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祭下的複仇 第67章 毒蛇潛行,暗影鎖喉
黑風口,並非隻有懸崖之上的凜然殺機與冰河之上的森嚴壁壘。
在遠離主航道、靠近南側懸崖底部的一片人跡罕至的原始密林中,又是另一番景象。這裡常年不見陽光,巨大的、不知生長了多少歲月的黑鬆與冷杉層層疊疊,枝椏交錯,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陰暗領域。深可及膝的積雪覆蓋著地麵,枯枝敗葉與厚厚的苔蘚在雪層下腐爛,散發出一種陰冷潮濕的、混合著腐朽與生機的氣息。
狂風被高聳的懸崖與茂密的林木阻擋了大半,隻餘下嗚咽般的低嘯在枝頭穿梭,卷下簌簌的雪沫與冰淩。這裡的光線極其昏暗,寂靜得可怕,隻有偶爾雪塊從高處墜落發出的沉悶聲響,或是某種耐寒的夜行生物在雪層下窸窣爬過的細微動靜。
就在這片彷彿被世界遺忘的、充滿不祥意味的陰暗角落裡,一株虯結粗壯、樹皮開裂如鱗片的老黑鬆之後,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正如同最耐心的毒蛇般,蟄伏已久。
是趙承明。
他早已不複往日通州趙家公子的錦衣玉食與倨傲張揚。一身原本華貴的紫貂皮大氅沾滿了泥濘與雪水,變得肮臟不堪,皮毛糾結在一起。昂貴的錦緞內袍也被沿途的荊棘與尖利岩石刮破了好幾處,露出裡麵絮著的、早已被冷汗和雪水浸透、凍結發硬的棉絮。
他整個人死死地扒著粗糙冰冷的樹乾,幾乎將半個身子都嵌入了樹乾的陰影之中。鬆枝上厚重的積雪不斷被風搖落,簌簌地砸在他的頭頸、肩膀之上,冰冷的雪沫瞬間融化,化作刺骨的寒水,順著他的領口、脊背肆意流淌,凍得他麵色青白,嘴唇發紫,牙關不受控製地劇烈磕碰著,發出「咯咯」的細微聲響。
但他彷彿對這一切毫無知覺。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那雙幾乎要凸出眼眶、布滿血絲的眼睛上。那目光,如同淬了劇毒、在冰水中浸了千百年的鐵釘,死死地、怨毒地釘在遠處高聳的北側懸崖之上——更準確地說,是釘在了那懸崖中部、一處臨時開辟出的石台指揮帳前,那道窈窕的、身著月白色銀狐毛鬥篷的纖細身影上!
儘管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風雪彌漫,視線模糊不清,但他絕對不會認錯!
是她!
那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尖上,帶來一陣扭曲的、幾乎要讓他窒息的劇痛與屈辱!
鹽倉那夜的記憶,如同被惡鬼撕開的傷疤,瞬間鮮血淋漓地湧現在眼前!
…
那夜,通州趙家鹽倉。
他,趙承明,趙家備受期待的三房嫡子,第一次被叔父趙德海委以重任,獨立值守核心倉廩。他意氣風發,自覺終於有機會一展身手,證明自己絕非紈絝。
倉廩深處,燈火昏暗。他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腰間那枚象征著此次值守權力的玄鐵令牌,令牌上冰冷的「趙」字浮雕硌著他的指腹。
然後,她出現了。
如同一個迷路的、受驚的羔羊。一身素淨的布衣,發間隻簪著一支普通的銀簪,容顏清麗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慌亂與無助,眼眸如同受驚的小鹿,濕潤而驚惶。
她似乎嚇壞了,身體微微發抖,向後瑟縮,卻不慎被地上的繩索絆倒,輕呼一聲向後跌去。
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就在那一瞬間——
異變陡生!
根本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麼!或許是她袖中抖出的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粉末?或許是她指尖彈出的什麼細微之物?或許隻是她靠近時帶來的那陣帶著藥香的風?
趙承明隻覺得一股極其清淡、卻帶著一絲奇異甜膩的氣息鑽入鼻腔,緊接著,頭腦猛地一沉!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旋轉,四肢百骸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手中的玄鐵令牌「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他甚至連驚呼都發不出來,喉嚨如同被扼住,身體不受控製地軟倒下去,視線迅速模糊黑暗,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那雙原本驚慌失措的眼眸中,驟然閃過的一絲冰冷徹骨、銳利如刀的光芒!那眼神,哪裡還有半分柔弱?!那分明是獵手看到獵物落入陷阱時的……冷靜與嘲諷!
他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意識陷入無邊黑暗,最後的感覺是冰冷的地板貼著他逐漸失去溫度的臉頰。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那種可怕的僵直與麻木中緩緩蘇醒過來。頭痛欲裂,渾身酸軟無力,彷彿大病一場。他掙紮著爬起身,環顧四周,倉廩內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
他猛地想起什麼,慌忙摸向腰間——
空了!
那枚玄鐵令牌!不見了!!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他完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一個……一個看似柔弱的女人騙了!耍了!
巨大的恐懼與屈辱瞬間淹沒了他!他像瘋了一樣在倉廩內尋找,卻隻找到幾根細微的、不屬於這裡的草藥碎屑,以及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奇異藥香……
結果可想而知。
他被暴怒的叔父趙德海用浸鹽的馬鞭抽得皮開肉綻,罵得狗血淋頭——「廢物!蠢貨!枉為趙家子孫!被個女人耍得團團轉!連對方叫什麼都不知道!趙家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他像條死狗一樣被拖去刑房,經曆了更可怕的拷問與折磨,最後像條喪家之犬般跪在冰天雪地裡磕頭求饒,額頭磕出血,染紅了冰雪,才換來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那個女人,奪回密信,否則提頭來見!
直到後來,通過多方打探、安插在靖王影衛中的眼線拚死傳回支離破碎的資訊,他才終於知道——
那個騙得他團團轉、讓他承受奇恥大辱的女人,叫沈清歌!
那個男人,是靖王蕭澈!
…
「沈……清……歌……」趙承明從齒縫間,極其緩慢地擠出這個名字,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輪狠狠打磨過的生鏽鐵器,每一個音節都帶著令人齒冷的恨意與毒怨。緊接著,他又念出另一個名字,「蕭……澈……」
這兩個名字,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的理智與靈魂!不僅是任務失敗帶來的懲罰,更是智商被碾壓、尊嚴被踐踏的奇恥大辱!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遠處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看著她與身旁那個玄衣墨發、身姿挺拔如山的男人低聲交談,看著他們之間那種無需言說的默契……趙承明的指甲深深地、無意識地掐進了老鬆樹粗糙皸裂的樹皮之中,尖銳的木刺紮入指尖,滲出殷紅的血珠,他卻渾然不覺疼痛,隻有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在胸腔內膨脹。他恨他們將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昨夜,叔父派出的死士,將一封密信送到了他手中。信紙粗糙,上麵隻有用炭筆潦草寫就的、卻力透紙背的八個字:
「抓沈清歌,可退敵。」
信上沒有落款,沒有多餘的解釋,但那字跡間透出的狠厲與決絕。隨後,死士冰冷地傳達了叔父的口信:據鹽倉逃回的殘兵描述及後續情報,靖王蕭澈,那個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的北境閻羅,竟極其看重這個姓沈的女人!鹽倉之後,更是形影不離,護衛周密!這女人,就是他蕭澈身上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軟肋!
隻要擒住她,攥在手裡!哪怕他蕭澈佈下天羅地網,擁有千軍萬馬,也隻能投鼠忌器,乖乖就範!屆時,黑風口之圍自解,甚至……可以反過來要挾蕭澈,換取無窮好處!這也是他趙承明一雪前恥的唯一機會!
若抓不到……死士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便用這鏈子,勒斷她的脖子。絕不能讓這女人活著回到京城!
趙承明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舔了舔自己因嚴寒與恨意而乾裂出血絲的嘴唇,舌尖嘗到那熟悉的、帶著鐵鏽味的腥甜。這味道,讓他體內的暴戾與興奮瘋狂滋長。
他的一隻手,悄然鬆開了緊扒著的樹乾,緩緩向下,摸向了自己冰冷僵硬的腰間。
那裡,纏繞著一圈異常沉重、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精鋼鎖鏈!
這鎖鏈並非凡品,是他特意尋了通州最好的鐵匠,用百煉精鋼摻雜了玄鐵打造而成,足有嬰兒手臂粗細,沉重無比。鏈身被刻意打磨得並不光滑,布滿了細微的、增加摩擦力的糙紋。而最惡毒的是鏈子的兩端——那兩個如同毒蛇獠牙般的鏈頭,並非尋常的環扣,而是被巧妙地淬入了一種趙家秘製的、烈性極強的麻藥,幽藍中泛著詭異的綠芒,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隻要這鏈頭擦破一點油皮,毒素便能瞬間侵入,三息之內,足以讓一頭健壯的犛牛癱軟倒地!
而這,還不是全部。趙承明陰鷙的目光掃過鎖鏈的每一環,在那看似普通的鏈環內側,肉眼難以察覺的地方,被他令人鑲嵌了無數細如牛毛、卻鋒利無比的逆鱗倒刺!一旦這鎖鏈纏上獵物的肢體,獵物越是掙紮,這些倒刺便會更深地紮入血肉之中,甚至死死勾住骨骼,越纏越緊,直至徹底廢掉肢體,令人痛不欲生!
這是他精心為沈清歌準備的「禮物」!他要將她加諸在他身上的羞辱與戲弄,百倍奉還!
「等著吧……沈清歌……」趙承明望著懸崖上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轉身時,鬥篷下擺隨風揚起的一抹驚鴻,眼底翻湧著近乎癲狂的、陰鷙扭曲的光芒,內心瘋狂地嘶吼著,「抓到你……我定要讓你這賤人跪在我麵前!像狗一樣搖尾乞憐!!」
他的想象如同毒液般蔓延:「我要讓蕭澈……眼睜睜看著!看著他視若珍寶的女人,是如何在我腳下哀嚎求饒!我要他跪下來!像條狗一樣磕頭求我!我要把他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千倍萬倍地還給他!!!」
極度的恨意讓他身體微微顫抖,呼吸變得粗重而灼熱。
就在這時——
「嗚——嗡——」
一陣極其低沉悠遠、彷彿來自深淵的號角聲,穿透了層層風雪的阻隔,隱隱約約地從極遠處的河道下遊傳來!
趙承明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的瘋狂幻想瞬間收斂!他瞬間清醒過來,眼中閃過一絲淩厲與緊張!
是趙家船隊的預警號角!叔父的船隊,快要進入黑風口了!
他猛地將身體縮回茂密的、覆蓋著積雪的灌木叢之後,屏住呼吸,徹底隱去了所有聲息。隻有那雙眼睛,依舊透過枝葉的縫隙,死死地、貪婪地、充滿惡意地鎖定著懸崖上那個月白色的身影。
他冰冷的手指,緊緊攥住了腰間那沉重而惡毒的鎖鏈,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駭人的死白色。鏈頭那淬了麻藥的幽藍寒光,在昏暗的林地陰影中,閃爍著一絲令人心悸的、不祥的詭異光澤。
叔父的命令在他腦中回響:抓活的,逼蕭澈就範。若事不可為……則殺之!
毒蛇,已然亮出了毒牙,潛伏在暗影之中,隻待最佳時機,發出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