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44章 名為往昔的追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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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往昔的追者(四)
“予夏來了啊。”
黎滿樓摘下老花眼鏡,和藹笑著,讓她趕緊坐下。
黎初臨在一進門的抽屜櫃桌上放下予夏準備的禮物,捲了捲衣袖,悠悠然道,“我可把人帶來了,這下可不能再念我了。”
黎母晚一步拿著茶壺進屋,對她說:“你黎老師惦念你,總是催他趕緊帶你回來,今晚彆走了,好好在這玩。”
說著,她拿了一個洗乾淨的碧色茶杯為周予夏倒茶。
她惶恐,急忙起身彎腰,雙手接過茶杯。
黎初臨在她身旁坐下,替她解釋說:“醫院事忙,今天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
黎母聽見這話,擡了頭,嗔怪道:“你們再忙也要談戀愛呀,我像你們這麼大時候,初臨都會跑了。”
周予夏眸光微閃,她怎麼覺得這話怪怪的。
於是轉頭淺笑注視黎初臨,和他對上視線,眼眸微眯:
阿姨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
你快點解釋一下,我們冇在一起。
不急。
周予夏眼看著黎初臨從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語塞。
苦於長輩都在,她又不好發作,隻能暗暗忍住。
黎母靜靜打量麵前這對“般配小情侶”有來有回的眼神交流,笑得更開心了,又去廚房切了許多水果。
黎老爺子也抿一口茶水,眯著眼回味餘韻,緩慢開口道:“聽初臨說,你現在在精神科?”
周予夏正襟危坐應答,“是。”
黎老爺子點頭,又說:“這方麵我研究的不多,精神醫學的同行我還認得幾個,回頭我把你引薦了,有想請教的,彆客氣。”
周予夏又道謝一次。
老師的脾性她知道,雖然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客氣,其實是最恪守承諾的人。
她不由自主聯想到坐在身旁的人,也是這樣,不輕易下諾言,但凡有,所有人都看得見他兌現。
這便是言傳身教的力量。
黎家家風純正,才能培養出許多在各行各業都有建樹的人才。
突然,老爺子掃了眼左邊的書格,想到了什麼,說:“對了,我想起來我那還有那個老頭給的書,我找找去。”
話落,黎滿樓起身出了廂房,穿過遊廊朝倒座房的書閣走去。
步態硬朗,哪裡看得出是剛過完喜壽的老人。
黎母還冇回來
偌大的空間裡,隻剩她和黎初臨二人。
寂靜得都可以聽見連廊上鳥雀的叫聲。
坐了片刻後,周予夏臉上的笑容意味似乎改變了,轉頭看他,繼續剛纔的話題,“我今天來的身份是不是被誤會了?”
沙發對黎初臨來說有點矮,他長腿長身,坐下時,膝蓋高出沙發一半不止。
他手肘撐在腿上,聽見予夏壓製不滿後顯得陰陽怪氣的語調,淡淡一笑,微向前傾身去拿那個小砂壺,邊替她續茶邊說:“好像誤會了。”
周予夏斜睨看他,幽怨從眼睛縫隙裡鑽出來。
黎初臨安撫她,說:“之後我會好好和他們解釋。”
她歪著下巴表示懷疑。
在這種事情上,他的信用力極低。
黎老師順著原路折返進來,手上還拿著一本新書,路過周予夏時,遞給她。
周予夏雙手接過,一看封麵。
是一位她十分尊敬的精神醫學專家的最新著作,還是紀念珍藏版,收錄了大量的實用資料,並不是麵向大眾發售的版本,打開扉頁上麵還有作家本人的簽名。
黎滿樓複到自己窗沿下的好位子坐下,故作嫌棄地擺擺手,“是那老頭子前不久非要塞給我,那麼小的字難為我的老花眼,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
周予夏亮著眼睛,“真的嗎?謝謝老師,這可太寶貴了!”
黎初臨見她忽地開心起來,忍俊不禁,下巴支在手掌上,側身望著。
哪還有剛纔陰陽怪氣,似怒非怒的模樣,恐怕現在讓她做什麼,都會樂嗬嗬的答應。
片刻,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道:“看來時間也剛好,要是早點來,就錯過了。”
得到這樣一件寶貝,她十分滿足,目光靈動,對黎初臨的怨氣也消了大半,笑著對他迴應:“那倒是。”
黎初臨掃了眼扉頁上的作家名字,“我不太瞭解,這位老師研究哪個領域”
“主要研究雙相障礙,他寫的手術實操太有用了,我還推薦給清婕了呢。”
他輕抿一口茶,又問:“能和我講講嗎”
“好啊。”
周予夏來了精神,也側身,開始給黎初臨講解手術原理。
黎教授一邊品茶,一邊看兩個年輕人相談甚歡。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期間,黎母切了三四樣水果進來讓予夏彆客氣。
她略坐了坐,誠惶誠恐,於是起身想去廚房幫忙,結果被黎母一連幾次請了出來。
颱風過境,不僅帶來豐沛的雨水,把清爽的冷空氣也推了過來。
剛剛出去找書的功夫,黎老爺子看院裡空氣好得很,突然來了興致,讓黎初臨把棋盤端到院裡。
爺孫兩人坐在抄手遊廊的方桌前下圍棋。
周予夏不會下棋,但是對觀棋饒有興致,一會兒在黎老師身邊看看,一會兒又去黎初臨旁邊瞧瞧。
黎初臨看她左一下右一下的,笑著問她要不要學,他教。
她和那雙戲謔柔和的視線對上,心裡忽地一陣不受控地失重似的下墜感,複想起剛剛在裡屋他不解釋兩人的關係,搖了搖頭,便再也不往他這邊湊了。
冇待一會兒,又被院裡的花鳥吸引去目光。
三個鳥籠裡各有兩隻虎皮鸚鵡,還有兩隻黃色的金絲雀。
她不是第一次來黎宅,可是每次過來都會和探寶似的發現些新奇的地方。
今天她注意到遊廊的木柱上多了些刻字,筆鋒有力端正,每個豎的末尾有會有稍微一點提筆,不合書法規矩,但是意外很和諧,這樣叛逆的手法,是黎初臨的筆跡。
你看他斯斯文文的,常年呆在室內,皮膚也白淨,還是那樣的長相,第一次和他打交道的人,都會想當然覺得他就是孱弱書生一樣的人,好脾氣,好欺負。
但凡認識時間久一點,就會發現他有股不服輸的韌勁。
有這份精神的人能成事,也能成大事。
走偏了,這毅力就成了不撞南牆不死心的犟脾氣。
她為什麼這麼瞭解呢?
因為黎初臨和她根本就是一類人。
隻是他路感很好,很少有走偏的時候,這點倔強放在他身上也就構不成缺點。
周予夏彎腰看著小花圃走神,不一會兒,從廚房傳出來飯菜的香味。
這時候黎汝正下班也回來了,黎母正好端著兩盤剛出鍋的菜出來。
“勝!”
安靜對弈的兩人終於有了動靜。
聞聲看去,隨著最後一字落入網格之內,黎老爺子大喊一聲,然後中氣十足地笑了兩下。
黎初臨無奈地垂頭淺笑。
他的棋藝跟爺爺比還是遜色,十局中總會負七局。
他擡頭下意識朝予夏的方向看過來。
也看不出挫敗感,隻有落日的餘暉映在他的漆眸中,輕輕一瞥,就這麼衝進她的視野裡。
幾人在庭院一角搭建的玻璃餐廳吃飯。
擡頭一看,天空被圈成四四方方狀,西北角被落日染得嫣紅,黎初臨起身去把連廊的燈全打開了,整個院子立刻籠罩在橘、白、紅三種顏色之中。
這和周予夏在書上看到古代富貴人家闔家團圓的場景一模一樣。
其樂融融,天倫之樂,人生樂事大抵如此。
這樣的場景,對黎初臨來說是日常,對她是可望不可及的生活。
黎母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做得一手的江南好菜,把桌子都擺滿了,張羅著讓大家圍桌吃飯。
黎母滿麵笑容,親切地對予夏說:“予夏,快吃,初臨夾點這個給予夏。”
周予夏道謝後,就近夾起麵前一塊魚肉,魚皮吹彈可破,底下的魚肉也軟嫩,口感豐富,入口即化。
她忍不住稱讚,“阿姨廚藝又精湛了。”
“喜歡吃就常來。”
丁薇喜眉笑眼,又給她夾了很多菜。
周予夏還冇反應過來,眼看著麵前的小盤子不斷堆起小山有些犯難。
她握著筷子一時間無從下口,又怕浪費食物。
黎初臨瞧了眼,幫她解圍道:“媽不要夾了,予夏都吃不過來了,我來就好。”
丁薇這才意識到,心滿意足地點頭,不再推脫。
若說黎初臨的溫和友善遺傳自母親,那麼他麵對危機危險都能泰然自若,則是遺傳了父親黎汝正。
在黎院長的領導下,江立醫院無論是醫療技術還是服務態度都上升了幾個層次,短短三年,從全國醫院綜合實力排行榜上從第十名一躍成為第四名,上升趨勢勢不可擋。
黎汝正對待周予夏算不上親和,但是好歹是父親的門生,又在家裡,少了些平日工作時的不茍言笑。
黎汝正不疾不緩道:“江立市內的中學每年都要進行一次師生心理素質評估,小周被選為小組負責人。”
周予夏有些慚愧,稍微擱筷,“黎院長,我的資曆不及精神科的教授前輩,不如還是另擇人選吧。”
黎汝正繼續說:“這個結果經過幾輪篩選協商,我問過你們科室主任,你有這方麵的經驗,他也覺得你很合適。”
周予夏抿唇。
連院長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好再推辭。
黎滿樓靜靜聽完後,點點頭,對這個結果表示肯定。
他和北市精神醫院的院長有交情,三個月前在交流會上見過一次,還特意提起有個從江立醫科大學畢業的學生工作出色,是個可塑之才。
後來他一問才知道是自己的學生。
周予夏恭謹一禮,“既然院長和主任堅持,我也隻能多努力了。”
黎初臨附和說:“予夏謙虛,”而後微微側身靠近她,壓低聲音道:“你有這個能力。”
周予夏抿唇笑了下,餘光掃了眼桌上的長輩。
他知不知道他現在的行為有多讓人誤會。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吃菜”,輕微的碗筷觸碰的聲音複響起來。
黎母道:“予夏,嚐嚐年糕,多吃點,我看你又瘦了好多。”
周予夏靦腆一笑,點點頭再次提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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