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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恍己燒0fok諫倜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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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一年後,施願第一次打電話給葉時衍,一共說了兩句話。

一句是:“新婚快樂。”

另一句是:“你承諾過,我死後,會為我扶棺。”

……

“你成功申請安樂死的電話,打到我這裡了。”

電話中,葉時衍的聲音冰冷:“用這種方式讓我找你,有意義嗎?”

空蕩的房間裡,施願捂著鼻子,鮮血從指縫滴在手機螢幕上,染紅了一片。

她指尖微顫地擦去血跡,看了螢幕上葉時衍的名字幾秒,才啞聲開口:“對不起。”

電話中沉默了片刻:“施願,我們已經分手一年了。”

施願微怔,眼前忽而有些模糊。

他是在提醒她,可她怎麼會忘?

一年前,那個大雨瓢潑的夜晚,葉時衍沒有任何預兆地冷冷對她說出了“分手”。

她站在葉時衍家門口,在大雨裡整整等了他一整晚。

結果鄰居告訴她,葉時衍在和她說完分手後,就出國了。

到最後,連個分手的理由,一句再見,都沒留給她。

如果不是這通電話,他估計,永遠都不會聯係她。

施願看著窗外冷冷的雨,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喉嚨裡被湧堵著說不出話。

半響,她纔回:“我知道。”

“所以你想死,可以死遠點,不用告訴我。”

葉時衍冷漠地說完,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

電話中的忙音響起,像是鼓槌一樣,一聲一聲重重敲在施願心頭。

她在地上蹲了很久,才起身去洗淨臉上的血跡。

冷水拍在臉上,電話又響了起來,這次是瑞士的安樂死醫療機構。

“抱歉,因為中午沒打通你的電話,所以打了你的預留電話。”

施願疲倦道:“沒事。”

中午那時候,她正巧還在前來瑞士的飛機上。

“安樂死執行需要關於證明你病症的資料,你還需要在瑞士當地再做一次檢查”

施願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無力道:“好的。”

掛完電話,施願就打車去醫院。

車輛行駛在瑞士街道上,隱約能看見高聳的阿爾卑斯山。

這座如雪的城市,很多年前,她無數次和葉時衍說想來看看。

沒想到,最後成了她生命的終點。

檢查報告很快出來,血癌骨轉移,治療已經沒了意義。

施願在一眾醫生同情的目光中,習慣地將診斷證明收進了包裡。

剛要走出去,她的腳步卻忽然頓住,連呼吸都猛地窒住了。

她從來沒想過,她還能再次看見葉時衍!

葉時衍就站在走廊儘頭,還穿著她之前給他買的大衣,一年沒見,好像又更加穩重了些。

俊美倨傲的臉,深邃淡漠的眼神。

每一處,都讓她在這一年內,無數次帶著回憶入夢,又帶著淚水醒來。

施願眼前瞬間模糊,刻意塵封的那些記憶碎片,也如潮水般在腦海中湧現。

從葉時衍給她折的1530顆滿天星,到戀愛七年來每天不間斷的早安晚安,再到為她一句想你,大雪天開車四百公裡來見她。

她以為她會和葉時衍一直一直愛下去,直到那天,葉時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留給她冷漠的背影,任她怎樣哭喊挽留,都不曾回頭。

這些過往,施願本以為隻要強逼著自己,總有一天,她就都能忘了。

可在看到葉時衍的那一瞬間,死死壓抑的酸澀還是反撲上來,幾乎將她的心淹沒。

她咬緊唇,想,瑞士可真小啊。

葉時衍也看見了她,微微一怔後,便皺眉走了過來。

施願心一顫,剛想說話,就聽葉時衍冷冷開口:“我說了,彆再出現在我麵前。”

他的臉色很冷,清冷的眉宇有些不近人情的淡漠。

施願緩緩攥緊了手:“我隻是來做體檢的。”

“體檢?”葉時衍根本不信。

“這樣的謊話有意思嗎?一年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愛你了,死纏爛打了幾次還不夠?現在追到瑞士來,隻會讓我覺得更惡心。”

施願臉上的血色頓時一寸寸白了下去。

一年前,她確實不能接受葉時衍斷崖式分手,所以用了很多種方式找他。

可這一次,不是了。

她看著葉時衍,喉中微澀,可還沒說話,就聽見一道聲音傳來。

“時衍。”

施願一頓,回頭,就見一個女生走過來挽住葉時衍的手臂。

那女生打量了她一眼,笑著問葉時衍:“時衍,這是誰啊?”

她不認識施願,施願卻認識她。

她是葉時衍的女朋友,或者說,現女友——喬冉。

葉時衍唇瓣微動:“前……”

“鄰居。”

施願打斷他,低聲道:“我們隻是前鄰居。”

葉時衍頓住,眸光沉了沉,沒說什麼。

喬冉聞言,笑著走到施願麵前,伸手:“你好,我是時衍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個字她咬得很重。

施願低下頭,看見喬冉手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戒指上的粉鑽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深深刺痛了施願的眼。

她下意識問:“你們要結婚了?”

喬冉甜蜜地笑著:“是啊,時衍上個月剛向我求婚。”

“哦……恭喜啊。”

施願抬眸看向葉時衍,故作輕鬆道:“日期是哪一天啊?”

葉時衍看她片刻,淡淡說出了一個日期。

“7月1日。”

施願頓住,隻覺得像是有一把刀狠狠插進了她的心裡。

她臉上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

7月1日。

那天是她,安樂死的日子。

7月1日,是一個很特殊的日期。

那天,是施願的生日。

三年前,也是那天,葉時衍向她求了婚。

她或許永遠也不會忘了那個夜晚。

蠟燭火光明明滅滅,蛋糕上畫著她最愛的滿天星辰……

二十三歲的葉時衍跪在地上,無比虔誠地將所有家當全堆在她麵前。

“這是我的車,這是我的房產證,這張卡裡有我的所有資產。”

幽幽燭火映照他青澀的臉龐,他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抬頭看向她。

“我以為開口的時間地點很重要,後來才發現,其實唯一重要的隻有你,我知道你一直想去瑞士,但我已經等不及了,我們可以在瑞士結婚,此刻,我隻想知道……”

“施願,你願意嫁給我嗎?”

過往的畫麵,一幀一幀回放在她的眼前。

現在,他們如約一同站在了瑞士的土地上。

葉時衍走向婚姻,而她,走向死亡。

施願看著葉時衍,他還是那張臉,卻再看不到過去的一點影子。

她深吸一口氣,淚水瘋狂在心裡流淌,可臉上卻沒有一滴淚。

她笑著說:“恭喜,祝你們幸福。”

醫院迴廊的風聲嗚咽,不知道是在為誰哭泣。

從醫院出來,施願去醫療機構送資料。

工作人員接過資料:“施行安樂死時,需要親屬在場……”

他說著看向施願無人的身後,目光頓了頓。

施願“嗯”了一聲。

“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工作人員沒再說什麼,微微歎了口氣。

“還有3天時間,你……就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

離開機構後,施願接到了葉時衍打來的電話。

她愣了幾秒,才接起來。

電話那邊沒有說話,隻有輕淺的呼吸聲,可施願還是紅了眼眶。

她暗罵自己沒用,深吸一口氣,才顫聲喊道:“葉時衍……”

下一刻,那邊傳來喬冉的聲音:“不是他,是我啦。”

恍如一盆冷水從頭淋下,施願猛地驚醒:“抱歉,有事嗎?”

“明天我和葉時衍去挑婚紗,他眼光不好,我身邊也沒有女性朋友,我想讓你幫我一起挑,可以嗎?”

電話中喬冉聲音甜蜜。

施願攥緊手機,下意識想拒絕:“我……”

可話沒說完,就被葉時衍淡漠的聲音打斷:“明天上午十點,位置簡訊給你。”

他說完,不給施願任何拒絕的機會,掛了電話。

不過片刻,施願就收到了葉時衍發來的位置和五千塊。

還有一句話:“勞務費,我不想讓喬冉不開心,拜托了。”

施願看著這句話,在原地站了很久,纔回複:“好。”

第二天,施願如約到婚紗店。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喬冉拿著婚紗的圖冊,笑著問葉時衍好不好看。

葉時衍溫柔地看著她,每一件都說好。

施願怔怔地,忽然想起很久以前。

葉時衍也曾拿著婚紗的圖片給她看,笑著說一定會讓她做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那時,他眼中的溫柔彷彿能將人溺亡,她陷在那雙眼睛裡,就真的以為,他們一定會步入婚姻的殿堂。

從未想過,一年後的此刻,她會成為窺探葉時衍幸福的前女友。

一陣陣的疼意直往施願心口竄,她彆開視線不想再看,喬冉卻拿著選好的照片遞到她眼前。

“他眼光太差了,這套明明很好看啊,他就非說不行,死都不要這一套,你來看看行不行?”

施願低頭,就看見圖冊上,喬冉選的正是她曾經說過喜歡的那套。

所以,葉時衍纔不想要這套嗎?

施願不由脫口而出:“你還記得……”

“記得什麼?”

葉時衍挑眉,語氣淡淡地打斷她:“我隻是覺得,款式太舊了。”

施願怔怔看著葉時衍冰冷的神情。

半響,她點點頭:“是,是過時了。”

款式過時。

人,也過時了。

她想體麵地笑笑,把這個插曲帶過去,卻怎麼也彎不起唇角,隻能低下頭掩飾。

卻突然感覺鼻尖一熱,鮮紅的血滴在畫冊上。

她一愣,剛想去擦,卻見葉時衍猛地站了起來。

“你怎麼回事?”

施願心頭一跳,迅速彆過臉想要掩藏。

就見葉時衍走到她麵前,將她手裡的圖冊一把抽走。

見他看著上麵的血跡皺起眉。

施願才明白他原來是在關心圖冊。

“抱歉……不小心弄臟了。”施願抖著聲音道。

喬冉立即遞過紙巾,嗔怪葉時衍:“還管那個乾什麼?施小姐,你要不要去醫院?”

施願搖搖頭,接過紙巾堵住鼻子:“感冒上火,等一下就好了。”

絕症之類的話,說給馬上就要結婚的前男友,豈不是徒惹人煩。

葉時衍沒說話,隻是皺眉看著施願蒼白的臉色。

施願去衛生間止住了血。

出來時,喬冉已經換上一套婚紗。

她沒有選之前說喜歡的那套,而是換上了另一套婚紗,笑著在葉時衍麵前轉了一圈。

“我好不好看?”

葉時衍溫柔注視著她:“好看。”

他眼中倒映著喬冉的影子,彷彿喬冉一出現,他的世界就隻剩下了一個人。

施願忽覺有些窒息,她低聲道:“我還有事,我要先走了。”

“等等!”喬冉叫住她:“我和那時衍在瑞士都沒什麼朋友,好不容易碰見以前的朋友,我可以請你做我的伴娘嗎?”

施願指尖一顫:“抱歉,我的簽證到時候就到期了。”

給前男友做伴娘這種事,她做不到。

喬冉“哦”了一聲,十分失望:“這樣啊,那太可惜了,以後有時間再聚吧。”

施願蒼白笑笑:“好。”

她拿起包,往外走去,到門口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最後看了葉時衍一眼。

葉時衍坐在沙發上,一眼也沒看她,和當初分手時一樣絕情。

自動門“哢——”的一聲關上。

徹底將她與葉時衍隔開了兩個世界。

施願忍住眼淚,往酒店走去。

瑞士的街頭,人很少,但來往的人臉上笑容都是輕鬆的。

施願走著走著,突然看見了一家酒館。

她腳步微頓,不由就走了進去。

她曾經很喜歡喝酒,但自從得病之後她就沒喝過了,本以為能酣暢淋漓喝個大醉,可一瓶下去竟就有些反胃了。

她晃晃悠悠去結賬,突然看到老闆身後的照片牆上,都是情侶照。

老闆留著大鬍子,笑容可掬:“我們酒館內,情侶拍照可免單哦。”

施願搖搖頭,剛想說自己是一個人,目光卻忽然頓住。

她看見照片牆最上麵的一張照片,竟然是葉時衍和喬冉的合照。

而日期是:2024.3.11.

那時候,她和葉時衍還沒有分手!

施願隻覺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她整個人完全僵在原地,心底有股涼氣開始緩緩在血液中流淌。

老闆還在說著什麼,她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怔怔走出去,突然一個人追了上來:“小姐,我注意你很久了,要不要去我家裡認識一下?”

施願搖頭拒絕,那人卻抓著她的手臂:“小姐,給個麵子吧。”

他說著,就要把施願往裡麵拉去。

“放開我!”

施願劇烈掙紮,眼看著要被拉上車。

一個人突然出現拉開了那個人,隨後一拳將那人打倒在地,語氣冰冷。

“滾!”

看著那個人悻悻離開,葉時衍才皺眉看向施願。

“瑞士的酒館不安全,如果連這點安全意識都沒有,勸你還是早點回國,省得浪費力氣與時間來救你。”

施願怔怔看著他,良久,纔回過神來:“謝謝。”

她說完,又啞了聲音:“不過也幸好來的是這家酒吧,才能被你救了吧。”

葉時衍皺眉:“你想說什麼就直說。”

施願唇邊勾起一抹諷笑:“2024年3月11日,我都不知道你那時候就和喬冉在一起了。”

她通紅的眼看向葉時衍:“葉時衍,原來像你這種人,也會出軌啊。”

葉時衍黑眸幽深,沉默了下來。

施願含淚,再也笑不下去,她猛地伸手推他:“說話啊!”

她激動到指尖都在顫抖,可葉時衍卻隻是後退了一步,平靜地看著她:“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冷冷一句,就把她的所有話堵在了喉間。

施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葉時衍抬起眼皮與她對視,淡淡道。

“我出軌了,和你沒分手時,我就愛上喬冉了,這就是你要的答案,滿意了嗎?”

施願心臟一陣尖銳的痛楚,痛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喉嚨裡被湧堵著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以為她已經可以坦然麵對所有的過去,她以為葉時衍不會再有任何事能傷害到她……

原來,他還能更加絕情。

施願緊咬著唇,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她伸手用力抹去:“好,我知道了。”

說完,她轉身要走,眼前卻忽然一片模糊,隨即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聽見葉時衍在喊她。

等她再次醒來,已經在醫院了。

施願看了眼蒼白的天花板,轉頭,就看見葉時衍正站在她床邊。

他手上拿著她的病曆單,臉色無比冰冷。

施願心一顫,就見葉時衍抬眸看向她,冷淡道。

“發燒就在家休息,不要出門。”

瑞士的醫生,很注重病人隱私,並沒有告訴葉時衍她的病。

施願回過神來,鬆了口氣:“我知道了,謝謝。”

“生病需要人照顧。”葉時衍看了她一眼:“你爸媽電話打不通。”

施願一怔,頓了很久,才低聲道:“他們已經不在了。”

葉時衍愣住:“什麼意思?”

施願看向窗外,神色淡淡。

“和你分手的兩個月後,我爸媽就出車禍去世了。”

然後再兩個月,她檢查出了病,之後,就是無儘的化療,和一眼看不到頭的黑暗。

葉時衍的表情一下空白了,他緊緊盯著施願的臉。

死寂許久,葉時衍才鬆開緊握的手指,啞聲開口:“抱歉,我不知道這件事。”

施願哂笑一聲:“我和你又沒有關係了,這件事和你無關。”

葉時衍又是一陣沉默,他垂下眼睫,把餐盒放在施願身邊。

“先吃飯吧。”

施願開啟,發現裡麵的菜竟都是自己喜歡的。

她心猛地一顫,緩緩吃了兩口,隻覺鼻尖都開始泛酸,越吃,就越酸。

她放下筷子,問葉時衍:“你還有事是不是?”

葉時衍眼神暗了暗,還是說出口:“喬冉見到你……很開心,所以,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伴孃的事情,簽證的事我會幫你解決,還有什麼要求,你可以儘管提。”

施願指尖緩緩收緊:“你也想讓我去嗎?”

“我不想讓喬冉失望。”

施願說不出話了,隻覺眼前剛才還美味的食物,此刻全部化作苦澀。

葉時衍啊葉時衍,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殘忍的人。

當初那麼絕情的分手,現在又那麼狠心地要讓她親眼看著,你和彆的女人結婚。

施願眼前模模糊糊的,她吸了吸鼻子,彆開視線:“可以,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給我拍張照。”

明明是很簡單的要求,葉時衍卻微皺起眉。

看來,他還記得以前和她討論過的“出軌”話題。

當時她煞有其事地對葉時衍說。

“等結婚後你要是敢出軌,我就房子車子都不給你,讓你喝西北風去吧。”

明明隻是一句玩笑話。

可那時的葉時衍卻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如果真有那天,你就把我們的合照放到我婚禮上去,當眾揭穿我渣男本性,讓我身敗名裂。”

當時,兩人誰也沒想到,後來真的會有這天。

施願看著葉時衍糾結的樣子,眼眶微熱:“放心,隻是普通的照片而已。”

——隻是普通的,遺照而已。

她還是狠不下心,明明知道葉時衍出軌了,明明曾經商討過怎樣報複他。

可再次見到葉時衍,她還是沒出息的,什麼都做不了。

施願想在日內瓦湖旁拍下最後一張照片看,背景能拍下聖潔的阿爾卑斯山。

葉時衍開車來接她,到了湖邊,施願才發現喬冉也在。

施願一怔,喬冉就笑著對她說。

“聽時衍說你答應做伴娘了,我很開心,但是時衍不會拍照,還是我給你拍吧?”

施願沉默了下來,其實誰拍都可以,但是想到昨晚在酒吧看到的那張照片。

她到嘴邊的話頓住:“我想,讓葉時衍拍。”

她有些卑劣的,想要報複一點,就這一點……

葉時衍沉默地看她片刻,隨後對喬冉道:“我很快就拍好。”

施願站到湖邊,風有些冷。

她抿了抿唇,強撐著微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快樂些。

在葉時衍按下快門的那一刻,一旁的喬冉突然捂著胸口,喚道:“時衍,我有點難受……”

施願就看見葉時衍臉色一變,立即放下相機,快步走到喬冉身邊,緊張地抱起她就往車上去。

“我帶你去醫院。”

施願就這樣愣愣的看著葉時衍抱著喬冉上了車。

接著汽車轟鳴,轉眼之間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半響,施願拿起相機,翻看裡麵的照片。

那是一張很模糊的照片,根本看不清人影。

這就是,她最後的照片。

施願看著照片,隻覺得冰冷的風灌進她的身體,涼得她喉嚨發疼。

良久,她才收起相機,打車去了安樂宕機構找到工作人員。

“合同上寫著,死者生前可以提出一個願望。”

工作人員點頭:“是的,我們會儘力滿足。”

施願微微一笑,把眼底的淚都隱去。

她輕聲對負責人說。

“我希望在我的葬禮那天,請葉時衍來扶棺。”

施願留下了葉時衍的電話,隨後,走出了機構。

剛到街上,就收到了葉時衍發來的一個教堂地址。

“婚禮彩排,需要伴娘到場。”

施願打車去了教堂。

剛到化妝間,就看見葉時衍在化妝間和喬冉商量捧花的品種。

她心頭一酸。

其實這張婚禮上的教堂,白鴿,花束,都很普通。

但每一個又都格外的細心,一眼就能看出是全部都是用心設計過的。

葉時衍真的愛一個人時,是真的能把心都掏出來啊。

施願走到二人身後。

喬冉轉頭看見她,興奮道:“你來了?正好看看我首飾有沒有戴好……哎呀!看我,都忘記戴那條手鏈了。”

她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拉開首飾盒拿出一條手鏈。

施願隻看了那手鏈一眼,就猛地怔在了原地。

那是……她兩年前給她和葉時衍設計的情侶手鏈!

葉時衍曾承諾過她會找人做出來,等到七週年的那天送給她。

施願大腦一片空白:“這是……哪裡來的?”

“這個啊,時衍送我的啊。”

喬冉戴上手鏈,甜蜜地靠在葉時衍的肩頭:“去年有一天晚上停電了,時衍陪了我一個晚上,之後我們就確定了關係,手鏈也是那天給我的。”

“那天,是幾月幾日?”施願艱難地問道。

喬冉想了想:“2月17。”

施願隻覺得耳邊清脆的一聲,心徹底破碎了。

2月17,那是他們相戀七週年的夜晚。

施願怔怔看著那條手鏈,隻覺心底有把尖銳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剜絞著,痛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門外有人喊喬冉,喬冉走了出去。

房間裡,隻剩下施願和葉時衍。

寂靜的空氣裡,施願輕聲開口:“紀念日那天,你明明跟我說,你出急診。”

她有些不理解,又有些難以置信:“可是你那晚,怎麼會在喬冉那裡呢?”

葉時衍沉默了片刻,便說:“是我騙了你。”

施願怔了怔:“哦,所以去年2月23,你說醫院部門聚餐,也是騙我的?”

“那天,喬冉生日。”

葉時衍語氣無比淡然。

施願瞭然地點頭,眼中卻漸漸浮現水霧,她啞著聲音問。

“那3月6日,你說有手術……”

“我陪喬冉去了遊樂場。”

“3月15日……”

“她做噩夢,我去陪她。”

葉時衍抬眼直直看著她,這一次卻不用她問,他接著說。

“4月7日,我說出差三天,是陪喬冉去三亞旅遊。”

“4月13日,我和喬冉去泰山看了日出,4月22,我和喬冉去了洱海,5月3日,我和喬冉從日本度假回來,她說要結婚,於是第二天我和你分了手,你還要聽嗎?”

他將事情一件一件輕描淡寫地說著。

施願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她張了張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這個人,真的能這麼平靜又坦然地在她麵前,往她心上插上一把把刀子。

連帶著過往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徹葉時衍徹底底的殺死了。

施願心痛的幾乎窒息,她死死咬住唇,卻還是不受控製的喊出聲。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她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錯,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葉時衍靜靜地看著她:“答案,有意義嗎?”

施願渾身顫抖著,眼前一片模糊。

如果是一年前,她一定會扯著葉時衍的領子問,你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可是現在,她做不到。

因為她要死了。

再過幾天,她就要死了。

所以這一切的答案,確實都沒了意義。

門被重新開啟,喬冉走了進來,奇怪地看著他們:“彩排開始了,你們在說什麼呢?”

施願彆開視線,伸手擦乾眼淚,徑直往外走去。

彩排時,她站在角落裡,聽著主持人詳細地安排婚禮。

“新娘到時候從門外進來,伴娘將新孃的手,送入新郎手中。”

“之後新郎和新娘站在這裡,要念誓詞,新郎還記得誓詞嗎?”

一直出神的施願回過神,抬頭就看見台上,葉時衍牽起了喬冉的手,無比虔誠地說道。

“我願意娶麵前這位美麗的女子為妻,安慰她,保護她,愛惜她,視她如珍寶,無論疾病還是健康、富裕還是貧窮,始終如一地待她至永遠。”

他說這句話時,眸中的溫柔地如同海洋,彷彿能將人溺死在這一片深情與甜蜜裡。

施願僵硬地站著,彷彿連呼吸都伴著痛。

眼前這一幕,曾是她無數次幻想的婚禮。

眼前這個男人,十分鐘前對她說出那樣殘忍的過往。

而她,此刻卻要親眼見證他們的幸福時刻。

實在是,太諷刺了。

施願深吸一口氣,轉身想要離開。

這時,卻聽主持人喊道。

“接下來,請伴娘上台,為新人送上祝詞!”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間儘數落在了施願身上。

施願強自僵硬地站著,卻挪不動半步。

這時,她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施願立即道:“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了。”

說完,她拿起手機,逃也似的走出去。

走到外麵,她才接起電話,是醫療機構打來的。

“施小姐,醫療機構有兩種死亡方式,這次來電是想確認,你是要用注射死亡還是服藥。”

施願閉了閉眼,低聲道:“注射。”

服藥,太苦了。

儘管所有的苦她都嘗過了,可她最怕的還是苦。

掛完電話,施願轉身想走,卻看見葉時衍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我送你回去。”

車上,一路寂靜。

到了酒店樓下,施願要下車,葉時衍卻拉住她的手腕。

“這裡有噴泉,我重新給你拍張照吧。”

施願想拒絕,可看看葉時衍,還是沒能說出口。

她走到噴泉邊,葉時衍拿出手機,準備給她拍照的時候卻說。

“其實,是喬冉刻意交代我來給你重拍的。她上次耽誤了你拍照,很是自責。”

施願渾身僵住:“你想說什麼?”

葉時衍頓了頓,才眼神幽深的開口:“我們的事,她不知道,你不要對她有敵意。”

所以,他送她回酒店其實也是為了喬冉。

是因為他怕她記恨、報複喬冉。

施願這一刻有些窒息,她垂下頭,麻木的開口:“我不會的,你放心。”

葉時衍不置可否,拍完照後送施願進酒店。

等待電梯時。

葉時衍又說:“我們之前來瑞士時,也是住在這個酒店,喬冉身體不好,這個酒店有專門的醫療部……”

他語氣透著一絲心疼。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電梯來了。”

施願打斷葉時衍,不再看他一眼,快步走進電梯。

電梯門很快關上,紅色的數字一層層跳躍。

這一刻,施願再也強撐不住,腳下一個踉蹌。

溫熱的液體滴在手背上,她低頭一看,果然是血。

回到房間,施願開啟藥瓶,倒出了最後的兩顆藥。

吃下去過了半個小時,才止住了鼻血。

她剛去洗了臉,手機就收到一條通知,是雲盤相簿發來的。

“明天就是新一年生日了,看看這兩年都發生了什麼吧?”

施願愣了愣,點開相簿。

映入眼簾的是她兩年前生日的照片。

幽暗的生日蠟燭的燭光中,爸爸也在,媽媽也在,葉時衍也在……

她在他們中間,笑容燦爛得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施願怔怔地看著這張照片,看著看著,眼淚一滴滴從眼眶湧出。

這時,門鈴聲響起。

施願擦了擦眼睛,開啟門,卻看見葉時衍站在門口。

走廊幽暗的燈光落在他的眼尾眉梢,清冷俊逸地同照片上一模一樣。

施願心頭驟然一顫,她剛想說話,餘光卻又看見他身邊的喬冉。

她猛地清醒過來,握緊了門把。

“你們怎麼過來了?”

喬冉舉起手裡的小蛋糕,親昵地靠著葉時衍的肩膀走進房間。

“剛剛才知道你明天生日,還讓你來參加我們婚禮,實在是太抱歉了,所以刻意來送蛋糕,就當提前給你過生日了。”

施願看著她手中的奶油蛋糕,一時有些反胃。

從化療以來,她最不能吃的就是油膩的東西。

“抱歉,我……”

她剛想拒絕,葉時衍卻拿過蛋糕,徑直塞進她手裡。

“喬冉親自買的,你不要浪費。”

施願愣住,看著葉時衍強硬的眼神,還是接下了。

嘗了一口,油膩的奶油在口中劃開,施願攥緊叉子,強行扯出一抹笑。

“很好吃,謝謝。”

“是吧,這是時衍帶我嘗遍整個城裡的蛋糕店,選出的最好吃的一家店呢。”

喬冉甜蜜地笑著:“彆看他這個人很悶,但其實很浪漫啊,婚禮上的蛋糕,要最好吃的,他還包下了整個城裡所有的滿天星,連戒指都是他親手設計的,一個醫學生,這些真不知道是誰教的……”

施願一件件聽著,隻覺得口中甜膩的蛋糕越來越苦澀。

蛋糕、滿天星、設計……

都是她親手教給葉時衍的,沒想到,現在卻親眼見證,他將這些全都給了另一個女人。

施願看著葉時衍依舊麵無表情的臉,握緊了手指。

她強力克製著,讓聲音聽起來很淡:“可能是,某個朋友教的吧。”

喬冉挑眉,還要說什麼,葉時衍卻伸手拉起了喬冉。

“蛋糕送了,祝福說完了,我們該走了,明天婚禮不要遲到。”

“婚禮,是幾點?”

施願多問了一句。

葉時衍看她一眼:“上午十點。”

施願愣了愣,她低頭,就看見手機裡醫療機構十分鐘前發來的簡訊。

“您預定的安樂死時間為,明天上午十點。”

施願抿緊了唇,一時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

葉時衍疑惑道:“怎麼了?”

施願抬頭看著他,強行擠出一個淡然的笑:“沒什麼。”

葉時衍沉沉看了她一眼,隨即彎腰對喬冉說了一句什麼,喬冉點點頭先離開了。

看著喬冉走遠,葉時衍才走到施願麵前,遞給她一張機票。

“參加完婚禮後,你就回國。”

施願一怔,隨即不可置通道:“你是在擔心我會破壞你們?”

葉時衍眸光幽暗,不置可否:“我不想我和喬冉之後出現任何意外。”

施願的心臟突然抽痛起來。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忍住卻仍舊忍不住地熱了眼眶。

她根本就破壞不了他們,因為她早就已經沒有時間了。

施願重重吐出一口氣,看著葉時衍,一字一句道:“葉時衍……”

葉時衍垂眸看著她,眼底一片黑暗。

施願的胸口彷彿被他深沉的眼神堵住了,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才含淚微笑著道:“葉時衍,我祝你,新婚快樂。”

葉時衍走後,施願回到房間,看著桌上沒吃完的蛋糕。

蛋糕上的奶油早已融化下榻,上麵的巧克力碎片落在桌上。

施願站了片刻,走過去,坐在桌邊一口口吃著。

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今天就是她的生日。

祝你生日快樂啊,施願。

你即將要死在自己生日的這一天。

施願看著空蕩的酒店,吃光了最後一口蛋糕,眼淚早已裹了滿臉。

她的二十七歲,她僅有的二十七年。

第二天,施願早早下樓退了房。

瑞士真的很小,她走出酒店就能看見成排的婚車。

婚車上寫著燙金的中文——“祝葉時衍和喬冉新婚快樂。”

施願看了那些車片刻,隨後轉身,打車去了醫療機構。

醫護人員早已經準備好了。

施願選了一個靠窗的房間,透過窗戶,遠處的阿爾卑斯山脈清晰可見。

她躺在床上,醫護人員一切準備妥當後,將一個控製器交到了她的手裡。

“推動開關後,三十秒內就會陷入沉睡,四分鐘左右將永遠離去,如果反悔了,隻需要將開關往回推即可停止。”

“在此之前,你有任何遺言,或者信件我們都可以代為轉交。”

施願怔愣著,她想說不會有人想聽她的遺言了。

可話到嘴邊,還是繞了個彎。

“那就等給我抬棺的那個人來了,請告訴他,讓他把我葬在我父母身邊吧。”

讓她回到爸媽身邊,一家團圓。

施願說完,最後看了一眼遠方的碧藍天空,就堅決推動了開關。

冰涼的液體流入體內,她並沒有覺得痛,隻是很冷,渾身都冷。

恍惚間,她彷彿聽見遠處教堂的鐘聲敲響。

悠揚的回聲回蕩在她耳邊,她知道,葉時衍的婚禮開始了。

在她生日這天,在她忌日這天。

兩行淚順著眼尾落下,施願緩緩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另一邊,教堂。

“聯係不上施願啊,怎麼辦?”

喬冉有些著急:“再過幾分鐘婚禮就開始了,她不會反悔給我做伴娘吧?”

葉時衍皺眉看著打不通的手機,抿緊了唇要往外走去:“我去找她。”

“那還是算了吧!”

喬冉喊住他,“不要伴娘也可以的,你不要耽誤婚禮了。”

葉時衍沉默了片刻,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一絲不安。

他看了眼窗外,還是有些焦急:“我很快回來,不會耽誤。”

他抬腳往外走去,手腕卻被喬冉猛地扯住。

“葉時衍!你到底想乾嘛?彆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的事!”

喬冉死死拉住葉時衍的手:“我爸媽和哥哥,可都是因為你而死的!你現在是想要拋下我嗎?!”

葉時衍渾身一僵,隻覺得腳下猶如千萬斤重,再也邁不出去。

他死死抿緊唇,良久,才收回腿。

這時,高昂的鐘聲忽然響起,驚起林間一片飛鳥。

所有人俱是一怔。

葉時衍就聽見教堂的鐘聲整整響了十三聲,赫然是喪鐘!

一股莫名的恐慌忽然縈繞心頭。

下一刻,他聽見教堂廣播聲驟然響起。

“今天有一位遠道而來的中國客人,在這裡選擇了安靜地離開人間,讓我們為她祈禱吧,願主保佑她的靈魂升入天堂。”

“她的名字是,施願。”

鐘聲回蕩在寂靜的教堂中,經久不息。

葉時衍耳中一陣轟鳴,他問喬冉:“廣播裡說的那個人是誰?”

喬冉震驚地捂住唇,她看著葉時衍空白的神情,搖了搖頭,眼中浮現出淚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葉時衍僵硬的後退了一步,他猛地掙開喬冉的手,快步走進教堂,急迫地抓起一名正在默哀信徒,聲音沙啞的問。

“廣播裡說的人是誰?”

那信徒奇怪地看他一眼:“好像是叫施願,你認識嗎?”

葉時衍徹底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明明昨天,她還好好地站在他麵前,對他說新婚快樂。

他渾身冰冷,忽然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他看著那串不斷跳動的號碼,隻覺得心一點點沉入深淵,彷彿隻要將電話接通,他就能知道一切。

他指尖有些顫抖地落在螢幕上。

喬冉從身後抱住他,哭著說:“什麼事都在婚禮後說好不好?今天是我們的婚禮,你說過要給我最完美的婚禮。”

她有預感,一旦接通電話,葉時衍為她編織的這場美夢就要醒了。

滾燙的淚水滲透禮服,落在葉時衍的後背。

他握緊手機,點選了接聽。

下一刻,全然陌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葉時衍先生是嗎?這邊是安樂宕機構,施願小姐安樂死前,希望在她死後,你能將她的骨灰送回國。”

葉時衍定定站在原地,心底有股徹底的涼意緩緩在血液裡流淌。

“你說……什麼?什麼安樂死?”

他沙啞著問完這句,情緒彷彿徹底爆發般,嘶吼著問:“她怎麼會安樂死,她……”

突然,他頓住了,他想到三天前,他接到過一通電話,電話中,說施願預約了安樂死。

可他當時怎麼說的,他說:“要死就死遠點。”

他忽然想起了這句話,感到整顆心被千刀萬剮,痛得喘不過氣來。

他拉開喬冉的手就往外走去。

喬冉攔在他麵前,淚水暈濕了眼妝:“時衍,你在我媽臨死前你答應過她什麼,你忘了嗎?”

葉時衍怔怔地低頭看她,彷彿根本不認識她,眼神穿過她落在很遠的地方。

他的臉色無比慘白。

“對不起,喬冉,對不起……”

他推開喬冉,快步走到車內,發動了汽車。

身後傳來喬冉的哭聲,他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汽車飛馳顛簸的開著,世界混沌而虛幻,葉時衍似乎跌入了白茫茫的霧氣之中,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隻有轟轟作響的腦中在閃回著過往的一些片段。

醫院裡,她說:“我是來體檢的。”

鮮血一滴滴落在畫冊上,她說:“感冒上火了。”

醫院裡,她看著窗外,神色淡淡地說:“我爸媽,都不在了。”

“葉時衍,能給我拍張照片嗎?”

其實他沒告訴施願,她的臉色真的很差。

差到連酒店橙紅的燈光落在她臉上,都顯得蒼白。

她的笑也那樣蒼白,眼中的淚水,卻是透明的。

她說:“葉時衍,我祝你,新婚快樂。”

“吱——”的一聲,汽車猛地在醫療機構前刹車。

葉時衍強撐著走進機構,周圍是一片死寂的慘白,濃重的消毒水縈繞在空氣裡,帶來一陣陣的窒息。

有人看了見他:“你是誰?來乾什麼的?”

“我來找人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我來找施願。”

“施願?施願已經死了,現在估計在火化了。”

那人說:“你就是她死前交代的,送她回國的人吧?”

葉時衍眼神空洞地看著那人。

“我是她安樂死的負責人,她死前留下了一本日記,既然你和她認識,這本日記你就替她一起帶回國吧。”

那人拿出一本日記遞給葉時衍。

葉時衍木然的翻開,隻看了一眼,死死壓抑的痛楚,就如同決堤般從胸口湧入眼眶。

眼淚一滴滴落在紙頁上,模糊了上麵的字跡。

第一頁。

“2024.7.1,天氣,晴。”

“今天是我們分手的第二個月,葉時衍,我要死了。”

2024年5月21日。

上海下了七天的雨,終於在那一天,出了很大的太陽。

施願親手給父母下葬,然後,在醫院收到了自己的檢查報告。

“癌症。”醫生說,“發現時,已經骨轉移。”

簡單來說,就是無藥可醫。

“化療,也隻能延長壽命。”

窗外的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金燦燦的陽光,一絲一縷地灑在施願身上,卻像冰一樣冷。

她看著那份檢查,聲音有些顫抖。

“最多,還有多久啊。”

醫生沉默了片刻,隻是說:“儘早接受化療的話,堅持的時間會更長一些。”

施願點點頭,喉中卻哽塞地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剛剛纔在爸媽墓前,說一定會好好活下去,沒想到這麼快就食言了。

接下來的兩個月,她在醫院做了四次化療。

第一次化療前,她在網上,搜尋各種關於癌症,關於化療,抱著無限恐懼去接受,最後卻發現,痛苦還是遠遠超過她心裡的預期。

骨髓抑製的作用增強,血細胞逐漸減少,一種難以描述的痛苦將她淹沒。

夢裡,她還能夢見爸媽與葉時衍,像是在懸崖邊苦苦掙紮,睜開眼,卻發現懸崖上空無一人。

內心的折磨遠遠比肉體的更加痛苦。

在第四次化療後,她回家,看見了家門口擺著一個蛋糕,纔想起那天是7月1日,是她的生日,這是爸媽死前,親手給她設計的蛋糕。

她把蛋糕提進門,淺淺吃了一口,卻沒有想象中的甜,是苦的,帶著反胃的痛楚。

一滴滴眼淚就這麼砸了下來。

透過朦朧的視線,她好像看見了爸爸媽媽,笑著對她說:“要幸福啊,要快樂啊。”

她哭了半晌,壓抑的哭聲回蕩在寂冷的房間裡,卻發現自己連個宣泄的出口都沒有。

“2024.7.1,天氣,晴。”

“今天是我們分手的第二個月,葉時衍,我要死了,給你打的電話你還是沒有接,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我隻是,太想和你說說話了,葉時衍,我沒有彆人可以說話了。”

葉時衍指尖顫抖起來,他讀到這一行,眼前徹底模糊不清了。

那個電話,他記得那個電話,他沒有接,然後,把電話拉黑了。

他以為施願有她爸媽陪著,不會痛苦的。

他真的以為,她的世界沒有他是不會有不同的。

“2024.8.23.天氣,小雨,葉時衍,生日快樂,你現在在做什麼呢?上次給你打電話,你把我電話拉黑了,所以我不敢聯係你了,可是我還是想問你,為什麼和我分手呢?如果再見麵,能不能告訴我答案?但我知道不會有這個機會了,因為我已經放棄化療,申請了瑞士的安樂死。”

“2025.1.3,安樂死的申請通過了,我知道,你也去瑞士了,你說死前能不能那麼巧合的,再見到你一眼呢?你還會記得我嗎?或許早就忘了吧。”

“2025.7.1,葉時衍,你可真是個混蛋,我很想罵你,可是那個蛋糕太甜了,甜到吃第一口,我就知道是你做的,我不想罵你了,葉時衍,謝謝你,陪我過了最後一個生日。”

醫療機構外,樹葉狂烈地搖晃。

金燦燦的陽光被樹葉和風打亂成破碎的光影,光芒閃動得讓人眩暈。

葉時衍臉上一片冰冷的濕意,他合上了日記本。

喬冉終於追了過來,她小心地拉起葉時衍的手。

“時衍,今天是我們的婚禮,你答應過我哥……”

“喬冉。”

葉時衍打斷她,眼尾一片通紅,聲音卻平靜得可怕。

“施願死了,喬冉,當初的所有條件,都作廢了。”

喬冉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她眼裡水光迅速蓄積:“葉時衍,你混蛋!是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的!是你讓我再也不能回國的,是為了救你,我爸媽還有我哥哥才會死的!你現在說不結婚了,就想拋下我嗎?”

葉時衍握著日記本的手緩緩收緊,心中一陣陣的沉重。

一年前,他救治了一個病患,發現那個病患是通緝犯地下黨首領,於是報了警。

幾天後,那位病患被判了死刑,警方怕他被找麻煩,讓他出國等一段時間再回來。

可他以自身為誘餌,想引出其他人。

但他沒想到,地下黨會當場動手,一個警察為了保護他,當場喪命。

當天晚上,警方找到了地下黨的老巢,可是,他們當家選擇魚死網破,早就派了幾個人,去那位警察的家裡報複。

等他趕到那位救他的警察家裡時,那位警察的妻子和兒子,都倒在了血泊中。

他妻子死前緊緊拉住他的手,奄奄一息地對她說:“看在老喬救了你的份上,幫我照顧我的女兒……她叫喬冉,求你照顧她,求你……”

然後,她死在了他懷裡。

都是因為救他,那位警察的妻子和兒子,都死在了他的麵前。

漫天的血霧好像將他淹沒,門外響起救護車的聲音,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卻什麼也感受不到了,喉嚨哽咽著,卻怎麼也哭不出聲。

直到三天後,他看見了那個女孩,她跪在靈堂前,臉色憔悴得彷彿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跪在喬冉身邊,喬冉哭喊著捶他胸口:“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是你害死了他們……”

他心中的愧疚無以言說,隻能緊緊地抱著喬冉,紅了眼眶。

燭光照耀在靈堂裡,他一抬眼就能看見為他逝去的三條命,三條人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

第二天早上,他終於回家,看見桌上擺著蛋糕,施願趴在桌上等了他一整晚。

他心頭一瞬間無比酸軟,他走過去緊緊抱住施願。

施願問:“怎麼了?”

他搖搖頭,哽咽地說不出話。

抱著施願的手緊了又緊,眼淚一滴滴砸在她的肩膀上。

有些話,不能說,說不出口。

但他知道,他和施願,已經完了。

這或許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個擁抱。

手中的日記本,冷得像冰,他以為隻要分手得夠絕情,痛苦的就隻有他一個人。

可如果是這樣的結果,如果是這樣的結果……

葉時衍垂眸看著日記本,痛苦地說:“或許,一開始就錯了。”

“什麼錯了?”喬冉的聲音顫抖。

葉時衍的視線終於從日記本上移開,平靜地落在她的臉上,他沒有說話。

喬冉卻陡然拉高了聲線:“什麼錯了!如果不是你我爸媽會死嗎?如果不是你,我會連國都回不去嗎?我真的很想恨你,可是……葉時衍,你不能這麼對我,就算施願死了又怎樣?這跟她有什麼關係?這是你欠我的!葉時衍!你欠我的,你永遠都還不清!”

“而且……”她哭著質問,“而且,當初不是你先提出,要和我交往的嗎?”

安葬完喬冉父母後。

葉時衍給她找了個心理醫生,時不時地就去找喬冉。

施願有時也會疑惑:“你最近怎麼這麼忙啊?不是臨時手術就是值班。”

他出門的腳步一頓:“醫院事多,過兩天,我要出躺外地。”

施願點頭:“嗯,記得給我帶特產。”

“你不問我去幾天嗎?萬一我是去找彆人呢?”

施願抱住他的腰,額頭抵在他的肩膀:“我家葉醫生我最放心啦,從來不會騙我的。”

葉時衍僵硬地抱住施願,看著她的發頂,眼眶有些熱:“如果有一天,我騙了你呢?”

施願重重咬了他肩膀一口:“那我就讓你再也見不到我。”

他說:“好。”

可是,他還是騙了她,那天,警方有動作,怕他們再被報複,於是讓他陪喬冉出國。

他們一起飛往了瑞士,在那間酒館裡,喬冉喝醉了,趴在吧檯上哭:“葉時衍,我真想恨你。”

葉時衍給她披上衣服:“對不起。”

“我不要聽對不起!”

喬冉耍酒瘋,扯住他的衣領,卻看見他肩膀上那個淡青色的牙印,她愣了愣。

葉時衍說:“你想要什麼?”

喬冉看著他,緩緩鬆開了衣領:“我要什麼你都給嗎?”

葉時衍說:“隻要我有。”

喬冉愣了愣,她紅了眼眶,她抬頭看著葉時衍,隨後,猛地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葉時衍一愣,下意識想要推開她。

可是他低頭,看著喬冉的眼睛,那雙眼睛含著水霧,和喬母死在她麵前時落淚的眼睛,一模一樣,他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

喬冉指著他的心問:“這個呢?你也給嗎?”

口袋中,手機震動不停,他知道是施願的電話。

可是,施願,我的命,早就不屬於我自己了。

他聽見自己說:“可以,我們在一起吧。”

那一次,他沒有給施願帶特產,之後的幾天,他處理了國內的所有事。

隨後,在那一個雨天,向施願提出了分手。

施願在雨裡站了一夜,他在她身後,和她淋著同樣的一場雨。

去瑞士的第二天,他發了一場高熱,迷迷糊糊中,全是施願的樣子,想要去碰,卻又碰不到。

他才驚覺,他和施願已經結束了,他未來的人生,早就被贖罪兩個字填滿。

他以為是這樣的,他曾以為是這樣的,可是當再見到施願的那一刻,他才發現,他做不到完全的贖罪,也做不到在她死後,還能和彆人在一起。

汽車飛馳在瑞士空曠的街道上,手機鈴聲響個不停,全都是喬冉打來的。

葉時衍看著螢幕許久,接通了。

喬冉哭著說:“我們今天不結婚了,時衍,你回來吧。”

葉時衍看著前方的街道,平靜地可怕:“我所有的錢,都在保險櫃裡,密碼是你的生日,足夠你今後一輩子不用工作,也能富裕生活。”

喬冉愣了愣:“你什麼意思?”

“喬冉,贖罪和報恩,其實還有另一種方法。”

葉時衍看著近在咫尺的大海,眸光沉寂,他重重踩下油門。

隨後“砰——”的一聲,汽車撞毀欄杆,重重地落在海裡。

海水頃刻間淹沒車身,電話中,傳來喬冉的哭喊聲,透過海水悶悶地傳入他的耳中。

施願死了,他的命也就沒了意義。

身死緣滅,他不會再被枷鎖困住餘生。

葉時衍緩緩閉上眼睛,忽然,一道聲音刺入他的耳膜。

“葉時衍!葉時衍!”

胸口沉悶窒息驟然退去,葉時衍猛地睜開眼,卻發現,已經在醫院。

喬冉坐在病床邊,紅著眼落淚。

葉時衍卻直直地看向她身後。

那裡,半透明的施願飄浮在空中。

施願從未想過,人死後是真的會變成鬼的。

藥水注射入經脈後,如她所想的,沒有任何痛苦地陷入了長眠。

但意識也僅僅隻是消失了片刻,隨後就像潮水般重新湧入腦海。

她睜開眼,就看見自己飄在半空,底下是她早已失去生機的軀體。

醫生似乎看不見她,過來確認她死亡後,給她開出了證明,就送她的身體去火化。

看著自己身體火化,未免有些太詭異,於是她就百無聊賴地在空中閒逛起來,沒想到會在走廊看見葉時衍,更沒想到他會看她的日記。

她愣了愣,想要合上日記本,卻怔住了,她看見葉時衍在哭。

他眼尾紅紅的,一滴滴的眼淚砸在本子上,他一直都很安靜,哭的時候也很安靜,卻偏偏能讓人感受到,他此刻的悲傷。

施願的心彷彿被什麼擊中一般,她靜靜飄在空中,看著他。

之後,喬冉也來了,他們爭吵著,說出那段她所不知道的過往。

她聽完,隻覺得唏噓,沒想到生前困擾她一年的難題,在她死後,竟然知道了。

她看著葉時衍,想說,選擇了喬冉,就好好跟她在一起吧。

可又想說,如果不喜歡喬冉,就離開吧,彆讓自己被愧疚困住一生。

可她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葉時衍離開機構,開著車沉入大海。

慌亂之中,她喊出了葉時衍的名字,葉時衍好像聽見了她的回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那一刻,她幾乎以為葉時衍能看見她。

就如同此刻。

他直直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施願微怔,剛想問是不是能看見她,就見葉時衍彆開了視線,彷彿從未看見她。

施願一愣,有些失望地低下頭。

喬冉哭著捶葉時衍的肩膀:“你個混蛋!你死了你讓我怎麼辦?”

葉時衍臉色蒼白地垂著頭:“抱歉。”

“抱歉有用嗎?”喬冉身上還穿著那套婚紗,前襟幾乎被眼淚浸濕透。

“施願就那麼重要?重要到她死了,你命都不要了?”

葉時衍默然。

這個問題,施願知道,葉時衍不會回答,他從來都能把自己的感情隱藏得很好。

她歎了口氣,卻聽見葉時衍說:“是。”

施願怔住,她看向葉時衍。

葉時衍眸光沉靜:“我從小沒有家人,在孤兒院長大,是施願讓我知道家是什麼,她曾是我的世界,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她,那麼對於我而言,也沒有意義。”

施願心口微酸,喬冉咬唇道:“那我呢?我又算什麼?”

“抱歉。”葉時衍看著她,“以前我以為,你想要什麼補償都可以給你,現在發現,有些東西,我永遠也給不了。”

“你……你就那麼喜歡施願。”喬冉哽住了,她啞聲道:“我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可是她死了!”

喬冉咬牙道:“死人,是永遠都不會回來的!”

她說完,奪門而出。

葉時衍靠在床頭,怔怔道:“死人,真的永遠不會回來嗎?”

施願歎了口氣,明知道葉時衍聽不見,卻還是回了一句:“不會。”

不知是不是錯覺,彷彿說完這句話後,葉時衍唇色更白了一分。

施願看了他片刻,轉身想要去看看喬冉,可剛飄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聲響。

她回頭,就看見葉時衍起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架在了手腕上。

“葉時衍!”

施願瞪大了眼睛,慌忙飄了過去,著急忙慌的想要阻止。

“既然你已經想通了,擺脫了過去的枷鎖,為什麼不過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呢?你不是說要去騎馬,要去海上揚帆嗎?你死了怎麼去?”

她也不管葉時衍聽得見還是聽不見,著急忙慌地說了一堆。

葉時衍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竟然自己想通了,把刀放下,重新回到了病床上。

施願皺眉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她是靈魂體,葉時衍本來也看不見她,就算她在這裡也無濟於事。

剛往門口走兩步,又看見葉時衍拿著刀往脖子上比劃了兩下。

施願慌忙走回來,還沒說話,就看見葉時衍把刀放下了。

她皺了皺眉,又往外走了兩步,葉時衍又拿起刀。

施願沉默了片刻,飄到葉時衍身邊,盯著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看得到我啊?”

他緊緊盯著葉時衍的臉,妄圖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破綻,但他隻是沉默著,冷峻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淡漠,仔細打量著手裡的刀。

明明什麼也沒說,明明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的話。

施願卻偏偏從他那張萬年不變的淡漠臉上,看出了一絲“你敢走,我就敢死”的錯覺。

她歎了口氣,想走,卻又怕他又想尋死,索性留了下來,嘀咕道。

“你到底聽得到我說話嗎?聽得到的話,就趕快把我送回家啊。”

不知道,爸媽是不是也變成靈魂體了,回去的話,是不是也能看到爸媽了。

她看著葉時衍:“你聽得到嗎?我想我爸媽了。”

葉時衍睫毛顫抖了一下,他放下刀,重新躺了下去

施願抿了抿唇,覺得他應該是聽不到的,有些失望。

下午,葉時衍出了院,醫生勸他:“你還是在醫院躺兩天吧。”

葉時衍搖頭:“不用了,我有很重要的事。”

施願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出院後直接去了醫療機構,取回了她的骨灰和死亡證明,當晚就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跟著他一同踏上飛機,施願心中感慨萬千:“沒想到,還有一天能回來。”

當時,她以為沒人送她回來,還在瑞士買了個墓地。

她低頭看葉時衍:“謝謝你。”

葉時衍指尖微微收緊,他唇抿了抿,剛想說什麼,一道聲音比他更快地插進來。

“你真想把我一個人丟在瑞士嗎?”

施願抬頭,看見喬冉走了上來,坐在葉時衍旁邊,她眼眶通紅地看著葉時衍懷裡的東西。

“你現在裝什麼深情?她死之前你怎麼不裝?她臉色那麼白,我都看出來她不舒服了,你看不出來?你關心過一句嗎?她不想參加我們的婚禮,你看不出來嗎?你還不是去找她逼著她來給我當伴娘?”

葉時衍唇色有些發白。

喬冉語氣愈加銳利:“是,她是你的世界,可你又給了她什麼?她如果沒有遇見你,死前或許還能看看瑞士的風光,可遇見你,死前就隻有你帶著她的痛苦!”

空氣一時沉寂了下來,葉時衍垂下眸,忽而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捂著唇,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喬冉被嚇到了,施願想起他從前就有呼吸症。

她下意識像從前那樣拍上葉時衍的背。

本以為靈魂體不會碰到,卻不曾想,這一下,結結實實拍在了葉時衍的背上。

葉時衍身形猛地一僵。

施願一愣,慌忙想要收回手,卻被葉時衍反手握住手腕。

她心頭猛地一跳,抬眸,就對上了葉時衍漆黑的瞳孔。

他……看得見她?

施願怔在原地,她屏住呼吸,看著葉時衍。

卻見葉時衍怔怔看了她片刻,隨後,鬆開手,對著喬冉說道。

“沒事。”

施願猛地後退一步,下意識鬆了一口氣,他……沒有發現。

她看著葉時衍,抿了抿唇,他真的沒看見嗎?

她想問,卻見葉時衍閉上了眼睛,已經睡了過去。

施願沉默了片刻,沒忍心吵醒他,在過道上站了片刻,路過她的人,每個都是穿過去了。

她看著手心,可是剛剛她真的感受到了葉時衍掌心溫熱的觸感。

她沉吟著,還沒想明白,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冷的:“讓開。”

施願回神,剛想說對不起,可下一刻,又愣住。

有人能看見她!

她猛地回頭,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很高,穿著黑色的長款風衣。

他微微低著頭,飛機白皙的頂燈光暈被他的發絲遮擋。

明明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可施願卻清晰感受到了,來自那雙冰冷如海的瞳孔中的一道目光。

強勢、明目張膽的、如同抽絲剝繭般,滲透一縷縷空氣,將她包裹。

“你……”施願道,“你能看見我?”

男人不耐的皺起眉,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聲音磁性醇厚的如同經年的酒。

“所以?你要繼續擋著嗎?”

施願一愣,下意識往一旁側過去,男人越過她。

她目光緊緊追隨的男人的背影,一直到他坐到自己位置,擋板遮住了她的視線,她才緩緩收回目光,心口跳得有些快。

這是第一次有人能看見她,而且,是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下了飛機,外麵下起了細細密密的雨。

喬父曾經的好友邱警官來接他們,上車,邱警官問道:“不是要結婚嗎?怎麼今天回來了?”

喬冉哽了一瞬:“沒有結成。”

“為什麼?”

“因為……”喬冉看了眼葉時衍,眼睛紅紅的,“因為,他不喜歡我。”

邱警官愣了愣,但也沒再說什麼,車內一時寂靜。

空氣中彌漫著車載香熏的味道,有些濃鬱,葉時衍輕咳了兩聲。

施願心皺眉道:“聞不了就開窗啊。”

葉時衍唇角微微揚起,他指骨抵著下唇,咳嗽著開啟了窗戶。

溫熱的風進入車內,邱警官回頭看了葉時衍一眼。

“當時你們說要結婚的時候,我還驚訝了一下,可我看你們兩相情願,我以為……”

他沒說完,他知道葉時衍當時有施願。

“那你這次回來,是要和你那個女朋友……”

“不是。”葉時衍低聲道,“她……不在了。”

邱警官一愣:“我不知道,抱歉。”

“沒事。”葉時衍靜靜看著窗外,“邱警官,你說人死後有靈魂嗎?”

施願心一跳,猛地看向葉時衍。

邱警官笑著道:“你們學醫的不是不信神佛?怎麼還迷信起來了?如果有靈魂你想做什麼?”

葉時衍也笑笑:“不知道,想做什麼,從來都不是我來選。”

“就比如,她想離開,我總是留不住。”

施願糾正他:“明明是你先離開的,下那麼大的雨我等了你一晚上。”

窗外下著小雨,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戶上,葉時衍看著窗外,忽然說:“麻煩停下車。”

邱警官停下車,葉時衍拉開車門走下去。

施願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不太想跟下去。

車輛緩緩開動,她看著後視鏡中,葉時衍的背影,抿緊了唇。

半個小時後,施願從警局飄了回來,看見葉時衍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雨水打濕了他的發絲。

他脫下外套,罩在了骨灰盒上,靜靜地把她的骨灰抱在懷裡,沒有什麼表情。

她飄過去:“下雨不回家,你想病死在這裡嗎?等會我骨灰都泡成湯了。”

葉時衍身形微微一動,他低下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神情。

施願有些生氣地轉到他身前,想要罵他,卻愣住了。

葉時衍在哭,眼淚一滴滴從他的眼尾落下,和雨水融在一起。

施願心中一疼:“你怎麼了?”

問完,又覺得自己蠢,葉時衍能聽見纔怪了。

下一刻,就聽見葉時衍低聲道。

“我以為你是假的。”

施願一愣,看向葉時衍的眼睛:“你……你看得見我?”

葉時衍沒有回答,目光淡淡地透過她看向地麵的雨水。

施願有些失望,看來是發燒燒糊塗了。

她看著葉時衍身上單薄的襯衫:“打輛車回去吧。”

葉時衍依舊沉默,他在雨裡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纔回了家。

他把骨灰放在了施父施母旁邊,施願在彆墅裡找了父母一圈,也沒看見一個靈魂體。

她有些失望地回到一樓,看見葉時衍躺在沙發上。

她拍了拍葉時衍的臉,滾燙。

她握住他的手,在手機上給邱警官發了條資訊,讓他幫忙叫救護車。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施願剛想跟著上車,忽然,心底劃過一抹涼意。

她猛地頓住腳步,抬眼的一瞬間,對上了一雙幽暗深邃的目光。

是飛機上的那個男人。

他打著傘,靜靜地站在路的對麵,透過細細的雨幕,看著她。

那麼平靜,卻又那樣肆無忌憚,無波無瀾的背後,彷彿藏著一片洶湧的黑暗。

施願緊了緊手,她走過去:“你跟蹤我?”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你也配?”

說話毫不留情,施願一愣,就見男人轉身要走。

她攔在男人麵前:“你能看見我,你一定知道我現在是怎麼回事。”

既然人能有靈魂體,可為什麼她爸媽的不在?街上空空蕩蕩的,也隻有幾個漂浮的靈魂,還有,葉時衍為什麼能看見她,這個人又為什麼也能看見她?

滿腹的疑問縈繞在她嘴邊,男人垂眸:“七日還魂,很難猜嗎?”

七日還魂?

施願愣了愣,算算時間,今天是第六天,所以,她隻能留一天了?難怪爸媽都不見了。

可是之後呢?

施願還想再問,男人卻已經走遠了,背影消失在了漫天的雨幕之中。

她有些失望,在街上遊蕩了半天,才往醫院飄去。

剛到醫院,就看見急診室手忙腳亂地亂作一團。

她怔了怔,想去看看葉時衍在哪間病房,卻看見被推進急診室的人竟然就是葉時衍。

施願僵在原地,在嘈雜的人聲中聽清了始末。

“好像是發燒醒過來的時候,突然神誌不清了。”

“說什麼,又不見了,果然是幻覺之類的話,然後就割腕了。”

“啊?為什麼?這麼年輕怎麼要死要活的?”

“誰知道呢?感覺精神有問題吧……”

施願聽完,站在走廊裡,看著急診室亮起的紅燈,隻覺胸口有些窒息。

明明是靈魂,該感受不到冷才對,可此刻,卻隻覺得心中一片涼意。

葉時衍高燒,沒什麼力氣,割腕的傷口不深,沒有進重症病房。

施願在病床前,看了葉時衍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葉時衍才醒過來。

他睜開眼,目光一瞬不瞬的儘數落在施願臉上。

施願忍住心口的怒意:“你就那麼想死?”

葉時衍抿了抿唇,忽然笑了:“果然,隻有在我快死的時候,你才會出現。”

第一次見麵就是,他快死的時候,後來,也是看見他要死了,才留下來。

昨天他從醫院醒來沒有看見施願,果然,瀕死時她就出現了。

施願想罵人,可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又軟了下去,她咬牙道:“我一直在你身邊啊,你沒死的時候我也在,我昨天去街上轉了一圈,你要死要活的乾什麼?”

葉時衍怔怔看著她:“一直?”

施願沉默下來。

葉時衍問:“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施願扯了扯嘴角,心中一片酸楚。

她看了眼桌上的時鐘,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9.45。

再過十五分鐘,七日還魂就結束了。

她也就,徹底消失了。

一片寂靜的氛圍中,葉時衍驟然握緊了施願的手腕。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施願沉默著低下頭,能清晰地看見葉時衍手腕上滲出的血跡,鮮紅一點點地刺入她的眼睛,葉時衍卻彷彿無知無覺,隻是緊緊看著她的眼睛,彷彿這個答案,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施願心頭酸脹一片,她避開葉時衍的眼睛,扯了扯嘴角。

“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時鐘“噠噠——”的回響在寂冷的病房中,葉時衍緊張的神色,略微緩解。

緊張過後,疲倦的感覺逐漸在胸口湧起,他靠在床頭,神色倦倦:“施願,你從來沒騙過我,這一次,也不許騙我。”

施願心中某處驟然塌陷,她鼻尖一酸,點了點頭:“嗯,不騙你。”

她看著葉時衍,不受控製地伸手,輕撫過他的頭,輕聲道:“睡吧。”

“睡醒了,你還在嗎?”

施願沉默了片刻,剛想回答,卻見葉時衍已經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微風吹過他的發絲,他的臉沉靜俊逸。

她似乎,很久沒有見過葉時衍睡著的模樣了。

施願的胸口彷彿被窗外燦爛的陽光堵住了,她望著葉時衍,他的臉距離她如此之近,時光彷彿流轉回到了她初見他的時候,彷彿一切從未變過。

他還是葉時衍,她也還是她。

施願輕歎了口氣,心口酸軟到彷彿輕輕一碰就會流下淚來。

桌上的時鐘,緩緩指向十點整。

身體越來越輕,眼前越來越模糊,施願知道,她要消失了。

她咬緊唇,開口,卻還是沙啞:“葉時衍,再見。”

或許,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了。

意識陷入黑暗前,她哽咽著說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隨著窗外一陣風過,葉時衍猛然驚醒。

陽光透過窗柩,燦爛的灑在地上,病房內,卻再也沒了施願的身影。

空空蕩蕩的,隻剩下葉時衍,一個人。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醫院裡,安靜得隻有呼吸的聲音。

蔚藍的天空,純潔的白雲,陽光一絲一縷的彷彿金線纏繞世間萬物。

火化場裡,卻一如既往的冰冷。

“噠——”

十二點鐘聲敲響,施願驟然睜開眼睛,那為她化妝的入殮師瞪大了眼睛,驚叫著跑開了。

“詐屍了!”

施願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冰冷的,可是卻能清晰感受到脈搏在流淌。

她,不是死了嗎?

她愣愣地從棺材中坐起身,看著對麵窗戶上自己的臉時,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她的臉,是一張全然陌生、年輕的臉。

她不由摸上自己的臉,一瞬間無數疑問與不解湧上心頭,她明明已經死了才對,按理說,七日還魂後,就該魂飛魄散了,為什麼還會在這裡?

還沒想明白,突然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

施願愣愣地轉頭,就看見一個修長人影站在門口,她心頭一凜,是飛機上那個人。

她剛想喊她,入殮師卻驚恐地開口:“你送過來的這個人詐屍了!你還是趕緊送去醫院吧!”

那人淡定地走到棺材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施願麵前所有的光。

施願警惕地往後靠了靠,卻見他定定看了她兩秒,隨後俯身,看著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

“不該感謝我嗎?”

施願心頭一跳,她抬眸,就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瞳孔。

一瞬間,她就明白,這個男人,知道這具身體的靈魂是她。

她手緊了緊:“你怎麼知道是我?還有我應該感謝你什麼?你到底是誰?”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你的疑問,總是很多。”

施願抿唇道:“隻是想為感謝你找個理由。”

窗前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入殮師早已經離開,冰冷的房間裡,隻剩下兩個人。

男人沉默地看著她,在施願以為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男人開口了。

“黎睢。”

寒如冬湖的聲音回響在耳邊,施願愣了愣:“什麼?”

“名字。”黎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以及,你的主人。”

施願沉默了片刻,“抱歉,我沒有這方麵的喜好。”

黎睢道:“我也沒有。”

“那你……”施願抿了抿唇,“那你這是什麼意思?”

“讓你複生的條件,是讓你聽命於我,幫我,做一件事情。”黎睢神情淡然。

施願想拒絕的話堵在了嘴邊,畢竟沒有人會拒絕一個能活著的機會,可……

“那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呢?”

“死了。”

“那她也會變成靈魂體嗎?”施願抬頭往天上看了看,卻隻能看見慘白的天花板。

黎睢淡淡道:“若沒有強烈的願望,靈魂不會留在世上。”

強烈的願望?

施願怔了片刻,那她能成為靈魂體,一定有強烈的願望,可是那願望是什麼呢?

她往深處想,可腦中卻傳來一陣刺痛,全然想不起來了。

她捂住頭:“那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

黎睢靜靜看了她片刻,隨後伸出手。

施願隻覺下頜一涼,黎睢修長的指尖輕挑起她的下巴,一貫淡漠的眸中,罕見地出現了探究的神色,他勾了勾唇角:“留在我身邊,供我研究。”

“隻有願望極度強烈的人,纔能有複生的資格,你內心,極度強烈的願望,是什麼呢?”

施願頓了頓,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出什麼,可隨即,又瞬間消散。

她苦笑一聲,不隻是黎睢想知道,她也想知道。

這具身體的原身無父無母,唯一有聯係的隻有黎睢。

黎睢當天以上司的身份帶施願出了火葬場,看著窗外不斷回退的景色,施願感歎道:“感覺,變化很大啊。”

“嗯,你已經死了三年了。”

施願心頭一跳,三年了,她已經死三年了,那……葉時衍呢?回瑞士了嗎?

想到葉時衍,施願手指緊了緊。

車子很快開到市中心,卻不是往住宅區,而且開往酒店。

施願愣了愣:“不是應該回我家嗎?”

黎睢冷冷看她一眼:“今天有個酒局。”

施願看了眼他身上早已準備好的西裝,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領服裝,氣笑了。

她就想啊,為什麼原身死後還要給她穿工作裝,本以為原身是個工作狂,現在看來,不是,是上司是個周扒皮。

施願搖頭道:“我剛活,我不去。”

本沒想讓黎睢同意,誰知他點點頭,當即就停下了車。

施願一愣,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但還是開啟了車門,正準備下車,就聽見他低聲開口。

“合作物件是,葉時衍。”

施願怔住,回頭,就見黎睢側頭,冷冷的餘光落在她臉上。

“這或許,是你和他最後見麵的機會,確定不去?”

施願疑惑地皺眉:“他是醫生,跟你能有什麼合作?”

“這三年間發生的事,我沒必要和你解釋。”

黎睢收回目光,“你隻需要回答,去或者不去。”

他高高在上的語氣,讓施願心中有些不爽,可沉默了片刻,她腦海中莫名浮現出葉時衍最後看她的那一眼,還是緩緩關上了車門。

“當然,見見老熟人嘛。”

她很想知道黎睢口中的最後見麵機會是什麼意思,可她看著黎睢冷漠的側臉,知道自己問了也不會有結果,索性轉頭看著窗外,心頭升起一股對所有事情都無知的煩悶。

車子很快到酒店,剛進門,就看見一個人在門口。

施願隻看了一眼,就頓住了,那人正是喬冉。

喬冉看見他們,微笑著迎過來:“黎總,有失遠迎。”

施願愣了愣,沒明白過來為什麼喬冉會在這裡,還未說話,就聽喬冉道:“這位是?”

“我特助。”黎睢頓了頓,“禾羽。”

禾羽是原身的名字。

喬冉微笑著朝施願伸出手:“禾特助,你好,我是葉總的未婚妻,喬冉。”

葉時衍?

施願看著喬冉臉上甜蜜的笑容,隻覺心頭莫名有些悵然。

三年了,葉時衍還是選擇了喬冉。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喬冉的手:“你好。”

打過招呼後,喬冉帶著他們一路去了包廂。

開啟門,酒店特有的清香,充斥在鼻腔內。

偌大的包廂內,隻坐著一個人,他背對著三人而坐。

即便看不清他的臉,即便他隻露出一個背影,施願依舊認得出來,是葉時衍。

她怔怔看了他片刻,就見葉時衍起身,隨後轉過頭來。

施願其實是很少看見他穿西裝的模樣的,他說不喜歡被西裝束縛,領帶像是鐵鏈一般,緊緊箍著人的喉嚨。

可她從未說過,他穿西裝真的很好看,身長玉立的,像是堅韌的鬆柏。

施願胸口被堵住了,她低頭,就看見葉時衍手腕上,戴上了一塊腕錶,隻露出一點疤痕,她心頭一跳,認出那是葉時衍割腕的傷口。

她緊緊抿著唇,心頭湧上萬千思緒,幾乎是一瞬間就要喊出葉時衍的名字,可到嘴邊,又問不出口了。

既然葉時衍已經決定要結婚了,她也就沒必要打擾他了。

她跟在黎睢身邊坐下,黎睢和葉時衍都是沉默的性格,合作細節反倒是喬冉說得比較多。

最後蓋棺論定之前,合同推到了施願麵前,喬冉笑著道。

“禾特助看看合同還有哪裡不對?”

施願接過合同,這次合作的是一個珠寶展,細節什麼的都沒問題,唯一的問題是。

“粉鑽固然珍貴,但紅鑽的價值更高,主展品換成這條紅鑽項鏈或許更出彩,而且市麵上的紅鑽雖做成項鏈光彩逼人,可個人覺得,做成戒麵,似乎更能突出紅鑽的價值……”

她說完,頓了頓,他們隻是合作方,並不能將她的設計思想,帶入甲方公司。

她剛想道歉,就覺得背脊一涼。

施願抬頭,就見葉時衍正淡淡看著她,清冷的目光在她臉上劃過,淡然地說道。

“記住了。”

施願心中暗暗吐出一口氣,剛想將合同給黎睢,就聽葉時衍又淡淡開口。

“這次展覽需要合作方派人跟蹤進度。”

施願心頭一凜,一股莫名的不安感瞬間滲透心臟,果然,下一刻見葉時衍的目光緩緩落在了她身上。

“就她吧。”

施願驟然捏緊了手中的合同。

她抿緊了唇,暗暗看向黎睢,低聲道:“我不去。”

黎睢看她一眼:“嗯。”

黎睢不同意,那麼葉時衍也不能強迫吧?

施願剛放下心來,下一刻,就聽黎睢說道:“好,帶她走吧。”

“?”施願瞪大了眼睛,“你就這麼把我賣了?”

黎睢道:“你的願望,應當與葉時衍有關。”

施願頓了頓,她看著葉時衍手腕上遮住傷口的腕錶,隻覺呼吸有些沉重起來。

不是應當,是一定。

雖然不記得了,但她能十分確定,她的願望一定與葉時衍有關。

可是……

她抬眸,就能看見站在葉時衍身旁的喬冉,心頭微微發酸。

這三年間,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既然葉時衍已經有了喬冉,那麼她又何必在意她三年前的願望呢?

她攥緊了手,喬冉也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笑著道:“好,展覽開始前,我會安排禾小姐到我們公司。”

飯局結束後,喬冉沒有再坐黎睢的車,上了葉時衍的車。

車內,司機開著車,悄然坐在副駕駛,施願和葉時衍坐在後座。

施願微微側頭,就能看見葉時衍俊逸淡漠的側臉,她低下頭,喉中有些乾澀。

車輛中死一般的寂靜,忽然,葉時衍淡淡開口。

“這次展覽聯係了私人收藏家展出一係列收藏品,藍鑽的戒指有深彩和淡彩,但隻能展出一個,你覺得該用哪個?”

施願愣了愣,看著前座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的喬冉,才明白過來這是在問她。

她小心道:“這應該是公司機密,我能知道嗎?”

國內擁有藍鑽的私人買家不多,一旦泄露資訊,對家公司捷足先登,那必然麻煩。

葉時衍轉了轉腕錶:“回答。”

既然公司老總都不擔心泄露,施願也沒必要為他們擔心,坦然道:“展覽價值來看,淡彩藍鑽會比深彩藍鑽更接近豔彩的質感,所以應該選擇淡彩,可是……”

她頓了頓,看向窗外:“可是深彩藍鑽深邃的光澤,在燈光下,恍若深邃的海洋,望進去,彷彿深藍的海水將你重重包裹,窒息而又神秘,是任何鑽石都比不過的意境,而且……”

她目光怔怔,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和葉時衍一起去海底世界。

葉時衍抬頭看著頭頂海水,幽藍的燈光映照在他眼底,泛起如同藍鑽般的光澤。

都說愛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那一刻,她深深切切地體會到,什麼是深情的海。

施願笑著回過神來:“不過是我自己的拙見,選擇什麼還是要看物品本身的價值。”

她轉頭,就見葉時衍正直直望著她,幽深的目光緊緊凝著她的眼睛,彷彿要透過她的眼睛看見她身體中的另一個靈魂。

施願一愣,下一刻,就見葉時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抿緊唇道:“你再說一遍。”

施願頓了頓,還是說道:“我說,選擇什麼還是要看物品的本身價值,好疼,放手……”

她抿緊唇,猛地掙開葉時衍的手,卻不小心扯下他的腕錶。

下一刻,就愣在原地。

隻見他手腕上,縱橫交錯著,無數道傷疤。

像是,割過無數次腕。

“你……”施願心驟然一緊,她緊緊盯著那些傷疤,怔怔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時衍冷靜下來,沉默地將腕錶重新戴好:“沒什麼。”

什麼沒什麼?她明明看見了。

施願還想再問,車卻停了下來,喬冉的聲音在副駕響起。

“時衍,到了。”

葉時衍“嗯”了一聲,先一步開啟車門,下了車。

施願閉了閉眼,忍住心頭翻湧的情緒,下了車,纔看清麵前的公司,算不上大,但絕對不算小。

她怔怔看著葉時衍的背影,隻覺越來越多的疑惑縈繞心頭。

他以前明明說過很討厭經營,為什麼會開公司?為什麼是關於珠寶展覽的公司?還有,他手腕的傷疤,又是怎麼回事?

是因為她嗎……

施願還未想明白,喬冉就走到了她身邊。

“關於葉總的事,我希望你少打聽。”

施願一愣,轉頭就看見喬冉冰冷的神情,和三年前柔弱的她全然不同,彷彿這三年,她也成長了許多。

隻有她一人,在原地踏步,完全不明白,這些年發生了什麼。

施願點點頭:“好的,我明白。”

畢竟現在喬冉是葉時衍的未婚妻,不希望她接近是應該的。

喬冉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希望你真的明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施願都會留在葉時衍的公司,跟進整個展覽的進度。

為了方便,她的工位,就在葉時衍辦公室門口。

剛到工位就被葉時衍叫進了辦公室。

葉時衍將幾份設計放在她麵前:“這幾份設計中途斷了,你有靈感就將它設計完吧。”

施願開啟手稿,才發現,竟然都是她曾經的設計,隻可惜,最後病入膏肓,也沒有時間將他們設計完成,她愣了愣,想到之前合同上的一些展品,似乎也十分熟悉。

都是她曾經設計的稿件。

施願呼吸一滯,驀然看向葉時衍,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在她腦海中浮現。

所以,葉時衍開這個公司,是為了幫她,實現未曾實現的夢想嗎……

施願握著手稿的手緊了緊,她猛地合上檔案:“抱歉,這不在我指責範圍內。”

葉時衍曾經因為還喬冉一家的恩情,斷送了很多,她不想在她死後,用她的遺願,來困住葉時衍的餘生,那太殘忍了。

葉時衍淡淡看她片刻,垂下眸:“是嗎?”

“嗯。”施願道,“我在貴公司隻是負責跟進展覽。”

葉時衍看著她:“等到展覽結束,你就會離開?”

施願握緊手指,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是。”

“不會有任何留下來的可能。”

施願依舊道:“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隻覺得彷彿在答完這句話後,葉時衍唇色蒼白了下去。

葉時衍低下頭:“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施願頓了頓,走了出去,關上門的一瞬間,她彷彿聽見了葉時衍咳嗽的聲音。

她握著把手的手微頓,還是關上了門。

施願站在公司門口,深深歎了口氣。

她現在,真不想麵對葉時衍。

剛踏進公司,卻見葉時衍沒來公司,施願剛暗暗鬆了口氣,就見喬冉氣勢洶洶地走到她麵前。

開口一句就是:“你昨天對葉時衍說了什麼?你能不能放過他?”

施願愣住,她看著喬冉通紅的眼睛,不明所以:“什麼?”

喬冉哽咽著,大顆的眼淚一滴滴從眼眶湧出,落在桌麵上。

剛才的動靜,引來一些同事的目光。

喬冉抬手重重擦去眼淚,伸手將施願帶進辦公室,克製著說道。

“昨天你對葉時衍說什麼了?”

施願看著她的神情,隻覺事情彷彿很重,於是冷靜地將一字一句將昨天的對話複刻。

“我隻說了這些,沒有彆的。”

她抿緊唇:“葉時……葉總,怎麼了?為什麼要我放過他?”

喬冉聽完,沉默了片刻,偏過頭道:“抱歉,隻是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施願一愣,她知道,喬羽的這張臉,和她並沒有很像,隻有眼睛,像極了她原來的臉。

喬冉對此完全緘默,可看著施願有些愣住的臉,想到上午胡亂發火的模樣,還是有些歉疚地解釋:“自從施……自從那個人死後,時衍的狀態就很不好,應該是把你當作那個人了。”

所以,替身文學嗎?

施願看著喬冉道:“你纔是他的未婚妻。”

喬冉怔了怔,苦澀道:“如果真是,就好了。”

醫院門口,葉時衍上了邱警官的車,車輛行駛在路間,邱警官餘光看了眼他有些蒼白的臉色,歎了口氣:“三年了,還是放不下?”

葉時衍看著窗外,沒有說話。

邱警官道:“偶爾也該看看身邊人啊,三年前你那個狀態,喬冉都陪你走過來了,你就沒有一點動心嗎?”

葉時衍依舊沉默。

邱警官又是一聲歎息:“好,我也不勸你,但你這一年不是好好的,怎麼昨天又開始了?發生什麼了?”

葉時衍眸光終於動了動:“我看見她了。”

邱警官皺了皺眉,剛想說又開始了,就見葉時衍轉頭看向他:“麻煩停下車。”

車停下,葉時衍開啟車門下了車:“謝謝。”

邱警官皺了皺眉,往他走向的咖啡館看過去,咖啡館靠窗的位置,坐著一男一女。

咖啡館。

施願攪動著咖啡:“我什麼也沒想起來。”

“嗯。”黎睢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找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施願道:“還有,喝杯咖啡。”

黎睢看她一眼,冷笑一聲,起身就走。

施願拉住他的手腕:“這麼不給麵子?”

黎睢掙開她的手,用紙巾擦了擦手腕,語氣淡漠:“你有麵子嗎?”

說話又難聽又冷漠。

“我覺得我有。”施願直視著他的眼睛,“昨天剛醒過來,沒太清醒,我昨晚想了想,要研究我,那是你的事,其實我完全可以不配合,想要我配合,不該是我當你的下屬,而是應該,你來求我。”

黎睢眯了眯眼睛:“我求你?”

“既然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態度。”施願勾唇道,“想要我配合,就告訴我,我身上的所有秘密。”

黎睢看了她片刻,忽然重新坐了下去:“等你想起一切後,你會知道你的秘密,某種程度上,我們追求的,是同一個東西。”

施願道:“方式不同,我要你幫我回想,我不想留在葉時衍身邊。”

“哦?”黎睢看了前方,微微一笑,“你很討厭葉時衍嗎?”

施願如實道:“不討厭,但也不想見。”

“以後都不想見?”

“不想。”

“死都不想見?”

“不想。”

黎睢勾了勾唇,施願看著他的笑皺起眉,還沒弄清楚,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

“是嗎?”

施願一愣,轉頭,就看見葉時衍站在她身後,正冷冷看著她。

咖啡館門口的風鈴,鈴鈴地響著。

施願看著葉時衍,喉中有些乾澀:“葉總,有偷聽彆人話的習慣嗎?”

葉時衍垂眸,靜靜凝著她:“喬特助,也有背後吐槽甲方的習慣,我做了什麼,讓你這麼不想見到我?”

施願沉默了片刻:“職場騷擾,算嗎?”

“騷然?”葉時衍低笑了一聲,指骨抵住嘴唇,忽而重重咳嗽起來。

施願一愣,才發現他的臉色似乎比昨天蒼白了些,她下意識想要關心,可又攥緊手忍了回來。

既然已經決定放手,那麼就不要再多餘關心了。

她淡淡道:“葉總不舒服,還是回去吧。”

葉時衍止住咳嗽,抬起眼皮看她:“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來抓擅離職守的員工。”

施願皺眉道:“我是黎總的特助。”

不是你們公司的人。

葉時衍點點頭:“嗯,有泄露公司機密的風險,所以在展覽之前,你不要和他見麵了。”

這時候泄露機密了?昨天藍寶石就不泄露了?

施願幾乎被氣笑了,剛想說話,看著他的眼睛,話又頓住了。

反正是要回公司的,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

她起身要走,這時,黎睢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施願疑惑看向他,就見他唇角勾起一抹淡薄的弧度:“向上級彙報工作而已,她終究是我公司的人。”

葉時衍冷冷看向他:“但現在,她是我公司的人。”

“是嗎?”黎睢挑眉,“你對她瞭解多少?又怎麼確定她會和你回去?”

葉時衍抿緊唇,目光落在施願臉上。

黎睢道:“你不是不想見他嗎?可以,我換個人去跟他們公司對接。”

施願一愣,她轉頭看著黎睢戲謔的眼神,低聲道:“你發什麼瘋?”

黎睢不語,隻是玩味般地看著她。

施願深吸一口氣,知道黎睢這是在跟她賭,賭是她更在乎當初的願望,自願成為他的下級。

她本身並不想讓黎睢如願,可是,可是她轉頭就看見葉時衍落寞不肯放手的眼神。

和當初靈魂體時,讓她不要離開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她的心陡然塌陷了。

這場博弈,她輸了。

替身……就替身吧,下屬,就下屬吧。

她深吸一口氣,掙開了黎睢的手:“我會好好工作的。”

直到想起一切的那一天,正式地,向葉時衍告彆。

從咖啡館離開後,葉時衍和她一起回了公司。

施願本以為他還會有很多話說,可出乎意料的,他直接進了辦公室,再也沒出來。

下班前,喬冉再次找到她。

“以後你就是時衍的貼身助理,負責他的衣食住行。”

施願皺眉:“這不是我的職責,這個職位,我也不想做,畢竟葉總有未婚妻不是嗎?”

喬冉又能同意嗎?

出乎意料的,喬冉淡淡道:“是我給他安排的。”

施願一愣,不解地看向喬冉。

喬冉將手中的檔案放在桌上,示意她開啟。

施願開啟,隻看了一眼,就愣住了,那不是公司的檔案,而是醫院的報告。

葉時衍多次自殺住院的報告。

施願心中驟然一疼:“什麼意思?”

喬冉道:“說實話,能遇到一個能讓他開口說話的人,我雖然不甘心,但也希望你能留在他身邊,畢竟,三年前那個女人死後,葉時衍就幾乎瘋了。”

施願指尖緊了緊,就見喬冉平靜地看著她,聲音沉痛。

“每次送他進醫院,都說隻有快死的時候,施願才會出現。”

可每一次,都沒有出現。

施願目光驟然一頓,她忽然想起,在她消失前,葉時衍曾與她的對話。

“果然,隻有在我快死的時候,你才會出現。”

她胸口彷彿被重重一錘,難怪,難怪手腕上會有那麼多傷疤,難怪會有這麼多自殺的記錄。

他不是想死,他隻是想再見到她。

施願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心底有把尖銳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剜絞著。

她猛地握緊手指,用掌心尖銳的疼痛逼退內心的痛楚,強力克製著,讓聲音聽起來很淡。

“跟我有什麼關係?”

喬冉的眼眶通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自顧自地說著:“曾經我想過無數種方法,讓他振作起來,後來,實在是沒辦法了,我隻能用我爸媽的死讓他愧疚,讓他重新娶我。”

“我知道他不愛我,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可即便是那樣也留不住他,直到那天,我在施願家裡,找到一封寫給葉時衍的遺書。”

施願一愣,喬冉繼續說著:“遺書上寫著,想讓葉時衍幫她完成未實現的遺願,他才重新活了過來,開了這家公司。”

喬冉輕聲歎息著,施願卻覺得匪夷所思。

開展確實是她畢生的夢想,可她從來,沒有給葉時衍留過什麼遺書。

遺書……

施願腦中白光一閃,忽然一個畫麵出現在她的腦海。

滿浴缸的血……葉時衍蒼白的臉……還有書桌、戒指、她好像寫過什麼東西……

可當她再回想寫過什麼時,頭突然劇痛起來,她撐住桌角,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她抿緊唇,聽喬冉繼續說道:“雖然他依舊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有很多時候,我都感覺,他好像已經離我而去了,但自從他見到你之後,似乎又多了一絲生機。”

“不管是替身還是幻想,禾羽,算我請求你,幫我讓他重新活過來吧。”

施願看著她濕潤的眼睛,頭一陣陣的針刺般的疼痛,她沉默了很久,低聲道。

“抱歉,我不能。”

樓梯間,電話中傳來黎睢淡漠的聲音:“為什麼拒絕?”

施願靠著扶手,看著窗外金燦燦的陽光,有些恍然:“不知道,其實知道葉時衍這三年的那一刻,我……是想告訴他一切的,可冥冥之中,彷彿又有人在我耳邊說,拒絕她。”

“她說,拒絕她,重來一世,不該為彆人而活,要為自己。”

話筒中沉默了片刻,忽然,黎睢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你還不是很蠢。”

施願習慣了他的毒舌,淡淡道:“不過,我今天確實想起來了一些東西。”

她努力回想著:“我好像想起來,曾經在書桌前寫過一封信,然後,信封裡,還放了一枚戒指,但是戒指的款式,還有信的內容,我想不起來了。”

“這代表著什麼呢?”

黎睢道:“可能你的願望是要結婚,結個婚,是不是會想起來更多?”

施願皺眉:“和誰結婚?”

黎睢沉默了下來,施願皺眉聽著,以為是斷線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他有些喑啞的聲音。

“和我。”

施願愣了愣,忽然想起第二次見麵時黎睢對她說的話。

她學著黎睢的語氣,裝模作樣地冷聲道:“你配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彷彿連呼吸都冰冷起來了:“你在開玩笑嗎?”

施願道:“是你先開玩笑的,跟你這個嘴臭臉也臭的男人結婚,我不如跟豬結婚。”

黎睢冷笑一聲:“你以為我很想娶你嗎?”

說完,冷冷結束通話了電話。

施願收起手機回了辦公室,剛到工位,就看見桌上一張飛往東城的機票。

她拿起來看了眼,問一旁的助理:“你好,請問這是誰的?”

助理看了眼,道:“是喬小姐給你的,明天林總出差,你跟林總一起去。”

施願沉默地看了眼喬冉的背影,和三年前在瑞士見她時的弱柳扶風全然不同。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機票,隻覺得此刻這張輕飄飄的紙,千萬斤重。

葉時衍這次出差隻帶了一個名額。

一路上,施願儘職儘責,除了工作之外與葉時衍基本沒什麼話題。

機場拿行李時,秉著工作職責,她去給葉時衍拿箱子,剛碰上,葉時衍也恰好伸出手。

兩隻手碰在一起,冰冷的觸感沿著施願的手背一直冷進心頭。

她愣了愣,收回手:“那葉總就自己拿吧。”

葉時衍淡淡看了她空無一物的身後:“出差三天,換洗衣物也不帶?”

施願無所謂道:“買新的,換了就扔了。”

她現在還能在這具身體裡多久都不知道,沒必要留下太多自己的東西。

何況用的是黎睢的錢,她不心疼。

葉時衍動了動手腕,陡然笑了笑:“真是灑脫。”

不知是不是錯覺,施願總覺得他這笑中帶了些冷意,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葉時衍按住箱子的手一鬆:“拿行李。”

施願不解:“你剛剛不是說不用?”

葉時衍沉默地看著她,眼眸幽深:“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

施願愣了愣,竟然有些想笑。

真不愧是開公司的人啊,說起話來真是越來越霸總了。

到東城的當天晚上,施願去酒店,見到了葉時衍這次出差約見的物件,竟然是她一直喜歡的設計師TY,她瞪大了眼睛,看著TY朝她伸出手。

施願忙擦了擦手,恭敬地握了上去:“你好,我喜歡您很久了。”

可以說,她的設計啟蒙,就是TY。

TY頓了頓,笑著道:“難怪葉總被我拒絕了幾次,也要來見我一麵,原來,是因為你啊。”

施願一愣,轉頭看向葉時衍,看見了他眼底未來得及收回的笑意,心頭猛地一頓。

她喜歡TY,其實隻在葉時衍麵前提過一次,還是大學時的事情了,沒想到他還會記得。

對這個“替身”,算是儘職儘責了。

施願微微一笑:“謝謝葉總。”

葉時衍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這時,TY突然開口。

“既然有緣,就敬一杯緣分吧。”

施願轉頭,就見TY的酒被已經遞到了她嘴邊,她愣了愣,想起之前生病時,喝酒反胃的痛苦,剛想拒絕,一隻手卻比她更快地接過酒杯。

葉時衍擋在她麵前,淡淡道:“她喝酒反胃,我來喝吧。”

施願手驀地一僵,重生後,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她喝酒會反胃。

其實上一世,也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她不能喝酒。

唯一知道的,就是在瑞士那天晚上,在葉時衍麵前喝醉了一次。

施願怔怔看著葉時衍,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剛想問出口,就見葉時衍一仰頭,將酒喝儘了,TY笑著又遞上一杯酒:“葉總好酒量。”

葉時衍垂眸看了眼眼前的酒杯,默不作聲地接過一飲而儘。

TY一杯一杯的遞過去,葉時衍一杯一杯喝下,饒是施願不混跡酒場,也明白過來,TY這是在灌葉時衍酒。

她皺了皺眉,握住葉時衍的手腕:“TY前輩,這是在做什麼?”

TY笑著道:“酒桌上談生意,不就是這樣的嗎?”

施願抿緊唇,看向TY的眼神帶了些冷意。

她當然知道酒桌上談生意,喝酒是避免不了的,可她以為,TY會有所不同。

她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心中對TY的敬意,也隨著葉時衍喉中的一杯一杯酒消失殆儘了。

施願抿唇,接過葉時衍手上的酒杯:“還是我自己喝吧。”

她記得葉時衍的酒量,並不算好。

可剛要喝下去,一隻修長的手就按住了她的酒杯。

葉時衍眸光深深地看著她,忽然起身,淡淡看著TY:“抱歉,這單生意看來做不成了。”

說完,在施願有些驚愕的目光中,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手腕上的觸感冰冷,施願看著葉時衍的背影有些愣神,一時竟忘了掙開,直到走門口,葉時衍鬆開手她纔回過神來。

她抿唇道:“你不是專門為了他來的這裡嗎?你……”

話未說完,就見葉時衍晃了晃頭,腳步有些不穩地往她這邊倒來。

施願慌忙接住他,看著他微醺紅暈的臉,隻覺心中又急又無奈,她轉頭看了眼酒店,還是打了輛車將人送回了酒店。

將人穩穩放到床上,施願剛想離開,卻發現葉時衍正緊緊握著她的手腕。

她動了動手腕,沒掙開,不由拍了拍他的臉:“你是真醉了還是裝醉的?”

葉時衍纖長的睫毛輕顫了顫,沒有回答。

施願沉沉看著他的睡顏,三年後的葉時衍確實變了許多,淩厲了些,冷漠了些,其實容貌並未有太多變化,隻是卻沒有一處像過往了。

隻有此刻,他沉靜閉上眼睛的這一刻,才終於又有了過往的影子。

施願戳了戳他一貫有些蒼白的臉,聽著他睡夢中的呢喃:“彆走。”

她心不免軟了下去,在葉時衍看不見的地方,終於柔了目光。

她輕輕坐在床邊:“嗯,不走。”

城市的霓虹透過落地窗投入室內,漸漸地,變幻成金燦燦的陽光。

葉時衍睜開眼,頭還有些痛,卻在意料之內。

他微微撐起身,看著趴在床頭睡著的施願,目光頓了頓。

恍惚間,又回到七年前,大學畢業那晚,他第一次喝酒,沒注重酒量喝到胃出血。

第二天在醫院醒來,施願也是這樣趴在他的病床前哭了一晚上,見他醒了,又是錘又是哭的。

“不會喝酒你還喝?你把自己喝死了我怎麼辦?”

那是第一次有人說沒有你,我怎麼辦的人。

可惜,他最後還是把她弄丟了。

葉時衍緩緩伸手,想要觸碰施願的發絲,可還未碰到,施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他手緩緩攥緊成拳,一點點收回到自己身後。

看著施願尚且迷糊的神情,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淡:“昨晚麻煩你了。”

施願“嗯”了一聲:“你沒事我就先回房了。”

她起身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卻聽葉時衍忽然又開了口。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用最為平淡的聲音說著,可聲音裡一點輕微的顫抖,讓施願頓住了腳步。

她攥緊手,平靜地回頭,眼神恍惚與七年前病床前重合。

在葉時衍有些期許的目光,她微笑開口:“沒有,葉總,我們之間,該說些什麼?”

葉時衍眸光暗了下去,他垂下眸,沒有回答,透著些許落寞。

施願靠著門框:“或許你想說我該像你想象中的那個人一樣,關心你?可是葉總,人死不能複生,既然她已經死了,那就該把她忘了……”

葉時衍抿唇打斷她:“你什麼都不懂。”

施願住了嘴,她靜靜地看著葉時衍。

葉時衍輕聲道:“是她教會了我人生的意義,是她曾經給了我一個家,你懂什麼?”

施願懂,她當然懂。

葉時衍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第一次在大學裡見到他時,她就能看見他內心的孤寂,她知道他怕孤單,儘可能的陪著他,儘可能的帶他回家,讓他感受到家的溫暖。

葉時衍不止一次熱淚盈眶地將她抱在懷裡,一遍遍說著愛她,說著離不開她。

可是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會有誰真正地離不開誰。

她輕歎一聲:“斯人已逝,活人的生命,不該被困在她死去的那天,該向前流動。”

她說完,轉身帶上了門:“早餐服務員送上來了,你洗漱好來客廳吃吧。”

客廳,施願剛開啟早餐,就接到了黎睢的電話。

“這兩天,和葉時衍相處得怎麼樣?”

“就那樣。”施願隨意拿起一塊麵包開啃,“什麼也沒想起來。”

黎睢“嗯”了一聲:“或許你可以考慮我的建議。”

施願頓了頓,纔想起來他結婚的建議,笑了笑:“抱歉,不能。”

“好。”黎睢道,“你欠我的二十萬,什麼時候還呢?”

“什麼二十萬?”施願下意識反問,又愣住,是原身禾羽欠了黎睢二十萬的醫療費。

如果她還是施願,二十萬不是還不起,可是她現在是禾羽,身無分文,唯一能用的隻有花唄,下個月還欠著三千塊要還。

施願自認不是物慾強的人,所以從未為錢犯過難,今天真真切切體驗到了一回被錢壓彎腰的滋味,總不能用了人家的身體,不給人還債。

她歎了口氣:“我會還,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掛完電話後,施願看著麵包也沒胃口了,轉頭就看見葉時衍從房間走出來,淡淡看著她。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解決。”

“不用了葉總,這是我和黎睢的事,與你無關。”

施願放下麵包,往外走去:“你該關心的是喬冉。”

葉時衍抿緊了唇,看著她的背影,眸光幽深,眼底翻湧著洶湧的浪潮。

因著合作沒談成,當晚二人便回了上海。

醫院。

葉時衍靠著椅背,指尖緊緊扣著桌角,指骨泛著用力的白,像是極力壓製著什麼。

耳邊鈴聲叮鈴作響,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紗,滿天星鋪滿了整個晶瑩的殿堂。

他看見施願穿著聖潔的婚紗,捧著她最愛的滿天星,一步步地走過紅毯,走過他,朝著黎睢走去,她伸出手,黎睢將她的手握入掌心,落下輕輕一吻。

葉時衍猛地睜開眼睛,驚覺一身冷汗,他捂住眼睛,周身冷寂。

心理醫生道:“催眠是讓你看清自己的內心,你看到什麼了?”

葉時衍沉默了片刻,不願意回想夢中的場景。

隻是冷冷地說道:“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出了醫院後,葉時衍回了公司,剛到樓下,就看見熟悉的咖啡店內,熟悉的靠窗位置,兩個熟悉的人影。

他腳步僵住,看見一道玻璃割開的世界裡。

黎睢拿出一枚戒指向施願求婚,沒有下跪,沒有鮮花。

在他緊凝的目光中,施願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伸手接下了戒指。

咖啡館內。

施願接下戒指,看了上麵的鑽石幾秒:“我收下了,它就是我的了對吧?”

黎睢灼灼望著她:“當然。”

話音剛落,下一刻,施願就笑著將戒指還給了他:“戒指上的鑽石大約5克拉左右,成色不錯,市場價值在兩百萬左右,我用它抵欠你的二十萬,剩下的不用找了。”

黎睢眸光微怔,他低頭看了眼鑽戒,眯了眯眼:“你是說,用我的戒指,還欠我的債?”

施願糾正他:“你說過,我收下就是我的了,那麼既然是我的東西,我該怎麼用就怎麼用不是嗎?”

“嗬。”黎睢陡然被氣笑了,他沉沉看著施願,“你比我想象中有趣。”

施願勾唇笑道:“用債逼婚,你比我想象中,更不要臉。”

黎睢聞言,神色未變:“我隻是想探究靈魂體的真相。”

他說完,話頭一頓,目光忱忱落在施願臉上:“而你,是最接近最終答案的存在。”

“可你不覺得不公平嗎?”施願道,“你想讓我幫你找到你想尋找的真相,可事實上,你什麼也沒有告訴我,我為什麼會重生,你又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黎睢低頭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他抬頭:“你重生時,我看見了三縷青煙。”

施願一愣:“三縷青煙?”

“人死後強烈的意願,在尋找歸處,於是,我將你引至了剛去世的禾羽身上。”黎睢道,“我所知道的隻有這些,你為什麼會回來,是我想追尋的答案。”

施願眸光沉沉,想要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公司,葉時衍回辦公室,就看見喬冉站在他桌前。

他微微一頓:“怎麼了?”

喬冉深深看他一眼:“時衍,我要去瑞士了。”

葉時衍沉默了片刻:“哪裡不滿意嗎?喬冉,我說過,隻要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你也說過,有一樣東西永遠都給不了我。”

喬冉扯了扯嘴角,鼻尖有些酸澀:“可我彆的都不想要,我想要的從來都隻有那一個。”

葉時衍沒有再回答,空氣一時沉寂下來。

喬冉低聲道:“時衍,我很抱歉,當初在瑞士沒有和你說實話。”

她抿緊了唇,眼淚奪眶而出:“這三年,這種愧疚一直折磨著我,其實我知道你和施願的所有事情,包括你當年為了我和她分手,包括……在瑞士見到她的第一麵,我就已經讓人去查清,她其實是去安樂死的。”

葉時衍眸光驟然一頓,指尖扣緊了桌角。

喬冉捂住唇泣不成聲:“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你,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後悔,我在想,是不是當初告訴你,是不是當初不把你從她身邊搶走,她不會死……”

“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我想不能和你結婚或許是上天對我自私的懲罰,可我當時,真的沒有勇氣說出來,我怕一說出口,你就會立刻拋下我去找她。”

她扯住葉時衍的袖口:“我以為時間能帶走一切,可這三年來,看到你這樣,我也每時每刻都遭受著內心的折磨,我承受不住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葉時衍抿緊唇,緩緩走到喬冉身邊,伸手輕柔地落在她的頭頂。

他沉聲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這三年,謝謝你,也對不起。”

喬冉怔怔看著她。

葉時衍道:“這不怪你,是我一直在逃避她,所以才會下意識逃避去查她來瑞士的目的,或許當年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就該和施願說清楚,兩個人一同麵對,可我太擔心失去她,所以一路逃避到了瑞士。”

他抿緊唇,胸口彷彿被深沉的氣息堵住了:“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了。”

“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不會再逃避了。”

喬冉離開時,沒讓任何人送。

葉時衍在瑞士的房產留給了喬冉,每個月會定期往她卡上打錢。

伴侶的身份他不能給,但是父親兄長能給的,他都會儘力滿足。

施願是一天後才知道喬冉離開的訊息。

她收到了喬冉漫遊的一條簡訊。

【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時衍的照顧,展覽在今天開始,可惜我不能看到,希望你能幫我多關注,不管是展,還是人,謝謝。】

施願愣了片刻,深深歎了口氣,喬冉的遭遇她萬分同情,卻也不能真正感同身受。

那場災難不僅僅是困住了葉時衍,更是困住了喬冉。

作為旁觀者,她對這件事插不進任何依據,隻能寄祝福於喬冉,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生活。

三日後,展覽開幕式。

不管和葉時衍他們又再多恩怨,施願都還是無比期待這次展覽。

她夢想中的珠寶展,她想實現又未能實現的展覽。

施願看著珠寶展的主題,忽然覺得腦中白光一閃,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可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抿了抿唇,走進展廳,想要檢查開幕前是否有遺漏的細節,可剛進去,就看見整個展廳的燈光,全都亮了起來。

各種彩寶折射著燈光落在牆壁上,恍若置身光怪陸離的幻境。

施願看呆了,她看著前方最大的展台,上麵一枚藍寶石戒指正靜悄悄地躺在絲絨禮盒的中央。

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仔細看,那戒指是她曾經設計的款式,可惜,她沒有時間做出來。

施願愣愣看著,身後傳來沉著的腳步聲。

她心臟恍然漏跳了一拍,葉時衍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九年前,你曾跟我說過,不管是誰,隻要做出你所有的設計,你一定會穿好婚紗嫁給她,現在,那本設計本上的珠寶,我全都做出來了,你……還會回來嗎?”

施願一怔,塵封的記憶彷彿又重新被拉開一道縫隙。

那是她剛畢業,拿著繪本處處碰壁,回家後找葉時衍吐槽,葉時衍聽完這句話,什麼也沒說,隻是笑笑,可未曾想,會將這句話記在心中這麼多年。

她喉嚨像是被五彩斑斕的光澤堵住了,她張了張唇,卻發不出聲音。

葉時衍繼續說著:“公司是為你開的,你說想要二十四小時為你一個人營業的遊樂場,我買下來了,你說想要能讓誰演自己喜歡的戲就讓誰演,現在也能實現了,你說過的所有,我都能為你做到,那麼,你還願不願意回來?”

施願胸口的酸澀一路蔓延到鼻腔,她攥緊手,低聲道:“葉總,你認錯人了。”

她轉過身,直視著葉時衍的眼睛,勾出一抹笑意:“我是禾羽,您心中的那個人,三年前就已經死了,何必對一個替身做這麼多?”

她強撐著微笑,卻見葉時衍眸光沉沉看著他。

隨後,他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卻像是在流淚:“我不會認錯的。”

他伸手,冰涼的指尖,劃過施願的下頜,他低聲道:“我不會認錯的。”

“施願,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施願呼吸一滯,她抬眸望著葉時衍幽深的眼眸,抿緊了唇。

“你認錯人了。”

葉時衍垂眸,目光清冷劃過她的臉:“深彩藍鑽,如同愛人的眼睛,你曾說過的話,為什麼自己不記得了?”

就如同,在水下世界,她輕柔吻過他的眼睛,說永遠不會離開他一般,為什麼,不記得了?

施願微微攥緊手,她一步步退,葉時衍一步步逼近,直至將她逼入牆角,避無可避。

葉時衍冰涼的指腹輕劃過她的眼睛,涼意彷彿透過眼睛直直地滲入她的心底。

“這場展覽是為你而辦的,我也是因為你才繼續等待的,你說過,讓我等你,可是為什麼回來後,卻又一步步將我推遠呢?”

葉時衍失神地望著他,眼珠如琉璃般漆黑:“是你說過讓我等你的,不是嗎?在又一次,我離死亡很近的時候,你出現了……”

施願怔怔看著他,腦海中突然一針針刺痛,白光如煙花般炸開她的眼前,她捂住頭,眼前彷彿又浮現出了血跡、信紙……

她一遍遍地對葉時衍說:“等我、等我……”

她捂住頭,痛得幾乎站不住,葉時衍慌忙將她抱在懷中,臉上蒼白的,彷彿比她更痛。

眼底隱約有種不知所措的驚慌,他唇一張一合在說著什麼,可是施願卻聽不見了,耳邊轟鳴的彷彿要將她的靈魂抽離出這具身體。

忽然,一道大力將她從葉時衍的懷中帶出,施願睜開眼,看見黎睢冰冷地握住她的手腕,強硬帶著她往外走去。

她抿緊唇,回頭看見葉時衍麵色蒼白地站在原地,他沒有追上來,隻是看著她一步步離開。

等出了展館,到了車上,施願恍惚的意識才終於回籠。

她胸前劇烈起伏著:“這是為什麼?”

黎睢道:“你能留在這個世界還是那個,最重要的就是有強烈的心願,一旦視線,那麼等待你的,或許是消散。”

“所以,我的心願與葉時衍有關是嗎?”施願抿緊唇,猛地拉開車門。

黎睢握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做什麼?”

“你不是要知道真相嗎?我也想回去找回記憶,我有預感,很快就能看到那一段記憶了。”

施願掙開他的手,一步步朝著展館內走去。

可越走,就感覺到眼前的一切景色,都模糊起來,彷彿一個個被分解的粒子般,隨著風一點點消散,連帶著她腳下的路,眼前的展館,都一點點分解,重構成了,施家彆墅的模樣。

施願頓住腳步,她低頭,看著自己手掌,彷彿也漸漸透明起來,身體越來越輕,她太理解這種感受了,就像是靈魂體時期。

施願深吸一口氣,再往前走一步,又頓住了。

她看見了自己,另一個“施願”站在彆墅的中央,回頭對她淡淡說著:“彆再往前了,既然選擇忘記過去,為什麼還要為他回來呢?”

施願攥緊手:“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弄明白,這裡是哪裡?你又是誰?”

“施願”神情哀慟:“我就是你。”

她轉身,看著寂冷的彆墅,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是你為葉時衍編織的一場夢境。”

“夢境?”施願愣了愣,隨即記憶如同白光般忽然在她眼前炸開。

三年前,病床前,十點的鐘聲響起,她確實消失在了葉時衍眼前,可是她的靈魂卻並未消散,可卻再也沒有人能看見她了。

她跟在葉時衍身邊,看著他醒來後,瘋魔一般地找尋她,手腕上的傷口一點點崩裂,鮮血浸透了紗布,染紅了地麵,喬冉抱著他坐在地上哭喊著讓他清醒。

醫生為他注射了鎮靜劑,為他請來了心理醫生,可是沒有用,隻要有清醒的時候,他總會找尋各種死亡的方式,恍惚呢喃著:“我要死了,為什麼還是見不到你?”

他總是蒼白虛弱的昏睡,喬冉在病床前為他流乾了淚,無可奈何地將他關在了病房中。

病房中不能出現任何利器,所有邊角都包裹嚴實,所有牆壁都墊上軟墊。

葉時衍難得地安靜了下來,在所有人都以為情況已經變好的時候,葉時衍提出,想回家。

他從小就沒有家,他的家,是施家。

喬冉送他回了彆墅,他表現得一切正常,在深夜,鎖上了臥室的門。

浴室裡放了滿缸的溫水,鋒利的刀片割開手腕,鮮血一點點溶入水中。

施願在空中呼喊著,他聽不見,門外喬冉砸門報警的聲音,他也聽不見。

他靜靜望著前方:“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出現呢?”

那一刻,或許是真的絕望,她撕心裂肺的呼喊聲,竟然真的喚醒了葉時衍。

葉時衍眸中重新亮起光彩,他凝視著他,目光裡有濕潤的霧氣:“施願。”

他喊她的名字,卻如同一把利劍重重插入她的心臟。

她眼中頓時酸澀起來,她說:“葉時衍,我還沒死呢,閻王說我命不該絕,本來想讓我回來的,但是我的身體都被燒了,所以要換具身體,隻是現在還沒找好呢。”

她自然無比地說著謊言:“所以,葉時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回來,我不回來,你不許死,等我回來好不好?”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留住葉時衍了,除了這些虛假的謊言,還能有什麼?

好在葉時衍真的信了,他緩緩捂住手腕:“我會等你的,我會等你……”

門外悄然和警察砸開了臥室的門,將葉時衍送上了救護車。

喬冉望著滿浴室的血水,泣不成聲,然後,她起身,含著眼淚,翻出抽屜中的信紙,一點點模仿著施願的字跡,寫下了一封遺書,第一句話就是。

“葉時衍,你要好好活著……”

施願怔怔看著,眼眶濕潤,可惜靈魂,連眼淚都流不出來,靈魂體漸漸消散,她最後一句話是:“能不能,讓我再看葉時衍一眼。”

施願猛地睜開眼睛,刺目的陽光灑在眼前的道路上。

她抬頭,就能看見潔白的珠寶展廳。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是禾羽的手,剛才那全都是過往的記憶,原來,她心底最濃烈的願望是這個。

施願苦笑一聲,身後黎睢沉聲道:“你想到什麼?”

“我的願望,是想要,再見葉時衍一眼。”施願低聲道。

黎睢道:“你還要進去嗎?最後見他一眼,隨後消散,還是永遠不再見他,過自己的生活。”

“施願,你想明白了嗎?”

施願抿緊唇,低頭看著陽光下如同泡沫般白皙的手臂。

這是一具無比健康的身體,不會因為久曬而難受,不會經曆那些痛苦的化療,不會因為喝兩杯酒吃兩口蛋糕反胃,也不會被風一吹就感冒。

這是她絕症時,夢寐以求的。

可是……

施願長長舒出一口氣,微笑道:“可是,我本來的願望,就是想要見他一次啊。”

上一輩子,她活得夠精彩了,上天把能給她的都給她了。

一對愛她的父母,一個還算不錯的家庭,一個能為她死去無數次的男友,一段稱得上恩愛與精彩的戀情。

雖然最後一年的時光,是很難過,可是她畢竟精精彩彩地活了二十六年,沒有什麼值得遺憾的了,她不想抱怨,也不想後悔,她隻想堅持自己的內心,她回到這個世界的初衷。

最後見一見葉時衍。

施願閉了閉眼,一步一步地走進展館,牆上的時鐘嘀嗒嘀嗒的回響。

葉時衍站在藍鑽戒指的展台前,背對著她,背影修長孤寂。

施願頓下腳步,聽見葉時衍喑啞的聲音:“隻要我戳破你的身份,你就會消失對不對?三年前,在醫院也是這樣,我認出了你,你就不見了,今天,你也會消失嗎?”

施願鼻尖驟然一酸,她緩緩走過去:“是,我今天會消失,所以,你不想再見見我嗎?”

葉時衍背脊僵硬,施願身後,像過往無數次般伸手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側耳貼在他的背後,能隔著骨骼與血肉,清晰聽見他的心跳聲,彷彿在哭泣。

她低聲道:“我們錯過了那麼久,葉時衍,你就不想看看我嗎?”

夏季的風一點點拂過她的發絲,帶來悶熱而又濕潤的氣息。

葉時衍背脊始終僵硬著,她轉身,緊緊將施願抱在懷中。

施願在他懷中,眼眶一點點濕潤:“不要再等我了,也不要再找我了,瀕死不會再見到我,我不會再回來。”

她強逼著自己平靜地開口:“葉時衍,我想讓你,好好地活下去,不為彆人,隻為你自己。”

“我做不到。”葉時衍沉聲開口。

施願心口一疼,還想說話,可是下一刻,冰冷的唇重重將她的話堵在了喉間。

展館內,寂靜無聲,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彼此的體溫互相氤氳著。

施願想要奮力推開他,她還有很多話想要和葉時衍說。

可是……

如此寂靜的氛圍,如此鹹澀的空氣,如此哀傷的葉時衍,即將消失的自己。

施願緩緩閉上了眼睛,伸手攀附上葉時衍的脖頸,眼睛漸漸濕潤起來。

她能接受自己的結局,可是她還是很想很想,能再次見到葉時衍。

時鐘滴滴答答,“叮——”的一聲,十點的鐘聲響起。

施願在心中無聲說道:“再見了,葉時衍。”

她閉上眼睛,做好了消失的準備。

然而。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十秒過去……

唇上的冰涼觸感並未消失,施願疑惑地睜開眼睛,看見同樣疑惑的葉時衍。

她微微後仰結束了這個吻,葉時衍靜靜望著她。

施願怔了怔,忽然想起黎睢曾說過的,有強烈願望才能留在人間。

她剛剛的強烈願望是能再見到葉時衍,其實每一秒的願望都是想要再見到葉時衍。

所以,就無限疊加了?

卡BUG呢?

施願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葉時衍眼眸深深:“你……還會走嗎?”

施願看著他,心中升起一股劫後餘生的酸意。

她仰頭,吻住葉時衍的唇:“不走了。”

如果真的能實現她的願望,那就讓她,永遠都不要和葉時衍分開,直到永遠。

——完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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