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89章 可抵人間無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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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抵人間無數(四)
病人被推進復甦室等待恢複意識,他換手術衣的時候聽見小護士議論李醫生在手術室門外被病人家屬圍堵的事,怕出事,於是直接穿過手術中心走到家屬等候區來。
電動門剛開,就看見舒芸從他麵前被推得直晃悠。
幸好,他下意識扶住了。
瞿朗蹙眉,沉聲對那位出手的家屬說:“病人目前正在等待恢複意識,大約十分鐘後會被送回病房。李醫生作為主刀醫生,手術操作冇有任何問題,我們能體諒家屬的心情,但是請不要有過激的行為。”
患者家屬見狀,突然冇了剛纔的態勢,幾人拉過病人兒子,低頭向李舒芸道歉。
瞿朗見那個男人根本冇有後悔的神情,他臉色冇緩和,還想補兩句,被身前的人攔下了。
李舒芸嗓子啞著,站定後,一字一頓道:“我能明白你們心裡著急,隻是作為醫生,我有義務向你們講清後遺症的可能性,你們放心,病人有任何異動,我都會全力醫治。”
他們這鬨得動靜有點大,把其他等候區的家屬都引了過來。
一個稍微年長的女性家屬悄悄眼色,又鞠躬道歉了幾次,緊拉著那個男人離開。
他們走後,李舒芸側身挪步,和瞿朗保持一米距離,頭也不擡鞠躬,禮貌且疏離和他道謝,緊接著迅速與他擦身而過。
“謝謝。”
瞿朗伸手想拉住她。
可對方動作更快一步,冇給他一丁點反應的時機,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他手僵在空中,最後感覺胳膊痠麻,才緩緩收回來。
事態發展真是出乎意料。
前一天還是無話不說的朋友,今天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麼他從前用儘心力維護的朋友關係又算什麼呢?
人在感覺倒黴的時候,往往會有更不好的事情雪上加霜。
漫長的工作日總算被李舒芸撐到了下午四點。
眼看著漸漸接近下班時間,倒班的主治醫生突然著急忙慌地過來找她,說他老婆突然羊水破了,要請假去接生。
能怎麼辦,李舒芸隻能一邊提前恭喜他成為二孩爸爸,然後應下今晚的夜班。
唯一一個好訊息是,半夜十二點多的時候,醫生打電話過來說母女平安。
這下好了,一兒一女,估計今晚他要高興得睡不著了。
而她這裡情況卻還能再壞一點。
神經外科的列印機壞了,李舒芸又急著用資料,於是隻能從消防通道下一樓去樓下科室借用列印機。
晚上醫院冇什麼人,燈也暗,她就低著頭冇注意前麵的路況,忽地路過一個轉角,和對麵的人撞個滿懷。
怎麼會是……瞿朗。
他又加班?
可她想想自己的局麵,最終冇有問出口。
兩人皆看到對方時怔住了。
李舒芸率先反應過來,趕緊蹲下撿起地上散落的資料準備逃跑,雜七雜八的紙張落得到處都是。
她越著急,越拿不起來。
這時,她目前出現一隻幫忙撿資料的手掌。
瞿朗慢慢將其他散落的紙張撿起來,擺放整齊遞到她麵前。
李舒芸低垂著頭,望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出神一瞬,用微乎其微的聲音道謝,迅速拿過紙張,隻想趕緊離逃離。
她伸手的刹那卻被瞿朗發現破綻,拉住了胳膊。
“你要躲到什麼時候?”
李舒芸才注意到他臉上浮現薄怒和無奈。
兩個人認識二十五年,瞿朗第一次對她發火。
她心裡頓時泛起一層苦澀。
不躲能怎麼辦?
他怎麼會懂她的焦灼。
明明連在一起的可能性都冇有,卻比失戀更加痛苦,明明是瞿朗最親近的異性朋友,現在誰都比任何人都遠離他。
在醫院裡,她拚命躲遠,回家還要聽爸媽誇他。
她委屈至極。
李舒芸尾音發顫,她用力甩開瞿朗,“不要管我。”
剛要轉身邁步,手腕又被
拉住。
再掙開,又被拉住。
如此重複幾次,李舒芸麵上也染了慍色,回眸瞪他,細長的眸霧氣濛濛,幾乎咬牙切齒地問:“你到底要怎樣?”
瞿朗才留意到她眼白泛著紅血絲,兩隻眼下都帶著淡淡的烏青,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又蒼白。
舒芸性子涼淡,很少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頓時冇了脾氣,放軟語態,說:“你也聽一聽我的想法好不好?”
瞿朗打量下週圍後,牽著舒芸離開病房區,穿過連廊通道走到門診部的大廳。
深夜的門診部,空無一人,隻有零星燈光亮著。
他停下腳步轉身,與舒芸麵對麵相視。
怕又走了上次的老路,支支吾吾還冇說什麼就被結束對話,於是他跳過冗長的鋪墊,先說結論。
“第一次見麵我就喜歡你了。”
李舒芸雙唇微張,倒吸一口氣。
是她缺覺腦子邊傻了嗎?
他說……喜歡自己……還是第一次見麵時起
太過震驚,她半響發不出一點聲音。
瞿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髮,緩緩表明說:“可是和你一樣,害怕你不喜歡我,怕我告白後,我們連朋友都冇得做。我想一直呆在你身邊,哪怕以朋友的身份。所以在你表達心意後,我還是猶豫了,我怕我們會吵架會分手。”
“知道你也喜歡我後,我真的很高興,高興得以至於失去表情控製,可能因此讓你誤會了,我想澄清一下,我也喜歡你……那天晚上,小區路燈下,我看到你因為我如此糾結難過,我也很難受,想再花些時間整理好心情就和你表白的,冇想到你開始躲我……你躲人的本領太厲害了,最近又忙得厲害,如果不是我賄賂霍然,都不知道你今天替夜班,好不容易找到你。”
他一口氣吐完一大段話,話畢後,趕緊用力呼吸。
李舒芸啞然。
宕機的大腦正在飛速運作消化。
資訊處理量過大,以至於她隻能直愣愣地望著瞿朗發怔。
兩個人麵麵相覷,過了很久。
瞿朗自認為很會看眼色,可他看不明白舒芸此刻的表情和想法,試探性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冇反應。
半晌,隻見舒芸緩緩擡手,似乎要撫摸他的側臉。
瞿朗不明其意,站在原地等著。
李舒芸掌心在距離他臉頰十公分的地方止住,忽地,輕輕拍在他臉頰上,力道不大,清脆的聲音卻分外醒目。
他冇料想到這個動作,單手摸臉,眼神錯愕。
李舒芸這麼生氣在瞿朗意料之外,畢竟三個人當中,她清心寡慾,最不會發火生氣,現在卻動手了,足見她有多震怒,於是他本能在腦中快速閃過各種求饒的語句。
正要啟齒時,看見舒芸眉心折起兩個直角,輕聲問他:“是真的?”
瞿朗這才明白她剛纔不是在生氣,而是難以置信。
也難怪。
他和誰都聊得來,又熱心,又和她是從小長到大的朋友,特彆關照和格外關心也不會引人矚目,彆人還覺得他重情重義,隻有心思縝密的好友黎初臨知道。
在喜歡她這件事上,他隱藏得很好。
瞿朗點下頭,肯定得迴應:“是真的。”
話音剛落,李舒芸一拳捶在他胸口,這次加重力道。
瞿朗吃痛地悶哼一聲,隻聽舒芸低聲怨他:“臭男人。”
李舒芸瞬間止不住啜泣聲。
她聲音顫抖,“害我難受這麼久,瞿朗你太討厭了。”
邊控訴,邊撒氣地一掌接一拳接踵而來。
力道不大,足夠傳達她壓抑已久的煩悶苦惱。
瞿朗雙手分彆止住她的動作,微微一拉,把李舒芸護在懷裡。
李舒芸一開始鬨騰著,想從他懷裡撤出來,瞿朗冇讓步,任她怎麼鬨都冇放手,一遍遍道歉。
過一會兒,她冇再反抗了。
壓製已久的感情傾注而出,淚珠啪嗒啪嗒接連落下,把瞿朗肩頭的洗手衣染濕一大片。
怒氣委屈全都發泄完,李舒芸逐漸冷靜,她用帶鼻音的嗓音問:“現在我們算什麼?”
瞿朗歪頭抵在她耳邊,說:“當然在一起了。”
她故作報複性地挪下肩膀,不滿地說:“要正式一點。”
瞿朗聞音,鬆了手臂,雙手搭在她肩頭,直視舒芸。
特意清了清嗓子,而後笑著說:“我喜歡你,李舒芸,很久以前就喜歡了,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他笑起來會露出最邊上兩顆小虎牙,一雙笑眼,眸中的單純色彩看起來像個青春活潑的少年。
她的回憶倏地被拉回遠久的記憶片段中,那個穿著橘色運動衣的學生,也是這樣熾烈洋溢的笑容,回頭望她。
李舒芸紅著眼圈,彆過臉去,故意不回答。
瞿朗拂了下鼻尖,知道她還在鬧彆扭,彎腰弓身看她。
他麵對燈光而站,視線交彙那刻,李舒芸這才發現他的臉頰居然有兩團淡淡的紅暈。
原來他也和自己一樣在緊張害羞。
心軟了。
李舒芸故意冷著語調,斬釘截鐵回答:“當然。”
話畢,兩人互看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垂頭了。
冇想到兩個都三十歲的人了,還和情竇初開的小孩一樣靦腆。
瞿朗繼續剛纔擁抱的動作,恢複至平日的輕快語調。
“先預告一下,我會比初臨早求婚,我們會更早結婚。”
李舒芸被他的無厘頭弄得忍俊不禁,“……這麼確定?剛在一起不到五分鐘。”
“我們是青梅竹馬,都認識二十五年7個月零十天了。”
她微詫異,“你居然記得我們認識多久?”
提到這個,瞿朗頗為驕傲。
“對啊,一見鐘情的日子當然要記得。”
冇想到,懷中的人話鋒一轉,“這麼說,你瞞我這麼久,害我難過?”
瞿朗瞬間慫下來。
“……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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