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有風過GL 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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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
八月的京江熱得像個蒸籠,連梧桐樹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氣無力。我坐在\"手藝人\"的後間,麵前攤著賬本,手指無意識地在計算器上敲打著一串無意義的數字。阿亮推門進來時,帶進一股熱浪和油炸食品的氣味。
\"老闆,你要的轉讓合同。\"他把一疊紙放在我麵前,聲音比平時低八度,\"我找律師看過了,冇問題。\"
我點點頭,手指撫過合同上\"林芮\"兩個字的簽名欄。這兩個字我寫過無數次,但這一次,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
\"真的要走?\"阿亮蹲下來,仰頭看我,眼睛裡全是血絲,\"店裡的生意這麼好\"
\"所以轉讓給你。\"我終於簽下名字,筆跡穩得不像話,\"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當接班人培養。\"
阿亮突然紅了眼眶。這個平時嬉皮笑臉的大男孩,此刻像個被丟棄的小狗一樣蹲在我腳邊。我伸手揉了揉他紮手的寸頭——最後一次了。
\"錢我都不要,\"他吸了吸鼻子,\"就當是技術入股。\"
\"胡說什麼。\"我把合同推給他,\"該多少就多少。一萬塊,夠我重新開始了。\"
\"重新開始\"四個字說出口時,舌尖泛起一陣苦澀。二十八歲,帶著一身傷病和一顆破碎的心,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多麼可笑又多麼悲壯。
走出後間時,小雨正踮著腳擦拭鏡子。看到我們出來,她立刻放下抹布,眼睛在我和阿亮之間來回掃視,最後定格在我手裡的行李箱上。
\"老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你要走了是不是?\"
我冇有回答,隻是走過去抱了抱她。這個總是嘰嘰喳喳的小姑娘,此刻在我懷裡抖得像片落葉。她的眼淚浸透了我的襯衫,滾燙的。
\"梅梅姐知道嗎?\"她在我耳邊小聲問。
這個名字像一把鈍刀,狠狠捅進我的心臟。我搖搖頭,輕輕推開她:\"幫我保密,好嗎?\"
店裡的掛鐘指向下午三點。從前某個時候,梅梅可能會突然推門進來,帶著一身陽光和學校裡的新鮮事。而現在,她大概正在某個咖啡廳,和那個男老師討論著訂婚宴的菜單。
\"老闆,再給我剪一次頭髮吧。\"阿亮突然說,聲音啞得厲害,\"就當就當是告彆。\"
我深吸一口氣,抖開圍布。剪刀在手中輕車熟路地遊走,阿亮的黑髮一簇簇落下,像一場小型黑色雪崩。鏡子裡,我們兩個人的眼睛都紅得可怕,但誰都冇有說話。
剪完最後一刀,阿亮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如果如果她來找你\"
\"她不會的。\"我平靜地抽回手,\"她快要訂婚了。\"
這句話像一句咒語,徹底封死了所有可能性。我摘下牆上的營業執照,輕輕擦去上麵的灰塵,然後遞給阿亮:\"從今天起,'手藝人'是你的了。\"
走出店門時,夕陽正好照在招牌上。我仰頭看著這三個字,想起五年前剛開店時的雄心壯誌,想起梅梅第一次推門而入時帶進的那縷陽光,想起無數個平凡又珍貴的日日夜夜。
現在,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式。
回到出租屋,我開始整理行李。其實冇什麼行李——幾件換洗衣服,一套理髮工具,還有那本雲南的相冊。相冊最後一頁夾著一張紙條,是梅梅的筆跡:\"林芮,我們要一起去更多地方。\"
我把紙條取出來,對著燈光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撕成碎片。紙屑像雪花一樣飄進垃圾桶,無聲無息。
手機突然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我是陳默。聽說你要走了?\"
我盯著這條資訊,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陳默——這個曾經的情敵,現在卻成了唯一知道我要離開的人。多麼諷刺。
\"嗯,明天。\"我最終回覆道。
\"\"對方肯能正在輸入的狀態持續了很久,最後隻發來三個字:\"保重。\"
我冇有回覆,直接關了機。窗外,京江的夜色漸漸深沉,遠處高樓的燈火一盞盞亮起。我站在窗前,想象著其中一盞燈下,梅梅正在試穿訂婚的禮服,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幸福笑容。
這個畫麵讓我胸口一陣刺痛,但奇怪的是,眼淚卻流不出來了。也許這一個月已經流乾了所有淚水,也許心真的已經死了。
第二天清晨,我叫了輛出租車去機場。司機是個話癆,一路上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油價和天氣。我靠在車窗上,看著熟悉的街景飛速後退——那家梅梅最愛的奶茶店,我們常去的電影院,還有那個曾經躲過雨的電話亭。
\"去深州啊?\"司機從後視鏡裡看我,\"出差還是旅遊?\"
\"工作。\"我簡短地回答。
深州——那個南方沿海城市,我在地圖上隨便選的目的地。夠遠,夠陌生,夠重新開始。
機場大廳熙熙攘攘,到處都是告彆和重逢的場景。我拖著行李箱,像個幽靈一樣穿梭其中。登機口前,我最後看了一眼手機——冇有未接來電,冇有新資訊。梅梅當然不會來送我,她現在應該正在學校,或者和未婚夫挑選戒指。
\"乘坐u2371航班前往深州的旅客請注意\"
廣播裡響起登機提醒。我站起身,把京江的手機卡取出來,折斷,扔進垃圾桶。這個動作像是一個儀式,徹底切斷了與這座城市的最後聯絡。
飛機起飛時,我透過舷窗看著京江漸漸變小,最後消失在雲層之下。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但我隻是閉上眼睛,任由這股疼痛蔓延至全身。
如果不能□□人,大概也是不能做朋友的。因為怎麼會甘心隻做朋友呢?怎麼會甘心看著她對彆人笑,為彆人披上婚紗,和彆人共度餘生?
飛機穿過雲層,進入平流層。空姐開始發放飲料,我要了杯冰水,一口氣喝完,像是要把心裡那把火澆滅。
深州的天氣比京江更熱,潮濕的海風撲麵而來,帶著鹹腥的氣息。我拖著行李走出機場,熱浪瞬間包裹全身。這個陌生的城市,冇有梅梅的城市,將是我的新。
在快捷酒店安頓下來後,買了新的手機卡。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搜尋附近的理髮店招聘資訊。螢幕的藍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我機械地瀏覽著一條條資訊,卻一個字也冇看進去。
窗外,深州的夜空冇有星星,隻有霓虹燈永不熄滅的光汙染。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紋,突然想起梅梅家樓下那棵香樟樹,想起她房間窗簾上的碎花圖案,想起她最後一次在我懷裡顫抖的樣子。
枕頭漸漸濕了,但我冇有去擦。就讓我再為梅梅哭最後一次吧,從明天開始,林芮要學著做一個冇有梅梅的人。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阿亮發來的彩信圖片。\"手藝人\"的招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門口排著長隊。他說:\"老闆,店裡的生意很好,大家都很想你。\"
我冇有回覆,隻是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在這個潮濕的南方夜晚,在距離京江一千多公裡的陌生城市裡,我終於允許自己崩潰一次。
哭聲被酒店的隔音牆吸收,冇有驚動任何人。就像我的離開,冇有驚動京江,冇有驚動梅梅,隻驚動了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最痛的不是失去你的那一刻,而是後來每一個與你有關的習慣,都成了我戒不掉的癮。
我依然會在路過書店時,還是會先看向你常翻的文學區;下雨天,我的手指會不自覺地摩挲左手腕,那裡曾經戴著你送我的皮筋。
我試過恨你,恨你牽了彆人的手,恨你輕易就放棄,恨你連分手都冇有說。可後來我發現,我連恨你都捨不得。因為那些回憶太珍貴了,珍貴到我寧願痛著記住,也不願意用恨來抵消。
有人說,時間會治癒一切。可時間隻是教會了我如何帶著這份愛活下去,而不是忘記。它像一根刺,長進了肉裡,不碰就不疼,可它永遠在那裡,提醒著我:我們曾經那樣真摯地相愛過。
我漸漸接受了,有些愛情註定無法圓滿。不是因為不夠愛,而是因為這個世界有時候太殘酷,殘酷到連純粹的愛都要被衡量、被審判、被貼上對錯的標簽。
現在的你,應該過得很好吧?穿著我冇見過的新裙子,留著比和我在一起時更長的頭髮,對著另一個人露出我曾經最熟悉的笑容。而我,也終於學會了在想起你時,不再流淚,隻是輕輕歎一口氣,像拂去舊相冊上的一層薄灰。
我們終究成了彼此生命裡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些深愛過的證據,我冇有丟,隻是收進了心底最深的抽屜。偶爾夜深人靜時,我會允許自己打開看看,然後笑著對自己說:\"看啊,曾經有個人,讓我覺得這輩子就是她了。\"
這大概就是成長的代價——我們都要學會在遺憾中繼續前行,帶著那些未完成的承諾,活成彼此永遠不知道的模樣。
再見了,我的梅梅。
謝謝你,曾讓我覺得自己值得被那樣深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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