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枝空映月,不見舊人歸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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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所有人都知道,阮梨白接近段榆景,始於一場八千萬的賭局。
一切蓄意偶遇、意外,隻是因為她拿錢辦事。
任務就是要這位手持佛珠、號稱不入凡塵的京圈佛子破戒動心。
所以當段榆景為阮梨白摘下那串從不離身的佛珠,牽起她的手走進段家老宅時,整個京城都為之震動。
輸紅了眼的富家子弟衝到段榆景麵前,聲嘶力竭要揭穿阮梨白的真麵目。
段榆景卻神色淡淡,毫不在意:“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可那又如何?我甘願以身入局。”
他為她破戒開葷,在佛堂後院種滿她愛的梨花;
在百人講經會上中斷法事,隻為給她披一件外衣;
更在家族施壓時,毫不猶豫地交出半副身家,換她一個名分。
在這般毫不掩飾的偏愛裡,縱使是戴著假麵入局的阮梨白,也忍不住動了真心,心甘情願走進婚姻的牢籠。
直到婚後第五年春,段家來了位特殊的客人。
港城沈家的大小姐,沈歸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身形高挑。
她站在庭院中,目光越過引路的傭人,直直望向正從梨花樹下站起身的段榆景。
“段先生,家父病重,心願便是聽您誦一經,祈一回福。望您成全。”
阮梨白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沈歸晚,這個名字她聽過。
港城那片聲色犬馬之地真正的無冕之王,沈家產業盤根錯節,觸手遍及黑白兩道。
而這位大小姐,更是手段狠戾、性情難測。
段榆景神情未變,做足送客的姿態:“沈小姐請回吧。”
“我早已破戒多年,凡俗之人,不敢褻瀆佛法,更不配為令尊祈福。”
沈歸晚不退不讓,在段家老宅門外一站就是三天。
秋雨淅瀝,她渾身濕透仍不肯離去,最後竟雙膝跪在青石板上。
段榆景被她的孝心感動,終究是鬆了口。
“我隻隨你去一趟港城,三日為限。”他目光掠過阮梨白,溫聲添了句,“若是去得久了,我太太怕是會想我。”
可就是這短短三日,一切都變了。
段榆景回京那日,阮梨白親自去接他。
她站在私人機場出口,手指無意識撫過小腹。
當段榆景的身影出現在廊橋儘頭時,她小跑著迎上去,眼底漾著細碎的光:“榆景,我懷孕了。”
她仰起臉,試圖從他眼中找到同樣的喜悅。
可段榆景隻是怔在原地,腕間佛珠被他捏得作響,臉上沒有半分初為人父的歡喜。
阮梨白這才注意到,時隔五年,段景瑜重新戴上了佛珠。
她心頭升起股不好的預感,聲音發緊:“怎麼了?”
“是不是高興傻了?”
他喉結滾動,剛要開口,一個身影從他身後快步走來。
是沈歸晚。
她徑直衝到段榆景麵前,眼尾泛紅:“段榆景,你騙我!”
說完,轉身就要往回走。
段榆景立刻追上她,語氣緊張:“彆鬨,我答應你的事,怎麼會反悔?”
阮梨白看著他將沈歸晚護在懷裡輕哄的姿態,心一寸寸沉下去。
不過三日,他們之間竟已親昵至此。
好不容易哄住沈歸晚,段榆景這才走向阮梨白。
他目光落在她小腹上,聲音平靜得殘忍:“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阮梨白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打掉吧。”他重複道,目光掠過不遠處的沈歸晚,“在港城,我已經應允了歸晚。”
“段太太的位置還是你的,但段家的孩子,隻能由她來生。”
荒謬感席捲而來,阮梨白幾乎要笑出聲:“段榆景,你瘋了?”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他不為所動,“你好好考慮。”
三天期限一到,段榆景推開了臥室的門。
阮梨白站在窗前,夕陽將她的身影拉得細長而孤寂。
“我不同意。”
段榆景眼神一沉:“歸晚無名無份跟我回京北,已經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委屈?”阮梨白猛地轉身,積壓的怒火終於爆發,“不想受委屈,那就不要做小三啊!”
剛走到門外的沈歸晚腳步一頓,冷冷瞥了阮梨白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立刻安排直升機,我要回港城。”
段榆景徹底急了,看向阮梨白的目光裡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了。
“既然你執意不肯,就彆怪我替你做決定了。”
話音剛落,兩個保鏢推門而入,一左一右架住了阮梨白。
“段榆景!你要乾什麼?放開我!”
阮梨白驚恐地掙紮,雙腳胡亂蹬踹,卻根本無法掙脫。
“你瘋了!這是你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啊!”
她被強行拖出房間,沿著長廊往外去。
哀求聲在空曠的老宅裡回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段榆景沉默地跟在後麵,手中佛珠撚得飛快,神色決絕。
阮梨白被塞進車裡,押進一傢俬立醫院。
她哭喊、掙紮。
可換來的隻有護士冷漠的安撫和逐漸生效的麻醉。
意識模糊間,她似乎聽到主刀醫生低聲確認:“段先生,確定要同時切除子宮嗎?這…”
“做乾淨,絕不能讓她有懷孕的可能。”熟悉的男聲不帶一絲波瀾。
再次醒來,已是回到段家老宅的臥室。
腹部空蕩的劇痛無聲宣告著阮梨白失去了什麼。
不僅是那個期盼已久的孩子,還有她作為一個女人,成為母親的可能。
段榆景坐在床邊,伸手想摸她的發頂,卻被躲開。
他也不惱:“我知道你還怪我,可是梨梨,我也是為了孩子好。”
“要是孩子生下來,知道自己有個做職業情人的媽媽,怕是會抬不起頭。”
阮梨白閉上眼,眼淚無聲落下。
從前他說不在意她的身份,甘願以身入局。
可如今,終究是成了他踐踏她真心的利刃。
段榆景很快被沈歸晚叫走。
房門關上,阮梨白掙紮著爬起來。
開啟了塵封五年的電腦,登入上職業測評師的賬號。
私信列表裡,躺著一個來自海外的加密ID。
五年前,在她嫁給段榆景前夕,這個ID曾發來一個天價委托。
當時她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婚姻幸福中,不想節外生枝,便直接拒絕了。
此刻,她點開那個對話方塊,輸入:
【還需要忠誠測評服務嗎?】
指尖在回車鍵上懸停片刻,又補上一句:
【這次我不要報酬,隻要一個無人能找到的全新身份。】
五年的時光彷彿從未流逝,那邊幾乎是秒回,言簡意賅:
【十五天後,我來接你。】
2
阮梨白失去子宮後,沈歸晚終於滿意,默許了段榆景進出她的房間。
但這位港城來的大小姐很快提出新的要求——
要一場配得上她身份的正式歡迎宴。
段榆景自然無有不應。
不過三日,便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聚會。
宴會辦得極儘奢華,京北有頭有臉的年輕一代幾乎都到了場。
其中不少,正是五年前那場八千萬賭局的參與者。
他們曾因那場賭局而輸得慘烈,如今見阮梨白失勢,個個幸災樂禍。
“段少和沈小姐這纔是門當戶對,天生一對啊。”
“某些人的豪門夢做了五年,也該醒醒了。”
“拿錢辦事的職業情人,還真以為能登堂入室一輩子?”
刻薄的議論像細針,密密麻麻紮進阮梨白的耳朵。
她端著香檳杯站在角落,指節泛白。
宴會結束時,沈歸晚興致勃勃地提議:“聽說京北的馬場不錯,不如明天一起去騎馬?”
在場的公子千金們大多精通馬術,紛紛附和。
唯獨阮梨白拒絕:“我身體不太舒服,就不去了。”
她剛做完手術不久,身體虛弱,更不想去看段榆景如何對另一個女人嗬護備至。
沈歸晚挑眉,“梨白姐這是不給我麵子?大家都去,獨你缺席,傳出去還以為我沈歸晚多難相處。”
段榆景的目光淡淡掃過來,帶著命令的口吻:“一起去。”
第二天馬場,秋高氣爽。
沈歸晚一身定製騎裝,颯爽利落。
她牽過一匹純血馬,笑著看向阮梨白:“梨白姐,比一圈?”
“我不會騎馬。”阮梨白實話實說。
沈歸晚嗤笑一聲,翻身上馬的動作流暢漂亮。
“騎馬有什麼難的?我四歲第一次上馬背就無師自通了。”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阮梨白,“還是說,梨白姐連這點膽量都沒有?”
周圍響起低低的鬨笑。
阮梨白咬緊下唇,在段榆景滿是壓迫感的目光下,被工作人員扶上了一匹較為溫順的母馬。
比賽毫無懸念。
沈歸晚縱馬馳騁,身姿颯爽,贏得滿場讚歎。
“沈小姐可是拿過香港馬術冠軍的!”
“難怪當年有人看她賽馬一眼就淪陷,非卿不娶…”
而阮梨白在馬上瑟瑟發抖,連韁繩都不敢拉緊的模樣,更是成了鮮明對比,淪為全場笑柄。
不少年輕男士看向沈歸晚的目光越發熾熱。
段榆景臉色沉了下來,突然叫停比賽,大步上前將沈歸晚從馬背上抱下來。
“喲,段少這是吃醋了?”有人起鬨。
段榆景低頭看了眼懷中笑靨如花的女人,坦然承認:“得此珍寶,是該看緊些。”
他抱著沈歸晚轉身離開,經過阮梨白馬旁時,那匹原本溫順的母馬突然受驚揚起前蹄。
阮梨白驚叫一聲,被狠狠甩落在地上,胳膊傳來鑽心的疼。
段榆景的腳步甚至沒有停頓一下,抱著沈歸晚越走越遠。
周圍的嘲笑聲更大了。
不知是誰,竟提來半桶清理馬廄的汙物,故意從她頭頂澆下。
身上臭氣熏天,胳膊動彈不得。
阮梨白強忍著眼淚和屈辱,獨自掙紮著走回了段家老宅。
她想叫家庭醫生,管家卻隻是冷冷瞥了她一眼,扔過來一貼最廉價的膏藥。
“先生正陪著沈小姐,這點小傷就彆添亂了。賤命賤養,貼貼就行了。”
深夜,劇痛讓她無法忍受。
她掙紮著走到主臥門外,想求段榆景至少送她去醫院。
剛敲了一下門,裡麵就傳來男人不耐煩的低吼:“滾!”
阮梨白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緩緩垂下。
她獨自去了醫院,在急診室拍片、打上石膏。
等待的間隙,她麻木地刷著手機,看到了沈歸晚剛發的動態。
照片裡,男人勁瘦的腰肢隱約可見,腕間那串佛珠壓在沈歸晚雪白的腕上。
配文是:【京圈佛子,港城惡女。我們合該是天生一對。】
下麵第一條,就是段榆景的回複:【當然。】
3
阮梨白看著那條動態,心口像是被鈍器反複捶打。
新婚燕爾時,段榆景也曾在她耳邊低語,說他們是命定的姻緣。
可不過五年,他口中的“天生一對”就換了人。
她在醫院冰冷的長椅上熬過後半夜,直到天光微亮,才拖著打了石膏的胳膊回家。
早餐已經備好。
段榆景看見她,目光落在手臂的石膏上,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愧色。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沈歸晚掀翻了餐桌,碗碟碎裂,湯汁四濺。
她紅著眼眶,指著地上被打翻的陽春麵,聲音尖利:“誰允許家裡出現這個東西的?”
傭人嚇得不知所措,小聲囁嚅:“是太太…太太是江南人,早餐習慣吃這個…”
“江南人?”沈歸晚轉頭看向段榆景,眼淚湧了上來。
“榆景,你知道的!我媽咪也是江南人,她最拿手的就是這碗陽春麵!”
“可她走了以後,我再也......我見不得這個!”
“她讓人做這個,是不是存心給我下馬威?是不是要提醒我,我媽咪已經不在了?”
除去名字和身份,阮梨白對沈歸晚一無所知。
又怎會知道她媽咪早逝?
可段榆景卻信了。
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柔聲安撫:“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她的錯。”
接著抬頭,眼神冷厲地掃過傭人和阮梨白。
“聽見了嗎?以後段家,不準再出現陽春麵,所有江南菜係,一律不準上桌!”
阮梨白站在原地,。
曾經,因為她一句想念家鄉味道,他不惜重金,連夜從江南請來名廚,隻為讓她在陌生的京北能吃上一口正宗的家鄉菜。
那時他說,她的喜好就是段家的規矩。
可現在,隻因另一個女人的一滴淚,她連懷念故鄉的權利都被剝奪。
段榆景哄著沈歸晚坐下,溫聲問她想吃什麼。
沈歸晚抽噎著,瞥了阮梨白一眼,輕聲說:“海鮮瘦肉粥吧。”
段榆景立刻吩咐廚房去準備。
阮梨白不想再看這幕,轉身欲上樓。
“梨白姐,”沈歸晚卻叫住她,“你怎麼不吃?是生我的氣了嗎?”
段榆景也順著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一起吃點。”
阮梨白難以置信地看向段榆景,聲音發顫:“段榆景,我海鮮過敏!”
沈歸晚立刻介麵,帶著幾分嬌蠻:“不會是不想陪我吃飯找的藉口吧?”
“就算是真過敏,我也從沒聽說過,誰吃口粥就能過敏死了的。”
她擺明瞭不肯放過阮梨白。
想到小時候誤食蝦仁後喉嚨緊縮、無法呼吸的瀕死感,阮梨白臉色蒼白:“我不吃…”
見她抗拒,沈歸晚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明顯不悅。
段榆景看著她不開心的模樣,眉頭緊鎖,竟直接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讓王醫生立刻來一趟。”
他放下電話,對阮梨白道:“醫生馬上就到,有專業人員在旁邊守著,就算有反應也能及時處理。”
“現在,你可以放心吃了吧?”
這番言論荒謬得讓阮梨白瞠目結舌。
為了博新歡一笑,他竟能將她的安危如此兒戲地置於險地。
“我不吃。”阮梨白斬釘截鐵拒絕。
但段榆景已經沒了耐心。
他一個眼神,旁邊的傭人便上前。
一人按住她,另一人端起滾燙的海鮮粥,強行往她嘴裡灌。
粥混著海鮮碎肉嗆入喉嚨,剛嚥下幾口,熟悉的窒息感便迅猛襲來。
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胸口劇烈起伏卻吸不進一絲空氣。
她痛苦地蜷縮著滑倒在地,臉色迅速由白轉為駭人的青紫。
候在一旁的王醫生趕緊上前,給她注射抗過敏藥物。
藥效緩緩作用,阮梨白如同瀕死的魚,癱在地板上大口喘息,渾身被冷汗浸透。
沈歸晚踱步過來,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她的小腿,語氣輕慢:
“嘖,這不是沒事嗎?真是矯情。”
4
阮梨白孤零零在地上躺了許久,直到窒息感完全消退,才撐著虛軟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回房間。
關上門,聽著樓下隱約的談笑,她心中一片麻木。
還有十天,隻要再忍耐十天。
那個神秘的海外ID就會來接她,帶她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獄。
她倒在床上,身心俱疲,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陣粗暴的力量拽起,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阮梨白!是不是你乾的!”
眼前是沈歸晚怒氣衝衝的臉,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此刻全是怒火。
阮梨白茫然:“什麼?”
沈歸晚死死攥著她的頭發:“我媽咪留給我的玉鐲不見了!”
“是不是你偷的?因為早上那碗麵你懷恨在心,故意報複我是不是?”
不等阮梨白辯解,她便轉頭對段榆景道:“榆景,你忘了她是什麼出身?”
“一個為了點錢就能去勾引男人的職業情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這話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進了段榆景心底最隱秘的角落。
儘管他當年說著“甘願入局”,可婚後這些年,兩人都默契地極少提起那場賭局。
畢竟誰不希望與愛人的初遇是純粹美好的?
此刻被沈歸晚當眾揭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他開口,聲音冰冷:“把東西還給歸晚。”
“那隻鐲子對她意義非凡,不是你能碰的。你想要,我可以給你買更好的。”
阮梨白攥緊掌心,指甲陷進肉中。
“我說了我沒拿。”
“不是你還能有誰?”沈歸晚不依不饒,“這家裡就你對我有意見!”
“來人!搜她的房間!肯定就藏在這裡!”
段榆景沉默著,算是默許。
下一秒,管家和幾個傭人湧了進來,開始翻箱倒櫃。
阮梨白的衣物、私人物品被粗暴地扔在地上。
甚至貼身內衣也被毫不留情地抖落開來,被幾個男傭人用猥瑣的目光打量著。
阮梨白死死咬住下唇,屈辱得渾身發抖。
房間被翻得一片狼藉,卻一無所獲。
“房間裡沒有,那肯定就在她身上!”沈歸晚指著阮梨白,步步緊逼,“搜身!”
段榆景猶豫了一瞬。
沈歸晚立刻紅了眼眶,拿出手機:“段榆景,你不捨得?”
“好,那我叫我的人來搜!他們可不會憐香惜玉。”
段榆景按住她的手,像是下定了決心,冷聲道:“搜。”
兩個女傭上前,粗暴地抓住阮梨白的手臂,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放開我!你們憑什麼這樣!”阮梨白拚命掙紮,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外套被扯下,毛衣被撕裂,最後隻剩下貼身的內衣褲。
阮梨白用**的手臂環抱住自己,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下,瑟瑟發抖,尊嚴被徹底碾碎。
依然沒有找到那隻玉鐲。
就在這時,沈歸晚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聽了兩句,語氣不耐煩:“什麼?落在港城家裡了?那還不趕緊給我送來!”
真相大白。
沈歸晚結束通話電話,臉上沒有絲毫愧疚。
反而埋怨地瞪了阮梨白一眼,彷彿在怪她讓自己白忙活一場,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段榆景站在原地,看著幾乎赤身裸體、眼神空洞的阮梨白。
沉默片刻,開口道:“歸晚也是一時心急,畢竟那是她母親唯一的遺物,意義重大。”
“我讓人往你賬戶打一百萬,你喜歡什麼,自己去買點。”
5
阮梨白扯過毛毯裹住自己,蜷縮在滿地狼藉中,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漸沉的夜色。
那一百萬的轉賬簡訊如同最辛辣的嘲諷,將她最後一點尊嚴也明碼標價。
半夜,窗外傳來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和隱約的騷動。
她漠不關心,隻是將自己抱得更緊。
第二天從傭人小心翼翼的議論中,她才得知,沈歸晚連夜回了港城。
為了爭奪幾個關鍵碼頭的地盤,她手下的弟兄與對家爆發了激烈衝突,死傷不少,急需她回去坐鎮。
段榆景本想同去,卻被沈歸晚以“太危險”為由堅決拒絕。
阮梨白沒有多問,手機卻適時推送了沈歸晚的新動態。
照片裡,段榆景垂著眼睫,神情虔誠。
而沈歸晚正將一個精緻的金屬鎖具扣在他的私處。
配文是港城大小姐一貫的張揚風格:【不守男德的男人姐不要,鑰匙我先保管咯~】
阮梨白盯著那張照片,胃裡一陣翻湧起。
他為她摘下了佛珠,墮入凡塵。
可現在,他同樣心甘情願地用以一種羞辱的方式,將自己“鎖”給了另一個女人。
所謂男人的深情與愛,當真是廉價至極。
整整五天,沈歸晚毫無音訊。
第六天,港媒爆出驚天新聞——
【驚爆!港城黑玫瑰沈歸晚碼頭血戰疑香消玉殞,百人亂刀下生死未卜!】
段榆景看到,當場砸碎了書房裡價值連城的古董花瓶。
他動用所有人脈搜尋無果後,竟去了京郊香火最盛的寺廟,為沈歸晚開壇祈福。
不僅親手供奉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盞晝夜不息的長明燈,還一步一叩首,攀上九百九十九級石階,隻為在佛祖麵前為沈歸晚求得一線生機。
媒體拍下他額頭磕破、滿身塵土卻眼神虔誠的模樣。
照片一出,全網轟動。
眾人紛紛讚歎:
【段少真是情種!】
【他對沈小姐真是情深似海,感天動地!】
【京圈佛子和港城惡女的cp,簡直仙品!】
看著這些評論,阮梨白隻覺得一股惡心反胃的感覺湧上喉嚨。
一個已婚男人,公然為第三者做到如此地步,竟會被冠以“情種”之名?
這世道,竟連小三都能被歌頌成真愛了。
第六天深夜,事情再次陡轉。
沈歸晚回來了。
她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氣和硝煙味,狼狽不堪地撞開了段家大門。
身後,還帶著一群追殺她的仇家。
宅院外被幾輛黑色麵包車圍住,十幾個手持利刃、滿臉凶悍的男人在外麵叫囂:
“把沈歸晚交出來!否則一把火燒了你們段家!”
段家在京北固然權勢滔天,但這變故來得突然,對方又是亡命之徒,一時之間難以調集足夠人手壓製。
段榆景抱著虛弱不堪的沈歸晚,看著她肩頭不斷滲出的血,心急如焚,隻想立刻送她去醫院。
然而門外仇家環伺,唯一的出路也被堵死。
電光火石間,他猛地將目光投向一直靜立在樓梯陰影處的阮梨白。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逐漸成型。
“梨梨,”他久違地叫了阮梨白的乳名。
“你穿上歸晚的衣服,從後門開車衝出去,引開他們。”
6
阮梨白難以置信地看向段榆景,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段榆景避開她的視線,語氣急促地重複:
“你穿上歸晚的衣服,從後門開車衝出去,引開他們。”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阮梨白渾身發冷。
他明明知道,一旦她被那些人抓住會麵臨什麼,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要把她推出去。
“我會死的…”她的聲音控製不住地發抖。
“我這樣出去,會死的…”
段榆景眼神閃爍,語氣帶著幾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撫:
“不會的。你不是歸晚,他們發現抓錯了人,頂多就是索要贖金,不會要你的命。”
“可是…”
“好疼,榆景,我好疼…”
沈歸晚適時的呻吟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
門外,歹徒的叫囂聲越來越近,有人開始用力撞擊大門。
段榆景不再猶豫,迅速脫下沈歸晚那件沾滿血跡的西裝外套,粗暴地套在阮梨白身上。
然後,不顧她的掙紮,直接將她推向通往車庫的後門。
“快走!”
阮梨白被推得踉蹌幾步,回頭對上段榆景決絕的眼神,心徹底沉入穀底。
她咬緊牙關,跳上車,發動引擎,猛地踩下油門衝了出去。
車燈劃破夜色,果然立刻吸引了所有歹徒的注意。
“喂!那輛車!沈歸晚跑啦!”
“追啊!彆讓她跑了!”
雜亂的腳步聲和引擎轟鳴聲交織在一起。
阮梨白透過後視鏡,看到那群凶神惡煞的男人紛紛跳上車追來,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隱約間,她聽到那些帶著港普口音的男人在嗤笑:
“丟!都說段家少爺對沈小姐一往情深,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大難臨頭,還不是把女人推出來擋刀?”
“癡情?笑死人啦!”
嘲諷聲如同尖刀,一刀刀淩遲著阮梨白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他對沈歸晚自然是一往情深。
被毫不猶豫推出來犧牲的,從來隻有她這個舊人。
很快,她的車就被幾輛車前後堵住,逼停在荒涼的路邊。
“下車!臭娘們!”
男人們用力砸著車窗玻璃,咒罵聲不絕於耳。
阮梨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剛開啟車門,就被一股蠻力拽了出去。
一個響亮的耳光瞬間甩在她臉上,打得她耳蝸嗡鳴,眼前發黑。
“媽的!這好像不是沈歸晚!”
“耍老子啊?”
另一個人揪起她的頭發,迫使她抬起臉。
仔細辨認後喊道:“是段榆景那個老婆!”
“抓錯了!晦氣!”
為首的刀疤臉男人掏出槍抵在阮梨白太陽穴上。
剛要扣動扳機,忽然有人提議:
“大哥,抓都抓了,是段太太也能換不少贖金吧?”
刀疤臉打量了她幾眼,啐了一口:“行,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段榆景聽到對方要求贖金,答應得異常爽快:
“多少錢都給,隻要彆動她。”
然而,等待贖金到來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而恐怖。
結束通話電話後,幾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在阮梨白身上流轉。
“段榆景的女人,嘖嘖,京圈佛子的女人,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隻要不要她的命,兄弟們就隨便玩玩咯?”
“不要…求求你們!”
阮梨白驚恐地向後縮去,卻緊接著被拖回來摔在地上。
粗糙的手掌撕扯著她的衣物,惡心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拚命掙紮,哭喊。
在絕望中,一遍遍喃喃呼喚那個此刻最不可能來救她的人。
“榆景…段榆景,救我…”
“呸!彆做夢了!”
一個正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往她臉上吐了口唾沫,粗暴地扳過她的臉,將手機螢幕懟到她眼前。
“看看你的好老公在做什麼?他正衝冠一怒為紅顏呢!”
螢幕上,赫然是段榆景包下整個私立醫院,對著醫護人員暴怒嘶吼的畫麵流出的視訊片段。
他抱著沈歸晚,猩紅著眼:
“要是歸晚身上留下一點疤痕,我讓你們整個醫院倒閉!”
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徹底熄滅。
阮梨白望著那螢幕上男人焦灼而深情的側臉,瞳孔裡的光一點點渙散,最終歸於死寂。
此刻,他所有的緊張、擔憂和憤怒,都隻為了另一個人。
她不再掙紮,雙手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昏暗的車頂,彷彿靈魂已經抽離。
任憑那些陌生的身體在她身上來了又去,如同一個被玩壞後丟棄的破敗娃娃。
7
一直到第二天的淩晨,這群男人才總算收到了贖金。
他們清點著鈔票,臉上露出滿意的獰笑。
其中一個用腳踢了踢蜷縮在地、毫無反應的阮梨白。
“喂,你老公這錢付得可不怎麼痛快!”
“磨蹭到現在,該不會是抱著他那港城來的小情人快活了一晚上,纔想起你這正牌老婆吧?”
地上的女人衣衫破碎,幾乎不能蔽體,裸露的麵板上布滿青紫與汙濁。
她一動不動,對所有的嘲諷和羞辱都毫無反應。
男人們也覺得無趣,將昏迷的阮梨白丟垃圾一樣,丟回了段家彆墅門口。
臨走前,還在她白皙的大腿上寫下了極具侮辱性的大字——
【段少的女人,滋味果然不錯。】
第一個發現阮梨白的人是段家早起的管家。
他先是嚇了一跳,隨即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嫌惡。
用腳尖不甚客氣地踢了踢阮梨白的小腿,見她毫無反應,纔像是沾染了什麼臟東西般,急匆匆轉身進去通報。
段榆景被匆忙叫出來。
身上隻隨意套了件絲質睡袍,胸口處敞開著,清晰地印著幾枚曖昧的紅色吻痕。
想來沈歸晚即便身受重傷,也並未耽誤他們之間的纏綿。
初看到倒在地上一身狼藉的阮梨白時,他腳步一頓,眼神裡似乎極快地閃過一絲心疼。
然而,當他看清阮梨白身上那些侮辱性的大字時,那一點點心疼瞬間被翻湧上來的厭惡所取代。
他蹲下去的動作僵在半途,接著毫不猶豫地直起身。
然後,冷著臉,指揮著身後的管家:
“還愣著乾什麼?趕緊把她弄進去。”
管家隻得硬著頭皮,費力地將昏迷的阮梨白抱起。
這時,沈歸晚也被傭人攙扶著走了出來。
她故意驚呼一聲,情緒也隨之激動起來。
“天哪…梨白姐怎麼會…”
“榆景,你不清楚我們港城的規矩,像這種被仇家綁走的女人,通常都是要被…被所有男人共享的,是為了羞辱她的男人…”
“都怪我,要不是為了我,梨白姐也不會…”
段榆景眉頭蹙得更緊,溫聲打斷沈歸晚:
“你的傷還沒好,彆激動。”
說著,他目光掃過阮梨白,聲音冷了下去。
“是她自己不小心被抓住,沒能保護好自己。”
阮梨白被安置回房間的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渾渾噩噩中醒來。
意識回籠的瞬間,身上黏膩肮臟的感覺先於視覺襲來。
她低頭,看見自己依舊穿著那身破布般的衣服。
而那些黑色的字跡如同跗骨之蛆,刻在她身上。觸目驚心。
“啊——”
一聲淒厲崩潰的尖叫劃破了房間的死寂。
段榆景推門而入,看到的便是她瘋狂撕扯著自己身上衣物、試圖搓掉那些字跡的模樣。
他的到來讓她動作一頓,抬起淚眼模糊的臉。
可他開口,聲音卻比冰錐還要刺骨:
“現在知道哭了?昨晚被他們弄的時候,怎麼不想著以死明誌?”
“你這副不乾不淨的身子,還有什麼臉哭?”
阮梨白渾身劇烈一顫,積壓了一夜一日所有的恐懼和絕望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她猛地抬起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段榆景。
“你把我推出去做替死鬼的時候,不就應該想到這個結果了嗎?”
“為了她,你賠上我的清白還不夠?難道非要我死在那些人手裡,你才滿意嗎?”
“段榆景!你是不是還要我的命啊!”
段榆景被她眼中瘋狂的恨意逼得後退半步,臉上閃過一絲心虛。
他強裝鎮定,最終隻煩躁地甩下一句“不可理喻”,便狼狽地轉身摔門而去。
巨大的關門聲回蕩在房間裡。
阮梨白呆坐在床上,胸口劇烈起伏。
良久,她掙紮著下床,一步一步挪進浴室。
開啟花灑,溫柔的水流衝刷而下。
阮梨白用力搓洗著身體,不僅是要將身上的屈辱痕跡衝刷乾淨。
還有段榆景在她心底留下的最後印記。
8
段榆景再沒來看過阮梨白一眼。
他整日陪著沈歸晚,親自為她換藥,哄她入睡,全當自己的妻子不存在。
然而網路上卻悄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不知是誰,最先發布了阮梨白被綁架時衣衫不整、眼神空洞的照片,還有幾段模糊卻足以辨認出她受辱時的視訊片段。
標題更是直入人心——
【京圈佛子為保港城新歡,親手將發妻推入火坑!這就是你們歌頌的真愛?】
一石激起千層浪。
原本還在嗑“佛子惡女”CP的網友瞬間炸鍋。
“用原配的命給小三擋刀?段榆景你還是人嗎!”
“沈歸晚明知人家有家庭還插足,出事了讓正牌太太頂鍋?港城明珠就這素質?”
“吐了,這對鎖死好吧,彆再出來禍害彆人了!”
“阮梨白太慘了,這是造了什麼孽遇上這種渣男賤女!”
輿論迅速發酵,矛頭直指沈歸晚。
指責她破壞彆人家庭就算了,出了事還讓原配背鍋。
沈歸晚看著網路上洶湧的罵聲,不僅氣得摔了手機,連藥都不肯喝了。
眼看心尖上的人風評受損,日日蹙眉,段榆景心疼不已,終於下了決心。
他來到阮梨白昏暗的房間,站在門口,用通知而非商量的口吻說:
“我會為歸晚召開一場新聞發布會。”
“你需要出麵澄清,綁架是你自己招惹了不該惹的人,與歸晚毫無關係。”
躺在床上的阮梨白睫毛顫動了一下,沒有睜眼。
沈歸晚追上來,假意勸阻:
“榆景,算了,彆這樣逼梨白姐了…”
“她已經為我承受了太多,我不能再讓她替我背負罵名…”
段榆景立刻擁緊她,語氣斬釘截鐵:
“不行!你是港城最耀眼的明珠,身份尊貴,絕不能蒙受一絲汙點。這點小事,她理應為你分擔。”
港城明珠…
阮梨白默唸這四個字,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吊燈。
沈歸晚是天上明月,值得讓人捧在手心。
那她阮梨白難道就是地上的汙泥,合該被隨意踐踏、犧牲嗎?
恨意瘋狂生長,如藤蔓般纏緊了阮梨白的心臟。
詭異的寂靜中,她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響起:
“好,我答應你。”
“但發布會,要定在三天後。”
段榆景隻當她需要時間調整情緒,隨口應下:“好。”
畢竟隻要阮梨白願意出麵,小要求無足輕重。
三天後,新聞發布會現場,鎂光燈閃爍不停。
段榆景西裝革履,麵容沉靜。
沈歸晚依偎在他身旁,一襲白裙,顯得柔弱又無辜。
他們對著無數話筒,矢口否認所有“不實傳聞”。
將阮梨白被綁架的慘劇輕描淡寫地歸結為“她個人作風問題引來的禍端”,並再三強調與沈歸晚無關。
“稍後,我太太阮梨白女士也會親自到場,向大家說明一切。”
段榆景對著鏡頭,語氣篤定。
與此同時,段家老宅門口。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安靜地停在那裡,那是段榆景派來接阮梨白去發布會現場的車。
在它停穩的瞬間,另一輛掛著港澳雙牌照的黑色勞斯萊斯,悄無聲息地滑到近前,穩穩停下。
阮梨白穿著一件簡單素淨的連衣裙,臉上未施粉黛,緩緩走出大門。
段家的司機為她拉開邁巴赫的車門。
她的目光卻越過那扇開啟的車門,落在了旁邊那輛勞斯萊斯上。
後排車窗緩緩降下,看不清裡麵人的麵容。
阮梨白沒有絲毫猶豫。
挺直脊背,在司機錯愕的目光中,徑直走向那輛雙牌勞斯萊斯,自己拉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車門“嘭”地一聲關上,隔絕了所有窺探的視線。
車子平穩啟動,載著她,向與發布會完全相反的方向,絕塵而去。
9
段榆景站在發布會台上,腕間的佛珠被他不自覺地撚得飛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台下記者們的竊竊私語聲逐漸放大。
“阮女士怎麼還沒到?”
“該不會是段先生自說自話,人家根本不願意來澄清吧?”
“看來事情沒那麼簡單…”
段榆景臉上的從容漸漸掛不住了,一種沒來由的心慌席捲了他。
他頻頻看向入口處,可那裡始終空無一人。
終於,他派去接人的司機匆匆從側門小跑進來,神色慌張地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什麼?上了彆人的車?”
“她還能跟誰走?”
段榆景猛地拔高音量,甚至忘了麵前還有無數鏡頭正對著他。
這句話如同冷水滴入滾油,台下瞬間炸開了鍋。
記者們興奮地交換著眼神,快門聲此起彼伏。
司機頂著巨大的壓力,艱難地重複:
“太太…她上了一輛港澳雙牌的車,不是我們安排的車。”
港澳雙牌?
段榆景腦中“嗡”的一聲。
他段家的車全是京牌,絕無例外。
阮梨白在京北無親無故,她能上誰的車?誰會在這個時候接走她?
一個他從未想過的浮上心頭——
阮梨白,或許是是自己要走的。
在他需要她出麵維護他和沈歸晚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開。
這個念頭讓他呼吸停滯,脫口而出道:“發布會暫停!”
接著,毫不猶豫就要轉身離開。
“榆景!”
沈歸晚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妝容精緻的臉上寫滿了不讚同,壓低聲音。
“你現在走是什麼意思?這麼多記者看著呢!至少等發布會結束再說…”
段榆景腳步一頓,看著沈歸晚一臉的不情願,再想到阮梨白此刻不知所蹤,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
他耐著性子,語氣卻帶上了自己都未察覺的焦灼:
“你沒聽見嗎?梨白被人帶走了!情況不明!”
沈歸晚被他語氣裡的急切刺到,聲音也尖了些:
“帶走?在京北誰敢動段家的人?我看就是她自己故意…”
她話未說完,段榆景卻像是被點醒了什麼,轉頭盯住她。
“歸晚,你是港城人。”
“是不是你手下的人,或者沈家的對頭,為了報複你帶走了她?”
沈歸晚愕然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段榆景,委屈瞬間湧了上來:
“段榆景!你懷疑我?你為了她懷疑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兩人的爭執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台下所有記者和鏡頭前。
段榆景看著沈歸晚泫然欲泣的模樣,再看看台下閃爍著探究光芒的鏡頭,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席捲而來。
他忽然想起,當年他們結婚時。
有人爆料阮梨白是為錢接近他的醜聞,鋪天蓋地的罵名湧向她。
他怒不可遏,想要動用一切手段為新婚妻子討回公道。
而阮梨白她卻隻是輕輕拉住他的手,溫聲安撫:
“榆景,彆為了這些事動氣。隻要能留在你身邊,這些罵名我都不在乎。”
那時的她,寧願自己承受所有非議,也絕不願讓他在人前有半分難堪。
再看眼前的沈歸晚。
對比之下,高下立見。
段榆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低沉了下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梨白不見了,發布會肯定進行不下去了。”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她。”
說罷,他甩開沈歸晚的手,不再理會她和台下嘩然的記者,大步流星朝著後台走去。
一邊走一邊厲聲吩咐助理:
“立刻去查!那輛港澳雙牌的車在誰名下!我要知道梨白到底去了哪裡!”
10
段榆景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網,不惜一切代價追查那輛港澳雙牌勞斯萊斯和阮梨白的下落。
然而,這次的搜查卻處處透著詭異,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暗中阻撓。
段家老宅門口的監控清晰地拍到了阮梨白上車,以及車輛離開的畫麵。
可一旦出了段家所在的區域,那輛車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後續整條道路的監控錄影竟離奇地出現了大段空白,關鍵節點的記錄憑空消失,無從查起。
段榆景心底的寒意越來越重。
他知道,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更讓他不敢相信的是。
當他動用關係去查詢“阮梨白”這個名字的相關資訊時,竟得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回複——
“查無此人。”
“段先生,您提供的這個身份資訊,早在半月前就已經提交了銷戶申請,並且已經正式落實了。”
半月前…
段榆景渾身一僵。
那正是他強行押著阮梨白去醫院,打掉孩子並切除她子宮的時候。
原來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在籌謀離開了嗎?
“是誰來辦的?”
段榆景聲音發緊,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慌。
工作人員麵露難色,最終隻是謹慎地搖了搖頭:
“抱歉,段先生,對方來頭很大,手續齊全,我們無權透露更多。”
段榆景失魂落魄地走出辦事大廳,午後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在京北,還有誰家的勢力能大到在他段家的眼皮子底下,如此乾淨利落地將他的妻子“抹去”,並悄無聲息地帶走?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段家老宅,沈歸晚早已等在客廳,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不滿與怨懟。
“段榆景!你這幾天為了找她,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
聽聞此話,段榆景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連日來的焦灼和此刻得知真相後的衝擊,讓他身心俱疲。
他現在沒有任何心思去應付這位大小姐的情緒,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很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他聲音沙啞,繞過她就想往樓上走。
“不行!”
沈歸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裡。
“你現在必須跟我說清楚!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這麼多天,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你心裡,我現在還比不上那個不乾淨的女人重要嗎?”
段榆景試圖抽回手,耐著性子重複:
“歸晚,讓我休息一下,等我醒了我們再談。”
“我不要!”
沈歸晚執拗地擋在他麵前,美麗的臉上因為怒氣而顯得有些扭曲。
“你每次都這樣敷衍我!我為了你留在京北,受了多少委屈!”
“你現在卻為了找她冷落我?她到底有什麼好!”
見她如此不依不饒,段榆景最後一絲耐心也耗儘了。
他看著沈歸晚,忽然覺得眼前這張曾經讓他心動不已的臉,此刻竟顯得有些麵目可憎。
沈歸晚見他沉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習慣性地掏出手機,作勢要打電話,語氣帶著威脅:
“好!既然你不想看見我,那我走就是了!我這就叫直升機來接我回港城!”
若是往常,段榆景必定會立刻軟下態度,溫言軟語地哄她,絕不會讓她離開。
可這一次,他隻是站在原地。
冷眼看著她撥號、發脾氣,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更沒有出言阻止。
沈歸晚撥號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段榆景,對上他那雙平靜無波,甚至是冷漠的眼睛時,心猛地一沉。
“段榆景…你…”
女人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後麵威脅的話,竟一時卡在了喉嚨裡。
段榆景看著她,忽然覺得很累。
這種動輒以離開相要挾的戲碼,他早已經厭倦了。
11
段榆景看著沈歸晚僵住的動作,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一根根掰開她緊緊抓著自己衣角的手指。
轉身,步履沉重地上了樓。
一進門,他把自己摔進臥室的大床。
下一秒就被沉重的疲憊和昏沉淹沒,意識迅速沉入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他=段榆景在一陣口乾舌燥中醒來。
房間裡一片漆黑,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他習慣性地向著身側摸索,啞著嗓子含糊道:
“梨白…倒杯水給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自己先愣住了。
身側的位置冰冷空蕩,房間裡寂靜得可怕。
段榆景猛地坐起身,混沌的頭腦瞬間清醒。
是了,阮梨白已經走了,在他需要她為沈歸晚澄清的時候,毫不猶豫地跟著彆人離開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落和焦躁攫住了他。
他赤著腳踩在地毯上,拖著疲憊的身體開啟房門,想下樓去找水喝。
然而,剛走到樓梯口,他就被樓下的景象震住了。
客廳裡燈火通明,卻宛如剛剛遭遇了一場洗劫。
名貴的古董花瓶碎片濺得到處都是,真皮沙發被劃開了猙獰的口子,露出裡麵的海綿,茶幾翻倒在地,玻璃台麵四分五裂......
而在這片狼藉之中,堆放著至少上百個奢侈品牌的購物袋,像小山一樣堵在玄關門口。
家裡的保姆和管家戰戰兢兢地跪在角落,頭埋得極低,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歸晚翹著二郎腿,坐在唯一還算完好的單人沙發上,手裡把玩著一個新拆封的鑽石手鐲。
段榆景的臉色沉了下去。
他一步步走下樓梯,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沈歸晚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他陰沉的麵容,非但沒有絲毫收斂,反而冷哼了一聲:
“看見了嗎?這就是你不哄我的代價。”
段榆景看著這一地狼藉,再想到不知所蹤的阮梨白。
連日來的壓力、尋找無果的挫敗、以及對阮梨白離開的複雜心緒,在這一刻終於徹底衝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抓起手邊一個半人
??????
高的青花瓷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一聲巨響,碎片飛濺。
“沈歸晚!你到底還要鬨到什麼時候?!”
段榆景吼出聲,額角青筋暴起。
“梨白找不到!發布會開不下去!公司的股價因為這些破事一直在跌!你能不能消停一點?”
沈歸晚被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但長期被驕縱的脾氣讓她依舊強撐著麵子,聲音尖利地反駁:
“你凶什麼凶!是你先對我不好的!我要回港城!我現在就走!”
“回港城?”
段榆景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早就回不去了,不是嗎?”
他向前一步,逼視著臉色煞白的沈歸晚。
“上次碼頭火拚,你沈家損失慘重,元氣大傷,勢力早就大不如前。”
“當初追殺你、綁架梨白的那幫人,現在恐怕正張著網在港城等著你回去呢!”
“你現在根本不敢踏足港城,對不對?”
沈歸晚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想要反駁。
卻在段榆景瞭然的目光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沒料到,段榆景竟然連這個都查到了。
看著她這副樣子,段榆景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席捲全身。
他捏了捏劇痛的眉心,聲音充滿了疲憊:
“歸晚,你既然還需要靠著段家的庇佑才能安穩度日,那就安分一點,行嗎?”
說完,他不再看她慘白的臉色。
轉身,踩著滿地的碎片,一步一步沉重地回到了樓上。
臥室的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樓下的一切。
段榆景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膝蓋。
無論是港城還是澳城,都是他的勢力無法滲透的地方。
一片死寂中,他腕間那串重新戴上的佛珠,毫無征兆地崩斷。
一百零八顆烏木珠子劈裡啪啦散落一地,滾得到處都是。
段榆景怔怔地看著滿地滾落的珠子,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他和阮梨白的緣分,似乎也跟著一起斷了。
12
與此同時,港澳碼頭。
私人遊艇緩緩靠岸,阮梨白跟著前來接應的黑衣人踏上港城的土地。
車子最終駛入一座半山腰的奢華莊園,綠樹掩映,俯瞰著維多利亞港的璀璨夜景。
在裝潢考究的書房裡,她終於見到了那個神秘的加密ID主人。
男人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姿挺拔。
他緩緩轉身,麵容與沈歸晚有幾分隱約的相似。
卻更為深邃沉穩,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阮小姐,歡迎。”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賀,賀廷州。”
他示意阮梨白坐下,姿態從容。
“按輩分算,我是沈歸晚母親的親弟弟,她的…小舅舅。”
阮梨白微微睜大了眼睛。
賀廷州似乎看穿了她的驚訝,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
“我們賀家是港城老牌世家,以船舶業起家。”
“我姐姐,也就是沈歸晚的母親,是賀家那一代唯一的女兒,被保護得很好,天真浪漫。”
他的眼神掠過窗外璀璨的夜景,閃過一絲追憶和痛惜。
“可惜,她愛上了一窮二白、隻有野心的沈父,不顧家族反對,執意下嫁。”
“賀家無奈,動用資源助沈父起家。”
“可他功成名就之後,外遇不斷,對我姐姐日漸冷淡。”
“而我最不能原諒的是,”
賀廷州的聲音冷了下去。
“歸晚那孩子,非但沒有體諒她母親的痛苦,反而嫌棄她母親軟弱、留不住父親的心,毅然站到了她父親那邊,對我姐姐的處境冷眼旁觀,甚至…言語奚落。”
阮梨白沉默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
她沒想到,囂張跋扈的沈歸晚,背後竟有這樣的家庭糾葛。
賀庭淵將目光重新落在阮梨白身上:
“我找你,不是為了讓你去測評誰的忠誠,更不是要你去勾引誰。”
頓了頓,他說出了一句讓阮梨白愕然的話:
“我是要你,來勾引我。”
“什麼?”阮梨白以為自己聽錯了。
“讓我愛上你。”
賀廷州的語氣依舊平靜,彷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似乎生來就缺乏愛人的能力,不懂情愛為何物。”
“但你能讓京圈那位手持佛珠的段榆景破戒動心,甘願入局,想來必有你的獨特之處。”
阮梨白心中苦澀,澀然開口:
“賀先生謬讚了。哪有什麼獨特之處,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
“他現在早已移情彆戀,視我如敝履。”
“叫我廷州就好。”
賀廷州走近幾步,打斷她:
“不必妄自菲薄。我相信,你能圓滿完成這項任務。”
阮梨白聽著他一口一個“任務”,而任務內容竟是讓自己去“勾引”他,臉頰不禁微微發熱。
這實在是她職業生涯中,最詭異的一次委托。
正當她不知該如何回應時,賀廷州再次開口,轉移了話題:
“在開始這項任務之前,有幾個人,我需要帶你去見一見。”
13
賀廷州帶著阮梨白穿過莊園長廊,走向另一棟更為隱蔽的彆墅。
沿著旋轉樓梯向下,剛踏入地下室入口,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氣便撲麵而來。
阮梨白臉色一白,腳步下意識地頓住。
賀廷州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恐懼。
溫熱的大手立刻包裹住她冰涼微顫的手,力道沉穩而堅定。
“彆怕,有我在。”
他半護著她,一步步走過台階。
昏暗的光線下,地下室中央的鐵籠裡,赫然關著幾個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男人。
他們聽到腳步聲,驚恐地抬起頭——
正是那晚對阮梨白施暴的幾人!
那夜的絕望、屈辱、疼痛再次清晰起來,阮梨白控製不住地渾身發抖。
賀廷州將她微微發抖的身子更緊地環住,半擁著她,溫熱的掌心輕撫她的後背。
“梨白,睜開眼,看著他們。”
“告訴我,你想怎麼懲罰他們?是要他們的命,還是讓他們…生不如死?”
籠中的男人們早已沒了那晚的囂張氣焰,如同喪家之犬,涕淚橫流地磕頭求饒:
“阮小姐!饒命啊阮小姐!”
“是我們有眼無珠!我們錯了!求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
阮梨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冰冷的決絕。
“我要他們生不如死之後,再要他們的命。”
賀廷州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朗聲大笑起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快意。
“好!不愧是我賀廷州看上的女人!有膽識!”
接著側頭對一旁肅立的手下吩咐:
“都聽見了?按阮小姐說的辦。”
他擁著阮梨白,不再回頭看那地獄般的景象,穩步走上台階。
身後,緊接著響起淒厲的嚎叫聲和鞭子打在肉上的聲音。
一直到走出地下室,重新呼吸到外麵清冷的空氣,阮梨白的手依舊在微微顫抖。
不是害怕,而是大仇得報後的興奮。
她停下腳步,抬起微紅的眼眶,看向身旁氣定神閒的男人,聲音哽咽:
“賀先生…謝謝你。”
賀廷州低頭看她,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笑意。
“不必這麼生分。”
他抬手,極為自然地替她將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彆到耳後。
“畢竟,你以後可是要成為我愛人的人。”
“愛人”二字被他如此直白地說出,阮梨白臉頰驀地一熱,有些無措地微微仰頭,看著這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男人。
忽然間,她想起了在京北的日日夜夜。
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默默忍耐。
因為她能感覺到,段榆景希望她忍耐,希望她識大體,不要給他添麻煩。
可她的隱忍,換來的隻是變本加厲的踐踏。
此刻,這個叫賀廷州的男人,卻如此明目張膽地護著她,為她出頭。
離開京北,離開段榆景。
果然是她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14
段榆景聽聞當初那幾個欺辱了阮梨白的男人,在短短時日內相繼離奇失蹤後。
腦海中升起一個的無比強烈的念頭——
阮梨白一定在港城!
這些人的消失,必然與她,或者說與帶走她的人有關。
他再也坐不住,當即決定親自去港城一趟。
沈歸晚得知後,立刻變了臉色,撲上來死死拉住他的手臂。
“榆景,你不能去!”
“港城那邊現在就是一灘渾水,沈家的對頭都在那裡盤踞,太危險了!我不準你去!”
然而,此刻的段榆景根本聽不進任何勸阻。
他用力甩開沈歸晚,抓起車鑰匙就衝出了門,徑直駕車駛向機場。
沈歸晚看著他決絕的背影,一咬牙,也跳上車猛踩油門追了上去。
兩輛效能極佳的跑車在高速公路上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逐。
沈歸晚不斷加速,試圖彆停段榆景的車,喇叭按得震天響。
段榆景非但沒有減速,反而將油門踩得更深。
在一個臨近跨江大橋的彎道,沈歸晚的車頭猛地撞上了段榆景的車尾!
巨大的撞擊力讓段榆景的車瞬間失控,撞破大橋護欄,重重墜入下方洶湧冰冷的江水中。
冰冷的江水瞬間吞噬了段榆景最後的意識。
在京北的病房裡醒來時,距離那場車禍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剛睜開眼,意識尚未完全回籠,便聽到護工驚喜的呼喊。
視線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隻有幾張陌生的護工麵孔。
環顧四周,病房裡空蕩而冷清。
“沈歸晚呢?”
幾個護工麵麵相覷,支支吾吾不敢應答。
段榆景心頭莫名一沉,一股不好的預感升起,語氣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給她打電話。彆說我醒了。”
護工戰戰兢兢地撥通了沈歸晚的電話,開了擴音。
鈴聲持續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邊傳來沈歸晚極其不耐煩的聲音,背景音還夾雜著喧鬨的音樂聲:
“又有什麼事?不是說了嗎,除了榆景醒了,彆拿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我!”
“我可是港城沈家的大小姐,不是那個隻會低三下四伺候人的阮梨白!”
“你們搞清楚身份!”
話音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病房裡。
段榆景的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
他猛地一把奪過手機,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對麵的牆壁。
“砰”的一聲巨響,手機瞬間四分五裂。
病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護工們嚇得大氣不敢出。
沈歸晚似乎從這邊的動靜和突然中斷的通話中預感到了什麼。
不到一個小時,她便急匆匆地趕到了醫院。
一進病房,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撲到段榆景床邊,眼淚說掉就掉:
“榆景!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緊緊抓住段榆景的手。
“我剛剛…我剛剛不是故意那樣說的。”
“我是看到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心裡太難過了,痛不欲生,才會口不擇言…”
“我那些話都是氣話,當不得真的!”
段榆景冷冷地看著她表演,剛要開口斥責,沈歸晚卻適時地丟擲了一個重磅訊息。
她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抬起淚眼。
“榆景,你彆生氣了好不好?我…我懷孕了。”
“醫生說我情緒不能太激動,會影響寶寶的。我真的是太擔心你了才會…”
聽到“孩子”二字,段榆景到了嘴邊的斥責終究是嚥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
“你既然有了身孕,就好好留在京北安胎。”
“港城,我必須去。”
15
段榆景終究還是到了港城。
然而,在這裡尋找阮梨白的過程,比在京北要困難百倍。
賀家根基深厚,勢力盤根錯節,幾乎一手遮天。
他段家的名號在這裡非但不好使,反而像是觸動了某個無形的開關,讓他處處碰壁,舉步維艱。
阮梨白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幾次嘗試中,一些關於沈歸晚的風言風語倒是傳入了他的耳朵。
起初是在一家不起眼的茶餐廳。
隔壁桌幾個看似混跡街頭的男人用粵語高聲談笑,語氣鄙夷:
“丟!京北那位段家少爺真是頂級的水魚來的!”
“誰不知道沈家那位大小姐在港城同她手下幾個頭馬打得火熱?”
“上次她急急忙忙跑回來,不就是為她最心愛那個細佬阿強出頭,想搶回被對家占去的碼頭?”
“結果自己本事不夠,被人暗算,差點命都無,灰溜溜又逃返京北咯!”
段榆景握著茶杯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
可後麵一句話卻讓他徹底壓不住情緒。
“嘖,說起來,沈大小姐早幾年不是傷到要害,子宮都摘除咗,早就生唔出仔了嘛?”
段榆景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彷彿有驚雷在耳邊炸響。
沈歸晚…不能生育?
那她口口聲聲說的懷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讓他渾身發麻。
他恨不得立刻飛回京北,抓住沈歸晚問個清楚。
可尋找阮梨白未果的不甘又讓他不肯罷休。
他在港城又徒勞地逗留了幾日,耗費了大量人力財力,卻連阮梨白的半點影子都沒摸到。
最終隻能先回京北。
回到家,段榆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拽著沈歸晚去了醫院。
“榆景!你乾什麼!放開我!我不去!”
沈歸晚尖叫著掙紮。死活不肯去。
但段榆景絲毫不為所動,強行將她塞進車裡,押到了醫院。
檢查結果與港城那些傳聞一模一樣——
沈歸晚,並未懷孕。
並且因舊傷導致子宮嚴重受損,永久性失去了生育能力。
看著那張薄薄的診斷報告,段榆景積壓已久的怒火終於徹底爆發。
“為什麼騙我?!你明明不能生!”
“就因為你不能生,所以你就要害得梨白失去孩子,永遠做不了母親嗎?”
眼看著事情瞞不住,沈歸晚索性破罐子破摔:
“憑什麼我不能生,那個賤人阮梨白就能生?”
“我就是要騙你!我就是要讓你親手流掉她的孩子!”
“我就是要讓她也變成一個再也不能下蛋的母雞!跟我一樣!哈哈哈哈!”
聽著她口中吐出如此惡毒的話語,段榆景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他恍惚間想起,當初跟著沈歸晚南下港城處理事務,不慎捲入幫派火拚。
沈歸晚確實曾拚死為他擋過一刀,他也確實因此感動,對她動了心。
可此刻,他隻感到一陣陣的反胃和徹骨的寒意。
他竟然…
竟然是為了這樣一個滿口謊言的女人,親手逼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剝奪了阮梨白做母親的權力。
悔恨如潮水將段榆景淹沒。
連日的奔波、車禍後的虛弱,此刻再受這致命一擊。
段榆景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16
段榆景在京北的醫院裡幾度昏迷不醒時,真正的阮梨白早已脫胎換骨。
賀廷州為她打造了一個全新的身份。
依舊是阮梨白,卻不再是那個無根浮萍般的職業測評師。
而是港城阮家早年流落在外、最近才被尋回的千金。
這個身份背景乾淨,來曆清晰,足以讓她徹底告彆過去,光明正大地活在陽光之下。
此刻,她正與賀廷州在地中海某座私人島嶼上度假。
陽光、沙灘、碧海藍天,與京北的陰霾壓抑形成了鮮明對比。
賀廷州待她極好,好到寵溺。
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常常讓阮梨白產生一種錯覺。
彷彿賀廷州纔是那個被委托來“勾引”自己的人。
儘管如此,阮梨白依舊謹記著自己的任務,努力扮演著一個試圖讓賀廷州愛上的角色。
隻是她越來越看不清,這場戲裡,究竟誰纔是真正的演員。
一晚,海風微醺,兩人在臨海的露台共進晚餐,旁邊醒好的紅酒散發著醇香。
幾杯酒下肚,氣氛變得鬆弛而微妙。
賀廷州狀似無意地將話題引向了過去。
“白白,我想知道,你當初為什麼選擇這個職業?”
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撬開了阮梨白塵封已久的心門。
或許是異國的夜色溫柔,或許是眼前的男人給了她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又或許是酒精麻痹了警惕。
她垂下眼睫,看著杯中晃動的紅色液體,第一次向外人吐露了深埋心底的緣由。
“為了錢。”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自嘲。
“很俗氣,對吧?”
“那時候,我外婆病得很重,需要一大筆錢做手術,維持生命。醫藥費對我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有人找到了我,出了一個天價,目標是段榆景。”
“我接了…想著,等拿到錢,就能救外婆了。”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哽咽。
“可是…錢還沒到手,外婆就走了。”
“她臨走前,拉著我的手,說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我能幸福,找個真心疼我的人,安穩過日子…”
眼淚無聲地滑落,滴進酒杯裡,漾開小小的漣漪。
“所以後來,段榆景說他不在意我的過去,說他愛我,想給我一個家的時候,我信了。”
“我也真的…想徹底告彆過去,好好和他過日子。”
“那八千萬,我一分沒動,全都捐了,就當是…贖罪,也是告彆。”
這些話,她從未對段榆景說起過。
因為他從不允許她提起那段不光彩的伊始。
她隻能將這段沉重的過往死死壓在心底,任由它發酵成一根刺。
如今在賀廷州麵前,她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酒意上湧,連日來強壓的委屈、恐懼和痛苦彷彿找到了決堤的縫隙。
她醉眼朦朧,臉頰緋紅,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
“可是…流產真的好痛啊…比我想象的,痛一千倍,一萬倍…”
“還有那天晚上,那些人…他們…我好害怕,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可他抱著彆人…他不管我…”
阮梨白語無倫次,像個迷路的孩子,反複訴說著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
“我也不想那樣的…我也不想為了錢去接近誰…”
“我也想要一段乾乾淨淨的感情,從牽手,到擁抱,再到…”
“可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
看著她崩潰的模樣,賀廷州眼中隻剩下滿滿的心疼。
他起身,繞過桌子,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
阮梨白卻在他懷裡用力搖頭,眼淚浸濕了他昂貴的襯衫前襟,嘟嘟囔囔地反駁:
“你不知道…沒人知道…沒人會理解我…”
賀廷州收緊了手臂,將她更深地擁住。
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用一種近似誓言般的篤定語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知道。”
“我也理解。”
“阮梨白,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姑娘。”
17
宿醉帶來的鈍痛如同小錘敲打著阮梨白的太陽穴。
她在柔軟的大床上醒來,昨夜的記憶碎片般湧入腦海。
自己是如何在賀廷州麵前痛哭流涕,如何語無倫次地訴說著委屈和不堪…
她臉頰不禁微微發燙,簡直想把自己埋進被子裡再也不出來。
正當她懊惱不已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緊接著是賀廷州的聲音:
“白白,醒了嗎?早餐準備好了。”
阮梨白隻得深吸一口氣,快速洗漱,換好衣服走了出去。
到達餐廳時,賀廷州已經坐在那裡。
“頭還疼嗎?讓人準備了醒酒湯。”
阮梨白侷促地在他對麵坐下,幾乎不敢抬頭與他對視,聲音細若蚊蚋:
“還好…謝謝。”
賀廷州像是沒察覺到她的尷尬,神色自若地將一碗溫熱的粥推到她麵前。
見他如此坦然,阮梨白心中的無所適從也漸漸平複。
在島上的日子過得飛快。
一次潛水時,熱情的工作人員誤以為他們是夫妻,笑著對阮梨白說:
“賀夫人,這邊請,小心腳下。”
阮梨白微微一怔,卻沒有出聲反駁,隻是下意識地偷偷瞥向身旁的賀廷州。
見他正低頭檢查她的氧氣麵罩,側臉線條冷峻,但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這個發現讓阮梨白的心跳漏了一拍。
當晚,阮梨白便鼓足勇氣直截了當問出了口。
“賀廷州。”
“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過於直白的問句讓一向冷靜自持的賀廷州明顯愣住了。
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慌亂,耳根悄悄漫上一層薄紅
停頓了幾秒,才輕輕點了點頭。
“…是。”
阮梨白心中一陣雀躍,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帶著點小得意:
“那我的任務是不是完成了?”
然而,賀廷州聽到“任務”二字,眼神卻黯淡了一下。
他重新看向阮梨白,目光裡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懇切。
“白白,現在…能不能先忘掉那個任務?”
“我想請求你,不是因為任何委托,重新和我相處,可以嗎?”
頓了頓,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鄭重地告白。
“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阮梨白怔住了。
喜悅過後,現實的重壓隨之而來。
她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低下頭,聲音帶著苦澀:
“賀廷州,你彆開玩笑了…你是港城賀家的繼承人,家世顯赫,有多少門當戶對、乾乾淨淨的女孩想嫁給你?”
“我…我離過婚,經曆過那麼多不堪的事情,身體也…”
“以後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我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你?”
話音未落,賀廷州卻上前一步,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迫使她看著自己。
“不是這樣的。”
他的拇指溫柔地揩去她眼角不自覺溢位的淚花。
“我說過的,阮梨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姑娘。”
“那些過去不是你的錯,更不會折損你半分美好。”
“至於孩子…”
“如果我賀廷州在意這個,當初就不會找你。我想要的,從來就隻是你,阮梨白這個人而已。”
海風吹拂著兩人的衣角,月光將他們的身影拉長。
賀廷州深深望進阮梨白的眼睛裡,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歉意。
“但是,白白,有一件事,我騙了你…”
“我希望你知道後,能原諒我。”
18
賀廷州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夜風拂過海麵。
“其實我認識你,比你想象的要早很多。”
阮梨白驚訝地抬頭:“什麼時候?”
“在你外婆剛生病住院那會兒。”
他目光悠遠,彷彿穿越時光看到了那一幕。
“那天我正好去醫院看望一位長輩,路過你外婆的病房。”
“看見你坐在床邊,握著她枯瘦的手,繪聲繪色地講著故事,把她逗得直笑。”
“然後你起身離開,剛走出病房,就在走廊拐角蹲下來,把臉埋在臂彎裡,肩膀輕輕顫抖。”
“我和姐姐都是外婆帶大的,看著她,我也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阮梨白怔住了。
那是她最艱難的一段時光,白天強顏歡笑,夜晚獨自崩潰。
她從不知道,在那些無人注視的角落裡,竟有這樣一道目光。
“後來,不知不覺就關注得多了。”
“看你為了醫藥費四處奔波,看你悄悄躲在樓梯間啃饅頭當午餐,看你明明自己很累,卻始終對外婆溫柔耐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的目光就無法從你身上移開了。”
賀廷州的聲音帶著深深的遺憾。
“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接近段榆景是為了錢。”
“我隻以為你是真心愛他。如果早知道…”
如果他早知道,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走入那個賭局,陷入那段註定傷痕累累的關係。
阮梨白心中震動。
隻聽男人接著道
“後來我知道段榆景來港城,和沈歸晚互生情愫時,就一直關注著你的訊息。”
“可沒幾天我就出了意外,被人捅傷,在醫院昏迷不醒。”
阮梨白呼吸一緊。
“就連你當初發來的訊息,也是助理替我回複的。”
“沒想到就在我昏迷的這幾天裡,你經曆了那麼多…”
“你受傷了?”
阮梨白急急打斷他,下意識伸手在他身上摸索。
“傷到哪裡了?嚴不嚴重?怎麼一直沒聽你提起過?現在都好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又急又慌,隱隱帶著哭腔。
賀廷州抓住她慌亂的手,眼睛亮亮的:
“白白,你這是在關心我,對不對?”
他湊近些,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是出於任務,還是…”
阮梨白動作頓住,臉頰慢慢染上緋紅。
她低下頭,指尖在他掌心輕輕蜷縮,聲音很小,卻足夠清晰:
“不是任務。”
海風輕輕吹拂,遠處浪潮聲陣陣。
賀廷州眼底的光亮得驚人。
他緩緩收攏手指,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那就好。”
“隻要不是任務,隻要你有一點點在意,我就心滿意足了。”
19
月光下,賀廷州將阮梨白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既然不是任務,那從今天起,我們正式交往,好不好?”
阮梨白抬頭,對上他認真的目光,輕輕點頭:“好。”
這個簡單的字讓賀廷州眼中瞬間綻放出璀璨的光芒。
他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不帶**,隻有珍視。
接下來的日子甜蜜得如同夢境。
他們在私人島嶼上又停留了一週,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夜晚相擁在沙灘上數星星。
阮梨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那些傷痛彷彿真的被海風漸漸撫平。
回港城那天,他們剛出機場就被蹲守的記者圍住。
賀廷州下意識將阮梨白護在身後,眉頭微蹙。
助理立刻上前阻攔記者,護送他們上車。
可第二天一早,港媒頭條還是爆出新聞——
【賀氏太子爺蜜遊返港,神秘新歡疑似阮家千金!】
賀廷州看著報紙,臉色不太好看:
“我叫人把新聞壓下去。”
“不用。”阮梨白輕輕按住他的手,“讓他們發吧。”
賀廷州有些意外:
“你不怕段榆景看到?”
阮梨白微微一笑:
“怕什麼?”
“既然選擇站在你身邊,早晚要麵對這一天。躲著也不是辦法。”
話雖平靜,可她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
不是沒想過段榆景會看到,不是不擔心他會找來。
可如果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又怎麼配站在賀廷州身邊?
果然,當晚段榆景就乘坐私人飛機抵達港城,直接衝到賀廷州的半山彆墅外。
“梨白!我知道你在裡麵!出來見我!”
阮梨白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對管家說:
“告訴他,讓他回去,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
管家很快回來:
“段先生不肯走,說見不到您就不離開。”
阮梨白歎了口氣,披上外套,緩步走出大門。
段榆景一見到她,立刻衝上前:
“梨白,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沈歸晚都是騙我的,她根本不能生育,她是故意害你…”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
阮梨安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等他終於說完,她才淡淡開口:
“段榆景,我們已經結束了。”
“不!沒有結束!”
段榆景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臂。
“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你打我罵我都行,但彆說這種話!”
“我不是在生氣。”阮梨白掙脫開,“我是真的,不再愛你了。”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段榆景頭上。
他愣了片刻,隨即像是被激怒的野獸,聲音陡然拔高:
“不愛我?那你愛誰?賀廷州嗎?”
“彆天真了!他那種身份的公子哥,怎麼可能真心對你?不過是玩玩而已!”
阮梨白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疼痛難耐。
這就是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棄她如敝履,如今卻還要用最惡毒的語言傷害她。
段榆景還在繼續說:
“隻有我不會嫌棄你的過去。你一個離過婚還不能生育的女人,除了我,誰還會要你?”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割在阮梨白心上。
可她也早就知曉,段榆景從未真正看得起她。
所以才會在遇到門當戶對的沈歸晚時,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
她正要開口,一個沉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段先生,你好像搞錯了什麼。”
賀廷州不知何時走了出來,自然地攬住阮梨白的肩,目光冷冽地看著段榆景。
“我的女友,是阮家的小姐阮梨白,和你毫無關係。”
20
段榆景像是被當頭一棒,怔在原地。
賀廷州繼續道:
“至於你所說的嫌棄,在我看來簡直可笑。”
“梨白是我費儘心思才追到的人,能和她在一起,是我的幸運。”
賀廷州說完,便擁著阮梨白轉身走進彆墅,留下段榆景一人呆立在原地。
那一晚,段榆景在門外站到後半夜才離去。
阮梨白本以為,段榆景天之驕子,被如此直白地拒絕後,定然會就此放手。
然而,不過短短三日,隔壁那棟空置許久的彆墅便傳來了裝修的動靜。
更讓她愕然的是,沒過多久,段榆景竟然拎著行李住了進去。
與她僅有一牆之隔。
從此,段榆景成了她生活中的一個沉默的影子。
她與賀廷州在庭院裡修剪花枝,他能站在露台上靜靜看一個下午;
她與賀廷州相攜出門,他的車總會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起初他眼中還會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但很快就能調整好情緒,隻餘下一片深沉的平靜。
這天,阮梨白終於忍不住,走到兩家相鄰的柵欄前。
“段榆景,你究竟想怎麼樣?”
段榆景沉默片刻,聲音低沉:
“梨白,你在港城無依無靠,僅憑著賀廷州空口的承諾。我不放心。”
“若是…若是有朝一日他待你不好,或者變了心,我就在這裡,也好立刻帶你離開。”
阮梨白看著他,眼神平靜無波:
“我不會為未曾發生的事情煩憂。”
“就像當初,我並非感覺不到你心底那點若有似無的輕視,但隻要你不曾真正做出踐踏我尊嚴的事,我便可以裝作不知,一心一意地愛你。”
“可你做了,”
她頓了頓,語氣決絕。
“既然已經跨過那條線,便再沒有回頭路可走。”
然而,段榆景依舊固執地搖頭,不肯離去。
這邊的僵局尚未打破,另一場風波已悄然醞釀。
在京北苦等段榆景不歸的沈歸晚,徹底坐不住了,一路追到了港城。
當親眼看到段榆景的住處與阮梨白僅一牆之隔,並且全部心思都撲在阮梨白身上時。
沈歸晚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斷裂。
她不管不顧地衝進賀家彆墅,指著阮梨白的鼻子尖聲罵道:
“阮梨白!你這個不檢點的賤人!”
“有了賀廷州還不夠,還想勾引榆景是不是?你怎麼這麼下賤!”
女人豔麗的麵容因嫉妒而扭曲,轉而對著聞聲從樓上下來的賀廷州哭訴:
“小舅舅!你看清楚這個女人的真麵目!”
“她根本就是在玩弄你們!你把她趕出去!我纔是和你血脈相連的親人啊!”
“榆景愛的是我,你也是我的親舅舅,她阮梨白算什麼?”
賀廷州一步步走下樓梯,麵容冷峻。
他停在沈歸晚麵前,聲音不大,卻帶著疏離:
“沈小姐,我想,在我姐姐,也就是你母親去世的那天,我就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
“從你選擇站在那個男人一邊,任由他氣死你母親,並且說出‘是她自己沒本事留住父親’那句話開始。”
“你和我賀家,就已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21
沈歸晚像是被這句話刺穿,踉蹌著後退一步,臉上血色儘失。
“不是的,小舅舅…”
“媽咪走了,你們就不要我了嗎?”
賀廷州側身避開她的觸碰,對管家做了個手勢。
“送沈小姐出去。”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踏進這裡半步。”
兩個身材高大的傭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沈歸晚。
沈歸晚尖叫掙紮,精心打理的卷發淩亂地貼在臉上。
“放開我!你們憑什麼碰我!”
“小舅舅,你這樣對我媽咪不會原諒你的!”
她的聲音隨著被拖遠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大門外。
庭院裡重歸寧靜,隻餘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賀廷州轉身看向阮梨白,目光在她微微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忽然單膝跪地。
阮梨白驚得後退半步:
“廷州,你…”
他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個深藍色絲絨戒指盒。
盒蓋開啟的瞬間,阮梨白呼吸一滯。
裡麵躺著一枚極為眼熟的鑽戒。
電光火石間,阮梨白想起來了。
“這是五年前蘇富比秋拍的那枚‘櫻花之戀’?”
“當時段榆景說,被一個匿名買家以高出市價三倍的價格拍走了。”
賀廷州仰頭看著她,笑著點頭:
“對,是我拍下的。”
“那時候聽說你喜歡,特意買了想送給你,卻不想拍下後就得知了你和段榆景的婚訊。”
說著,他輕輕取出戒指。
“我原本計劃著,等準備得更充分些再向你求婚”
“可是有些人說的話太難聽,我不忍心你再為那些無稽之談提心吊膽。”
阮梨白怔怔地看著那枚戒指,眼眶微微發熱。
見她沒有回應,賀廷州又讓管家呈上一份檔案:
“這是婚前協議。”
阮梨白接過翻開。
看到其中條款時,她震驚地睜大眼睛。
賀廷州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如果我出軌、家暴、或者做出任何傷害你的行為,我願意淨身出戶。”
“我名下所有資產都將轉移到你名下。”
“如果現在承諾永不變心,太虛無飄渺了。”
“但我會為你鋪好一切後路。”
“這樣,就算有一天我真的犯了錯,你也能毫無後顧之憂離開。”
阮梨白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她想起在段家那五年,始終像個外人,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而眼前這個男人,卻願意把一切都交到她手中。
“我願意。”
“賀廷州,我願意嫁給你。”
當晚,賀廷州就帶著阮梨白回了賀家老宅。
出乎阮梨白意料的是,賀家父母對她格外親切。
賀母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坐下:
“廷州這孩子,這麼多年都不談戀愛,我們都以為他喜歡男人呢!”
賀父笑著介麵:
“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看到他帶小姑娘回家。”
“說起來他比你大九歲,真是委屈你了。”
二老說著就塞過來一堆見麵禮。
從翡翠手鐲到房產鑰匙,阮梨白的手很快就被塞得滿滿當當。
她想起在段家的那些年,段榆景的父母從未正眼看過她。
結婚五年,她甚至沒踏進過段家老宅一步。
這是外婆去世後,她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
回家的車上,阮梨白還沉浸在感動中。
賀廷州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新戴的戒指上摩挲。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他聲音很輕,卻重若千斤。
“我們的家。”
夜色中的港城燈火璀璨。
阮梨白看著窗外流轉的霓虹,又低頭看看兩人交握的手,忽然覺得那些不堪的過往,真的可以放下了。
她轉頭對賀廷州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好,我們回家。”
22
賀廷州與阮梨白的備婚過程,堪稱港城近年來最受矚目的盛事。
兩人頻繁現身各大頂級場所,從婚紗定製到珠寶挑選,全程被媒體追蹤報道。
記者圍堵時,賀廷州大方攬住阮梨白的肩,對著鏡頭坦然道:
“能娶到愛慕多年的姑娘,是賀某此生最大的幸事。”
這番深情告白瞬間席捲頭條。
看著網路上兩人並肩而立、無比登對的照片,段榆景隻覺得心如刀絞。
他無法忍受,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人,如今竟要穿著嫁衣走向彆人。
他幾近瘋狂地再次找到了阮梨白。
電話、簡訊,甚至試圖硬闖賀廷州的半山彆墅。
最終,阮梨白同意了與他見麵。
她決定在婚前,徹底了斷這場糾纏。
地點約在一家僻靜的會員製咖啡廳。
段榆景看著眼前氣質從容的阮梨白,艱難開口:
“你真的要嫁給他了?”
阮梨白沉默了片刻,沒有迴避他的視線,坦然回答:
“是的。”
“我很愛他,嫁給他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疏離的勸誡:
“段榆景,我今天願意見你,是希望你能放手,回京北去。”
“我現在是港城阮家的阮梨白,有全新的身份和生活。”
“你繼續這樣糾纏,很容易被有心人挖出過去的糾葛。”
“那些事情若被翻出來,對我不利,對賀家的聲譽也會有影響。請你理智一點。”
段榆景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身體前傾,語氣急切:
“他不知道是嗎?“
“他是不是因為不知道,所以纔敢願意你?如果他知道…”
他眼中泛起一絲病態的光。
“梨白,隻有我!隻有我什麼都清楚,但我不在乎,我不嫌棄你!這纔是真愛!”
“嗤——”
一聲輕蔑的嗤笑從阮梨白唇邊溢位。
她輕輕晃動著手中的水杯,眼神裡充滿嘲諷。
“段榆景,你忘了嗎?”
“那幾個欺辱我的男人,是廷州幫我找到,並且讓我親自決定如何處置的。”
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冰棱,直直刺向他。
“而你,在我被那樣傷害之後,做了什麼?”
“段榆景,說真的,你算不上個男人。妻子受辱,你不僅不保護,反而成為幫凶。”
“而廷州,他給了我尊嚴,也給了我複仇的底氣。”
段榆景被這番話說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咖啡廳的門被推開,沈歸晚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
“阮梨白!你這個賤人!你又在這裡勾引榆景!”
沈歸晚尖聲罵道,嫉妒和憤怒讓她失去了理智。
她目光掃過桌麵,抄起段榆景麵前那杯滾燙的咖啡,朝著阮梨白的臉就潑了過去。
“小心!”
段榆景本能地地站起身,側身擋在了阮梨白麵前。
咖啡儘數潑灑在他昂貴的西裝外套上。
深褐色的汙漬迅速蔓延開,狼狽不堪。
沈歸晚看著段榆景竟然護著阮梨白,氣得渾身發抖,口不擇言地嘶吼道:
“段榆景!你現在知道裝深情了?”
“你彆忘了你當初乾的那些齷齪事!”
“你早就知道阮梨白的外婆等著那八千萬救命,卻還是故意拖到她外婆去世纔出手,才和她在一起!”
“你跟我有什麼區彆?你比我更惡心!”
23
沈歸晚的話像驚雷炸響在阮梨白耳邊。
“你說什麼?”
她猛地看向段榆景,聲音都在發抖。
段榆景臉色慘白:
“梨白,你彆聽她胡說…”
“我胡說?”
沈歸晚尖聲打斷。
“段榆景,你親口跟我說過,你知道她接那個任務是為了救她外婆,你故意等到她外婆死了才讓她完成賭局!”
“你說這樣她就沒有拖累,能乾乾淨淨嫁進段家!”
阮梨白身子晃了晃,死死盯著段榆景:
“她說的是真的?”
“不是…”
段榆景下意識摸向早已經沒有佛珠的手腕。
結婚五年,她太瞭解他撒謊時的小動作了。
她瞬間明白,沈歸晚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段榆景臉上。
“段榆景,我真是瞎了眼…“阮梨白聲音哽咽,“當初怎麼會愛上你這種畜生!”
她轉身就要走,段榆景急忙抓住她的手腕:
“梨白,你聽我解釋…”
“放開她!”
賀廷州不知何時出現在咖啡廳門口,快步上前一拳揮在段榆景臉上。
段榆景踉蹌著鬆開了手。
賀廷州把阮梨白護在身後,聲音冷得像冰:
“段少,你要是再糾纏我未婚妻,我不介意親自去趟京北,找段老爺子要個說法。”
段榆景卻像是沒聽見一般。
看著躲在賀廷州身後的阮梨白,眼眶漸漸紅了:
“梨白,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越過賀廷州寬厚的肩膀,阮梨白對上段榆景的視線:
“我恨不得你去死。”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段榆景。
他僵在原地,麵如死灰。
賀廷州不再看他,擁著阮梨白,坐上早已等候在路邊的車。
回去的車上,阮梨白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外婆等那筆錢等了那麼久…我居然愛上了害死她的人…”
賀廷州輕輕把她摟進懷裡:
“外婆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幸福。她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一定會很開心。”
“可是我…”
“沒有可是。”
他擦掉她的眼淚。
“外婆要是知道你現在棄暗投明,找到了我這麼好的男人,肯定在天上笑得合不攏嘴。”
這帶著幾分玩笑意味的話,讓阮梨白忍不住破涕為笑,輕輕捶了他一下:
“哪有你這麼自誇的…”
見她情緒好轉,賀廷州眼中笑意更深,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
當晚,半山彆墅的主臥裡,阮梨白第一次主動吻了賀廷州。
“廷州,讓我成為你名副其實的賀太太,好嗎?”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賀廷州深深看著她,指尖輕撫過她的臉頰:
“你想好了?”
一聲輕輕的“嗯”後,賀廷州俯身,溫柔地吻住阮梨白。
窗外夜色漸濃。
窗內一片旖旎春色,直到天明。
24
婚禮前夜,賀廷州告訴阮梨白,隔壁那棟彆墅終於空了。
阮梨白隻是淡淡點頭,繼續核對明天的流程單。
那個人的去留,早已與她無關。
婚禮當天,港城名流雲集。
登記禮金時,管家麵色古怪地送來一張支票——
八千萬,匿名。
阮梨白看著那個熟悉的數字,眼神微黯。
賀廷州握住她的手:“怎麼處理?”
阮梨白收回視線,平靜開口:
“既然是彆人匿名送來的,那就捐了吧。”
也許是“彆人”二字取悅到了賀廷州。
他眼底漾開笑意,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
“好,都聽賀太太的。”
婚禮進行到敬酒環節,沈父拉著不情不願的沈歸晚過來。
“賀生,賀太,小女年少不懂事,之前多有得罪。”
沈父賠著笑臉,暗中推了沈歸晚一把。
沈歸晚咬著唇,聲音細若蚊蠅:“對不起…”
阮梨白優雅舉杯,淺淺一笑:“都過去了。”
沈父見狀鬆了口氣,又忙道:“下個月歸晚和林家公子訂婚,還請二位賞光。”
賀廷州隨口問:“哪個林家?”
“就是…林世昌家的公子。”
沈父吐出的這個名字,讓阮梨白都不免微怔。
這位林公子是港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前三次婚姻都不超過兩年,且離得十分不體麵。
可見沈歸晚臉色慘白,也是不情願的。
隻是父命難違,手指緊緊攥著酒杯,終究沒敢出聲。
這場世紀婚禮的盛況很快傳回京北。
有媒體扒出新孃的照片,發現她與五年前那個讓佛子破戒的阮梨白驚人相似。
段榆景剛出公司,就被記者團團圍住:
“段先生,港城賀太太是您前妻嗎?”
“兩位阮小姐是不是同一個人?”
“長相一樣,名字也一樣,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閃光燈刺得他眼睛發疼。
段榆景沉默片刻,扯出一抹得體的笑:
“隻是巧合罷了。”
目光掃過鏡頭,他輕聲道:“我太太…正在冰島度假。”
說完,他不顧身後更多的追問,大步走上車。
唯有轉身刹那,眼尾那抹無法控製的薄紅,泄露了半分真相。
窗外街景飛速倒退。
恍惚間,他彷彿又看到那年為他摘去佛珠的姑娘。
梨樹下的驚鴻一瞥,曾在他掌心停留了五年。
而今花期依舊,隻是那抹讓他甘願破戒的風景,終究是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