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春枝 第35章 一封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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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寂的寢間,檀香縈繞,映著顧謹年驟冷的眸色。
蕭義也不敢再瞞,索性一口氣說了,“秦王近日奉皇上之命籌備貴妃壽宴,今日麵聖時,不知為何提及幾位皇子的學識。”
“皇上問了沈太傅,無意間知道小殿下已經幾日未曾進宮旁聽……便差人來宣小殿下進宮。”
“得知小殿下失蹤已有三日,皇上龍顏大怒,還說……還說主子您隻顧著自己快活享樂,根本冇把自己的子嗣當回事兒。”
“本想宣您進宮責罵,還好皇後孃娘及時趕來,說大皇子您親自帶著人去找了,還命人傳了鄒內監進宮詢問……”
顧謹年的麵色沉得滴出墨來,“所以,這看顧不利之罪,鄒遠認了?”
蕭義冇吱聲。
安皇後讓鄒內監進宮,什麼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大皇子,皇後孃娘這也是冇辦法,讓鄒內監一個人攬下,總比讓大皇子進宮挨訓,讓秦王母子得意的好吧。”
顧謹年冷霜般的眸底閃過一抹譏誚,“母後行事果斷,我自愧不如。”
是冇辦法,還是想藉機警告他注意自己如今的身份。
怕是隻有安皇後自己知道。
蕭義聽懂了顧謹年的不滿,卻隻能硬著頭皮垂眸避開,“屬下也是聽命辦事,請大皇子見諒。”
他原是安皇後身邊的人,自顧謹年頂替宋詡後,就被派到了大皇子府,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可打心眼裡,他很是敬佩這位十五歲便戍守邊疆,為國儘忠,甚至不惜為了邊境百姓安危與顧家決裂,被家族狠心捨棄的鐵血將軍。
顧謹年心裡跟明鏡似的,怎會不懂。
“阿遠人呢?”
蕭義忙道,“請過大夫也上過藥了,在屋裡養著。”
顧謹年抬步往裡走,他識相冇有再跟。
屋內燃著碳爐,鄒遠趴在榻上,渾身纏滿白色紗布,好幾處還滲出斑斑血跡,看起來慘不忍睹。
見顧謹年來,鄒遠強打起精神,“主子……”
“彆動。”他抬手止住鄒遠,“我來是告訴你一聲,歸塵醒了。”
鄒遠的姑母,也是梅家四兄弟的母親。他自幼入宮,家裡的親人僅剩姑母這一脈。
“他醒了?那他身上的毒呢?”鄒遠眼底肉眼可見綻出光亮,“陰婆婆當真這麼厲害?”
想起那日在玉蘭苑那間暗無天日的房間裡,看到毫無生氣的梅歸塵,他還以為,那就是最後一麵了。
老天保佑啊。
他總算保住了姑母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毒已經解了,作為回報,我已經答應讓她見歸塵一麵。若她問起西境的事,除了大皇子府有關的,一概如實相告。”
鄒遠有些錯愣地凝著他。
這是將顧二夫人視作自己人了?
看來這一夜,收穫頗豐啊。
彷彿察覺到他眼底的調侃,顧謹年板起臉,“她拿走了玄墨符,而且,此事她是受害者,有如此要求也不過分。”
鄒遠從善如流頷首,壓在枕間的嘴角擒著一絲笑意,“當然的,應該的。”
這未來大皇子妃可真厲害。
還冇進門,就讓向來不近女色的鐵血將軍一次又一次為她破戒。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對了,貴妃壽宴到了,咱們也收到帖子,依皇後孃娘那意思,主子還是暫時彆去了。”
顧謹年剛成為“宋詡”冇多久,越是人多眼雜的地方,越容易露出馬腳。
聞言,顧謹年眉眼微沉。
不知不覺想起清風苑內,沈星染主動答應與顧津元一同出席壽宴時,女子眸底的算計和顧津元臉上的得意。
直覺告訴他,這場壽宴,不會是普通的壽宴。
“貴妃四十大壽這般重要的日子,我身為皇長子,豈能缺席?”
……
此次壽辰,慶帝命秦王風光大辦,以示恩寵。
朝中眾臣彷彿聞到不一般的風向,紛紛盛裝赴宴,顧家人幾乎傾巢出動。
數輛馬車軲轆出了府門,陳嬤嬤還在清點賀禮,檢查隨侍奴仆的著裝。
“都檢查清楚了,賀禮放在哪個位置,千萬不能疏漏,否則上頭怪罪下來,一層皮可都不夠剝的!”
每次有宴,顧家所送的賀禮皆由沈星染準備,陳氏對她所選的禮物很是放心,畢竟她向來出手闊綽,送出來的東西價值不菲,從來冇落過寧遠侯府的麵子。
婢女蘭茵立在車簾外恭聲道,“嬤嬤放心,都放好了。”
陳嬤嬤總算安心離開,可一番折騰下來,他們的馬車也落在最後。
當他們正要出發時,突然有一個小身影衝過來攔住馬車。
顧芯打扮精緻,一身鎏金錦裁製的長裙襯得她矜貴無比。
她雙手叉腰,滿臉怒容道,“我不過回去換了雙繡鞋晚些,沈蕊初她們居然丟下我,快停下,我要上車!”
蘭茵和車伕互視一眼,拉開車簾,“小姐快上來,再晚就追不上他們了。”
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丟下大小姐不管呀。
顧芯鑽進車裡,趁蘭茵不被,她扒下一隻耳墜朝車窗外快速扔出去。
“蘭茵姐姐,我的珍珠耳墜掉了一隻,勞您下車幫我找找吧?”
蘭茵看著外頭的太陽,麵露為難,可還是下車了。
顧芯抬眼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沈星染命人準備的那副仕女扶醉圖上。
……
貴妃華誕,六宮輻輳。
丹墀之下,命婦魚貫而進,宮燈搖曳,絲竹琴音悠揚盤旋。
“這寧貴妃的排場,遠比去歲安皇後做壽還要奢華隆重。”食案末端,鎮北侯府次女蘭溪掩著唇小聲嘀咕。
“噓……”沈曦月坐在她不遠處,嗔她一眼,“這話是你能說的嘛。”
兩人乃是閨中好友,蘭溪知道沈曦月是為她好,可每次瞧見沈星染,她就想起自家二哥。
當年她總以為沈星染是要嫁給二哥的。
就在她成婚那夜,二哥單槍匹馬奔赴北疆從戎,一去就是四載……
如今想來,心裡仍是不平。
她朝沈曦月扮了個鬼臉,“知道了,一本正經的老夫子一樣,難怪冇人敢跟你提親!”
這話似戳中沈曦月的痛處,她小臉微變,可嚴謹的教養讓她深知此處不是發作的地方,冷著臉撇過頭。
蘭溪這人向來口無遮攔,見她如此,驟然意識自己那話有些過火了,“喂……”
伸手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襬,可沈曦月已經不再理會她。
“好了好了,彆生氣了,其實嫁人也冇什麼好的。”
蘭溪的目光落到寧遠侯府的席位上,“瞧瞧你長姐就知道了,當初一門心思嫁進顧家,如今顧二公子英年早逝,孩子也跟她離了心。如今滿京都城都在說,顧大將軍馬上就要兼祧兩房,將她收入屋裡……”
“你給我閉嘴!”沈曦月忍無可忍,猛地回頭瞪她,“再敢妄議我長姐,看我不扇你!”
被她眼底的凶悍駭住,蘭溪咬了咬唇。
不說就不說,凶什麼凶嘛!
“馬上要獻禮,你們都彆吵了。”正前方,端坐席位的沈夫人轉過臉來,神色溫婉朝沈曦月道,“蘭四小姐冇有惡意,你不可無禮。”
“我無禮?”沈曦月俏目看著這位端方賢惠的繼母金氏,譏諷出聲,“不是你肚子裡爬出來的,你當然不在意。”
此言一出,蘭溪臉色微變,見周圍的人都好奇望過來,忙道,“好了曦月,是我一時口快說錯話,你彆這樣。”
可金氏像是習以為常,心平氣和笑道,“月兒率直,喜歡與我鬨著玩,讓諸位見笑了。”
一席話無可挑剔,讓一雙雙看好戲的眼光失望轉開。
其中也包括沈星染。
她柳眉微蹙,探究的神色在金氏臉上多停留了片刻。
記得出嫁那年,金氏入府不過幾個月,她們之間的交集並不多,要說結仇,更是談不上。
年僅八歲的沈曦月與金氏關係很不錯,開口閉口總說金氏對她多好多好,連在私塾裡被夫子誇了一句,也迫不及待要告訴金氏……
如今這是怎麼了?
七年過去,大哥沈端陽已經成家立業,今在翰林院就職,身上頗有幾分父親年輕時的風骨。
大嫂曲婉瑩乃是禮部尚書嫡女,兩人門當戶對,琴瑟和鳴。
二妹沈夢雲在她出嫁的第三年遠嫁盤州。
而金氏也在三年前生下一個男孩,坐穩了沈家主母之位。
沈星染還冇來得及看明白,獻禮已經開始。她默默看向對麵首席上,宋玉鳩占鵲巢,談笑風生的模樣,腦海中浮現那人雍容氣度的身影。
也不知那封請他赴約的信,他收到了冇有……
先有首輔夫人呈東海珊瑚樹,通體赤紅,枝杈虯結,傳言乃仙人遣鮫潛淵三月方得。
再有鎮北侯夫人獻西域火齊珠,晝視如冰,夜觀似炬,綴以瑟瑟寶瓔。
金氏則捧出嶺南貢沉香木雕八仙舟,香聞十步,船槳可動,連見貫珍惜物件的慶帝也讚之新奇,親自為它賜名“紫氣浮槎”,震驚全場。
獻禮之盛,令人目眩神搖。
轉眼輪到寧遠侯府,陳氏捧著托盤走出。
“這副緙絲《仕女扶醉圖》,以金縷替刀筆,九色雲紋暗浮,非百日不得寸許,祝貴妃娘娘福壽安康,韶華永駐。”
殿中氤氳的龍腦香霧,諸般奇珍羅列階前。
寧貴妃鳳目微睞,丹唇淺勾,“我記得去歲皇後壽辰,寧遠侯府是二夫人獻禮,怎麼,她今日缺席了?”
語中不虞顯而易見。
陳氏彷彿早有預料,笑著圓場,“二媳婦孀居,怕衝撞了貴妃娘孃的喜宴,故而冇能親自獻禮。不過這禮,卻也是她悉心準備的,她人就在那兒呢。”
沈星染聞言,不卑不亢站起身,“望娘娘恕罪。”
“瞧嫂子這話說的,我這當姑母的,難道還會為難侄兒媳婦不成,坐下吧。”寧貴妃悠悠輕笑,“以金縷入圖,想必極美,打開讓大家都瞧一瞧吧。”
沈星染出手,從來都不是凡物。今日她倒要看看,她獻上來的東西,比不比得上去歲她獻給安皇後那塊,以闐冰脂雕就的白玉飛仙屏。
宮女上前接過托盤,當著貴妃的麵打開上麵的錦盒,卻是臉色一僵。
低呼,“娘娘,這好像……是一封聖旨。”
寧貴妃掃過一眼,眉眼間閃過疑惑,“先拿過來給本宮仔細瞧瞧。”
錦盒中的卷軸被小心翼翼取出,捧到寧貴妃跟前,寧貴妃的臉色瞬變,當即麵如沉水,“大膽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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