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祭下的複仇 第26章 聖火為證,毒舌如刀
可汗大帳內的空氣,在烏蘭長老聲嘶力竭的咆哮後,徹底凝固了。酥油燈的火苗彷彿都停止了跳動,隻有那九雙鑲嵌在狼圖騰眼窩中的鴿血寶石,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更加冰冷、更加深邃的紅光,如同九雙來自幽冥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下方這場決定部落命運的對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帳幔最深處,那座高高在上的、鋪著完整白熊皮的巨大寶座。
端坐於上的黑狼部可汗,他終於緩緩抬起了眼瞼。
他須發皆白,如同覆蓋了天山的初雪,銀白的發絲被一根打磨得光滑如玉、透著歲月溫潤光澤的狼骨發簪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他的麵容如同被北疆的風霜深刻雕琢過的岩石,布滿了深深的皺紋,每一道都彷彿刻著歲月的滄桑與沉重的權柄。那雙眼睛,並未因年邁而渾濁,反而是一種沉澱了無數智慧、殺伐與悲歡的、深不見底的灰藍色,平靜之下蘊藏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他並未立刻開口,隻是用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緩緩掃過跪在地上、因激動而渾身顫抖的烏蘭,又掠過被侍衛「護送」進來的沈清歌、蕭澈一行人,目光在沈清歌發間的銀簪和蕭澈蒼白的臉上略有停頓,最終,落回了他手中那柄象征著至高權力的狼頭權杖上。
權杖通體由一根完整的、不知來自何種巨獸的腿骨製成,頂端被雕刻成一個猙獰咆哮的狼頭,狼口大張,死死咬合著一枚經過特殊處理、縮小了數倍的人頭骨!那頭骨的眼窩和牙關縫隙中,鑲嵌著極其細密的金箔,在跳躍的燭火下,反射出詭異而令人心悸的冰冷光芒。
「篤……篤……」
可汗蒼老卻依舊有力的手指,開始有節奏地、緩慢地敲擊著權杖的杖身,發出沉悶而富有壓迫感的聲響,在寂靜的大帳中回蕩,如同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鼓之上。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並不洪亮,甚至帶著一絲老年人的沙啞,卻異常沉穩,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千鈞的重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烏蘭。」他的稱呼帶著親昵,語氣卻冰冷如鐵,「你腰間的這枚狼頭令牌,狼眼鑲銀,獠牙內彎……若我沒記錯,這枚『銀眸獠牙令』,是三年前,你親自前往通州,與趙德海締結鹽鐵盟約時,我親手賜予你,命你轉交於他,作為信物與最高通行憑證的。是不是?」
烏蘭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刀疤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麼。
可汗卻沒有給他機會,灰藍色的眼眸中銳光一閃,繼續緩緩道:「你說他們挑撥離間。那麼,你告訴我,」他忽然抬手,指向被沈清歌小心翼翼放在身前地毯上的那塊用油布包裹的寒水石原礦。旁邊一名侍衛立刻上前,解開油布,露出那塊色澤詭異、布滿冰裂紋、隱隱滲出暗紅色血絲般紋路的石頭。
「這塊石頭,產自我黑狼部聖山礦脈最深處的『血毒礦坑』,那裡的寒水石,性極陰毒,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開采。趙德海的人,是如何得到的?他們開采這種毒石,目的何在?」可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說他們編造謊言。那好——」
他猛地一揮手!
一名侍立在側的狼衛毫不猶豫地彎腰撿起那塊寒水石,幾步上前,在烏蘭長老的目光中,用力將石頭投擲在他的腳邊!
「砰!」
沉重的石頭砸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冰裂紋中那些暗紅色的、彷彿有生命般的「血鹽」雜質,在帳內光線的照射下,折射出一種妖異而不祥的暗紅色光澤,刺眼無比。
「他們說!」可汗的聲音如同雷霆,在大帳中炸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將這塊浸滿了陰謀與鮮血的石頭,投入祭壇聖火之中,聖火便會顯現出唯有曆代大祭司才能解讀的『天譴』之象!屆時,狼神自會告訴我們,是誰用這石頭煉製的毒鹽,害死了我那年僅五歲的孫兒勃勃爾赤!」
可汗的聲音因提及愛孫而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與巨大的悲慟,但那悲慟瞬間化為更加冰冷的怒火:「若聖火顯靈,證明確有此事,那便是鐵證如山!證明趙德海,就是毒殺我孫兒的元凶!證明你,烏蘭卻極力維護的『恩人』,正是我黑狼部不共戴天的死敵!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番話語,如同重錘,一錘又一錘地砸在烏蘭的心頭,也砸在帳內每一位黑狼部貴族和長老的心頭!
烏蘭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冷汗如同溪流般從他額角涔涔而下,浸濕了那道猙獰的刀疤。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與絕望,但長期被趙德海蠱惑和利益捆綁,讓他發出了歇斯底裡的嘶吼:
「不!不可能!聖火……聖火怎麼會為這些低賤的漢人顯靈?!這一定是妖術!是他們的詭計!是他們用來蒙騙您的妖法!」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巴圖王子。
「是他!是巴圖!一定是他被這個漢人妖女迷住了心竅!才幫著他們編造這些謊言來欺騙您!誰不知道他從小就喜歡中原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聽說漢人女子最擅長用妖術蠱惑男人,最會勾魂攝魄!大王子莫不是想把她納為帳中側妃,才如此帶他們過來,甚至不惜誣陷對我們有恩的趙大人?!可汗!您不能相信他們!他們是要毀了我們黑狼部啊!」
帳內瞬間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看向了麵色瞬間鐵青的巴圖王子,又看向了沈清歌!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尷尬、猜疑與緊繃的敵意!
烏蘭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得意的陰笑。
然而,就在這時——
一直沉默跪地的沈清歌,忽然緩緩地、極其鎮定地抬起了頭。
她眼神卻異常清澈、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彷彿看到跳梁小醜般的憐憫與嘲諷。
她並未看向烏蘭,而是將目光投向寶座上的可汗,右手撫胸,行了一禮,聲音清越而平穩:
「可汗明鑒。」
「聖火是否顯靈,非人力所能操控,亦非男女私情所能左右。它隻會回應真相與信仰。小女子是否心懷不軌,大王子是否因私廢公,待聖火燃起,天象自現之時,一切自有分曉。」
她的目光坦然迎上可汗深邃的審視,繼續說道,語氣轉而帶上了一絲凜然:「至於這位所言……恕我直言,在證據與部落血仇麵前,妄圖以如此不堪的揣測轉移視聽,玷汙大王子清譽,侮辱小女子人格,此舉,非但不能證明他的清白,反而更顯其心虛與……卑劣。」
她微微側頭,目光終於落回烏蘭身上,眼神冰冷如刀:「長老如此急切地阻止聖火驗證,甚至不惜汙衊王子,莫非是……害怕聖火真的顯靈,照出某些您不願讓可汗、讓整個黑狼部看到的……真相?」
「你……你胡說!」烏蘭猛地尖叫起來,臉色由白轉青。
高坐於上的可汗,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在沈清歌鎮定自若的臉龐、兒子巴圖鐵青卻隱忍的臉、以及烏蘭那徹底失態崩潰的模樣上來回移動。
手中的狼頭權杖,再次發出了緩慢而沉重的敲擊聲。
「篤……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