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夕 無法消除的傷痕
無法消除的傷痕
寒意曾如藤蔓纏繞李夢瑤的心房,她一度以為父母的愛已消散在風中。
既然生命將逝,不如掙脫束縛,去做那些深埋心底、從未敢嘗試的事。
然而,當瘋狂的潮水退去,隻餘下冰冷的灘塗,她低頭回望,才驚覺自己做下的,儘是些無法稱為“人事”的荒唐。
她離家不歸,父母的世界瞬間崩塌,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慌忙央求鄰居一同尋找
一位慈祥的婆婆最終在街角發現了她,趕緊上前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攙扶起來,聲音裡滿是擔憂:“孩子,快回去吧,你爸媽急得快瘋了!”
李夢瑤被帶回了家。
門鎖轉動的聲音剛響起,父母的身影便旋風般衝了進來,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死死地將她擁入懷中。
母親的臉頰早已被淚水浸透,哽咽著:“你嚇死我們了……”父親也卸下了平日的嚴厲鎧甲,將女兒緊緊箍在懷裡,那臂膀是失而複得的守護。
弟弟默默走來,將一個插著蠟燭的生日蛋糕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麵前,輕聲說:“姐姐,生日快樂。”
“生日?”李夢瑤茫然重複,隨即,遲來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決堤,肆意流淌。原來,從未被拋棄,那深沉的愛一直環繞著她,從未遠離。
隻是絕症的陰影籠罩,對命運不公的滔天怨憤,矇蔽了她的雙眼,也黯淡了父母那無私的光輝。
那個生日之後,父母帶著她和弟弟踏上了一場短暫的旅途。
在陌生的風景與家人的陪伴中,她前所未有地快樂,終於放下了心中的不安,第一次真切地觸控到世界潛藏的美好。
而在校園裡,另一幕同樣引人注目。
每當下課鈴響,皖小伊總像受驚的小鹿,第一個衝出教室,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儘頭,無人知曉她奔向何方。
“你到底為什麼總往外跑?有什麼要緊事嗎?”七許忍不住拉住又一次準備逃離的皖小伊問道。
“沒什麼,就是覺得教室太悶了。”皖小伊匆匆丟下回答,迅速掙脫,再次消失在門外。
徐盛數次前來尋她,結局總是如此——她逃得飛快,連一絲影子都不留給他。
整整一週,他連開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而每當皖小伊離開座位,便成了郝南接近七許的契機。
他會自然地坐到那個空位上,或是輕鬆閒聊,或是請教課業難題。
七許並未流露厭煩,反而總是耐心回應。郝南心中的希望之火,在這看似平常的交流中,悄然重新點燃。
他臉頰上那道淺淺的傷痕尚未完全癒合。七許默默地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創可貼,遞給他。
“那天晚上……為什麼不理我?”郝南接過創可貼,卻沒有立刻貼上,隻是攥在手心,停頓片刻,聲音低了幾分,“你……會怪我嗎?”
七許移開目光:“我無權要求所有人都必須回應我。隻是問問,你不用有負擔。”
她並不想深究那晚,那天中午發生的事情,好不容易纔平複的心緒,此刻回想起來,那份澀意又悄然彌漫。
他的視線悄然落在她的耳垂上。那裡已經結痂,癒合得不錯。
他想起自己口袋裡那對尚未送出的蝴蝶銀耳釘,輕聲問:“你……以後還會再打耳洞嗎?”
“挺想的,”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耳垂,指尖輕輕一捏,痛得倒吸一口涼氣,“不過得等這個徹底長好再說。”
“藥還帶著嗎?”
“嗯。”她從抽屜裡拿出那管藥膏,準備自己塗抹,“對了,這些藥……花了多少錢?我還你。”
郝南愣了一下,隨即搖頭:“不用,朋友之間這點小事,不用計較。”
“我不太喜歡欠彆人。”七許語氣堅持。
他不想為難她,靈機一動:“那……過幾天我生日,你送我件禮物抵了,行嗎?”
“你喜歡什麼?”
此時,郝南已經熟練地擠了藥膏在棉簽上,向她靠近:“我來吧,你自己看不到,抹不勻。”
他聲音很輕,帶著不容拒絕的柔和。
“我自己……”
“還是我來,”他打斷她,棉簽已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的耳廓,“你看不見。”
他的動作極其輕柔,棉簽帶著微涼的藥膏,精準地塗抹在耳洞邊緣。
七許忽然想起自己有麵小鏡子,趕緊掏出來舉著照向耳垂。
鏡麵裡,清晰地映出他近在咫尺的側臉,低垂的眼睫,專注的神情,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小心。
她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悵惘感歎:“你好溫柔……一定是在很幸福的家庭裡長大的吧?”
郝南擦拭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他聽出了她話語深處潛藏的悲傷。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更專注地完成手上的動作,將棉簽和藥膏仔細收好。
然後,他擡起眼,目光真摯地望進她的眼睛:“溫柔,不一定和家庭有關。是當你感受到世界的善意和愛時,自然流露的東西。”
她感受到了他的善意,這個認知讓郝南心底悄然滋生一絲底氣,彷彿某種無聲的付出終於得到了確認。
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寬大的校服外套,郝南有些疑惑:“你這校服……怎麼這麼大?”
七許低頭一看,頓時窘迫:“啊!我、我今天好像……穿錯校服了。這是……你的?”
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郝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聲清朗,帶著少年人的爽利。
他笑得過於囂張,七許臉上微熱,帶著幾分羞惱,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以示警告。
教室外,徐盛默默佇立,目光穿過玻璃窗,緊緊鎖在七許和郝南的方向。
看著郝南的舉動,他心中五味雜陳,既有些酸澀,又有些釋然:“這小子……總算開竅了,手段……還挺厲害。”
圖書館的靜謐角落,成了皖小伊暫時的避難所。
她隻想躲開一切與徐盛相關的紛擾。從高高的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書,剛沉浸其中“皖小伊。”
一聲輕喚如同驚雷,嚇得她手一抖,書本啪地掉落在地。
她驚恐地擡頭,看到的竟是那張曾讓她噩夢連連的臉是李夢瑤。
她沒有穿校服,一身休閒裝束,背著一個小巧的提包。
李夢瑤彎腰,拾起地上的書,伸手遞向皖小伊,目光平靜而坦然:“我是來道歉的。為我之前對你做的一切。”
皖小伊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本書上,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那天被欺淩的場景曆曆在目,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心臟,並非一句道歉就能輕易抹去。
書本固執地懸停在李夢瑤手中。她不惱,隻是瞭然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疚,將書輕輕放回書架原位,然後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皖小伊怔怔地看著那本歸位的書,直到尖銳的上課鈴聲刺破寧靜。
她猛地回神,拔腿向教室狂奔。
在樓梯拐角,一隻熟悉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皖小伊!我們真的需要好好談談!”
徐盛的聲音帶著急切和疲憊。
她像被燙到般用力甩開他的手,聲音冰冷而決絕:“我不想跟你說話!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話音未落,她飛快的衝進了教室。
徐盛僵在原地,滿心無奈與煩躁像堵在胸口。
他明白,這一切的源頭都在自己。是他沒能處理好關係,才讓她受到傷害,所有的過錯,終究要由他自己承擔。
李夢瑤的家長為她辦好了退學手續。
她回到教室收拾完自己的物品,便離開了這個曾讓她充滿高中生活的地方。
時間無聲流淌,李夢瑤的病情終究如山崩般急速惡化。
在一個寧靜的午後,她闔上了雙眼,麵容安詳,再無遺憾。
那些旅途中的歡笑,生日蛋糕的甜蜜,父母擁抱的溫暖,弟弟純真的祝福……所有體驗過的世界的美好與深切的愛,都已化作她心中永恒的星辰。
她懷揣著這份沉甸甸的幸福,平靜地奔向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李夢瑤,徹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裡。
放學鈴聲一響,皖小伊甚至不再等七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書包,隻想立刻逃離。
然而,她剛衝到教室門口,便瞥見了那個最不想見的身影。
心猛地一沉,她立刻折返,從後門飛快溜出,衝到自行車棚,跨上自己的車子,用力蹬著踏板,隻想快點回家。
徐盛看著她再次毫不猶豫地逃離,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悶痛得幾乎窒息。
最終,他選擇將所有的歉意和解釋用筆描述。
他寫了一封長長的道歉信,卻又猶豫是否該讓七許轉交,這似乎顯得不夠真誠。
七許和郝南並肩走出教室時,正碰上在門外徘徊的徐盛。
“來找小伊?她早就走了。”七許說道。
徐盛下意識地將緊攥在手裡的紙條塞回口袋,掩飾著內心的掙紮,隻擠出乾巴巴的一句:“嗯……知道了。你們路上小心。”
郝南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藏紙條的小動作:“有事?”
“沒事,我先走了。”徐盛匆忙轉身,帶著未送出的歉意,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
自行車棚裡,郝南推出自己的車子,對抱著幾本書的七許說:“抱著不累嗎?放車籃裡。”
待她放好書,他拍了拍後座,笑容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明朗:“上來,我送你。”
七許警惕地後退半步:“不要!你這車……太危險了。”上次的經曆記憶猶新。
郝南想起那次意外,忍不住低笑出聲:“上次純屬巧合,意外,上來吧,這次我保證,絕對安全。”
“要是再搗亂,”七許瞪著他,帶著警告的意味,“你說什麼鬼話我都不會再信了!”
“遵命。”他笑得張揚,看著七許小心翼翼地坐穩。車輪緩緩轉動,起初還算平穩。
騎出一段後,他故意使壞般輕輕抖了下車把,七許下意識地抓緊他腰側的校服,另一隻手報複性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嘶——手勁兒真大,都掐青了。”郝南誇張地吸著氣。
“誰讓你老犯賤。”七許沒好氣地回敬。
就在這時,郝南猛地一個急刹!七許毫無防備,整個人因慣性狠狠向前撞去,雙臂本能地緊緊環抱住了他的腰,抱得結結實實。
郝南的身體瞬間僵直,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緋紅,尷尬地乾咳了幾聲。
“你又搞什麼鬼?”七許眼裡隻有惱怒,正要鬆開手,忽然感覺他身體繃得更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隻見前方不遠處,一對中年夫婦正含笑望著他們,眼神意味深長。
“咳……我爸,我媽。”郝南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七許隻覺得一股熱氣轟地衝上頭頂,環在他腰間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整個人僵在後座上,恨不能立刻原地消失。
郝母看著兩人窘迫的模樣,忍不住笑彎了腰,朝郝南招手:“傻愣著乾嘛?過來啊!”
郝南僵硬地蹬著車,慢吞吞地騎到父母麵前,聲音帶著不自然的緊繃:“您、您們怎麼來了?”
郝父郝母的目光卻越過兒子,饒有興致地落在後座臉頰通紅的七許身上。
郝父率先開口,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哦,我和你媽出來散步,順道看看你。”
郝母則笑眯眯地調侃:“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啊?”
“叔叔,阿姨好。”七許強作鎮定地打招呼,掙紮著想下車。
“彆下來彆下來。”郝母連忙擺手,笑容和煦,“就讓郝南送你回家,應該的。”
郝父的目光溫和地打量著七許,忍不住讚道:“真是個白白淨淨、文文靜靜的好姑娘。”
郝母更是熱情發出邀請:“有空一定來阿姨家玩啊!”
“對,”郝父立刻接話,“叔叔給你做好吃的,拿手菜可多了!”
郝南見七許窘得不知所措,趕緊解圍:“爸媽,你們不是要去散步嗎?快去。”
“好好好!”郝母心領神會,拉著郝父的胳膊,“那你們年輕人慢慢聊,我們先回去了。”
臨走前,又回頭對七許眨了眨眼,笑容裡滿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