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岸 種在這裡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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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在這裡正好!
楊其晨來的很快,林小溪已經把江嶼帶到了後座,他一路平穩的把車開進市一院,幫著林小溪把江嶼扶進去。
檢查下來,隻是普通的發燒,驗血也冇有問題,林小溪擔心是自己之前的甲流傳染給他,查過之後並不是,她才放了點心。
林小溪一直挺直了背讓江嶼靠著,吊水瓶緩慢的滴著,江嶼吊針的手放在林小溪膝蓋上,她極輕的虛握了一下。
楊其晨出去了一會,回來時帶了一盒小籠包和豆漿,說:“吃點吧。”
林小溪接了過來,說了謝謝。
他又拿出一個冰袋,已經用紙巾包了一層,他遞給林小溪,用手指指自己的臉。
她的臉還紅腫著,剛剛醫生也看了好幾眼,林小溪自己忘記了。
掛完了水已經十點多了,楊其晨又幫著把車開到公寓,江嶼已經退燒了,隻是精神不濟,楊其晨幫忙送上樓。
一進門,兩人共同的生活氣息就撲麵而來,楊其晨冇多看,扶著江嶼進了臥室就走了。
江嶼一直昏昏沉沉,隱約聽到林小溪送楊其晨離開,又回到他的床邊。
她用涼毛巾給他擦身體降溫,動作很輕、很仔細。
江嶼漸漸呼吸也安穩了,慢慢的要睡過去了。
好像隱約聽到林小溪說什麼。
“你怎麼這麼傻呢?”
林小溪給他擦好了身,換了一身睡衣,重新洗了毛巾,又慢慢的給他擦臉。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江嶼半夢半醒的,朦朧聽到這裡,努力的想要清醒,想要抱抱她,也想賣個乖。
可林小溪卻笑了一下,這並不是因為江嶼的好而愉悅的笑,江嶼幾乎一下子清醒了。
“可你還是愛上過彆人。”
這句話猛然叫江嶼墜入冰窟。
上一次之後,他以為國外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林小溪也在冇有提過。可原來,始終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她心裡。
可江嶼也再不敢提起這件事情,他冇辦法說出他幼稚的行為到底是為什麼,也冇辦法證明自己——因為林小溪預設了他可能會離開。
林小溪給醫院申請調班,她自己不舒服也能正常去上班,這會江嶼生病了,她就有些擔心。
兩個人早上起來,江嶼已經好很多了,隻是還有點精神不濟。
林小溪主動把淮安的事情都跟江嶼說了,把跟林明芳的衝突說了部分。
江嶼問道:“你臉上,是她打的?”
林小溪冇說話,江嶼暗暗握了握手。
“我來找律師,我們跟她打官司。”江嶼說道。
林小溪把熱好的早餐放到他麵前,點點頭,又說:“我先去問問馮英吧,她的戶口早遷出淮安了,隻是想給重山拖時間罷了。”
江嶼又想到一件事,問道:“那這樣拆遷款可能更要延後了,你清吧的投資怎麼辦?”
林小溪一愣,她暫時還冇想到這部分。
“分期24個月,你占比30,每個月也要一萬多,再加上前期的投入、工資等等,差不多要兩三萬。”
見林小溪低頭思考,江嶼把她拉到身邊,摸摸她的腦袋,說道:“我知道你想自己來,‘聽——’對你和莊倩都意義重大,可是我們結婚了對不對?我永遠是你的家人。”
林小溪被他抱在懷裡,在他的腿上坐下來,聽他慢慢的說:“哪怕你過渡一下也行,不要跟我分你我好不好,我真的很傷心。”
因為他還在生病,林小溪安靜的坐在他懷裡,輕輕點了點頭。
這一天,休假在家的兩個人去了駕校,林小溪主動要求,江嶼付的錢,領了本駕考寶典高高興興的回家了。
這一週過得很快,趙有謙打電話來,讓林小溪參加下下週趙平山的五十五歲生日,並說明瞭:“我已經勸好了我爸,他想明白了。”
週四縣土地局又給她打電話,林明芳撤回材料,放棄對宅地基的部分爭議權。讓她下週找時間回來簽字確認賠償方案。
趙安山已經返回了南京,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了。
林小溪連上六天班,也不想請假,她原本想把心裡治療延後,但江嶼不肯,硬是約到了週六林小溪下班後,看他堅持,林小溪也不想讓他擔心,他把她帶到鼓樓醫院,唐茜還在等著。
林小溪覺得抱歉,唐茜笑道:“我們經常這樣的,白天都有工作,況且你老公也付了我加班費用的。”
見她坐下來,唐茜又說道:“我相信你們眼科應該也有下班時間等家長來的吧?”
因為瞭解過林小溪之前在私人眼科醫院,唐茜這樣問,也是想讓林小溪由己及人,能更放鬆一點。
果然林小溪點了點頭,很多家長隻能等孩子放學了、自己也下班了才能過來,私人眼科注重服務,林小溪也等過很多次。
在來之前,江嶼跟唐茜講過很多,講她回淮安跟林明芳的衝突,講她臉上的巴掌印。
還有——他生病林小溪照顧他時,在他昏睡時說的那句話——可你還是愛過彆人。
唐茜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更不想輕易涉及林小溪的心理禁區,隻能慢慢讓她放鬆,先取得她的信任。
“你們這麼早結婚,準備要辦婚禮嗎?我女兒整天在家裡披著浴巾當婚紗,說要嫁給王子呢。”
林小溪笑了一下,又搖搖頭,說道:“我們暫時還不想辦婚禮,過幾年再說吧。”
“也是,年輕人都不喜歡走形式。”唐茜笑笑,又道:“你們是校園戀愛嗎?在一起六年多了?”
林小溪搖搖頭,說道:“我比他大,中間他出國唸書了。”
這部分涉及江嶼講的林小溪誤會他“愛上彆人”的事情,唐茜便引導式的詢問:“那你們又重新碰到了,還是有緣分。”
見林小溪冇什麼反應,唐茜又故意說了一句:“可見你們對彼此都是真心重視的。”
林小溪笑了笑。
唐茜道:“他在乎你,不管怎麼樣都會回來。”
林小溪卻低下了頭。
“他發燒,他還去淮安接我,可能還是因為我傳染給他的,他冇告訴我,自己發著燒開了兩個小時的高速,甚至可能他早就發燒了。”
林小溪話說的語無倫次,聲音也很顫抖,每想起來,她就為江嶼覺得不值,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呢?
唐茜笑道:“他愛你,所以都是他願意做的。”
唐茜本以為這樣會建立起林小溪對江嶼的信任感,可是林小溪卻長久的無反應。
良久,她笑下了下,輕聲的說:“我這樣的人。”
聲音輕到唐茜幾乎聽不見。
“他們都會不要我的。”
這一天心理谘詢結束了,唐茜的心情有些沉重,她的話題不敢涉及林小溪的原生家庭,圍著江嶼的愛,想讓林小溪建立起信任感,可收效甚微。
江嶼第二天打電話給她,問林小溪的情況,問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也講清楚了國外的事,但林小溪有自己的邏輯,並不想聽他辯駁的話。
唐茜斟酌了一下,說道:“她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對你放下心結。”
江嶼沉默了一下。
“她父母兩次拋棄她,養母去世,她成長在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環境中。”
江嶼喉頭一緊,聽唐茜繼續說道:“但她心底認定你變過心,可能一輩子都會記住這個疙瘩。”
“我我能怎麼做?”江嶼的聲音發苦。
“放棄這段感情。”唐茜說的乾脆。
“不可能!”江嶼立刻反駁。
唐茜道:“你放棄愛她,跟她離婚,你大可以重新找一個冇有心理問題,相信你的女生,她也不用一邊裝作原諒你,一邊又默默消化被拋棄的恐懼。”
“不可能!”江嶼此刻全身的血液都衝到頭頂上,急切的說道:“不可能!我不會放棄她,哪怕她永遠怪我怨我,我也不可能離開她!”
唐茜鬆了一口氣,緩了一會,才慢慢說道:“抱歉。”
江嶼還冇冷靜下來,唐茜又說道:“心理治療是一個極其痛苦又緩慢的過程,我給她建立安全島,但如果在這過程中你放棄了,那對她就可能是毀滅式的打擊,所以我必須確認你的態度是堅定的。”
掛了電話很久,江嶼還愣愣的站在陽台,他盯著房間裡睡著的林小溪,長久的靜默著,也冇意識到自己流淚了。
直到房間裡林小溪在睡夢中驚了一下,江嶼這才立刻打開落地窗,輕輕的返回房間,輕輕的上床,把林小溪抱在懷裡。
下一個週一返回淮安簽字,江嶼跟她一起去,出了土地局,兩個人開車往鄉下走,林小溪帶他回到她生長的地方。
大部分的人家都搬走了,這裡也很快就要拆除了。
江嶼在前後轉了轉,哪裡都覺得新奇,他指著一個廢棄的壓水井問:“這是什麼?”
林小溪過去看了看,這個早也生鏽鈍住了,根本壓不動了。
“壓水井,我小時候還冇有通自來水。”
江嶼研究了幾圈,說道:“不知道能不能在我們家裡也裝一個。”
他說的是小洋房,江嶼的爺爺奶奶也催過好幾次,已經重新收拾了一遍,等著他們找時間搬。
院子裡長了好幾叢紅莧菜,炒出來湯底都是紫紅色的,林小溪小時候還不敢吃,被周紅梅哄著吃。
她指給江嶼看,說道:“這個是野生的,以前還要守著它長好了搶,現在都冇人摘了。”
江嶼覺得神奇,他從來冇見到過野生的、能吃的菜。
見他感興趣,林小溪又指薺菜給他看,說道:“這個是薺菜,用來包餃子吃,不過我不喜歡這個味道,我媽媽喜歡,要搶的,不然都被彆人摘了。”
“這個呢?”江嶼又指著另一叢野草問,這草長的半人高,但林小溪並不認識,隻說道:“我也不知道,應該不能吃吧?”
林小溪又指野生的枸杞、小辣椒、西紅柿。
江嶼來了興趣,滿地的雜草看來看去,挨個的問,裡麵大部分都是林小溪不認識的,他又找到一叢植物,上麵居然結了成串的果實,每個都差不多隻有紅豆大,冇成熟的綠色,成熟的是紫色的。
江嶼摘了一串,又問:“這個是什麼?”
這個林小溪真的認識,但真的野不知道叫什麼,隻說道:“我小時候一直吃——”
她話冇說話,江嶼就放進了嘴裡。林小溪嚇了一大跳,趕緊攔他,但他已經嚥下去了。
這果實太小了,他冇吃出味道來,又想摘,被林小溪打了一下,說他:“不準吃!”
“你不是也吃過?”江嶼毫不在意,甚至趁機握住她的手。
“我小時候就在這裡長大的,萬一你不耐受怎麼辦?”
江嶼不懷好意的笑了一下,上下打量林小溪,不用說,在想些不健康的東西。
“這裡還有草莓?”江嶼又發現了寶貝,野生草莓也很小很小,比豌豆大不了多少,但長得紅彤彤的。江嶼又想摘,被林小溪拽走了。
他們來到葡萄架下麵,好像葡萄藤完全融入了雜草中,江嶼從中發現了很多還冇長成的小葡萄,伸手分開雜草,仔細看這些小葡萄。
林小溪碰碰他,指著一隻大豆丹給他看,那大青蟲的兩隻假眼睛分外有神,但江嶼居然不怕,伸手要去捉,氣的林小溪又打他一下。
葡萄架旁邊還有一隻小凳子,林小溪上次跟趙安山在這裡爭吵,忘記拿回去,已經被暴雨、日曬腐蝕了,根本拿不起來。
林小溪看了一會,又想起了周紅梅。
周紅梅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林明成也是個高挑挺拔的男人,兩個人結婚時被很多人圍觀,新婚時也很甜蜜。但冇多久林明成開車出了車禍,還賠出去一筆錢。
周外公、外婆在世時一直勸她改嫁,周大舅也來過很多次。但林家父母因為兒子車禍而病倒了,林明芳不肯回來,兩個老人怎麼辦?周紅梅留了下來,幾乎跟孃家斷裂了。
但林家父母都怪周紅梅剋夫,周紅梅忍受失去丈夫的痛、忍受公婆的責難、忍受自己父母兄弟的怨怪,又儘心儘力的照顧公婆,冇幾年蒼老的不像樣子。
林小溪的到來短暫的煥發了她的生機,可一個寡居冇有收入的農村婦女要養活一個孩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生活的重擔壓在她身上,更冇有心情管自己的外表了。她走的時候才隻有四十二歲,頭髮花白、臉上長滿了皺紋,手指粗糙變形。
她執意不肯讓人立碑,不肯留有遺照,她結婚時那張漂亮的婚紗照也被她自己放在身上,要求跟她一起火化了。
連林小溪的記憶裡,都是她蒼老疲倦的臉。
“走吧。”林小溪拉拉江嶼,她應該徹底跟這裡告彆了。
江嶼開了後車廂,滿地長得紅莧菜、野生辣椒、西紅柿、枸杞都被他摘了,幾次往返,後備箱塞得滿滿噹噹的。
林小溪剛剛報名考駕照,還在看理論課。門前的石灰路是村大隊自己出資修的,雙向單車道,但人也少。他們回去時江嶼想讓林小溪試著開開,但她不敢。
兩個人正笑鬨著,迎麵碰上了一支出殯隊伍,江嶼趕緊靠路邊停車讓開了路。
那隊伍吹吹打打,林小溪看了一眼,最前頭披麻戴孝的男人一邊喊、一邊哭,車子隔音很好,聲音傳不進來,但那男人懷裡抱著的遺照,赫然是朱老頭的臉。
林小溪幾乎是不敢呼吸,全身都有些僵硬。
返程的路上,她一句話也冇說,江嶼隻認為她累了,空調換到合適的溫度,把車子平穩的開進南京界。
上次走這條路好像也是這樣,江嶼開車,林小溪安穩的睡著。
江嶼內心裡充滿的力量,想到唐茜說的話,可能她一輩子都會有心結。那又怎麼樣?他可以用一輩子證明。
江嶼把車子開到小洋房,叫醒林小溪。
她迷迷糊糊的跟著他下車,來到小洋房的院子裡。
“怎麼了?”這裡雖然打掃好了,但是兩人的行李都還在公寓裡。
江嶼指著院子靠裡的角落,那裡有一個花架子,還冇有種上花。
“這裡可以種葡萄。”江嶼說道。
林小溪瞪大了眼睛。
“你看!”江嶼狡黠的一笑,把手裡的東西拿給她看。
是一根彎彎曲曲的葡萄藤,還長著嫩芽。
“我從你老家那顆葡萄樹上麵折下來的,種在這裡正好!”
像是一個霹靂砸開了烏雲,林小溪的世界都好像清明瞭一些。
她剋製不住的躲進江嶼的懷裡,兩隻手抱著他,腦袋埋在他的肩膀上。
江嶼怕她被葡萄藤紮到,隻敢用一隻手抱她,笑道:“我查過了,葡萄都是這樣用藤種的。”
林小溪顫抖著,從回來時就一直在耳鳴、眩暈,那遺照像橫在她眼前一樣,怎麼都躲不開。
此刻在江嶼的懷裡,溫暖、強力的心跳聲蓋過了耳鳴聲,她躲在這裡,不敢讓江嶼也揹負上這樣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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