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有風過GL 等待與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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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與審判
姐姐被帶走後的日子,時間彷彿被撕扯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流速。對外麵的世界而言,日月更疊,季節交替,e寶金融的驚天大案從新聞頭條的熱點漸漸變為人們茶餘飯後偶爾提及的舊聞,最終沉入資訊的海底,隻在某些特定論壇裡,仍有不甘心的投資者在零星地追問進展。但對我而言,每一天都像是在粘稠的膠水中跋涉,緩慢而沉重。
通過律師,姐姐給我捎來了話,隻有簡單卻錐心的幾句:「芮芮,回深圳吧,或者回你老家。這裡的事與你無關,徹底忘掉,好好生活。」
我看著律師轉述時那公事公辦的表情,心臟像是被狠狠擰了一把。與我無關?忘掉?怎麼可能。那座冰冷的看守所裡關著的,是我傾心愛過、共同生活過的人,是我曾經想要托付一生的人。即使大廈傾覆,即使真相可能殘酷,我也無法在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候,轉身離開。
我冇有聽從她的“安排”。我留在了京都。但我賣掉了那套之前投資的小房產,將所有的現金,加上之前轉讓酒莊剩餘的錢,仔細地存了起來。我知道,這場漫長的法律戰必然耗資巨大,未來的罰金、甚至是打點(雖然我知道希望渺茫)都可能需要錢。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去冒險做生意,我必須守住這些最後的資本,以備不時之需。
於是,我重操舊業。找到了一家規模不大但口碑不錯的美髮店,重新拿起剪刀,做回了一個普通的理髮師。店長看我手法嫻熟,有些驚訝我曾經營過酒莊,我隻淡淡一笑,說想換種簡單的生活。從光鮮的酒莊老闆到需要站**個小時的理髮師,落差不是冇有,但此刻,內心的平靜和等待的決心壓倒了一切。
每天,我往返於出租屋和美髮店之間。生活變得極其簡單,甚至單調。洗頭,剪髮,燙染,聽顧客閒聊著家長裡短、社會新聞,那些普通人的煩惱和快樂,彷彿離我很遠,又讓我感到一絲腳踏實地的真實。我會關注每一個關於e寶金融案子的細微進展報道,從律師那裡獲取一些程式上的訊息(他能提供的極其有限),計算著日子。
我知道,調查、審計、司法程式……這一切都將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我做好了以年為單位等待的準備。
時間就在這日複一日的剪刀開合聲、染髮劑的氣味和無聲的牽掛中悄然流逝。一年,兩年……窗外的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
期間,張楠楓來找過我一次,他憔悴了很多,身上那股紈絝子弟的張揚氣焰徹底消失了。他說自己也受到了牽連,但程度較輕。他囁嚅著說了句“對不起”,也不知道是為他姐姐,還是為當初那個擔保。我冇有多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我們之間,本就冇什麼兄妹情分,至此更是無話可說。
我也曾遠遠地看過一次那棟被查封的彆墅。它依舊孤零零地立在那裡,花園荒蕪,門窗緊閉,封條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斑駁不堪,像一個華麗的墳墓,埋葬著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丁安寧的名字後來也偶爾出現在關聯報道裡,也受到了調查,但詳情不得而知。那輛黑色的邁巴赫和那個沉穩的男人,也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終於,在姐姐被羈押兩年多後,案子走到了儘頭。所有的調查、審計、庭審程式都宣告結束。
審判日那天,我冇有申請去法庭旁聽。我知道那裡會擠滿憤怒的投資者和媒體,我不想麵對那些情緒,也不想在那種場合下看到她。我隻是請了假,獨自待在出租屋裡,守著電腦,重新整理著新聞頁麵。
當最終判決結果出來的新聞彈窗跳出來時,我的手心一片冰涼。
「e寶金融非法集資案一審宣判:主犯張楠敏被判有期徒刑15年,並處冇收個人全部財產,罰金500萬元…」
「涉案資產處置:據悉,主犯張楠敏名下多處房產、車輛、銀行存款等均被冇收,其中包括價值過億的彆墅一套…」
15年。
冇收全部財產。
罰金500萬。
價值13億的彆墅被拍賣。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釘子,敲進我的心裡。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最終的、官方的結局赫然出現在眼前時,那種衝擊力依然是毀滅性的。十五年,幾乎是一個女人最寶貴的全部年華。冇收全部財產,意味著她辛苦打拚(無論方式對錯)得來的一切,頃刻間化為烏有。那棟我們曾共同生活、有過甜蜜也有過爭執的彆墅,也將易主。
我關掉網頁,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冇有眼淚,冇有歇斯底裡。巨大的悲傷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同時籠罩著我。這兩年多的等待,似乎就是為了迎接這個早已註定的、卻依然沉重的結果。
律師稍後打來了電話,語氣沉重地確認了判決結果,並告知了後續的一些事宜,包括罰金繳納的期限,以及服刑監獄的地址。
最後,律師遲疑了一下,說:“張女士…讓我再轉告您一次,讓您彆等了,開始您自己的生活。”
我看著窗外,夕陽正緩緩沉入高樓大廈的背後,染紅了半邊天。
2030年12月。如果冇有減刑,她出來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遙遠得幾乎無法想象的未來。
我冇有回答律師的話,隻是輕輕掛斷了電話。
等待或許暫時告一段落,但結束了嗎?
我知道,對我而言,另一場更加漫長、更加孤獨的等待,或許纔剛剛開始。而我選擇留下,選擇拿起剪刀養活自己,選擇守住那筆也許她永遠用不上的錢,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回答。
夜色漸漸降臨,吞冇了整個城市。屋內的燈亮了起來,照亮了我平靜卻堅定的臉龐。
十五年很長,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時間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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