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祭下的複仇 第3章 柴房夜影
梨花連落三日,沈府的青石板縫裡都積著雪白的瓣。
沈清歌踩著落英去正廳請安時,裙角掃過階前,帶起一陣細碎的香。
她今日穿了件半舊的月白襦裙,發間依舊是那支素木釵,走到月洞門便停下腳步。沈清瑤正站在迴廊下試新得的金鈴裙,聽見腳步聲回頭,珠翠碰撞的脆響裡裹著刺:「姐姐來得巧,正好瞧瞧我這身新衣裳——聽說這金線是江南新貢的,比當年林氏夫人的雲錦還亮些呢。」
沈清歌垂著眼,指尖絞著帕子,帕角繡的半朵梨花被撚得發皺:「妹妹穿著好看。」
「哦?」沈清瑤忽然湊近,金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可我怎麼聽說,姐姐昨夜對著林氏夫人的舊衣哭了半宿?也是,畢竟那樣的好料子,姐姐如今是穿不上了。」
王氏從廳內出來,手裡把玩著串蜜蠟佛珠,笑意溫溫軟軟:「清瑤,彆逗你姐姐了。清歌身子弱,快進來喝杯熱茶。」
她目光落在沈清歌發間,「這木釵倒是戴了有些年頭,明日讓銀匠打支新的金簪吧。」
「不必了。」沈清歌的聲音細若蚊蚋,肩膀微縮著,「這是母親留的,戴著安心。」
沈老爺恰好從屏風後轉出,手裡捏著本賬冊,見了沈清歌便歎氣:「清歌性子是太柔了些,往後……讓你母親多照拂。」
「老爺放心。」王氏接過話頭,指尖劃過沈清歌的鬢發,動作親昵卻帶著不容錯辯的力道,「清歌也是我半個女兒,自然疼惜。」
沈清歌低頭謝恩,額頭幾乎抵著地麵。她要的就是這份「放心」。
回到院中,春桃正蹲在梨樹下撿花瓣,見她回來,忙起身道:「小姐,方纔廚房的張媽偷偷來說,當年給夫人煎藥的劉媽,昨晚被王夫人的陪房叫去說了半宿話,今早就病得下不了床了。」
「病得真巧。」她輕聲道,「你去給劉媽送些紅糖,就說是……我見她年紀大了,補補身子。」
春桃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揣著紅糖往劉媽的小雜院去了。不到半個時辰,春桃便回來了,臉色發白:「小姐,劉媽……劉媽說她什麼都不知道,還把紅糖扔了出來,說不敢受小姐的東西。」
沈清歌並不意外,隻是從妝匣裡取出個小小的錦囊,裡麵裝著半枚磨損的銀簪——那是母親當年賞給劉媽的。
「你再去一趟,把這個給她。告訴她,我隻要一句實話,往後不管出了什麼事,我保她兒子在沈府的差事安穩。」
春桃拿著錦囊再次出門,這次去了足足一個時辰。回來時,她眼眶通紅,手裡的錦囊卻空了。
「劉媽說,十年前夫人咽氣的前一晚,她親眼看見王夫人的陪房從外麵請了個大夫,進了夫人的院子。那大夫穿著黑衣,帽簷壓得很低,連臉都沒露。」春桃聲音發顫,「她還說,夫人斷氣後,王夫人立刻讓人把夫人房裡的藥渣全倒去了亂葬崗,連煎藥的砂鍋都砸了。」
「藥渣,砂鍋……」她低聲重複著,忽然抬頭看向正廳的方向,眼底的怯懦儘數褪去,隻剩下冰冷的光,「她們越想抹去痕跡,就越說明心裡有鬼。」
春桃晚上又去找劉媽,剛要再問,卻聽見院牆外傳來腳步聲。不是下人走的碎石路,是踩在泥地上的沉響,一步一步。劉媽的臉瞬間褪成紙色,推搡著春桃往乾草堆後躲:「快藏好!是王夫人的陪房張嬤嬤!」
柴房的門被「吱呀」推開,昏黃的油燈光裡,張嬤嬤的身影比門框還高:「劉媽,夫人念你在府裡當差多年,如今年歲大了,明日就去莊子上養老吧。」
劉媽哆嗦著磕頭,額頭撞得地麵咚咚響:「老奴……老奴想留在府裡,給夫人燒火也行啊……」
「莊子上多好。」張嬤嬤的聲音像淬了冰,「有山有水,比在這柴房裡乾淨。」
張嬤嬤的腳步聲遠去後,劉媽癱坐在地,眼裡的光一點點滅下去,「十年前我就該走的,不該貪那月錢……」
沈清歌坐在鏡前卸妝時,春桃推門進來的手還在抖。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見她鬢邊的冷汗。
「小姐……劉媽明天要被送去莊子裡。」
沈清歌將木釵放在妝盒裡,與母親留下的那半支玉簪並排放著。玉簪的斷口處忽然閃過絲冷光——那是當年母親用它砸向王氏時,崩出的缺口。
「莊子?」她輕笑一聲,指尖劃過妝盒裡的銀釵,釵尖的鋒利藏在溫潤的光裡,「怕是活不到莊子了。」
沈清歌望著鏡中自己的眼睛,那裡頭怯懦的霧正一點點散,露出底下淬了毒的冰。她要的從不是劉媽的證詞。她要的,是讓王氏親手掐滅最後一點線索時,露出的馬腳。
「春桃,」沈清歌拿起那帕子,半朵梨花被指尖撚得發皺,「明日去給劉媽送些紅糖,就說……我瞧著她最近咳嗽,讓她煮水喝。」
春桃一愣,隨即懂了。那紅糖裡摻著的紫蘇籽,是小姐前幾日特意曬的——遇水會顯色,若劉媽真遭了毒手,總能留下點痕跡。
鏡中的少女重新垂下眼瞼,將眼底的寒芒藏進溫順的褶皺裡。
夜漸深,正廳的方向還亮著燈。王氏大概還在與張嬤嬤盤算,如何讓這場「送養老」做得滴水不漏。她們不知道,沈清歌早已讓春桃在劉媽的藥罐底,悄悄刻了個極小的「梨」字。這沈府的每一寸,都浸著林氏的血。如今,該讓它再浸些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