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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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致之帶他來的地方是家開在巷口的小麪館,店鋪應該有些年頭了,木質招牌掛在門楣,漆皮已經斑駁脫落,門店不大,七八張小方桌,但勝在收拾得乾淨利索。現在十一點多,店裡居然還有兩位客人。
程致之輕車熟路找了位置坐下,老闆娘餘光看見來了人,將手中活計一撂,抽出紙巾擦了擦手,問:“兩位吃點兒什麼?”
程致之笑笑,喊人道:“鐘姨。”
鐘秀林愣了愣,猛然擡頭仔細看過來,麵上又驚又喜:“哎呦呦,小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程致之笑意未消:“有一陣子了,一直冇上您這兒看看。”
“你這一來給我嚇一跳,”鐘秀林一邊走過來,一邊朝廚房喊了一聲道,“老沈,快來!你看看誰來了?”
“哎呦我正忙著呢,誰呀,”一位中年男人從裡間探出頭來,循聲望去,見到程致之先是愣了愣,繼而眼神一亮,哈哈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這小子!”
程致之和這二位算是舊識,之前他和老爸住在青安縣的時候,經常來這兒吃飯,一來二去便漸漸熟識。再後來,夫婦二人因為生意太好惹人眼紅,被同行黑了一道,是老程同誌在官司上幫了忙,兩人一直心存感激。
程致之接著打趣道:“沈叔,您怎麼還和前幾年一樣,都冇怎麼變樣子。”
“嗐,到底還是不行了,”老沈擺擺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頂,“你鐘姨都嫌我老了,天天帶著那老花鏡,給我拔白頭髮呢。”
“去去去,我哪有,你彆聽他瞎說,一天天淨會編排我。”
鐘秀林嗔了老沈同誌一眼,繼而轉過身來,目光在丁連山身上停留片刻,問道:“這個是?”
“哦,這是我,”程致之頓了頓,眼中玩味一笑,臨時換了個說辭,“鄰居家的弟弟。”
迴旋鏢來得太快,丁連山喝水的動作一頓,眼底浮上微微震驚,朝程致之看過去。
程致之朝他挑挑眉,麵不改色,心情愉悅。
鐘秀林冇看出二人隱晦的情緒變幻,隻笑眼盯著丁連山看,感歎道:“這小孩長得可真招人疼,我看啊,都可以考電影學院了!”
丁連山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避開周圍看過來的目光,低下頭一口一口喝杯裡的溫水。
鐘秀林突然想到什麼,站起來撣了撣手道:“瞧我,一直說話給忘了,你們快看看,吃點兒什麼?讓老沈給你倆做。”
“好。”程致之接過菜單,翻看一眼,店內的菜品其實冇怎麼變過,但味道好,價格實在,這些年積累了不少老顧客。
他將菜單遞給丁連山,問:“吃什麼?”
丁連山接過,猶豫片刻,又把單子交換給程致之,說:“我和你一樣就行。”
程致之想了想,對鐘姨道:“那來兩份牛肉湯麪吧。”
說罷,又轉向丁連山問:“行麼?”
“嗯,我都可以。”丁連山跟著點頭。
“好嘞,你們先坐著,馬上叫你沈叔給你們做,啊。”鐘秀林聞言,樂嗬嗬起了身。
程致之讓丁連山先等一等,自己跟過去幫忙,三人在後廚,有一搭冇一搭地閒聊。
“鐘姨,現在店裡還忙麼?”程致之問道。
“忙啊,尤其是週末那兩天,我和你沈叔忙得團團轉,前兩天我們還商量著,想再招個人,不然我們倆年紀大了,這麼乾下去也吃不消。”
程致之眉間微動,思索片刻,眼神落在丁連山身上,問:“您看他怎麼樣?”
鐘秀林一愣:“啊?”
“你們不是還冇招到人,他週末正好冇課,先讓他來幫個忙,工資我開,時間應該也不會太長。”
說罷,程致之又補了一句:“小孩兒現在瞞著人在酒吧當服務生,我不太放心。”
鐘秀林皺著眉頭想了想,理清其中關係原委,笑了笑說:“這倒冇什麼,你跟他說好了,讓他過來就行,不過我看他還在上學吧,怎麼這會子要出去打工?”
程致之道:“犟的很,不想讓人幫忙,什麼事兒都自己解決。”
鐘姨一邊抓起抹布擦了擦檯麵,一邊說:“冇事兒,你隻管讓他來就行,工資也用不上你給,我心裡有數,不能虧待他。”
“本來就是我麻煩你們的事,哪能讓你們出錢,”程致之笑說,“鐘姨,這事兒您彆跟我爭,彆告訴他就行,不然他肯定不乾。”
幾番言語下來,湯麪已經煮好,鐘秀林裝好碗,又囑咐老沈,讓另外切了一小碟牛肉,一併端過去。
牛肉麪上桌,騰騰冒著熱氣,加上碗邊蔥花香菜點綴,味道十分勾人。
丁連山不是善談的人,程致之不說話,他也不主動挑起話題,一頓飯吃得極安靜,隻有程致之和老闆夫婦偶然的交談聲。
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麼說到程致之小時候的事情。
鐘秀林來了興致,收拾完旁邊的桌子,走過來坐下:“我記得有一次,還是大夏天吧,小之帶幾個小孩過來玩,後來有誰的家長找過來,一問才知道,這幾個小孩約好下午一起逃學呢!”
“可不是,拿著根大長竹竿就過來了,輪著一頓打,哎呦可把我嚇一跳。”沈叔接著說。
丁連山聞言愣了愣,擡眼看了一眼程致之。
程致之搖頭笑了一下:“鐘姨,你怎麼淨記得我的糗事兒啊。”
“可不是,就這些有意思的才記得嘛!”鐘秀林哈哈笑道,“還有一次啊,你當時是考試冇考好吧,不敢告訴你爸,拿著試捲過來找老沈簽名,你還記不記得?”
“不過就你小時候那成績啊,我還真冇想到你後來能考到h大去。”
“那不是後來突然開竅了嗎。”
程致之笑笑,擡眼看了一眼對麵的人,正好對上丁連山打探的視線。
“鐘姨,快彆說了,在小孩麵前給我留點兒麵子唄。”
丁連山怔怔,輕聲反駁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兒了。”
這話鐘秀林和沈叔都冇聽見,單單程致之一個人聽見了,他眼裡帶了點笑,也不反駁他,繼續看他安靜吃飯。
丁連山略感侷促,下意識想加快些速度,心裡一著急,食物又偏燙,額頭上很快出了些細密的薄汗。
程致之看得心軟又好笑,遞給他一張紙巾,說:“慢點兒,又不是不等你。”
“嗯。”丁連山咬著筷子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急,眼底蒙上一層霧濛濛的水汽。
程致之重新拿起筷子,慢悠悠挑著碗底剩下的麪條,一麵等人,一麵想著如何跟丁連山提及那件事情。
最後還是在回去的路上說的。
丁連山聞言,先是一愣,沉默走了一段路,在一顆白楊樹下停住,擡眼看向程致之,語氣平靜:“不用了。”
程致之問:“為什麼不去?”
丁連山倏然笑了一下,這一笑很快,幾乎是一閃而過,緊接著他便垂下眼睛,小半張臉被樹冠的陰影遮擋住,看不清表情。
他搖搖頭:“程老師,你不用這麼幫我。”
程致之今晚再次體會到丁連山的難搞。
看著人畜無害,實則犟種一個,對什麼都心裡門兒清,不想欠彆人的,更不想領彆人的人情。
煩。
程致之枕著胳膊看天花板,心裡想著事兒,翻來覆去地冇睡著。
亂鬨哄的思緒擠進腦袋,杜子琛今晚的話又無端在耳邊想起來。
他當時已經喝得有點兒多,敲了敲桌子,對程致之說:“你對他,不一樣。”
“從小到大,冇見過你管彆人這麼多閒事兒,現在就這一會兒功夫,你他媽眼神飄過去不知道多少遍了,程致之,你,完,蛋,了!”
杜子琛一字一句下完定論,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的多年好友,大有抓住程致之小尾巴的得意感。
酒吧環境嘈雜,不適合想事情,程致之這會兒再把這番話拿出來回味,心裡頓覺生出一種混亂不明的感覺。
越想越睡不著,索性翻身下床,接了一杯冷水,又從冰箱裡敲了幾格冰塊丟進去。
程致之走到陽台,把窗戶打開,讓冷風徐徐灌進來。
周圍溫度驟降,冷的氣流貫徹周身,讓人的思緒逐漸變得清醒。
程致之含一塊冰在嘴裡,又一點一點將它咬碎,思緒漫無目的地飄散。
不一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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