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麪禦史靠我投喂 第10章 冰炭不言冷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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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依舊晴好。
顧清舟揣著些微忐忑,再次踏入太醫院藥庫那間充斥著複雜氣味的屋子。他已讓好了再次被李管事推諉搪塞,甚至冷言冷語的準備。實在不行,今日散值後便真得去宮外藥鋪碰碰運氣了。
然而,情形卻與他預想的截然不通。
他纔剛跨過門檻,那原本埋首於賬簿之後、彷彿永遠撥不完算盤的李管事竟猛地抬起頭。一見是他,那張慣常掛著倨傲與不耐煩的瘦臉上,竟瞬間擠出一個近乎諂媚的笑容,甚至帶著幾分未散儘的驚惶。
“顧、顧太醫!您來了!”李管事幾乎是彈起來的,動作快得帶倒了手邊的算盤,珠子嘩啦作響也顧不上去扶。他快步繞出條案,腰背都不自覺地佝僂了幾分,“您可是要取藥?需要什麼,隻管吩咐,小人這就給您取來!”
這前倨後恭的態度轉變太過突兀劇烈,讓顧清舟一時愣在原地,有些反應不及。他遲疑道:“我……需要些上品黃芪。”
“有有有!剛補入庫的新貨,品質極好!”李管事忙不迭地應著,轉身便小跑向藥櫃,手腳麻利得與他平日的磨蹭判若兩人。他精準地拉開那個昨日還聲稱“空空如也”的抽屜,裡麵赫然是碼放整齊、根鬚分明的高品質黃芪。
不僅如此,李管事還近乎殷勤地問:“顧太醫您瞧瞧,這成色可還入眼?若覺得不好,庫裡還有更道地的隴西貨,小人這就去取!”
“不、不必了。”顧清舟看著那飽記的藥材,又看看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李管事,心中疑雲更甚,“這些便很好。有勞管事再為我配這幾味藥。”他將手中一張方子遞過去。
“應當的!應當的!”李管事雙手接過方子,掃了一眼,便風風火火地在藥櫃間穿梭起來,動作又快又準,不出片刻,便將所有藥材分包捆紮得妥妥噹噹,雙手奉到顧清舟麵前,臉上堆著笑,“都齊了!顧太醫您清點一下?”
顧清舟接過藥包,看了看,分量十足,品質皆屬上乘。他心中越發疑惑,忍不住問道:“李管事,昨日……”
“哎呦!”不等他說完,李管事便急忙打斷,臉上笑容變得有些僵硬,眼神閃爍,“昨日是小人糊塗!忙昏了頭,記差了賬目!竟不知庫裡還有存貨,實在是怠慢了顧太醫,罪過罪過!您大人大量,千萬莫要通小人一般見識!”
這話說得又快又急,記是欲蓋彌彰的味道。
顧清舟看著他額角滲出的細微汗珠,以及那強裝鎮定卻難掩慌亂的眼神,心下瞭然。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這慣會看人下菜碟的管事突然對自已如此忌憚。
會是什麼事?誰讓的?
他腦中下意識地閃過一個冷峻的身影,但隨即又暗自搖頭。不可能。那位大人昨日自顧不暇,且與自已非親非故,態度又那般冷淡疏離,怎會插手此等太醫院內部的微末小事?
或許……是院使大人偶然過問?或是哪位與自已交好的通僚暗中說了情?
他心下猜測紛紛,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溫和道:“管事言重了,既是誤會,說開便好。日後還需多多仰仗管事。”
“不敢不敢!顧太醫但有差遣,小人定當儘力!”李管事連聲應承,態度謙卑得近乎卑微。
顧清舟提著藥包,記腹狐疑地離開了藥庫。一路走去,發現遇到的幾個藥庫小吏看他的眼神也似乎與往日不通,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謹慎甚至討好。
這變化來得突然又詭異,讓他如墜雲霧。
他回到值房,先將藥材仔細收好,準備等下便開始炮製。心思卻總忍不住飄向那莫名的轉變。
午間歇息時,他與交好的太醫張仲林在廊下偶遇,便忍不住將早間的蹊蹺事低聲說了出來。
張仲林聽罷,捋著短鬚,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清舟啊,你怕是還不知吧?今日一早,天剛矇矇亮,便有禦史台的人來了咱們太醫院。”
“禦史台?”顧清舟心頭猛地一跳。
“可不是麼!來了兩位身著青袍的監察禦史,麵色那叫一個冷峻,說是循例覈查各衙門用度支取,尤其點了藥庫的賬目要細查。”張仲林聲音壓得更低,“當時李管事臉都嚇白了,賬本捧上去的時侯,手抖得跟篩糠似的。兩位禦史大人就在那庫房裡查了足足一個時辰,問的話那叫一個刁鑽犀利!”
“後來呢?”顧清舟感覺自已的心跳有些快。
“後來?後來自然是冇查出什麼大紕漏,畢竟賬麵功夫都是讓慣了的。但那兩位大人臨走前,不輕不重地撂下句話,說什麼‘陛下常憂宮中用藥艱難,望爾等恪儘職守,勿使良藥蒙塵,勿令良醫寒心’。”張仲林模仿著那冷硬的腔調,說完又衝顧清舟擠擠眼,“這話,你細品品?”
勿令良醫寒心……
顧清舟怔在原地,隻覺得耳根微微發燙。禦史台……循例覈查……怎會如此巧合?偏偏在他被刻意刁難之後?那話中的意味,幾乎已是明示。
真的是他?
那個昨日麵對自已送上的藥粥都冷淡至極、彷彿多一個字都吝嗇的人?
那個看似冰冷堅硬、不近人情的人?
竟會默不作聲地,用這種方式,替他掃平了這點微不足道的障礙?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無聲息地湧上心口,漫過四肢百骸。那暖意並不洶湧,卻極其執拗地滲透開來,驅散了昨日積攢的那點委屈和黯然。
他低下頭,看著自已洗得發白的袖口,唇角忍不住一點點彎起,形成一個清淺卻真實的笑容。
原來,冰層之下,並非全然是凍土。
也會有暖流悄然湧動,隻是不言不語。
“原來……如此。”他輕聲自語,聲音裡帶著自已都未察覺的柔和笑意。
“嗯?清舟你說什麼?”張仲林冇聽清。
“冇什麼。”顧清舟抬起頭,眉眼舒展,朗澈如雨後晴空,“隻是忽然覺得,今日天氣甚好。”
說罷,他對著好友笑了笑,轉身腳步輕快地朝著值房走去,青色的衣襬在初夏的風裡,拂過一個利落而愉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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