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的一百個親戚 第13章 謝淮安:我是你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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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濃得化不開。
海風帶著鹹腥氣,裹著濕冷的寒意,穿透蓮花樓吱呀作響的舊木板縫隙。
樓內,一盞昏黃油燈搖曳,勉強照亮一隅。
李蓮花蜷在角落的草蓆上,裹著單薄的舊被,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碧茶之毒深入骨髓,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在血脈裡遊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
內力早已十不存一,昔日冠絕天下的揚州慢,此刻隻能勉強護住心脈,延緩那蝕骨寒意的蔓延,卻也加速著生命的流逝。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樓外,海浪單調地拍打著礁石,更襯得樓內死寂。
就在這死寂之中,一種極其細微、幾乎融於風聲的摩擦聲響起。
不是木頭,不是金屬,更像是……絲線劃過空氣?
李蓮花混沌的意識被這異響刺了一下,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投向門口。
門,不知何時開了一道縫。
一道修長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立在門縫的陰影裡。
月光吝嗇地灑下幾縷,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人穿著一身灰色衣袍,樣式古樸,與這海邊的簡陋格格不入。
最讓李蓮花瞳孔驟縮的是那人的頭髮,在微弱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妖異的灰白色,如同被霜雪瞬間凍結。
“誰……?”李蓮花的聲音嘶啞乾澀,帶著毒發時的虛弱和警惕。
他下意識想調動內力,卻引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溢位暗色的血沫。
眼前金星亂冒,那門口的身影更加模糊不清。
難道是碧茶之毒產生的幻覺?
還是……真的引來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李蓮花自嘲地想,自己這副模樣,大概離鬼也不遠了。
門口的身影動了。
他冇有回答,隻是緩緩地、一步步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極輕,落地無聲,彷彿飄進來的。
隨著他步入油燈昏黃的光圈,李蓮花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嗡——!
李蓮花的腦子彷彿被重錘狠狠砸中,瞬間一片空白,連身上的劇痛都忘了。
那張臉……那張臉!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唇線分明……竟與他李蓮花年輕時的容顏,十分相似!
隻是眉宇間凝著一股化不開的霜雪與深不見底的沉鬱。
那雙眼睛,在灰白髮色的映襯下,幽深如寒潭,此刻正靜靜地、毫無波瀾地注視著他,帶著一種審視,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鬼……?”李蓮花喃喃出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認知。
碧茶之毒真厲害!
竟讓他憑空幻想出一個和自己如此相像的“鬼”!
那人走到離李蓮花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他身形挺拔,氣息沉凝如山嶽,與李蓮花此刻的狼狽虛弱形成刺眼的對比。
他微微垂眸,看著草蓆上蜷縮如風中殘燭的人,那雙酷似的眼眸裡,冇有憐憫,冇有驚訝,隻有一片深沉的、幾乎凍結的平靜。
“鬼?”灰白頭髮的男子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卻像淬了冰,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漠然。
他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李相夷,或者該叫你李蓮花?”
李蓮花心頭劇震!
他認識自己!
知道李相夷,也知道李蓮花!
這絕不是幻覺!
“你……到底是誰?”李蓮花強撐著精神,目光死死鎖住對方,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破綻。
除了那灰白的髮色和過分沉冷的氣質,這張臉……太像了,像得讓他心頭髮寒,根本不像人,更像鬼!
他怕鬼……
灰髮男子冇有立刻回答。
他緩緩抬起右手。
李蓮花這才注意到,
他修長的手指間,正把玩著兩枚棋子。
一枚漆黑如墨,一枚瑩白如玉。
棋子在他指間靈活地翻轉、碰撞,發出清脆細微的“嗒、嗒”聲,在這寂靜的樓內,竟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神不寧的韻律。
嗒……嗒……嗒……
那聲音彷彿敲在李蓮花的心絃上,讓他本就混亂的思緒更加紛雜。
他看著那棋子,看著對方那張與自己酷似的臉,一個荒謬絕倫卻又隱隱呼之慾出的念頭在心底瘋狂滋生。
灰髮男子停止了把玩棋子,將黑子輕輕握入掌心。
他再次看向李蓮花,眼神裡那抹深沉的複雜似乎更濃了些,但聲音卻更加平淡,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是誰?”他微微歪了下頭,灰白色的髮絲滑落幾縷,遮住了一點眉梢的冷意。
然後,他用一種極其理所當然,甚至帶著點玩味的語氣,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你爹。”
“轟隆——!”
李蓮花隻覺得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所有的猜測、所有的荒謬感,在這輕飄飄的兩個字麵前,被炸得粉碎!
爹?!
開什麼玩笑?!他爹……他爹?
他怎會有爹?他隻記得師父師孃!
可是……眼前這人,除了頭髮顏色不同,氣質迥異,那張臉分明就是年輕版的自己!
嫩得很!
這年紀……做他兒子還差不多!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巨大的衝擊讓李蓮花本就脆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喉頭一甜,一大口烏黑腥臭的血猛地噴了出來,濺在身前的地板上,觸目驚心。
他眼前徹底黑了下去,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急速墜落。
在徹底失去知覺的前一秒,他似乎看到那自稱是他“爹”的灰髮男子,平靜無波的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情緒。
然後,世界歸於黑暗。
隻有那兩枚棋子碰撞的“嗒嗒”聲,似乎還在意識深處若有若無地迴響。
不知過了多久,李蓮花是被一陣深入骨髓的劇痛喚醒的。
那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毒發都要猛烈、都要清晰。
彷彿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紮進他的四肢百骸,在骨髓裡瘋狂攪動、穿刺。
寒氣不再是瀰漫的霧,而是凝結成了尖銳的冰錐,反覆鑿擊著他的五臟六腑。
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吞嚥著碎玻璃。
他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中衣。
他掙紮著想要蜷縮,卻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冇有,隻能像離水的魚一樣徒勞地喘息。
“醒了?”那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
李蓮花艱難地轉動眼珠。
那個自稱是他“爹”的灰髮男子,正盤膝坐在他對麵的蒲團上。
昏暗的油燈下,他灰白的頭髮泛著一種奇異的光澤,那張酷似自己的臉孔在光影中顯得更加深邃莫測。
他手裡依舊把玩著那兩枚黑白棋子,眼神平靜無波,彷彿李蓮花此刻承受的非人痛苦與他毫無關係。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李蓮花從牙縫裡擠出破碎的字句,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沫和無法抑製的痛苦顫抖。
他清晰地感覺到,體內的碧茶之毒,正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態肆虐!
這絕不是自然發作!
是眼前這個“鬼”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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