亡潮湧

我死死盯著地上那張紙,它像一個冰冷的嘲諷,靜靜地躺在那裡。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玩弄的憤怒在胸腔裡激烈衝撞。

幾秒鐘後,憤怒短暫地壓倒了恐懼。媽的!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鬼東西!

我幾乎是撲了過去,顫抖著撿起那張紙。

冰冷,堅硬,觸感和冷庫裡的一模一樣。

我咬著牙,用儘全身力氣將它展開。

依舊是那工整得令人發狂的字跡:

我自願結束生命。

落款日期:20XX年

9月

15日

明天!

嗡——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比看到自己名字時更甚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這日期不是我的!

是彆人的!

是名單上的下一個!

它出現在我家裡!

這意味著什麼那個無形的、標記死亡的東西,它…它跟著我回來了!

它就在這個房子裡!

13

喪鐘響起

就在我因為極度震驚和恐懼而僵在原地時——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一連串密集的、如同冰雹砸落的聲音,驟然從大門的方向響起!

我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隻見無數張同樣慘白、同樣摺疊整齊的紙張,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趕著,正源源不斷地、爭先恐後地從那道狹窄的門縫底下瘋狂地湧進來!

一張!兩張!十張!幾十張!它們像白色的潮水,無聲而迅猛地蔓延過玄關的瓷磚,向我腳邊湧來!

每一張紙,都代表著名單上的一個人!

代表著一次被標記的死亡!

它們…它們全來了!湧進了我的家!

啊——!!!

我發出一聲駭人的尖叫,恐懼徹底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我猛地後退,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些白色的紙片如同有生命的白色蛆蟲,冰冷地觸碰著我的腳踝、小腿,還在不斷地湧來!

我手腳並用地向後瘋狂爬行,撞翻了椅子,狼狽不堪地退到客廳中央,遠離那片還在不斷擴大的白色瘟疫。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瀕死的窒息感。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服,冰冷粘膩。

誰!出來!你出來啊!!

我對著空蕩蕩的房子、對著那扇不斷吐出死亡通知的大門嘶吼,聲音絕望而破碎。

回答我的,是客廳茶幾上,那部被我遺忘了的、一直安靜躺著的手機,驟然爆發出刺耳無比、足以撕裂耳膜的鈴聲!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鈴聲在死寂的房間裡瘋狂震盪,如同喪鐘敲響!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驚恐的目光死死釘在那部瘋狂震動、螢幕驟然亮起的手機上。

螢幕上,來電顯示的名字,像地獄之火般灼燒著我的眼睛——

李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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