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34章 憶影漸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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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影漸近(二)
兩人就近坐在石板凳上。
孫木葦的精神看起來比前幾天好多了,雖然還是喜歡低著頭,但是這次居然會主動和她問好,算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孫木葦垂眸回憶了一會兒,回答說:“還可以,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這裡有很多比我更嚴重的哥哥姐姐,他們發病時很痛苦的樣子……我不太記得了,周醫生,我以前也是那樣嗎?”
周予夏看著孫木葦思考的模樣,頓了一下,組織語言道:“發病過程都很痛苦。”
孫木葦問:“我記得我站在學校天台樓頂,是你救了我。可是我不記得我為什麼要在那裡了……”
當大腦無法再承受負麵情緒,身體會自動觸發
防禦機製,對痛苦回憶埋藏至潛意識中,以此保護身體。
醫學上稱之為,選擇性遺忘。
周予夏思忖一下,和藹地解釋說:“你的大腦為了保護你暫時封存了記憶,當下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孫木葦望著地麵出神,若有所思地說:“我會不會就這樣忘記以前的一切?”
其實這種現象很常見,一個精神健康的人如果遭受了重大精神創傷也會出現短暫的失憶。
最佳的處理方法是,順其自然,不要強迫自己。
她彎著眉眼看孫木葦,“等你完全康複,擁有足夠力量對抗負麵情緒,還是會記起來的。你現在不是已經在康複了嗎?”
他點點頭,沉默半響,又問她:“周醫生,李可智會不會怪我……怪我冇去找他?”
周予夏有些心疼地蹙著眉心,“怎麼會,你們都是善良的孩子,他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警察說……他們是未成年,判不了多重的罪,那幾個學生已經轉學了。”
孫木葦因為按時吃藥,情緒十分穩定,對這些倒是可以輕描淡寫地講出來。
可週予夏還是忍不住心裡沉了幾分。
很多時候,現狀就是如此無力。
李可智已經去世,孫木葦也差點保不住性命,那幾個學生卻可以輕易擺脫困境,轉學,又可以開始新人生,他們的所作所為全都被抹去。
受害者卻需要花費很長時間,乃至一生去療愈。
清晨,那段模糊又真實的高中記憶又浮上週予夏的心頭。
也許,若乾時間後,孫木葦也會經曆這樣的過程。
這是否意味著,潛意識認為她已經走出來了?
還是冥冥之中的暗示……
孫木葦終於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隻不過他還冇習慣,笑容還有些僵硬,嘴角止不住抽動。
他說:“不過周醫生你放心,我不會再輕生了。就算髮病再難熬我也會挺住,連同李可智的份一起活下去!這是醫生你告訴我的。”
周予夏望向孫木葦那雙烏濛濛的眸子,好似原本乾淨的瞳仁蓋了一層模糊不清的薄膜。
她淺笑,用力點頭。
“嗯,一起活下去。”
做操時間結束,遠處柳樹樹蔭下幾個比孫木葦年長幾歲的青年男女向他招手:“小木小木,快來玩遊戲吧!”
孫木葦略微提高了聲音應了一聲,然後起身和周醫生告彆,跑向那幾人的方向。
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肩膀上,勾勒出一個個圓潤的光圈。
廣場又多了幾個人,是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奶奶和老爺爺。
他們坐在樹下陰涼處下棋,時不時傳出哈哈大笑的聲音,和她記憶中小時候總是坐在單元門樓處打麻將的大爺大娘一樣。
在這群病人中有個格格不入的患者,坐在離所有人二十米開外的石凳上,陽光透過樹枝灑在他褲腿上。
他雙手垂在腿上,望著廣場上聚集最多的那群人。
因為隔得遠,周予夏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許他本就麵無表情,唯有坐下時突起的膝蓋骨還有肩胛骨十分紮眼,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像個用來寫生的骨骼模型。
他身邊站著一男一女兩個護士,也不說話,好像在警戒他。
冇過幾分鐘,另一個醫生走過來和那個病人說了幾句話,幾人就離開了。
周予夏收回視線,又坐片刻,等病人的休閒時間結束了才離開。
第二天星期五,她坐診。
剩下的住院患者不多,也不嚴重,李清婕來精神科學習的時間也不短了,周予夏便派讓李清婕去查床。
“冇有異常。15號病床的李先生精神好轉很多,估計下週就可以出院了。”李清婕跟在周予夏身邊,彙報查床情況。
她們剛好路過人滿為患的兒科。
早上在地鐵上時,周予夏就在工作群裡看見兒科的人正在從其他科室借人過來救急。
春夏正是感冒高發的季節,門診部冇開診時候,就彙聚了很多人,過了一個小時,這裡已經堵得水瀉不通了。
突然,嘈雜中突兀地響起一個女聲。
“你到底會不會啊?叫你們醫生來紮針!”
周予夏和其他人都循聲望了過去,一個短髮女人正趾高氣昂地訓斥護士,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拽著短髮女人的手,在門口嚎啕大哭。
小護士撥浪鼓似的鞠躬道歉,“實在對不起!”
她是新來的實習生,不擅長和兒童相處。
今天開始到兒科輪崗,正好趕上看病的人爆滿。
等到給這個小男孩驗血時候,小男孩一看見她就開始哭。
短髮女人是他的媽媽,火急火燎的,小護士心裡發怵,紮針接二連三的失敗,把小男孩的手背紮得青一塊紫一塊。
男孩媽媽就急了,站在兒科門口指著她一頓訓斥,把方圓幾米內人群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一位較年長的護士過來緩和氣氛,先把一顆棒棒糖給小男孩分散注意力,然後趁他不注意時候消毒紮針。
動作乾淨利索,冇等孩子反應過來就結束了。
他看了看壓在胳膊上的棉簽,又看看棒棒糖,還冇弄懂怎麼回事。
短髮女人還是不滿意,在那位護士出麵後,仍不依不饒地訓斥實習的護士,直到驚動一位滿頭灰白頭髮的兒科教授出來勸和才作罷。
“哇,這要是我……”
李清婕小臉扭成一團,她可太同情這個小護士了,要是換做她自己,可能都忍不住要哭了。
她又想想自己來精神科實習這幾個月,大大小小犯了不少錯誤,周醫生從來都是把她拉到冇人的地方單獨教育。
冇有劈頭蓋臉臭罵,也不會夾雜私人的不滿。
實事求是,公正公平。
想到這,李清婕不由得瞄了眼周醫生的背影。
她何等幸運,能有周醫生這樣溫柔、堅定、長得還漂亮的上司。
周醫生正準備擡步離開,隻聽那個短髮女人忽然叫她,“周予夏?”
熟悉的語調讓周予夏全身一震。
她轉過身來,視野內那個跨步而來的短髮女人,腳踩高跟鞋在醫院地麵上踏出清脆的聲響,步態瀟灑,婀娜擺動,嘴角扯動一個古怪的笑容,走到麵前停下,雙臂交叉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她。
“真的是你?”
聲音與清晨那些腦海中的記憶重合。
周予夏掃視她片刻,狐疑地問:“白露?”
白露輕蔑地笑了下,“喲,幾年不見,不怕我了?”
隨後雙眼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語調陰陽怪氣:“做醫生了真是了不起!”
周予夏故意忽略她的語氣,瞧一眼孤零零坐在走廊長椅上吃棒棒糖的男孩,問:“你帶孩子來看病?”
“是啊,我兒子。就是醫院技術太差勁了,小孩兒皮膚多嬌嫩,紮了快十針才弄好!”說著,白露擰眉,又惡狠狠地剜了一眼剛纔的護士。
“嗯。”
周予夏應了一聲,不想和她繼續糾纏,轉身準備回科室。
白露卻不打算輕易放過,快挪了一步擋住她的去路,挑眉勾唇,眼珠黑漆漆的,說:“老同學好久不見,敘敘舊啊。”
李清婕對這個叫白露的女人冇什麼好印象,看見她對自己尊敬的周老師這樣的態度,話裡話外的挑釁,心裡不爽,於是在一旁提醒說:“不好意思,周醫生還有病人。”
白露瞥了眼李清婕,目光落回到周予夏的工牌上,上麵寫著精神科,主治醫生,周予夏。
確認她真的在這間醫院工作後,白露玩味一笑,擡步從她身旁走過,還故意撞她肩膀一下,朝身後揮了揮手,說:“那回見咯!”
高跟鞋聲漸漸遠離。
李清婕對著那女人的背影撇撇嘴,什麼嘛!
等了一會兒,又歪頭看周醫生。
看周醫生在原地發愣許久,出聲喚了她一聲,“周老師?”
周予夏纔回神,抿唇應聲,“走吧。”
李舒芸有個小兒顱骨脊髓炎病例,到兒科開會探討手術細節,正好目睹了白露挑釁周予夏的全過程。
就算她見過不少千奇百怪的家屬,還是覺得叫白露的女人真是輕狂。
她隔了半個大廳距離都聽得清清楚楚,語氣陰陽怪氣,態度頑劣。
予夏的神情倒是冇什麼異常,聽兩人對話,應該是舊相識。
她怕予夏受欺負,打算回科室知會黎初臨一聲。
“初臨,1208床的病人……”
瞿朗話冇說完,看見李舒芸也在黎初臨的辦公室,瞬間石化在門口。
她和黎初臨分彆坐在辦公桌兩側,聽見動靜後,兩人一齊看向他。
三人相視。
瞿朗眨巴眨巴眼睛,不動聲色地錯開與李舒芸交彙的視線,也不知道落在什麼上了。
半晌,對著空中僵硬地吐出兩個字“慢聊”,隨後後退一步,迅速把門從外側關上。
李舒芸臉色陰沉,不自覺用筆尖戳了戳一字未寫的筆記本。
大小不一的黑色漬點在乾淨無瑕的條紋紙上暈染開,顯得突兀又不美觀,正如她現在亂糟糟的心情。
黎初臨暗暗打量兩人,覺得有些好笑又不明就裡。
瞿朗這樣不是一兩天了,稀奇的是舒芸看起來心焦不安。
他從那張被刺了筆印的筆記本收神,一側唇角微微上揚了弧度,明知故問道:“你們,吵架了?”
作者的話
槐夏
作者
03-10
臨夏的故事冇有狗血的惡毒女二,以後也不會出現惡意破壞男女主愛情的第三者,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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