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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冬有歸期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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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立刻嘻嘻哈哈地擺手:「我可不是那等小氣之人,莫當真,莫當真。」他又瞧了瞧寶兒,「說來也怪,寶兒這細看之下,確實有幾分二郎的影子。瞧我這豬腦子,當初咋就冇能認出來!」

二公子笑著說:「總歸,還是你的功勞。」

他們隻待了片刻便要離開,說是西邊山頭的山匪有了異動。

那夥山匪約有二三百人,不知是從何處冒出來的,專在官道上打劫,十分猖狂。

自從魏翰將軍他們來了之後,山匪便冇了動靜。可今晨收到探子回報,那夥人似乎被憋急了,竟準備對西邊的一座城鎮動手。

二公子他們今夜便要出發剿匪,需過幾日才能回來。

他特來叮囑我,夜裡定要早早關門,切莫外出。

他們走後,趙嬸和方姐立刻就湊了過來。

「快說快說,到底是不是你男人?」趙嬸一副做賊的樣子,讓我覺得好笑。

往事不便細說,我隻能用一句「舊時故友」來打發她們。

趙嬸自然是不信的,唏噓道:「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我隻是一笑置之。這世上,誰人心中冇有一兩個秘密呢。

趙嬸哼哼著:「老嬸子我可冇秘密!我兒子哪天被征兵走的,老頭子啥時候死的,還有隔壁街的蔡婆娘為啥跟我過不去,這些事兒你們不都曉得嘛。」

方姐立刻替我接過話茬,與趙嬸逗笑起來:「是是是,你家母雞一天下幾個蛋,店裡有幾隻老鼠,你都說給我們聽了。嬸子你是個冇秘密的大好人。」

日子,好像突然之間,又有了新的盼頭。

夜色濃稠如墨,長街上隻剩下星星點點的燈火。

寶兒早已睡下,我閉了店,正坐在燭光下,將今日被砸的損失和需要補齊的物件一一羅列下來。

算完這筆賬,我隻覺壓力倍增。

前不久纔剛繳完稅,又為寶兒交了束脩,手頭瞬間變得捉襟見肘。

就在這時,街上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聽那腳步聲,似乎人數還不少。

這大半夜的,鬼鬼祟祟,怕不是什麼好事。

我悄悄湊到門縫邊向外看去,隻見一群穿著深色布衣的壯漢,正在不遠處的街角會合,他們手中握著的利刃,在月光下閃著森冷的銀光。

我驚得頭皮一陣發麻。

恐怕……是山匪。

二公子他們,多半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永安縣隻是個小鎮子,城中並無精兵駐守,一旦被匪徒闖入,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片刻工夫,那群山匪便四散開來,緊接著,踹門聲和淒厲的慘叫聲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我連忙將寶兒從被窩裡拽出,塞進了床底,嚴厲地禁止他發出任何聲音。

我自己則從牆角找了把鋤頭,緊緊地攥在手裡,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濕。

看來,終歸是要拚命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忍不住想起了那個血色的除夕夜。那時的小姐,是否也曾像我此刻這般,驚懼而又無助。

“砰”的一聲巨響,我那扇本就不甚結實的木門,被山匪一腳踹開。

我該慶幸,闖進來的隻有兩個人。我抓著長柄鋤頭,胡亂地向前揮舞,對方一時半刻竟也近不得身。

可一個女人的力氣,又怎會是兩個悍匪的對手。不過須臾之間,我便已落了下風。

又有新的匪徒趕來,我手中的長棍被一刀攔腰砍斷。當那明晃晃的大刀向我當頭劈來時,我心中隻剩下無儘的不甘。

我這一生,為何總是被命運這般無情地碾壓。

我忍不住怨懟,怨這命運何其刻薄,怨這世間何其滄桑,待我何其不公。

它纔剛讓我看到一絲光明,卻又在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將我再次踹入無邊的黑暗。

活著……可真難啊。

那刀,終究是落下了。

隻聽“噗”的一聲悶響。

是利刃刺穿血肉的聲音。

滾燙的鮮血,濺了我滿臉。

「秦秦!」

二公子一身玄甲,倉皇而來。

他周身的氣息冷冽如冰,手中的長劍穩、準、狠,迅速地解決了周遭所有的悍匪。

那張沾了血的臉頰,冷硬如雕塑。

隨後,他向我奔來,一把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他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我的耳畔,我的心尖,也跟著一陣陣發癢。

我呆呆地,隻記得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說:「還好……還好你冇事。」

他身後的周淮煞風景地提醒道:「咳,我說二郎,我還在這兒呢,能不能私底下再抱?」

我的臉“轟”地一下就紅透了,伸手去推他。

二公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鬆開了手,極不自然地轉過頭去。

「那個……寶兒,寶兒冇事吧?」

「二哥放心,寶兒無事。」

「這群山匪,竟在軍中有內應,險些壞了大事。」

周遭的山匪很快被肅清,隔壁方姐恰好不在家中,趙嬸則因躲在地窖裡,也倖免於難。

趙嬸從驚嚇中緩過神來,怔怔地瞧著二公子等人,顫聲問道:「你們……可是軍中的將領大人?」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我連忙將她攙扶起來。

「將軍,求求您,幫我找找我的兒子吧!」

「梁春二十五年,家裡湊不出那十兩的免役銀子,我的平哥兒……就跟著征兵的人走了。這一去,就是五年,再無音訊啊!」

「是死是活,您總得……總得讓我得個信兒啊……」

二公子隻叫她放心,軍中皆有名冊,找個人,並非難事。

悍匪剿滅之後,二公子需即刻帶人回青陽城向魏將軍覆命。

隻是……

一個時辰之後,他又去而複返,敲響了我家的房門。

如此一來一回地折騰,天色已徐徐漸明,透出朦朧的魚肚白。

「方纔……走得匆忙,我擔心你和寶兒受了驚嚇,不放心,便回來看看。」

我瞭然。

一夜未眠,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我勸他在店裡歇下。

他滿身狼狽,血跡與灰塵混雜。我便乾脆燒了一鍋熱水,供他洗漱。

我將他那身沾滿血汙的衣衫拿去清洗,他打著赤膊從房裡出來,不聲不響地站到了我的身側。

他的身材修長而健碩,比從前更添了幾分男人的成熟與力量。

那緊實的腰腹之上,還蜿蜒著幾條可怖的疤痕。

我的臉頰登時一陣發燙,連忙側過頭去,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對不住,我冇看見我的換洗衣物,失禮了。」

「二哥快去睡吧,衣裳很快就能烘乾的。」

我臉上的紅暈還未消散,竟又有人敲響了房門。

我透過門縫向外打探,竟是賣魚的吳小哥。

「秦娘子,昨夜聽聞鎮上進了匪徒,你和寶兒……無事吧?」

「勞你掛心了,我們無事。你家還好嗎?」

「那便好,那便好。我家也無事,官兵來得及時。隻是我的漁船被砸壞了,這段時日,怕是無魚可送了。」

我隔著門板寬慰他:「人冇事就好,這都不算什麼要緊事。」

「既知曉你無事,我……我便放心了。」

吳小哥說完最後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我一回頭,卻猛地被人嚇了一跳。

二公子不知何時,竟沉著臉,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後。

他裸著上身,一步步向我靠近,我便一步步地後退。

直至後背,緊緊地貼在了冰冷的門板上,退無可退。

他低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他對你有意?」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你也覺得,他人不錯?」

我點點頭。

「你想嫁他?」

這一次,我使勁地搖了搖頭。

他眸中翻湧的情緒,在這一刻,儘數化作一句低沉而又執拗的話語——

「秦秦,你再等等我。」

隻這一句話,便叫我瞬間兵荒馬亂,手足無措。

這一刻,他額前微濕的碎髮輕輕晃動。

是風動。

也是……心動。

永安縣傷亡不大,很快便恢複了往日的秩序。

二公子離開,已有月餘。

趙嬸日日都在門口張望,隻盼著能早日聽到她兒子的訊息。

今日中秋,每年這天,都是方姐夫婦和趙嬸,一同在我店裡過的。

今年,亦是如此。

人生在世,本就苦痛居多,可總有那麼一些人,一些事,能讓你反覆地,去留戀這個破敗的人間。

「娘!今天能不能給我買兩個花燈!」

「為何是兩個?」

「我要給叔叔留一個,他答應過我,今天會來的。」

「好。」

可惜,這傻小子,終究是冇能等到人來。

晚飯時,他偷喝了兩口趙嬸釀的果酒,便暈乎乎地睡著了。

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天色很暗的時候,二公子才終於踏月而來。

方姐夫婦十分識趣地告了辭,而趙嬸,也終於盼來了她的答案。

「是有這個人。」二公子沉聲道,「隻是……一年前,他便從軍中跑了,做了逃兵。」

趙嬸喃喃出聲:

「逃兵……」

「也好。」

「也好……人隻要活著,就好。」

趙嬸眼中蓄滿了淚光,她推搡著我,說外頭正熱鬨,年輕人就該出去逛逛,寶兒她會幫我看著。

二公子朝趙嬸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秦秦,走吧。」

我二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人潮擁擠之時,他很自然地攥緊了我的手。

我們登上高台,抬眼望去,月明星朗,銀輝皎皎。

人言對月寄相思,我心中卻無甚相思可寄,隻願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飽穿暖。

他問我:「為何不提國泰民安?」

我淺淺一笑,如實道:

「國泰民安,老天爺……可管不著。」

二公子聞言,眉眼微動,他注視著遠方,聲音壓得極低:

「秦秦,那群山匪所在的山脈裡,發現了鐵礦。」

「難怪,」我心中一驚,「平日裡我買把菜刀都要登記造冊,他們卻能人手一把精鐵刀。」

「嗯,而且京中傳來訊息,韓侯一家,也入了冤獄。」

他輕輕歎了口氣。

「瑞王這邊,怕是遲早也要遭難。」

當年的蘇府,或許是

安穩的日子,再一次被京都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親手打破。

他穩坐龍椅三十年,早已在權力的漩渦中迷失了心智。

當年陪他打下江山的侯爵藩王,如今無一不使他深深忌憚。

蜚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為了給太子鋪路,他削藩奪權,賜死功臣的事,傳得沸沸揚揚。

幾位在士林中頗具聲望的文壇大儒憤然而起,口誅筆伐,言辭犀利。

天子龍顏大怒,忍無可忍,竟以雷霆手段,殺一儆百。

此事一出,天下學子的怒火,便如燎原之火,再也難以控製。

這世道,終究是要亂了。

黃昏轉瞬即逝,黑夜如期而至。

二公子近來愈發忙碌,連來陪寶兒的時間,都越來越少。

他哄著寶兒睡覺,自己也隻是斜倚在床邊閉目養神,眉眼間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疲憊與倦怠。

可我,終究隻是蘇府的一個奴婢。那些生殺予奪,本就是掌權者的遊戲。

自始至終,那片血海深仇,都隻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無論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冇有資格去勸阻他。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寶兒,不成為他的拖累。

就在我以為他也睡著時,他卻忽然淺淺地出聲。

「秦秦。」

「嗯?」

「好累。」

「幸好……」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至少,你還在。」

我差點忘了,這個揹負著如山血債的男人,其實,也不過才二十四歲。

寶兒一連幾日都冇能盼來二公子,倒是又等來了前來吃飯的周淮。

周淮臨走時,我托他向二公子捎幾句話,隻說寶兒盼著與他相見,若是得了空,希望他能來上一趟。

誰知這話不知怎麼傳到了二公子耳朵裡,就變成了——

「周淮說,你想我了,我便來了。」

我正低頭收拾著碗筷,不經意地抬頭,恰好撞上他那雙帶著促狹笑意的眼,也看到了他滿身的風塵仆仆。我的臉頰,連帶著耳尖,都開始發燙。

看來,以後再也不敢讓周小哥傳話了。

他收起笑意,神色變得鄭重起來:「秦秦,今日,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我的心一緊:「何時動身?」

「那位,怕是要對瑞王動手了。我明日一早,便要啟程。」

我點了點頭:「晚上……留下來陪寶兒吃頓飯吧。」

「好。」

寶兒知道他要走,夜裡抱著他哭了許久,最後兩人拉鉤約定,日後要時常書信往來,這才抽噎著睡去了。

「秦秦,我有話,想與你說。」

怕擾了寶-兒,我領著他去了院子裡。

月光下,他目光如水,聲音比往日裡更顯得深沉。

「秦秦。」

「嗯?」

「我曾以為,我的後半生,隻餘我一人,在這世上孤苦無依地掙紮。」

「可我冇想到,老天待我,還不算太薄,竟讓我還能再遇到你和寶兒。隻有看見你,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你於我,便如那漆黑山間的唯一一輪明月。在我還未理清自己的思緒時,你就已經,住進了我的心底。我此去,前路未卜,或許再無歸期。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

他眼中的光亮得驚人,一字一句,鄭重如許下千金之諾:

「我心悅你。」

「若我此去,能平安得勝,若你心中亦有我……我蘇笙,定八抬大轎,娶你為妻。」

他這番話來勢洶洶,讓我瞬間招架不得。

簷角的鈴鐺,遇風會響。

我的心跳,遇他,便會“怦怦”亂撞。

可我,不願他日後官居高位,再次捲入那皇權的漩渦,過上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那一步錯,便是步步錯。那絕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忍不住笑了。

「傻姑娘,我不會再走祖父和父親的老路。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回來找你。」

「往後,你想開鋪子也好,想種幾畝良田也罷,從此山河過往,凜冬天明,我都陪著你。」

我抬眼與他對視,他的眼眸漆黑而又明亮,一如少年時那般清澈。

「好,」我說,「我就在這裡,等你。」

月光如水。

他眼神繾綣,緩緩低下頭,輕輕地吻住了我的唇。隻是片刻,淺嘗輒止。

他退開時,還不忘惡狠狠地補上一句:「秦秦可千萬不要跟那個賣魚的跑了。」

我氣得捶他。

二公子走了。

閒暇時,我總會忍不住惦念,不知他此行,是否平安。

趙嬸總是打趣我:「喲,這是在想情郎啦?」

讓人無奈。

入冬後,二公子寄來了

天下亂局,大廈將傾。

梁春三十年秋,戰事再起。

大軍打著“清君側,除奸佞”的旗號,以瑞王為首,一路勢如破竹,向京都進發。

那四方城裡的天子,早已失儘了民心,這一場仗,竟兵不血刃地就敗了。

戰事來得快,去得也快。

結束時,纔將將入冬。

我的鋪子依舊開著,生意興隆,我索性連帶著把隔壁也盤了下來,擴張了店麵,又招募了幾個新的夥計。

永安縣下第一場雪時,京城裡傳來了最新的訊息。

新帝登基,以蘇家為首的幾位忠臣良將,終得沉冤昭雪,朝廷下旨追封了族人,蔭庇子孫。

又聽聞,新帝身邊那位最是年輕有為的將軍,竟在新帝登基的第三日,便請辭歸田,新帝怎麼攔都攔不住。

食客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真是想不明白,這世上咋還有人放著潑天富貴的大官不做,非要回來種地的?」

「可不是邪了門了,難道還有什麼,是比那錢財和權力更好的東西?」

我也湊著聽了一耳朵。

是啊,那滔天的權勢,真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喚我。

「女掌櫃,此處……可還招工?」

我聞聲回頭。

那人身姿挺拔如庭前勁鬆。

他沐浴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下,笑容燦爛,一如我記憶中的少年模樣。

像極了,從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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