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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輩子的恩怨沒有贏家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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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給顧明啟守了三十年寡。

他是國家功臣,科研泰鬥,死後哀榮無限。

所有人都誇我賢惠,說我是他背後的女人。

我信了。

直到我整理他的遺物,在他上鎖的日記本裡翻出了一張泛黃的錄取通知書。

上麵寫的是我的名字。

日記裡,他寫對林雨竹的愧疚,他說林家對他家有恩,他欠林雨竹的,所以隻能偷走我的通知書去償還。

我本該是在中國最高學府裡做學問,卻被丈夫困在廚房與愛裡三十年!

心臟像被碾碎,我的眼前一黑。

再睜開眼,少年顧明啟關切的臉出現在眼前。

“夏鳶,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

我回來了。

回到了大學入學的前七天。

1

我盯著他。

他眼裡全是擔憂,手伸過來想探我的額頭。

我躲開了。

“沒事,做了個噩夢。”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傻丫頭,夢都是反的。”

他把一碗稀飯放桌上:“快吃,吃完我陪你去街道辦問問通知書的事。”

前世,他也說的這句話。

他不是陪我問,是去確認郵差路線,好半路截胡。

我喝了口稀飯,問他:“明啟,我們兩家的檔案和戶口本,在你那兒?”

“是啊,”他點頭:“叔叔阿姨信我,都交給我了,怎麼了?”

“我想拿回來,長大了,不能總賴著你。”

顧明啟的手頓住,抬眼打量我。

從前的我,恨不得掛他身上。

“夏鳶,”他聲音有些受傷:“不相信我了?”

“信。”

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想學會自理。”

他審視我半晌,點了頭。

“成,吃完飯給你。”

飯後,他拿來一個牛皮紙袋,我接過來,抽出裡麵的戶口本和檔案。

這東西,三十年後躺在他書房的保險櫃裡,上麵落滿了灰塵。

“謝了。”

我捏緊紙袋回了房,直接鎖進箱子最下麵。

顧明啟的聲音從門外跟進來:“夏鳶,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我頭也沒回:“我長大了。”

晚上爸媽一進門,我就把紙袋放在桌上:“爸,媽,這是咱家的東西,以後,我們自己收著。”

我爸和我媽對視一眼,沒多問,隻說:“好,你長大了。”

夜深了,我卻睜著眼,毫無睡意。

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是顧明啟在翻東西。

我扯了扯嘴角,懶得理他打什麼算盤。

這輩子,我的京大錄取通知書,誰也彆想再動一下。

2

第二天天剛亮,我家門就被顧明啟敲響了。

“夏鳶,林雨竹來了。”

林雨竹。

上輩子,就是她冒名頂替了我的大學名額。

我和顧明啟家在一個大院,她家在村子的另一頭,離得不近,卻經常往我們院裡跑。

我伸手拉開大院門。

她站在門外,對我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

她身子骨弱,一直病懨懨的。

上輩子,顧明啟費儘心思把她弄進大學,而我,成了一個沒文化的家庭主婦。

“嗯。”我讓開身子。

客廳裡,顧明啟把一杯水遞到林雨竹手上,特地加了糖,聲音帶著我從沒聽過的溫柔:“怎麼今天過來了?”

林雨竹雙手捧著杯子,聲音細軟:“我爸媽讓我來問一下,關於通知書……”

“快了,”顧明啟柔聲安撫:“你的分數,考大學綽綽有餘。”

他說這話時,眼睛就沒離開過林雨竹的臉。

那個眼神,我太熟悉了。

前世他這麼看我,我當是愛,現在才懂,隻是愧疚和補償。

我媽從廚房出來,看見林雨竹,立刻熱情起來:“雨竹來了!吃飯沒?”

“吃過了,阿姨。”

“明啟,”我媽遞了個眼色:“把你碗裡的雞蛋給雨竹,她身子弱。”

顧明啟二話不說,直接把雞蛋夾給了她。

“吃吧。”

林雨竹飛快地瞟了我一眼:“這怎麼好意思……”

“沒事,你吃。”顧明啟擺手:“我一個大男人,不講究。”

我靜靜看著。

前世也是這樣,所有人都覺得林雨竹可憐,都覺得我該讓著她。

“我吃飽了。”

我放下筷子,回房,關上門。

門外,我媽壓低聲音:“這孩子怎麼回事?”

顧明啟的聲音很輕:“可能心情不好,阿姨,我去看看。”

他敲門:“夏鳶,開門。”

我沒理。

“彆生氣,雞蛋我回頭再給你煮。”

我還是沒理。

他在門外站了很久,走了。

我走到窗邊,看到他和林雨竹一起出了院子。

他側著頭跟她說話,她低著頭,臉上帶著羞紅。

他們纔像一對,而我,纔像個多餘的。

3

顧明啟一整天沒回來。

傍晚才一臉疲憊地進門。

“去哪了?”我問。

“雨竹家裡出了事,她爸乾活摔了腿,我送他們去了醫院。”

“哦。”

他看著我:“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

“沒有。”

“雨竹身體不好,林叔叔又出了這事……唉。”他歎了口氣:“我們能幫就多幫點。”

前世,他也是這麼說的。

林家就用這個理由綁了他一輩子,也綁了我一輩子。

“明啟,”我看著他:“你喜歡林雨竹?”

他身體僵住:“夏鳶,你胡說什麼?”

“那你為什麼對她比對我好?”我打斷他:“糖水給她,雞蛋給她,她家一出事你跑得比誰都快,顧明啟,你騙不了我。”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沙啞著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兩家……淵源很深,我爸說,林家對我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嗯,我爸說,這輩子我們顧家欠林家的,一定要還。”

我看著他,他的臉上沒有撒謊的痕跡。

“所以,你怎麼還?”我問。

他避開我的目光:“我會想辦法。”

我心裡冷笑。

你的辦法,就是偷我的錄取通知書送給她?

“顧明啟,”我一字一句道:“彆人的人生,是還不清的債。”

他的臉色白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累了。”

救命之恩,好一個沉重的理由。

顧明啟,你以為你是英雄,其實你是個偷東西的懦夫。

第二天,我去了圖書館。

我在一份發黃的《江城日報》角落裡,找到一條新聞:

【本市軋鋼廠意外,一顧姓工人家屬樓煤氣泄漏,幸得林姓鄰居相助,一家三口倖免於難。】

時間地點姓氏都對得上。

所謂的救命之恩,隻是一次鄰裡互助。

我影印了報紙。

回家路上,看到顧明啟在他家門口和林雨竹說話,林雨竹眼眶泛紅,在哭,顧明啟不停地安慰。

我麵無表情地走過。

“夏鳶!”顧明啟叫住我。

我停下。

“你去哪了?”

“圖書館。”

林雨竹看到我,立刻擦掉淚,往後退了幾步:“夏鳶姐,你彆誤會……”

“我誤會什麼了?”

她被我問得一愣。

顧明啟皺眉:“夏鳶,雨竹家裡出了事,心裡難受。”

“她家出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她難受,全世界都該哄著她?”

“蘇夏鳶!”顧明啟聲音加重了,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叫我:“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以前我是個傻子,你說什麼我都信。現在我不傻了,你不習慣了?”

顧明啟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

“明啟哥,都怪我……”

林雨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轉身就跑。

但是第二天她又來了,這次是直接衝進大院,撲在顧明啟麵前哭。

說她爸的腿斷了,廠裡不肯報銷醫藥費,家裡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顧明啟心疼得不行,當場就要掏錢。

可他一個學生,哪有什麼錢。

他急得團團轉,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那上麵,是我媽給我的白玉鐲子。

“夏鳶,”他開口,聲音乾澀:“你的鐲子,先……先拿去當了應急行不行?以後我一定贖回來!”

林雨竹的哭聲一頓,眼睛也跟著瞟了過來。

“不行,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顧明啟急了,他往前逼了一步:“夏鳶,人命要緊!就當是我借你的!”

“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蘇夏鳶!”他吼了一聲,伸手就來抓我的手腕。

他手勁很大:“先給我,以後我一定還你!”

他根本不看我,另一隻手直接來掰我的鐲子。

玉鐲死死卡在腕骨上,手腕傳來鑽心的疼,我怎麼掙都掙不開,鐲子還是被他硬生生褪了下來。

手腕那兒,已經勒出來了一道紅印子。

他奪過鐲子,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就塞給了林雨竹,“快去醫院!”

林雨竹嘴上推脫著“這多不好”,可那雙眼睛卻閃著光。

她那點心思,我怎麼會不懂。

她從小就嫉妒我。

嫉妒我身體比她好,嫉妒我成績比她強,什麼都比她強。

在她看來,這一切都不公平。

我擁有的所有東西,本來都該有她一份。

顧家的那點恩情,被她當成了交換的本錢。

顧明啟送完人回來,始終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紅印子,那塊麵板火辣辣的,可身上卻一陣陣地發冷。

4

幾天後,通知書到了。

郵遞員還在巷子口喊:“顧明啟!蘇夏鳶!信到了!”

顧明啟第一個從屋裡躥了出去。

我出去的時候,他正背對著我,手裡捏著兩個信封,身體顫抖。

他拆開自己的,江城師範。

而另一個信封,上麵燙著北京大學四個字,他看都沒看直接塞進了自己口袋。

他聽到我出來,才轉過身,擠出一個笑。

“夏鳶,我的通知書到了,江城師範的。”

我盯著他問:“我的呢?”

他的目光飄開:“你的?大概還沒到,再等等。”

他撒謊時這副模樣,跟上輩子一模一樣。

“好。”我說。

我沒拆穿他,隻是打電話叫我爸媽回來。

五分鐘後,我父母和顧明啟的父母都回來了。

街道辦的王主任也被我提前叫來,我們兩家的幾個長輩也都在。

人都到齊了。

我敲響顧明啟的房門:“明啟,出來一下,大家都在。”

門開了,顧明啟看到滿院子的人,愣住了:“這……”

我爸上前一步:“明啟,夏鳶的通知書是不是在你那兒?”

顧明啟臉色瞬間變了。

“叔叔,您說什麼呢?”

“彆裝了。”我說:“拿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他下意識地捂住口袋。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王主任走上前:“小顧,你想清楚,冒領、私藏他人高考錄取通知書是違法的,如果蘇夏鳶同誌報警,你是要坐牢的。”

顧明啟的身體開始發抖。

“明啟!到底怎麼回事!”他爸吼道。

就在這時,林雨竹跑了進來。

“明啟哥!”她看到這場麵,也嚇了一跳:“我聽你說通知書到了,我……”

我笑了。

“林雨竹,你來得正好,跑這麼快,是怕你的明啟哥把我那份通知書弄丟了?”

林雨竹的臉也白了。

顧明啟看看她,又看看我,最後掃過院裡長輩們失望的臉。

他整個人垮了下去。

手伸進口袋,慢慢摸出了那封我的錄取通知書。

那封信一拿出來,滿院子陷入死寂。

我爸氣得渾身發抖,一個箭步衝上去,一巴掌抽在顧明啟臉上。

“畜生!”

血順著他嘴角淌下來,他也不躲。

“成濤,”我爸指著顧明啟父親的鼻子:“這就是你養的好兒子!偷我女兒的通知書!你們顧家就是這麼報恩的?!”

顧父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不!”顧明啟嗓子都喊劈了:“是因為我們家欠了林家的!”

我爸突然低笑一聲,笑聲冰冷:“好啊,真是好!什麼救命的恩情!”

他扭頭盯著顧父:“顧成濤,你忘了?當年你們一家沒地方去,是我爹把你們領進門的!你老婆生重病,是我媽掏空了家底給她交醫藥費!這些,你是不是都忘了?!”

“就因為林寶俊幫你關了個煤氣閥門,你就覺得欠了人家一條命?就要拿我女兒的一輩子去還?!”

顧明啟和他父親都愣住了。

“我……”顧成濤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你們的恩怨,我不管。”我開口:“我隻想問顧明啟一句話。”

我看著他:“我考來的通知書是你家的東西嗎?你說送人就送人?”

顧明啟的嘴唇動了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繞開他,站到林雨竹麵前:“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就那麼心安理得地等著,等他把偷來的東西送到你手裡?”

林雨竹踉蹌後退,語無倫次:“不是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把那份報紙影印件摔在她臉上:“這個呢?你就拿這麼一件小事,編個故事騙了顧明啟十幾年!”

她看到報紙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

顧明啟拿起報紙看了一眼,臉色也變了。

“這是……”

“十幾年前的報紙。”我說:“寫得很清楚,隻是煤氣泄漏,一次鄰裡相助而已。顧明啟,這就是你說的救命之恩?”

顧明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王主任咳了聲,出來圓場:“蘇夏鳶同誌,這……你看,是公了還是私了?”

話音剛落,顧明啟的母親已經衝過來,“噗通”一聲跪在我跟前。

“夏鳶!阿姨求你了!這事咱們自己解決行不行?明啟他就是一時糊塗,你放他一馬吧!”

顧明啟也死死盯著我,眼神裡是乞求和絕望。

可是上一世,誰又饒過我了?

“我不報警。”

我開口,顧家人明顯鬆懈下來。

我沒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接著說:“但我有兩個條件。”

“第一,顧明啟,你現在就寫一封道歉信,承認你偷了我的錄取通知書。寫好了,貼在街道的公告欄上。”

“第二,從今往後,我們兩家再沒任何關係,你顧明啟,彆再出現在我麵前!”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看著我,看了很久,嘴角扯出一個慘笑,點了下頭。

“好,我寫。”

那封信在公告欄上貼了三天。

大院裡所有人都知道了,顧家最有出息的兒子是個賊。

顧明啟再也沒出過門。

我沒管這些,收拾好東西去了火車站。

站台上,我爸媽都哭了。

顧明啟沒出現。

也好。

火車開動,窗外的站台慢慢向後退去。

從今以後,我蘇夏鳶,隻為自己活。

【2】

5

在京大,日子被課本和實驗填滿。

同學之間,談論的也都是學術。

在這裡,沒人知道江城那個小院,更沒人打聽蘇夏鳶是誰家的女兒,又是誰的鄰居。

我就是我。

第一學期的成績單拿到手,我是全係第一。

教授把我叫進辦公室,問我願不願意進他的課題組。

我點頭時,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我第一次靠自己為自己爭來了屬於我的東西。

大二開學沒多久,來了一封江城的信。

信封上的字跡是顧明啟的。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最後還是拆開了。

他沒提道歉,也沒提過去那些事,信裡寫的全是我們的小時候,我們一起摸魚,我怕黑,他就在夏夜的院子裡給我講故事,講到我睡著。

他說他沒考上大學,但是接了父親的班,在軋鋼廠上班。

廠裡的活又臟又累,磨得他滿手是繭,但他說一想起從前,心裡就不那麼苦了。

信的最後,他說,他每天都在想我。

我把信看完,一言不發,直接把它撕成了碎片,扔進樓道的垃圾桶。

過去的好,被他自己一手毀了,現在再提,隻讓我覺得惡心。

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

沒想到,從那以後,每週一封,雷打不動。

他似乎把寫信當成了一個出口,家長裡短,廠裡的人事調動,他母親的身體,院子裡的老槐樹開了花,什麼都往上寫。

我一封也沒再拆過,看到信封就扔。

室友撞見還開玩笑:“誰這麼執著,追得這麼緊?”

我告訴她:“一個不相乾的人。”

大三那年,北京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我抱著書從圖書館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雪地裡的人影。

那人身上是件洗舊了的棉襖,頭發淩亂,鬍子拉碴,整個人乾瘦黝黑,杵在那兒,跟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是顧明啟。

他看到我,眼睛裡迸出一點光,我腳步不停,與他擦肩而過。

“夏鳶!”

他追上來攔住我,一股鐵鏽和汗水攪在一起的氣味衝過來。

我問他:“你來乾什麼?”

“我……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他的聲音乾澀,嘴唇凍得發烏:“我攢了半年的錢,才換了這張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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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他被我的話釘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

“夏鳶,我知道你還在氣我,我不是來求你原諒的,我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我看著他:“沒有你,我的人生纔算真正開始。”

他眼裡的那點光,瞬間就滅了。

“我知道……”他垂下頭:“我聽說了,你拿了獎學金,還在期刊上發了文章,你本來就該過這樣的生活。”

“所以呢,”我反問:“你來,是想提醒我,這一切本該屬於我,而你差點毀了它?”

他猛地抬頭,眼眶紅了:“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逼視著他:“顧明啟,你是不是覺得,你站在這裡,擺出這副可憐的樣子,我就會心軟?就會忘記你做過什麼?”

他嘴唇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說:“你對不起的,是那個曾經眼巴巴跟在你身後,以為你是全世界的蘇夏鳶。可是,那個蘇夏鳶,在你決定偷走我通知書的那一刻,就已經被你親手殺了。”

“你現在看到的,是京大物理係的蘇夏鳶,一個和你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我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雪花落在我的頭發上,很快就融化了。

身後,傳來他壓抑的哭聲。

我沒有回頭。

從那天起,顧明啟的信再也沒來過。

6

我以為我的世界終於清淨了。

沒想到,麻煩換了種方式找上門來。

大四下學期,我正在準備公派留學的申請材料,我媽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

電話裡,她的聲音很焦急。

“夏鳶,林雨竹來咱們家了。”

我皺眉:“她去乾什麼?”

“她……她跪在咱家門口不走,求我跟你說,讓你幫幫她。”

“幫她什麼?”

“她說她沒考上大學,後來嫁了人,結果那個男人家暴,她跑了出來,現在沒地方去,想讓你……給她找個活乾。”

我氣笑了:“媽,你信了?”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還給我看了身上的傷……”

“那你讓她去找顧明啟啊,他不是最心疼她嗎?”

“我說了,她說明啟……明啟現在自身難保,他爸去年走了,他媽身體也不好,他一個人在廠裡掙死工資,哪顧得上她。”

我沉默了。

這就是林雨竹,永遠知道怎麼博取同情,永遠知道找誰最有用。

“媽,你讓她走。”我說:“我們家跟她沒有任何關係,她的事,我管不了。”

“可是夏鳶,她看著是真可憐……”

“媽!”我打斷她:“你忘了她差點讓我一輩子翻不了身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不要被她騙了!”

我掛了電話,心裡一陣煩躁。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一週後,我接到了係裡輔導員的電話。

“蘇夏鳶,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輔導員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把一封信拍在桌子上。

“你看看這個。”

是一封匿名舉報信。

信裡說我品行不端,高中時就和男生關係混亂,高考成績也是靠作弊得來的,還說我為了搶奪彆人的名額,不惜汙衊同學偷竊,逼得對方家破人亡。

信裡把我說成了一個心機深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壞女人。

“這都是胡說八道!”我氣得手都在抖。

“學校收到了好幾封這樣的信。”輔導員說:“這件事影響很不好,尤其是你正在申請公派留學,政審這一關……”

我瞬間明白了。

是林雨竹。

她見求我沒用,就想用這種方式毀了我。

她知道我最在乎什麼,就偏要毀掉什麼。

“老師,我沒有做過這些事,我可以解釋。”

“我相信你。”輔導員點點頭:“但是,你需要證據來證明你的清白。”

我回到宿舍,腦子一片混亂。

這些捕風捉影的指控,我怎麼去證明?

證明我沒跟男生關係混亂?證明我沒作弊?

這就像有人往你身上潑臟水,你越擦越臟。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從江城寄來的包裹。

我開啟包裹,裡麵是一遝厚厚的材料。

最上麵是一封信,是顧明啟寫的。

信上隻有一句話。

【夏鳶,對不起,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我往下翻。

裡麵有當年街道辦王主任出具的情況說明,詳細記錄了他偷竊我錄取通知書的全過程。

有我們大院裡幾十個鄰居的聯名簽字信,證明我從小到大的品行。

甚至還有我高中三年每一次大考的試卷和成績單原件,上麵有每一位任課老師的簽字。

最後,是一份林雨竹的筆錄。

我不知道顧明啟用了什麼方法,他讓林雨竹親口承認了,是她因為嫉妒和報複,才寫的那些匿名信。

所有的證據都齊了。

我拿著這些材料找到輔導員,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我的留學申請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辦妥所有手續,就在我飛離北京的前一晚,顧明啟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的聲音透著疲憊:“要走了?”

“嗯。”

“東西……收到了?”

“收到了。”我停了一下,還是說了句:“謝謝。”

電話那頭陷入長久的沉默。

“不用,”他終於開口:“是我欠你的。”

“夏鳶,我隻求你一件事。”

“你說。”

“以後,能不能彆再把我當個不認識的人?”

我捏著話筒,沒出聲。

“我不是要你原諒,我隻是不想我們之間連最後一點聯係都斷了。”

他的語氣近乎乞求。

“顧明啟,”我打斷他:“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幫我,我感激你,現在,我們兩清了。”

“兩清了……”他的聲音帶著絕望。

“對,兩清了,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互不相乾。”

我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這該是最好的結果了。

過往恩怨一筆勾銷,再無瓜葛。

7

到了美國,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我用三年讀完博士,又花了兩年,成了導師認可的接班人。

我的名字,也開始頻繁出現在那些國際物理學期刊上。

我以為,江城那個小院,還有顧明啟,隔著一個太平洋,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直到我媽打來電話。

“夏鳶,顧明啟出事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為了給他媽湊錢治病,去扒黑煤窯,遇上塌方,人被埋下麵了。”

我舉著電話,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人……救上來了嗎?”

“救是救上來了,可脊椎斷了,醫生說,下半輩子怕是離不開輪椅了。”

我媽在那頭歎氣:“也是個苦命孩子,他媽聽到這訊息,一口氣沒緩過來,跟著就去了,現在,顧家就他一個人了。”

我腦子嗡嗡作響。

“他還托人給我捎話,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他原先攢了筆錢,總想著以後有機會能補給你點什麼,現在……也用不上了。”

電話不知是什麼時候結束通話的。

我坐在公寓窗前,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一夜沒閤眼。

我恨顧明啟嗎?

恨。

那種被最信任的人從背後捅一刀的感覺,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但是我又覺得,他可憐。

他被一個所謂的恩情綁架,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毀了我一次,現在,他把自己毀得更徹底。

幾天後,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向學校請了長假,回國了。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先回了家,安頓好父母。

然後,我去了江城醫院。

顧明啟躺在病床上,整個人瘦得脫了相,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看到我,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隨即又黯淡下去,掙紮著想彆過頭去。

“你來乾什麼?”他聲音嘶啞:“來看我笑話?”

我沒說話,把一張銀行卡放在他床頭櫃上。

“這裡麵是我這些年攢的一些錢,密碼是你的生日,你先用著,做康複治療。”

他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可憐我?”

“不是。”我說:“我說了,我們扯平了,現在,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麼?”

“你幫我澄清了謠言,保住了我的未來。這份人情,我得還。”

他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蘇夏鳶,你非要把我們之間算得這麼清楚嗎?”

“對。”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必須算清楚。顧明啟,我不希望我們的人生再有任何牽扯。我幫你,隻是為了讓我自己心安。”

“等你康複了,我們就徹底兩清,誰也不欠誰。”

他的眼淚順著眼角滑下來,滴在發黃的枕巾上。

“夏鳶,”他哽咽著:“你知不知道,我最後悔的,不是偷了你的通知書,而是……我沒有早點看清林雨竹那一家人,我為了一個謊言,把你弄丟了。”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我知道沒有。”他閉上眼睛:“你走吧,錢我不會要的,我這輩子已經這樣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我沒有理會他,直接去找了醫生,用卡裡的錢支付了所有的治療費用,又給他請了最好的護工。

做完這一切,我離開了醫院。

我沒有再去看他。

我覺得,這是我們之間,最後的,也是最體麵的一種告彆。

8

我以為事情會像我計劃的那樣發展。

顧明啟拿著我的錢治好自己,我們從此天各一方,再無交集。

但我低估了林雨竹的惡毒。

我回美國後不久,就接到了顧明啟護工的電話。

“蘇小姐,不好了!顧先生出事了!”

護工說,林雨竹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我給顧明啟錢治病的事,竟然找上門來。

她衝進病房,對著癱在床上的顧明啟破口大罵,說他是叛徒,說他忘了顧家欠他們林家的恩情,現在竟然反過來花蘇夏鳶的錢。

顧明啟被她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林雨竹還不解氣,開始在病房裡砸東西。

護工攔不住她,她像瘋了一樣,最後竟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著顧明啟刺了過去。

“她說,既然你不肯把錢給她,那這錢誰也彆想花!她要跟你同歸於儘!”

護工在電話裡哭著說。

刀紮進了顧明啟的腹部。

幸好護工和其他病人家屬及時衝進來製服了她,才沒傷到要害。

林雨竹被警察帶走了,因為故意傷人罪,被判了刑。

顧明啟卻因為這次刺激,加上傷口感染,引發了並發症,情況急轉直下。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人正在一個重要的學術會議上。

聽完護工的話,我當場就懵了。

我無法想象,一個人可以惡毒到這種地步。

她不僅毀了顧明啟的身體,還要徹底摧毀他的精神。

我立刻訂了最早的航班回國。

當我趕到醫院時,顧明啟正在重症監護室裡搶救。

我隔著玻璃看著他,身上插滿了管子,心電圖上的曲線微弱地跳動著。

醫生把我叫到一邊,搖了搖頭。

“我們儘力了,他求生意誌太弱了,準備後事吧。”

我站在重症監護室外,站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時候,醫生出來告訴我,顧明啟走了。

走的時候,很安詳。

護工把顧明啟的遺物交給我,隻有一個小小的木盒子。

裡麵有一個白玉鐲子,還有一遝信。

是我當年扔掉的,他寫給我的那些信。

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把它們一封一封地,從垃圾桶裡撿了回來。

最後一封信的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

是我沒有拆過的那一封。

我開啟它。

信紙上,隻有一行字。

【夏鳶,鐲子我贖回來了,如果人生能重來,我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這樣,你就不會被我傷害,可以擁有一個完整無缺的人生。】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顧明啟,你錯了。

如果人生能重來,我還是希望遇見你。

因為是你,讓我看清了人性的醜惡,也讓我明白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是你,讓我徹底死了心,才逼著我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9

顧明啟的葬禮是我辦的。

來的人很少,隻有幾個以前的老鄰居。

他們看著我,欲言又止,眼神裡有同情,有惋惜。

我平靜地處理完所有事。

我把他葬在了他父母的旁邊。

墓碑上,我隻刻了他的名字。

做完這一切,我去了林雨竹服刑的監獄。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她。

她穿著囚服,頭發被剃得很短,整個人憔悴不堪,眼神裡充滿了怨毒。

“蘇夏鳶!你這個賤人!你來看我笑話了?”

她一看到我,就撲到玻璃上,瘋狂地嘶吼。

我拿起電話聽筒,平靜地看著她。

“林雨竹,顧明啟死了。”

她的動作停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你說什麼?”

“他死了,被你親手逼死的。”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順著玻璃滑了下去。

“不……不可能!我沒想殺他!我隻是想要錢,我隻是……”

她語無倫次,眼淚和鼻涕流了一臉。

“你想要的太多了。”我說:“你利用顧明啟的愧疚,榨乾了他的一切,最後,還要了他的命。”

“林雨竹,你知道嗎?他到死都記著那份恩情,覺得自己欠你的,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忍你,幫你。他不知道,你,還有你的家人,從頭到尾隻拿他當個傻子用。”

她的聲音猛地拔高:“是他欠我的!他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是他先走的!他去找你,把錢都給了你!”

聽著她顛三倒四的控訴,我沒說話,隻是覺得可笑。

“他不是去找我,”我打斷她:“是去還債,那筆錢是賠償,不是情分。”

“而你,你什麼都沒剩下,你把他推進深淵,也把自己送進了監獄,剩下的日子,就在裡麵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我沒再聽她歇斯底裡的聲音,切斷了通話。

身後傳來她絕望的哭嚎聲。

這場糾纏了兩輩子的恩怨,終於落下了帷幕。

隻是,沒人是贏家。

10

我回了美國。

生活再次回到了正軌。

工作填滿了我所有時間,一個專案接著一個專案,直到有一天,我拿下了物理學最高的獎項。

我站在領獎台上,接受著鮮花和掌聲。

也成了世人眼中的成功女性。

但沒人知道,夜深人靜時,我偶爾也會想起江城的那個小院。

想起一個總跟在我後麵喊我“傻丫頭”的少年。

他死了。

他活過。

他愛過。

也錯過。

最後,他用一場死亡,同我徹底兩清。

有一天,我的導師遞給我一封信。

信是從中國寄來的,寄信人是江城監獄。

是林雨竹。

她說她要出獄了,因為在獄中表現良好,獲得了減刑。

信的最後,她問我,她能不能來找我。

她說,她想當麵向我懺悔。

我把信扔進了壁爐。

火焰升起,吞噬了那些字跡。

懺悔?

不必了。

我的人生,不會再給這些人,留下任何位置。

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來自國內的陌生號碼。

我接了。

一個溫和的男聲傳來:“您好,是蘇夏鳶女士嗎?”

“我是江城一中的校長,我姓李。我打電話給您,是想告訴您,您以顧明啟先生名義捐贈的助學基金,今年又幫助了五十名貧困學生考上了大學。”

“他們托我,一定要向您說聲謝謝。”

我沉默了片刻。

當年顧明啟的賠償金,我一分沒留,以他的名義成立了這個基金會。

“不用謝。”我說:“這是他該做的。”

“蘇女士,”李校長頓了頓,說:“孩子們都很想見見您,您……什麼時候有空回國嗎?”

我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紐約的璀璨夜景。

“我會的。”

我說。

我的人生,曾經被偷走了三十年。

現在,我要用我的餘生去看看這個嶄新的世界。

至於過去。

就讓它,永遠地埋葬在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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