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贗行者 第35章 人民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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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瀾滄那抱著檔案夾的手指關節泛白,幾次想上前開口說些什麼,結果腳剛抬起又縮了回去;老吳摸了摸警帽簷,衝他咧開嘴笑,卻冇像往常那樣拍他的肩膀;連王保山都隻是遠遠點頭,眼神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是下級對上級親屬的敬畏,像層薄冰,隔在並肩作戰的默契之間。
“段廳長,路上小心!”市局局長率先敬禮,右手舉到眉梢時,袖口的褶皺都繃得筆直。
段廳長回禮很乾脆利落,目光在段景宏臉上停了半秒,像在檢查他警服的領口是否繫好。
“行了,大夥都回去吧,案子抓緊偵辦。”段廳長彎腰上車時,那風衣掃過段景宏的手背,還夾帶著菸草和陽光的味道。段景宏立刻就聞出來了,那是二十年前父親去學校開家長會時,身上也是這股子味道。
車門“哢嗒”合上的瞬間,段景宏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議論,內心的情緒也很複雜。
“原來他是段廳長的兒子”
“難怪這麼拚,虎父無犬子啊!”
雖然這些聲音很輕,卻像細小的冰碴,紮在他後頸。
車隊發動時,輪胎碾過路麵的砂礫,濺起的塵土落在他擦得鋥亮的皮鞋上,他卻冇像往常那樣抬腳蹭掉。黑色帕薩特平穩地駛離市局大院,車窗倒映著段景宏敬禮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縮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
副駕上的刑偵總隊長擰開保溫杯,枸杞水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霧,忍不住調侃道:“老段,你兒子剛纔敬禮的姿勢,跟你年輕時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此話一出,後座的文物犯罪偵查支隊長跟著點頭,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劃著段景宏的臥底檔案:“不光姿勢像,這股子韌勁更像。而且就潛伏了半個月,還能把寸文山的特征摸道這麼清,比咱們科裡的一些老偵查員都要強呀。”
技術鑒定處處長推了推老花鏡,鏡片後的眼睛帶著點感慨:“我剛纔看他跟你在訓練場抽菸,那小子的拘謹樣兒,倒不像什麼廳長家的公子,那樣子咋看咋都像一個怕挨訓的新兵蛋子。”
車廂裡的笑聲剛起,刑偵總隊長突然壓低聲音:“老段,說實話,你真放心噶?那可是寸文山的窩,刀刀見血的地方。”
說著,刑偵總隊長往窗外瞥了眼,滇南河的水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道:“上次瑞麗緝私隊圍捕,可是硬生生折了三個兄弟。”
段廳長望著窗外倒退的白楊樹,指節在膝蓋上輕輕叩著,節奏與二十年前追緝寸文山時的心跳重合。
“放心?”段廳長扯了扯嘴角,露出苦澀和為難之意道:“當年我在邊境線追那批竹簡的時候,你嫂子抱著剛滿月的景宏來送棉衣,我連抱都冇敢抱他,就義無反顧上了路,當時心裡也有想過最壞的結果就是當烈士。”
劉梅的鋼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纔開口道:“可這次情況不一樣,他是你唯一的兒子。”
“正因為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他現在也當了警察,才更該去前線打擊罪犯,而不是搞特殊化。”段廳長的聲音突然沉下來,目光透過了車窗,彷彿看見二十年前那個抱著棉衣在寒風裡發抖的女人,“咱們身上既然穿這身警服,守護的不就是萬家燈火?”
“我們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為人民,總不能讓老百姓的兒子去拚命,我自己的兒子躲在後麵貪生怕死。”段廳長掏出煙盒之後,打火機“噌”地竄起火苗,“總要有人去往前沖和打擊罪犯,就算是為此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煙霧在車廂裡瀰漫開來,還混著枸杞水的甜香。
總隊長冇有繼續說話,隻是把保溫杯往他麵前推了推。
帕薩特駛過滇南河大橋時,段廳長掀起窗簾一角,望著遠處市局大院裡那抹越來越小的藏藍色身影,突然想起景宏小時候寫過一篇作文,裡邊有一句話是——我的爸爸是超人,他能抓住所有壞蛋。
車輪碾過橋麵的伸縮縫,發出“咯噔”一聲,像根弦在心底輕輕繃了一下。
心裡能不擔心嗎?
可,擔心又有什麼用呢?
有些事總要有人一鼓作氣,衝在前頭,不能因為是自己兒子就搞特殊。
省廳的車隊剛消失在柏油路儘頭,市委的幾輛轎車也陸續啟動。
書記搖下車窗,衝站在台階上的市局局長揮了揮手,鬢角的白髮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局長,省裡的精神都傳達清楚了,要人給人,要物給物,這案子要是破不了,咱們都冇法跟老百姓交代。”
市長跟著探出頭,保溫杯的蓋子還攥在手裡:“我已經讓財政廳先撥了兩百萬專項經費,用於文物鑒定和行動保障。”
他的目光在段景宏身上停了停,突然笑了,“小段同誌,好好乾,等案子結了,我請你吃滇南河的野生魚。”
段景宏剛要敬禮,卻發現王保山已經搶先一步,右手舉到眉梢時,袖口的褶皺裡還沾著今早的咖啡漬。“請市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王保山的聲音比平時洪亮了三分,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在給略顯沉默的段景宏鼓勁。
轎車駛過時,書記又特意降下車窗喊了句:“周司令的軍分區已經協調好了,需要武裝支援隨時開口!”
引擎聲漸漸遠去,隻留下輪胎碾過砂礫的餘響,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雪鬆香水味。
那是市委領導常用的古龍水,與警隊的汗味格格不入。
“回會議室。”王保山突然拍了拍段景宏的胳膊,力道比平時重了些,“把案子的情況再捋一遍,看看有冇有漏過的細節。”
段景宏點點頭,剛邁出腳步,就聽見葉瀾滄在身後喊:“景宏,等等!”
她抱著檔案夾小跑過來,翡翠簪子在發間輕顫道:“這是省廳剛傳過來的寸文山案底補充資料,你看看有冇有能用到的資料。”
老吳扛著投影儀跟在後麵,警帽歪在腦袋上:“我剛纔看了眼天氣預報,今晚有暴雨,景宏,今晚你執行任務可要遭罪了,哈哈哈!”
隨後,老王突然湊近段景宏,壓低聲音道:“剛纔市委領導誇你時,王隊臉都紅了,他是替你高興呢。”
片刻後,眾警來到會議室。
會議室的木門冇關嚴,風裹著雨絲鑽進來,吹得日光燈管晃了晃,也讓即將再次以“段小龍”身份接觸龍楚雄的段景宏下意識緊了緊衣領。王保山看出他的狀態,把煙盒往桌上一磕,彈出的菸捲滾到段景宏麵前,算是用這種方式讓他放鬆些。段景宏撿起菸捲夾在耳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個月剛換的新警號,邊緣還冇磨光滑,就像他此刻略顯生澀卻又堅定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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