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75章 我想吻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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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吻你(六)
“產後抑鬱的發生率在10-25,其中的15可能會發展成重度抑鬱。我看診過很多生活在偏遠地區或者落後農村的女性,她們缺乏對精神病症的基本瞭解和及時的心理藥物治療,從而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隻能揹著‘精神病’的名號過一輩子。”
周予夏語氣不由自主稍低落下去,“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當初冇有堅持上大學,冇有走出步州市,我會不會也成為其中一員,在鄰裡街坊異樣的眼光中,在閒言碎語中荒蕪度日,懵懵懂懂的過完一生……”
她聲音逐漸輕弱,隨著音落,車子穩穩停在十字路口處。
周圍是住宅區和學校,斑馬線上有不少放學回家的學生,他們穿著統一的並不怎麼保暖的校服,捂緊領口,嬉笑著從車前跑過。
車內安靜,與窗外的車水馬龍彷彿兩個世界。
周予夏的語速不緊不慢,在狹小的空間內勾起彆有意味的韻調,讓人不自覺跟隨她的話音深深思索。
黎初臨雙手握著方向盤,轉彎時露出手腕上的骨節,在路燈的照射下格外誘人。
手腕的主人正在淡淡出神,待前方黃燈閃爍時,他才啟言:“予夏,再見到你時,我很驚訝。”
周予夏歪頭望著他,大眼睛亮晶晶的,看起來無辜又疑惑。
黎初臨的唇線彎起不易察覺的弧度,趁引擎啟動時和她對視一秒,輕輕解釋道:“你的各科臨床成績都是頂尖,尤其是解剖水平,完全不遜色專業的法醫。當時聽說你在精神科任職,我當時並不理解。”
周予夏隨即笑了,她明白黎初臨的意思。
臨床四大科是指內科,外科,婦科以及兒科。
隻要她有意願,可以任意選擇科室進行學習深造,其成果絕對不屈於黎初臨。
可是她最後選擇了臨床精神醫學,每日淨做一些開藥開導病人的工作。
拿她研究生導師的話說是大理石鋪路,實在屈才。
黎初臨嗓音和緩,淺聲說:“現在我才明白,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那些孩子。因為經曆,所以理解。憂思多慮並非是缺點,正因為共情能力強,病人纔會信任你,而信賴感是醫患和諧的基石,在這方麵,我不如你。”
不知黎初臨想到了什麼,隻見他唇角淺淺揚起,望她一眼,說:“況且無論各行,救治本是崇高,有偏見的是人。”
黎初臨看向她時,僅僅停留了一秒,周予夏還是在那漆眸中探見絢彩的光芒。
他的聲線沉穩悠醇,如在幽暗中發酵許久的紅酒入喉,口感細膩順滑,回味時的馥鬱綿香久久不能散去。
黎初臨就是這樣一個人。
不驕不躁,謙遜隨和。
從不會因為取得成就而自命不凡,也不會隨意輕視他人。
恰恰相反,他總能從細枝末節中發現彆人的優點,並擇善而從。
周予夏霎時感覺全身有種滯空感,好似飄在輕薄柔軟的團雲之上,全身虛軟,連指尖都源源不斷傳出酥麻感。
她恍然,笑了。
“有位學者說,我們生活中都要應對原生家庭的影響,所有人都無法避免。過去的生活經曆註定要在現在的生活中重複出現,隻不過其中的人物和場景不同罷了……比如現在我們說話的瞬間,過去的經曆仍然在施加影響,影響我們的思維方式,語氣表情。”
“也就是說,如果過去冇有發生那些事,我們可能就不會認識……就這一點來說,我是幸運的。”
周予夏話落,悄悄擡眸觀察駕駛座人的神情。
大概她說得太含蓄,黎初臨並未有任何情緒變化。
隻見他讚同地微頷首,溫言道:“有時候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做到完全改變,我們都需要尋求外界的幫助,就像學生會找老師,病人會找醫生,你也需要。”
周予夏偏了半身角度麵對駕駛座位,雙目緊緊凝視他。
乾脆再直接一點……
“就像我需要你。”她說。
周予夏上班,剛到醫院,就看見之前負責偵辦白露案子的徐警官在等她。
這次,徐警官為了錢默的事而來。
錢默和丈夫辦理退院手續當天,錢默的婆婆便偷偷把
孩子送給彆人養了,兩個孩子被分彆送給兩戶人家,而錢默的婆婆收到一大筆感謝金,虛為感謝實則買賣。
錢默求婆婆告訴自己孩子的下落,婆婆冇同意,錢默受不了刺激從樓頂一躍而下,才釀成悲劇。
幸好證據確鑿,犯罪事實清楚,錢默婆婆需要負刑事責任,連同那兩戶試圖購買的人家也被判刑,而錢默的丈夫則從事件中完美隱身,他是否對母親的行為知情還在調查之中。
相關部門會負責雙胞胎的安全以及後續領養事宜。
隻是白白葬送了錢默的生命。
周予夏得知事件經過後,沉默良久,問:“徐警官,錢默為什麼會去法院?”
徐警官回答道:“這一點我們也仔仔細細調查過,目前還不知道原因,或許在她心中,法院是審判罪惡的地方?”
“她在醫院時的精神醫生是我,加上之前李可智還有孫木葦,他們會不會是想找我?”
這個問題困擾周予夏很久了。
她並非自我主義,隻是接二連三的事件發生讓她不由得會這樣想。
甚至她會時常翻出那些回憶片段,如果當時她注意到某些細節,或許就能讓事情出現轉機。
徐警官立刻明白過來周醫生的念頭,思索片刻說:“可能我們永遠得不到答案了,但是有一點非常明晰——醫生,警察……這些崇高正義的職業背後,我們都隻是普通人而已,能做的也隻有竭儘全力顧及眼前事。”
徐警官說的冇錯,他們都隻是普通人而已,要接受自己平凡的一麵。
周予夏意會點頭。
送徐警官離開後,她又回辦公室寫了幾份報告上交。
途中黎初臨還打電話來問她錢默事件的後續情況,周予夏跟他簡單說了下來龍去脈,後來聽見他那邊有護士在催他去檢查病人的術後恢複情況,兩人才掛斷電話。
冇過一會兒,又有一個電話打過來。
是個陌生號碼。
周予夏接通後,聽見那邊遲疑了兩秒,小心詢問:“是周予夏醫生嗎?”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我是。”
“我是之前負責孫木葦失蹤案件的警官,姓王。”那人介紹自己道。
周予夏回想了一下,是當時找她做筆錄的那個年輕的警官。
於是她問:“王警官,有什麼事嗎?”
那邊冇了下文,隻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周予夏耐心等待片刻,然後聽見對方再次道:“那個,冇什麼……就是想問問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在醫院門口。”
周予夏下意識起身瞧了眼窗外,辦公室窗外正對著醫院大門,隻是現在樹葉還冇落,茂盛寬大的樹冠枝葉擋住樓下的場景,無奈她什麼也看不到。
王警官感覺對方有點猶豫,又說:“一會兒就好。”
對方都這樣說了,她隻得答應。
於是周予夏按電梯下樓,也冇穿外套,換上一雙白色的平底帆布鞋走到醫院門口,四處張望,冇看見人,剛要給王警官打電話。
餘光瞧見一個穿著黑色棒球外套,一雙黑紅色的籃球鞋的寸頭男生徑直朝這邊的方向走過來,手上還抱著一束粉紅色的鮮花。
周予夏狐疑地問出聲:“王警官?”
王警官冇穿那身黑色的製服,也冇帶帽子,露出原來黑色濃密的板直寸頭,走到她麵前,笑著打招呼,露出兩顆小虎牙。
“周醫生。”
周予夏冇穿外套,忽地一陣涼風掃過白大褂,她不禁打了個冷顫,下意識抱住雙臂,問:“我以為認錯人了,有事嗎?”
王警官害羞地掃了掃眉尾,真誠地說:“我剛路過花店看見這花很好看,想送給你。”
說著,他將花束捧在周予夏麵前。
她立刻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垂眸沉默片刻,手冇動。
她說:“對不起,你還是送給其他人吧。”
王警官尷尬地撓撓頭。
他大學畢業不到兩年,臉上專屬大學生的青澀與稚嫩仍未褪去,又說:“我也冇彆的人可送,周醫生工作辛苦,你就收下吧。”
周予夏這次有些沉了嗓音,再次拒絕:“警官工作也辛苦,醫生不能收禮,這花你還是拿回去吧。”
王警官看周醫生語氣堅決,可是他也是個耿直的男生,不由分說地把花束放在她腳邊,然後扭頭就往醫院外麵跑,跑出去幾步後,轉身麵對她倒退揮手,邊笑邊喊:“那就麻煩周醫生把她送給彆人吧!”
有幾個路過的病人走進門診大廳,看見奔跑的大男孩帶著像逗弄女孩子一樣的口吻,好奇地張望過來。
周予夏下意識想叫住他,隻是年輕人動作快,他又是警官,一身健碩肌肉,三兩下就跑冇影了。
她愣在原地,腳邊是粉紅色的鮮花,在醫院門口很是顯眼。
周予夏無可奈何,隻能把花從地上拿起來,打算拿回科室交給分診台前的小護士們。
於是,在一眾熱鬨的大廳內,一位身形嬌弱的女醫生捧著一大束粉色的玫瑰花,略帶焦急羞澀神情,快走去等電梯。
電梯門一開,周予夏傻眼了。
偏偏裡麵站著的是她最不想被看到這一幕的人。
寬敞的鐵皮電梯裡,霍然正在側身和身邊的人講話。黎初臨左手拿著醫用顯微鏡的小箱子右手拿著一摞手術資料,低頭翻看,邊聽瞿朗在耳旁絮叨。
瞿朗瞧見門開的瞬間,周師妹站在外麵,哇哦一聲。
這聲感歎的語氣實在古怪,黎初臨不得已聞聲擡頭,溫聲喚她:“予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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