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傳 第2章 叩山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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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如浸透了水的薄紗,將玄天劍派巍峨的山門裹得若隱若現。蜿蜒的石階在雲霧中時斷時續,彷彿一條通往天際的天梯。林小雨蜷縮在落雪峰通往主峰的石階陰影裡,指尖幾乎要把包裹雪魂草的青布包揉出褶皺,指節泛著青白,呼吸急促而灼熱。每月一次的中轉物資日,是她苦等了整整三十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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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在這一天,她才能名正言順地站在沐清雨師叔麵前。
“喲,這不是咱們的小癡心嗎?”
帶著鐵鏽味的嘲諷從身後刺來。林小雨渾身一僵,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王鐵生。那傢夥抱著雙臂倚在石欄上,油光水滑的馬尾辮隨著他的晃動輕甩,嘴角勾起的弧度裡盛滿輕蔑,“怎麼,還真以為能靠棵草敲開落雪峰的門?”
林小雨抿緊嘴唇,將包裹死死按在胸口。粗布麻衣下的心跳震得她肋骨發疼,掌心的汗浸透了青布。王鐵生突然欺身上前,枯瘦的手指直抓包裹:“讓爺瞧瞧是什麼寶貝!”
“彆碰!”
林小雨側身急閃,後背重重撞在冰涼的石壁上。她的眼睛瞪得滾圓,像是被逼入絕境的小獸:“這是要親手交給沐師叔的!”
“就憑你?”
王鐵生嗤笑一聲,黃牙間噴出的酒氣撲麵而來,“野種也想攀高枝?彆忘了你是怎麼進的劍派
——
渾身發臭地倒在泥坑裡,手裡攥著塊破玉佩,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這句話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捅進林小雨的心窩。三年前那個雨夜突然在腦海中翻湧:暴雨如注,她渾身濕透地倒在山腳下,昏迷前死死攥著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醒來後除了
“小雨”
這個名字,記憶全成了一片空白。眾人見她渾身泥水,便隨口賜了
“林”
姓。
就在王鐵生還要開口時,一聲清越的劍鳴撕破霧靄。林小雨猛地抬頭,隻見一道青色身影踏著晨霧緩緩走來。那人廣袖翻飛間,衣角掃落了石階上的露珠,烏黑長髮束在羊脂白玉簪下,眉眼冷得像是淬了霜,連呼吸都帶著拒人千裡的寒意
——
正是落雪峰之主沐清雨。
王鐵生瞬間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猛地挺直腰板,深深彎腰行禮:“參見沐師叔!”
聲音甜得發膩。林小雨慌亂中屈膝,餘光卻忍不住打量沐清雨:在朝陽的映照下,她發間藏著幾縷銀絲,隨著山風若隱若現,與那張近乎年輕的麵容形成詭異的反差,彷彿歲月在她身上施了什麼奇怪的魔法。
沐清雨的目光掃過兩人,在林小雨身上多停留了半息,聲音清冷如碎冰:“物資中轉日,你們在此作甚?”
“回師叔!”
王鐵生搶著回答,腰彎得幾乎要貼到膝蓋,“弟子特來幫忙搬運物資。至於她……”
他斜睨林小雨,臉上堆滿惡意的笑,“說要獻寶貝給師叔,說不定是從哪個角落偷來的!”
沐清雨眉梢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看向林小雨:“呈上來。”
林小雨深吸一口氣,顫抖的雙手將青布包舉過頭頂。三步,兩步,一步……
當她靠近時,淡雅的海棠香混著鬆脂氣息撲麵而來,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展開包裹的瞬間,雪魂草的銀白花瓣在陽光下微微顫動,彷彿還帶著絕壁上的晨露。
“百草嶺的雪魂草?”
沐清雨的瞳孔微微收縮,素白的指尖懸在藥草上方,“此草生在千仞絕壁,你如何采得?”
林小雨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回師叔,弟子……
是爬上去的。”
昨夜白狐的奇遇在舌尖打轉,卻被她死死嚥了回去。月光下沐清雨抹去狐爪印的畫麵猶在眼前,她知道,有些秘密一旦說出口,或許就再也冇有機會了。
沐清雨凝視她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靈魂,許久才接過雪魂草:“你叫什麼?”
“弟子林小雨。”
“林小雨……”
沐清雨輕聲重複,聲音裡帶著某種難以捉摸的意味,“想要什麼回報?”
林小雨猛地抬頭,與那雙清冷的眼眸對視:“弟子想拜入師叔門下,學劍!”
“哈哈哈哈!”
王鐵生爆發出刺耳的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沐師叔十年來不收一徒,你個連劍都冇摸過的野丫頭……”
“夠了。”
沐清雨的聲音驟然冷下來,像一柄出鞘的寒劍。王鐵生的笑聲戛然而止,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沐清雨轉向林小雨,目光如淬了霜的銀針:“為何選我?”
“聽聞師叔的‘春雨劍法’剛柔並濟,劍意如三月煙雨,看似溫柔卻暗藏鋒芒。”
林小雨的聲音微微發顫,卻字字清晰,“弟子在藏書閣掃塵時,見過殘缺的《春雨劍譜》殘頁。那些未完成的劍招裡,藏著讓人心悸的力量……”
沐清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轉身:“隨我來。”
林小雨幾乎是小跑著跟上,身後傳來王鐵生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穿過雲霧繚繞的迴廊,登上刻滿符文的石階,當沐清雨推開議事大殿的朱漆大門時,一股壓抑的氣息撲麵而來。
殿內,身著月白色道袍的淩霄子正與幾位長老議事。燭光搖曳間,掌門腰間的合歡鈴泛著詭異的紅光。當他的目光掃過林小雨時,那雙眼突然眯起,像是毒蛇盯上了獵物:“沐師妹,這是何人?”
“雜役。獻雪魂草,我欲收她為徒。”
沐清雨的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最尋常的事,卻在殿內掀起驚濤駭浪。長老們交頭接耳的聲音此起彼伏,淩霄子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下水來:“沐師妹可知派規?身世不明者,不得執劍!”
“師兄當年不也為我破了規矩?”
沐清雨輕輕轉動著袖間的銀鐲,聲音裡帶著幾分嘲諷。淩霄子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手指死死攥住座椅扶手,青筋暴起:“你與她能一樣?!”
戒律堂首座韓冬青突然開口,玄鐵手套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此女確有靈氣。不過收徒事關重大,不如讓她通過入門考覈,若能過關,再議此事。”
淩霄子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也好。按規矩,拜師前需過三劫九難。”
他突然指向殿外,“百階石梯之上,有千斤劍匣。你需在日落前,背至山頂劍塚。若能完成,便算過了第一難。”
林小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那石階陡峭得近乎垂直,尋常人空手攀登都要累得脫層皮,更彆說揹負千斤重物?她下意識看向沐清雨,卻見對方正解下鬢邊的木梳。那是一把刻著古樸符文的桃木梳,梳齒間還纏著幾根銀絲:“拿著,或許有用。”
淩霄子的眉頭皺成一團,卻終究冇出聲阻攔。
當林小雨站在石階下時,周圍已經圍滿了看熱鬨的弟子。
“喲,這不是廚房打雜的嗎?”“聽說想拜沐師叔為師?”“我賭她連十步都爬不上去!”
林小雨握緊木梳,指腹摩挲著梳齒間的符文。抬頭望去,山巔的雲霧中,那道青色身影正迎風而立,廣袖翻飛間,竟像是要乘風而去。
就在她伸手觸碰劍匣的瞬間,細密的雨絲突然飄落。抬頭看,天空明明豔陽高照,陽光與雨絲交織,在空中折射出一道七彩光暈。林小雨深吸一口氣,將木梳抵在劍匣上輕輕梳理。奇蹟發生了
——
那些沉寂的符文突然泛起微光,原本紋絲不動的劍匣,竟有了一絲鬆動。
當她咬著牙背起劍匣時,雙腿幾乎要被壓得跪下去。石階在腳下無限延伸,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汗水順著髮梢滴進衣領,模糊了視線,手腕上的月牙胎記卻越來越燙,彷彿有一團火在皮膚下燃燒……
山巔之上,沐清雨望著那個在石階上艱難攀爬的身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藏著的半塊玉佩,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而淩霄子站在她身後,望著林小雨的目光裡,除了冷意,還多了幾分警惕與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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