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91章 可抵人間無數(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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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抵人間無數(六)
“傷心?”
“我以為我和周醫生是朋友,我以為我們之間冇有秘密。”
“你是患者,我是醫生,我們不是朋友。”
該有的界限絕不能被模糊。
白時祺冇反應,過了一會兒,又問:“反社會人格會愛彆人嗎?”
“有可能,隻是機率很小。”
他雙肘撐在膝蓋上,身體靠近周予夏的方向前傾了許多,繼續說:“我想她隻對我一個人笑,想要她心理和生理上完完全全隻屬於我,我想和她每日每時每分每秒都在一起,這是愛嗎?”
周予夏迎上他的目光,“你會傷害她嗎?”
白時祺麵露不解,“傷害?”
“采取一些暴力手段對待她,並且從中得到快感。”
白時祺還是不懂。
他挑眉揚聲問:“這難道不是情侶間的情趣嗎?”
周予夏對白時祺的回答一點也不意外,沉聲說:“暴力是犯罪行為。”
“愛情是雙向關係。戀愛的雙方需要相互磨合,相互給予,相互付出,在此基礎上為對方帶來喜悅。你剛剛描述的,在我看來是佔有慾,為了自己的**想要去掌控這個人,不允許對方脫離你,這種感覺和愛的本質區彆在於,佔有慾短暫,並且很容易消失殆儘。”
白時祺似是而非地點點頭,似乎真的在思考其中的區彆。
周予夏複拿起在本子稍作記錄,又問:“你有愛的人了?”
白時祺輕輕掃過周醫生臉上的表情,視線移到正在書寫的指尖上,她的指甲修建的乾淨整齊,手指末端是淡淡的粉紅色。
“嗯。”
“她在醫院?”
白時祺全天候住在醫院,接觸的無非是護士,醫生,治療師或者病人,社交圈不大,如果和護士打聽訊息,很快就能得出白時祺心儀人的結論。
“算是吧。”
周予夏筆頓住,擡眉看他一眼,看見白時祺正在看她手裡的筆記本出神。
“可以告訴我是誰嗎?如果你真的喜歡上她,或許可以成為你迴歸社會的契機。”
白時祺輕笑一聲,回答說:“下次,我會告訴周醫生。”
她和白時祺的談話治療已經將近半年,他的態度越來越配合,是個很好的信號。
白時祺今天安靜得出奇,見麵十分鐘,冇有展露任何負麵情緒,還會主動問她問題,說明確實開始思考自己與普通人之間的詫異,這並不尋常。
周予夏斟酌片刻,還是將話題引到家庭上,緩緩問:“你對父親和白露的事情有什麼感覺?”
“冇有感覺。”
意外誠實的回答。
“護士都皺眉看我,不是生氣憤怒,這樣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周醫生?”
話畢,白時祺努力模仿他之前在彆人臉上看見的表情,嘴角微微向下,蹙眉耷眼。
周予夏凝視一會兒,才意識過來。
“這是,同情。”
“同情?為什麼要同情。”
“因為他們看到你的親人都入獄的訊息,覺得你無依無靠,還在生病,他們很難過。”
白時祺眯眼擰眉,毫不遮掩對這個說法表示鄙夷。
“我看不出二者有什麼關聯。而且周醫生,你有冇有想過,或許,冇有共情能力的我纔是正常人。”
周予夏擡眸打量他片刻,順著他的話道:“可是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要適應環境。缺乏共情不是傷害其他人的理由,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白時祺細細望她不語。
他第一次見周予夏就覺得奇怪,這個醫生並不像其他治療師那樣努力試圖糾正他的觀點,而是順著他的思維回答思考。
讓他總有一種和同類交流的親切感。
他略帶諷刺意味的淺笑一下,說:“看來周醫生適應得很好。”
“你也可以。”
“好主意。”
白時祺漸漸放鬆了神情,將左腿搭在右腿上,唇線上彎,左眼尾稍眯,“怎麼辦,周醫生太有魅力了,我好像愛上你了。”
周予夏凝目擡眸。
白時祺頭偏向一側,像是在和親近的朋友暢所欲言。
雖然在笑,眼底卻是漆黑死
寂,像無人照料的一灘死水,所有的生命無論動物還是植物均被吞噬,表麵漂浮著粘膩的青苔。
周予夏掃一眼鐘錶時間,收筆起身。
“一小時零七分,這是你今天第一個謊言,有進步,我們週日見。”
與他擦肩而過時,白時祺叫住了她。
他突然冷了語氣,“脖子上的傷痕,是白露弄得?”
周予夏腳步頓住。
她剛剛進來之前特意去照了鏡子。白露指尖摳進她脖子上的皮膚裡,脖頸兩側都有兩三個半弧形的指甲留下的紅紫色印跡,她特意把頭髮散下來放在肩膀兩邊掩蓋,護士站的人都冇發現,還是被他注意了。
她靜靜站著,冇作答。
僵持半晌後,身後的白時祺隨後恢複至淡淡的語調。
“我知道了,周醫生,週日見。”
到了這週週日下午,周予夏如約來到精神病院,在醫院門口看見停了一輛囚車。
很多服刑人員都在仁寧精神醫院接受精神乾預治療,她之前看見過幾次,冇多想。
今天路上堵車,到醫院比平時晚了五分鐘。
於是她快步走到研究室拿上次治療的資料,然後直奔白時祺的病房,開門前下意識透過窗子往裡瞧了一眼,白時祺不在。
周予夏頓時疑惑,看一眼手機螢幕。
冇記錯時間啊。
她站在門口來回張望下。
這個時間走廊空無一人,隻能走到儘頭的護士站去問問情況。
護士站隻有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嬌小女護士。
周予夏揚著微弱的笑意,溫聲對她說:“我來為白時祺做治療,他不在病房。”
小護士慢半拍擡頭,確認了下資訊,回答道:“他在廣場散步,我聯絡陪同護士讓他回來。”
“不用了,我去廣場找他吧。”
話畢,周予夏擡步準備直接去廣場找他,走到一半突然想到還冇道謝,又特意返回來對小護士笑了笑,“謝謝你。”
小護士剛來,聽到漂亮醫生微笑著和她道謝還不好意思,靦腆地擺弄手裡的圓珠筆。
周予夏又走到剛纔路過的走廊。
現在儘頭那邊多了幾個人。
她一眼望見那抹紮眼的身形。
白露的頭髮被剪得極短,她穿了一件洗舊的灰色運動套裝,皮膚有些發黃,眼神飄忽不定,她的精神狀態比上週在法院時還要差。
她手腕上蓋著一件擋布,從露出的弧形形狀看,應該是帶著手銬,身邊站著兩名穿著製服的警察。
看來是來做心理治療的。
站在白露和警察對麵的是白時祺跟一個男護士。
白露和白時祺正在說話。
周予夏猶豫一下,還是朝他們的方向走過去。
幾人聽見腳步聲,都紛紛看向這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朝他們靠近。
白露看見周予夏的霎那,視線就定格在她身上。
輕蔑仇視憤怒,一瞬間,那雙眼睛蘊含了太多情緒。
白露像是原始動物被**驅使一般朝周予夏衝過來,把她按倒在地,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周予夏來不及反應,被推倒在地,她的後腦勺狠狠撞在地麵上。
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力氣。白露雖然骨瘦如柴,手勁卻不小,之前拿平板砸在她額頭上,還有上次在法院指甲掐進她脖子,這次似乎下了更大的力氣,鐵了心置她於死地。
周予夏下意識掰開白露的手指,冇掰動,指甲劃過自己的脖子,弄出一道道紅印子。
這次,白露找準了位置。
空氣逐漸稀薄,強烈的阻塞感讓她呼吸不上來。
越是阻塞越想呼吸,越想呼吸越會窒息。
看守她的警官幾乎是同時吹哨攔住白露,警官和護士一起上陣,兩個成年男人都拿她冇辦法。
周予夏隨著空氣稀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餘光瞥見一個穿病號服的男人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左手還拖著一個木椅子。
這是她昏倒前最後的記憶片段。
不知失去意識多久,等她回神過來時,看見周圍圍了幾個病人和護士,隻是他們的目光都不在周予夏身上。
她下意識朝右側偏頭,看見剛剛的警察和男護士雙雙昏倒在地上。
白時祺穿著灰藍條紋的病號服背對著她蹲在地上,左手拿著一根尖頭木棍,目光稍遠些,走廊儘頭倒著一把隻剩三條腿的木椅子。
白露臉色死白,和周予夏麵對麵躺在地上,她們之間隻隔了不到一米距離。
白露雙目緊閉,已經陷入昏迷狀態,胸前腹部各有幾處傷口,還在源源不斷地冒出血液。
護士們又驚又怕,愣在原地。
白時祺十分鐘前還好好的和他們打招呼,聞聲趕過來時發現倒在地上的三個人,還有一個傷者,而這個傷者還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他安分太久,久到以至於他們都忘了白時祺曾經好幾次對護士下手。
就在白露掐住周醫生脖頸的時候,他拿著木椅對著白露的頭部就是一下,然後又把那兩個警官打昏過去,怕陪同的男護士打擾他,也打昏了。
這個瞬間,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白時祺還是那麼危險。
冷漠無情的人,纔會像捏死螞蟻一樣做這種事。
白時祺捏著白露的下巴正對他,突然直立的喉管讓她倏地咳出血來,順著嘴角流出一道血痕,還有一些濺到白時祺的臉上。
他下意識因為被弄臟臉頰皺眉。
白露恢複一點意識,手指顫顫巍巍,試圖攥住白時祺的衣角,在觸及那一刻時,白時祺把她的手按在地上,擡起左手,要朝她掌心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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